摘要:美日同盟關系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經歷了貿易摩擦迅速“政治化”的過程,經濟矛盾的激化與政治#65380;安全關系的強化相互交織,雙邊關系經歷了“U型”的發展模式#65377;美日貿易摩擦不僅是國家間經濟利益調整的結果,也是兩國在國際體系中的結構性地位差異,國際體系結構松散或緊密的趨向,雙邊政治#65380;安全關系以及國內集團政治利益等各種因素互動的結果#65377;本文試圖對美日在20世紀末期貿易摩擦激化背景下的同盟關系作一個多層次,較為立體的解析,試圖說明這一特定歷史時期美日關系發展的規律和模式#65377;
關鍵詞:貿易摩擦; 摩擦政治化; 美日同盟; 國際體系定位
中圖分類號:F7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06)10-0125-04
美國和日本在二戰之后的冷戰環境下締結與修改了《美日安全保障條約》,結為盟友,經過20世紀50年代的“蜜月時期”,60年代的平穩發展,70年代后半期的“無風時代”,于80年代進入了強化軍事同盟職能與貿易摩擦升級交替出現的時代,90年代前期更是由于經貿摩擦的長期未果引發了兩國的相互猜忌與指責,同盟關系出現了嚴重“漂流”#65377;作為太平洋兩岸的“盟友”,如何解決因貿易摩擦而惡化的同盟關系,并加以調整和強化,或者如何在安全同盟與經濟競爭之間尋求一個平衡點是美日20世紀80年代后處理雙邊關系的基本課題,也成為學術界極為關注的課題#65377;
一#65380; 美日貿易摩擦的結構性根源
美國和日本的貿易摩擦史也是一部權力斗爭的歷史#65377;從歷史根源來看,美日貿易摩擦源于美國冷戰初期整體戰略利益的需求#65377;出于冷戰的需求,美國對日本的“民主改革”虎頭蛇尾,對日本新重商主義貿易政策的實施表現出默認和縱容的態度#65377;日本二戰結束之前軍國主義經濟體系的支柱“財閥”在二戰后搖身變成“系列”企業組織形式#65377;日本政府對經濟的行政指導形成了政界,財界和官僚之間的共生關系#65377;國家在國際體系中的結構性定位和國家經濟規模對一個國家的貿易政策有著根本性的影響,處于國際體系優勢,經濟規模龐大的美國傾向于自由貿易主義,而日本確立了“趕超型國家”的定位,推行了管理貿易或戰略貿易路線,通過政府的指導確立優先發展的戰略部門和經濟組織,設立了較高的關稅和非關稅貿易壁壘#65377;日本加入關貿總協定后逐步降低關稅標準,但日本新重商主義的貿易原則依然是其對外貿易的指導思想,日本社會經濟中仍然存在著大量的非關稅貿易壁壘#65377;日本將出口作為拉動國民經濟的關鍵部門,大力加以扶持鼓勵,同時限制進口#65377;日本特有的“系列”組織形式對外來商品和資本形成體制性的歧視,降低了外來商品和資本對日本的滲透度#65377;美國和日本貿易政策的差異代表了兩國國家利益的沖突,這種沖突在國際體系結構走向松散時走向政治舞臺,是造成美日經濟沖突,美日同盟關系不穩定的直接原因#65377;
當美國與日本的貿易關系出現了大規模貿易不均衡,美國試圖以單邊行為(比如對日本進口征收懲罰性關稅)或雙邊談判行為試圖糾正貿易赤字,降低日本傳統的貿易壁壘,為美國商品和資本尋求市場準入和國民待遇,日本加以抵制,拖延談判步伐,最后在美國強大“外壓”下不情愿地做出程度各異的妥協,這是每一次美日貿易摩擦的基本形式#65377;美日20世紀最后20年的貿易摩擦時期,具有特殊意義的有兩個時間:1985年和1995年#65377;1985年是貿易摩擦政治化升級的大致時間,1995年是貿易摩擦“脫政治化”的大體時間#65377;
國際與國內結構都對美日貿易關系也施加了重要的影響#65377;1985年美國發生深刻的財政赤字和貿易赤字并行的局面,并成為一種趨勢,美國開始認識到日本的經濟已經形成自己的勢力,日本的商品和資本,技術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規模向世界范圍擴展,反之美國在國際經濟中的地位卻在下降#65377;貿易問題強硬派,包括國會保護主義勢力和行政部門中執行貿易談判的部門認為美國為同盟的維持承擔了過高的經濟成本,日本以不對等的市場開放獲得長期“搭便車”的超額收益#65377;貿易問題進入國內政治過程,國會尋求在貿易政策上擴大發言權和立案權,影響著白宮的決定,而美國國內傳統產業部門和高新科技部門紛紛向政府提出救助申請,要求政府采取措施,建立“公平的競技場”(打開貿易對手國市場)#65377;行政部門和立法部門在貿易政策的根本原則上基本一致,但貿易政策的目標應該以何種方式來達成兩者的意見經常發生沖突,尤其是在對日貿易政策上#65377;
美國和日本的關系戰后處于明顯的不對等,無論在宏觀經濟方面還是安全防衛方面,日本對美國的依賴要大于美國對日本的依賴#65377;日本作為世界經濟和技術大國的崛起改變了不對等的程度,但也同時為雙邊關系的調整帶來了摩擦#65377;宏觀經濟表現直接影響了兩個國家相對實力的對比,決定了雙邊相互依賴的水平和性質, 也間接影響了兩國對雙邊關系的認知#65377;在很多時候這種認知落后于現實,造成雙邊政策協調的困難#65377;宏觀經濟的因素通過市場和政策影響著美日關系#65377;盡管宏觀經濟變量看起來是脫政治化的,但對政府間關系卻造成了深刻的影響#65377;在過去20年,兩國越來越將重點放在宏觀經濟事務上,無論是現實還是認知上都不可避免地影響到雙邊關系,造成了“貿易,技術轉移和安全上的摩擦”#65377;
日本脫離不開這種“相互依存”的體系,戰后日本政治經濟的形成和展開中, “外壓”,主要是來自美國的“外壓”發揮了重要的作用,戰后初期自然如此,一直到今天,對在美國主導的安全保障體制下追求經濟主導的日本來說,外壓的力量主要來自于對美國的經濟和安全責任分擔的要求#65377;對日本來說,“一切的政治都是國際政治”成了對美貿易談判的標志語#65377;外壓固然產生了一定的效果,但美日談判中經常出現的僵局和緊張局面說明了美日安保體制既存的不對等結構正在不斷經歷著挑戰和變動#65377;
二#65380; 戰后美日貿易摩擦的高峰期——里根到克林頓執政時期
美國對日本的貿易在1965年首次出現赤字,1968年就紡織品貿易問題出現了第一次較大規模的美日貿易摩擦#65377;尼克松政府時期美國將 “沖繩歸還”和日本紡織品出口自動限制“掛鉤”處理,引起了兩國政府內部有關貿易問題和政治#65380;安全問題交織的危機感#65377;但兩國決策機構很快確立了雙邊關系中“政經分離”的原則,美日關系進入相對穩定的“無風時代”#65377;70年代后半期,日本對美貿易出口額仍然達到大約每年100億美元的水平#65377;
對尼克松,福特,卡特總統來說,出于“冷戰”的需要還可以比較輕松地將經濟與安全問題分開處理,還可以比較清晰地界定 “高級政治”和“低級政治”的區別#65377;基辛格與布熱津斯基等人也熱衷于地緣政治#65380;安全格局的變化與“均勢”的創造維持,經濟問題在國家對外議事日程上的排序大大低于安全問題#65377;而到了里根時期,日本經濟實力與國際地位的顯著上升,美國整體工業競爭力相對地位的下降,美國對日本貿易逆差的持續增長等都使美國無法繼續將貿易問題當作單純的經濟問題而無視美國國力的相對衰落,政治#65380;安全議題與貿易問題難以清晰無誤地分割處理,貿易摩擦開始普遍地政治化#65377;
美日貿易摩擦的政治化程度在里根與布什執政時期持續升級#65377;日本產品貿易方面的成功擴大到金融投資領域,加劇了美國的恐慌#65377;80年代末期日本113家銀行的純資產達到4700億美元,而美國前50家銀行的資產只有1100億美元#65377;世界前十大銀行中日本占了四家,到1990年支配了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小型金融業的20%,日本銀行控制了加州新建住宅施工資金的半數以上#65377;美國在80年代的經常性收支赤字超過了一兆美元#65377;1985年廣場協議后美元貶值30%,日本企業借日元升值刮起大規模海外并購狂潮,囊括了從高爾夫球場到企業,工廠,賓館等產業,1986年日本以1800億美元的對外投資規模成為世界最大的投資國#65377;日本首先在經濟能力上有了要求與美國“平起平坐”的底氣,試圖利用龐大的經濟和金融力量在外交版圖中打拼出一個新形象#65377;日本在泡沫經濟的鼎盛時期鮮明地表達了改變以往雙邊關系中“美主日從”的模式,對于貿易摩擦,日本也持有越來越強硬的態度,認為不只日本,美國也需要維護日美雙邊關系#65377;日本的民族主義者更認為兩國間貿易摩擦的存在,美國要負80%的責任,日本的錯誤在于政府行動軟弱,不能堅決地對美國說“不”#65377;
日本對美國的強硬姿態到了20世紀90年代后半期開始轉變#65377;日本在80#65380;90年代嘗試的“支票外交”沒有收到預想的成效,因此意識到僅僅依靠經濟實力無法實現日本的戰略目標#65377;首先第一次海灣戰爭中日本沒有滿足美國分擔軍事任務的要求而招致盟國的一片不滿之聲,再者“支票外交”也無法解決與俄國的北方領土之爭,不能阻止巴基斯坦,印度,朝鮮等國核武器的開發和生產,也無法同中國解決歷史問題盡釋前嫌,所有這些“支票外交”的挫折導致了日本尋求與美國在政治#65380;安全領域的更密切的合作#65377;
里根對日貿易政策在1985年偏向現實主義,接受日本經濟成功對美國造成沖擊的事實#65377;美國推動了“市場導向特定部門”(MOSS)談判(1985)和半導體談判(1986年)等項目,半導體是美國戰后對日貿易政策中第一個,也是至今為止唯一一個曾確立了數值指標的部門#65377;國會和業界要求的對等性或貿易對等互惠(Reciprocity)在里根的貿易政策中得到體現#65377;對日貿易交涉問題原先多由行政部門的相關技術官僚負責,1985年1月里根——中曾根首腦會談中,里根提出“市場導向特定部門”(MOSS)談判的框架,美國自此改變對日貿易政策的慣常做法,從限制日本進口轉向要求日本對等的市場開放#65377;貿易交涉的頻率,談判級別,利益團體和國會參與的范圍比起1985年之前都在提高或擴大,貿易政策成為提高國家經濟戰略地位的重頭戲,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們說貿易摩擦有了政治化的傾向#65377;
布什總統基本上承襲了里根政府的貿易政策,致力于要求日本給予美國對等的市場準入,但是比里根走得更遠#65377;1989-1992年世界格局發生巨變,冷戰結束,冷戰時期兩極格局對美日同盟關系產生的安全壓力在不斷降低,這意味著美日安保同盟體制帶來的安全收益或地緣政治收益的計算發生了改變,政治#65380;安全關系對經濟關系的抑制作用隨之降低,美國越來越難以忍受承擔單方面開放市場的昂貴成本,尋求大規模,有效地解決與日本的貿易不均衡現狀#65377;布什的對日貿易政策更加系統化,不但要在具體領域推動日本減少貿易管制,降低關稅和非關稅壁壘,還把宏觀經濟政策協調和改變日本經濟體制的傳統做法(如系列組織形式和流通領域的相對封閉,高昂的土地價格等)結合在一起,強力推動結構性障礙貿易談判(SII)#65377;雖然SII談判的成效有許多的爭議,但布什時期的美日貿易摩擦更加激烈,牽涉的層面也更加廣泛這一點卻是顯而易見的事實#65377;
1993年克林頓以突出經濟議題的競選綱領取勝,把精力投入了美國經濟的恢復,對日本采取了更加強硬的態度#65377;在他第一次與日本外相渡邊會談時就明確提出日本的巨額順差是兩國關系中亟待解決的嚴重問題,日本應該糾正這個問題并采取市場自由化措施#65377;1993-1995年克林頓政府推動的框架協議使美日貿易摩擦達到戰后最為激烈的程度,可以說美日貿易摩擦進入一個高度政治化的時期,克林頓試圖在協議中導入“數值指標”的客觀基準,迫使日本對市場開放程度做出具體的承諾,雙方在各自國內媒體乃至世界范圍內(美國與日本互相威脅要把談判內容投訴到關貿總協定)展開一場有關自由貿易和管理貿易的辯論和公關活動#65377;汽車談判僵持不下,日本態度堅定地拒絕美國的數值要求,并取得了歐盟,東亞部分國家的聲援#65377;最終雖然兩國進行了相互妥協,簽訂了各個部門的日本開放市場協議,但美國終究未能把數值指標納入談判協議文字中,只在隨后的發布會上表明有關數值的預測#65377;
三#65380; 政治#65380;安全關系與經濟關系的相互制約
20世紀80年代后期產生的泡沫經濟曾是日本經濟實力與日本式資本主義優勢的佐證和標志,日本處在挑戰美國經濟全球優勢的位置上,美日政治經濟發展的不平衡部分導致了美國和日本在國際力量結構中相對位置的變化#65377;只有當美國有了“日本威脅”的認知時,日本出口的戰略性特點才激起了美國戰略者對于貿易收支不平衡的政治關注,才形成了從政府,學術界和業界對于日本獨特的工業組織形式和商業慣性的廣泛批評#65377;
僅僅從經濟實力對比的變化我們還不能充分解釋美日貿易摩擦發展模式#65377;美日貿易不均衡久已存在,并且在1981-2000年間始終維持著較高的水平#65377;美國的對日貿易政策的態度也是在強硬——協調之間搖擺,且無法貫徹最初的戰略意圖,美國學者不斷指出美國貿易政策缺乏成效#65377;美國貿易政策在對日本施加外壓的過程中有著“自我控制”的機制,在1995年之后,貿易摩擦退入兩國外交后臺,中心議題重新轉向政治#65380;安全合作#65377;這種“控制機制”就在于安保同盟體制帶來的政治#65380;安全收益對經濟沖突的抑制作用#65377;美日戰后雙邊關系中的經濟關系有著較強的對抗性,而在政治#65380;安全領域因為共同利益而有著較多的協調性,我們可以把對抗性作為一種成本,而把共同利益表達的協調性作為一種收益#65377;作為理性行為體的國家,在對外行動中都在進行成本-收益的估算,爭取國家收益的最大化#65377;如果成本有大于收益的趨勢,作為理性的決策者會控制對抗性的擴張,同盟關系得到穩定,因此我們說美日貿易摩擦升級的過程中,預期安全同盟帶來的政治#65380;安全收益始終作為一個主要因素對美日經濟關系起著制約的因素,盡管這種制約的力度會隨著安全環境的變化而有所增減#65377;
四#65380; 國內政治結構的決策框架
理解這一時期美日貿易摩擦的進程,不能僅從冷戰前后國際體系和格局的層面來分析,我們有必要從國內結構的微觀層面來進一步尋找美日雙邊關系變遷的規律#65377;當經濟議題政治化程度提高時,在貿易政策制定中擁有決策權的立法與執法部門容易接受到社會利益集團或業界的壓力#65377;行政部門與立法部門,各自內部的組織機構之間會圍繞具體議題出現政治聯盟組合的變化與政策網絡的改變,以美國組織官僚機構來看,行政部門內部與國會,特定利益集團政治紐帶密切的官僚部門的決策權力如果增強,那么對日本等盟國保護主義貿易政策的容忍度就會降低,為了政治#65380;安全關系而顧慮到貿易政策強硬程度的意識就會薄弱,國內私有利益要求沖到了臺前#65377;
由于美國因素的無比重要性,日本的外交政策決策機構基本形成了“準獨占式”的機制,排除其他國內行為體的干擾#65377;之所以被定義為“準”獨占式,是因為日本經濟“新重商主義”的特色使得出口產業成為日本經濟的“發動機”,與其相關的企業形成力量強大的政治利益集團,負責產業政策的通產省和大藏省都對日本的對外政策有著不容忽視的影響力#65377;但是“準獨占式”并不意味著官僚組織對于經濟或安全事務的完全控制#65377;政黨和其所代表的選舉利益也決定著國內政治聯盟和政策網絡的變化#65377;日本戰后出口導向的工業一直是日本經濟的發動機,出口企業組織了極具政治影響力的工業組織和商業組織,對政府在貿易問題上的決策就發揮著格外大的影響力,對外務省的外交決策權威形成了挑戰#65377;以出口為生的日本中小企業所控制的選票對各個政黨來說都是至關重要的,因此各個黨派在20世紀80年代的貿易政策中能夠消除分歧,達成共識,對大藏省和日本“央行”——日本銀行形成政治壓力迫使其采取擴張性財政政策解決外部收支不平衡,盡量避免引發美國貿易保護主義措施#65377;
如果類比20世紀60年代和80#65380;90年代日本和美國各自國內對于美日雙邊關系的激烈爭論和美日同盟關系相對穩定的發展與加強,人們可能會得出維持雙邊經濟與安全合作的動機遠遠超過了國內政治意見的分歧,國內政治不重要的結論,但事實上國內政治爭議極大地影響了美日關系的進程,是否要繼續維持密切的同盟關系,以怎樣的形式維持合作和引導競爭,行政部門和立法部門的意見分歧與統一是重要的決定因素#65377;
國際形勢的發展促使美國或日本的一部分決策人員對抗合作,但同時也促使另一部分人員更加支持和重視合作#65377;如果雙邊摩擦有失去控制的危險,一國或另一國的 “鴿派”人員將抑制強硬派的政策目標,推進一定程度的妥協#65377;
國際談判的結果需要得到國內擁有否決權的行為體的批準,在美國和日本這些行為體至少要包括立法部門和行政部門甚至是利益群體#65377;因此國際談判可以被看作是在國際層次和國內層次進行的雙重博弈#65377;普特曼創造的雙重博弈理論總結了兩種國內偏好的分布形式#65377;一種為均質的分布,即所有的或大部分國內行為體同意某種最佳的談判方案,另一種為異質的,即國內行為體無法同意特定方案#65377;在美日貿易摩擦頻繁,在安全與經濟上的責任#65380;成本分擔上分歧較大的時候,最經常出現的是異質性的偏好分布#65377;在研究雙重博弈的學者中,海倫·米爾內提到一個國家內部意見分歧減少了談判中妥協方案的產生,但辯證地說,一個國家內部的意見分歧卻可以為對方帶來爭取更有利方案的機會,例如日本經常利用美國安全決策人員對日美同盟的支持和對安全戰略的重視轉移美國對貿易問題的壓力,而美國在布什時期的結構性談判中利用日本國內改革派與保守派的分歧推進要求日本撤除結構性障礙的談判#65377;
日本政界與財界在市場開放上的意見基本保持了一致,即盡量保護日本市場,同時維持自由進入美國市場的貿易體制,保持日本經濟運行體制的連續性或政府與業界的密切關系,而美國對此的意見從20世紀70年代開始就出現了較大的分歧,雖然美國精英階層中越來越多的人認為日本實行不公平的貿易政策和管理,并且不斷出現了反日的情緒和言論,但同時也有主張忽略這些不和諧,以維持順利的安全關系的聲音#65377;
日本的對外經濟政策不僅是國際壓力與機會的結果,而且還深深根植于國內政治力量的平衡木上#65377;國內政治運作方式的變化與持續性同樣對對外經濟政策的各個方面產生了深遠的影響#65377;自民黨長期占據日本議會的絕對多數席位,一黨執政的形式促成了自民黨與官僚部門間的相存共生關系#65377;高級官僚的升遷要經過黨內關鍵人物的召集,自民黨是社會聯合的選舉鏈接#65377;一直到20世紀70年代早期,日本的保守政治體制建立在兩個條件上:與美國的戰略同盟和文化趨近的關系,還有建立在出口促進與保護國內市場的高速增長的經濟政策#65377;在第一個方面,有來自社會黨與共產黨等在野派的反對,在第二個方面的反對意見主要集中在經濟政策的收益分配方式上而不是高速增長的目標上#65377;盡管有反對意見,但自民黨在日本政治生活中的霸主地位顯而易見,而且它的政策議程與動員組織能力使其議程在戰后的日本社會有效地推行下去,這種地位在其他西方國家是極為少見的#65377;保守聯合已經統治日本政局半個世紀,在野黨也有著強烈的保守趨勢,執政黨從80年代開始的行為模式越來越多元化,意味著與更多的沒有明確的政治或利益界限的社會群體打交道,這些社會群體無論起初是否認為自己是保守陣營的,也擴大與保守陣營的聯系,帶著各種各樣的利益訴求與政府接觸,保守聯合陣線在擴大的同時也稀釋了政府所傳達的主題信息#65377;對外經濟政策在目標與議程上也多重化與富有應變性#65377;政府某個官僚機構難以繼續在某個事務領域保持獨占地位,官僚體系的內部競爭也為政策的改變提供了空間,因此在與美國的談判中日本最終會做出一定程度的讓步,這也是官僚部門之間妥協的結果#65377;
日本政局的變化也對日本對外政策的制定產生了巨大的影響#65377;“五五體制”崩潰后,制約日本對外政策制定的國內條件發生了根本改變#65377;社會黨拋棄了武裝中立的路線,而采取肯定日美安全保障條約和自衛隊的立場,使戰后以來對外政策爭論的焦點“保革對立”轉變到原自民黨內“派閥對立”的范疇中來#65377;牽制日本軍事大國化的最大障礙已經消失#65377;20世紀90年代以來,日本在強化美日安全保障體制方面獲得前所未有的一致,使其能夠順利通過《關于協助聯合國維持和平行動的相關法案》#65380;《日美防衛合作新指針》#65380;《日美防衛合作新指針相關三法案》(即《周邊事態因應措施法案》)#65380;《自衛隊法修正法案》#65380;《日美相互提供后勤支援修正法案》等法案,完備了日本增強軍事職能,重新軍備化的法律體系#65377;美國與日本基本完成了同盟關系的調整,重新確立了政治#65380;安全議題的優先性,看起來經濟關系與政治#65380;安全關系重新脫鉤處理,表現了“脫”政治化的傾向,但整體美日關系卻是處于“泛政治化”的潮流中#65377;
總體而言,美國與日本關系的“三個支柱”理論的組成部分——安全,經濟,政府日常日程,可以完全被區分開來是不現實的,美日貿易摩擦既是一種國際經濟現象,也是一種國際政治現象,更是國內因素和國際因素互動下的產物,只有通過多層次,多視角的考察才能使我們獲得對美日貿易摩擦乃至貿易摩擦所反射的美日關系更加清晰#65380;深刻的理解#653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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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張國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