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三十歲以上的人,有誰沒見過大雁南飛、秋山曠遠的景象?但不知從何時起,那長空雁陣卻從人們的視線中消失了,且未引起什么特別的傷感。受物質(zhì)主義大潮之裹挾,現(xiàn)代人但識風(fēng)塵勞擾,而不知云水盤桓——雁去雁來誰管得,舉世皆為名利忙。
所幸蕓蕓眾生中仍有天機清妙、托懷玄遠之人。大雁哪里去了?蔡蓬溪先生悵望千秋,以悲天憫人的情懷、哀感頑艷的文字為遠逝的鴻雁招魂。遲鈍如我,亦不禁為之掬一把同情之淚。
孟春之月候雁北,仲秋之月候雁來,翩翩鴻雁是報告春秋輪回的使者,它如期的遷徙昭示著天人之間的神秘感應(yīng)。當(dāng)雁陣驚寒、秋風(fēng)四起、無邊落木蕭蕭下,敏感的心靈怎不生發(fā)對山河歲月的敬畏和嘆服。雁鳴有凄切之意、物哀之美,而飛翔萬里又寄寓著生機和希望。蘇武困居匈奴十九載,北海牧羊,節(jié)旄盡脫,其孤懷遺恨盡付于鴻雁傳書。一段傳奇穿越兩千年,人們寧信其有不信其無。
人生在世,都難免思親懷鄉(xiāng)之苦。此種情愫既深婉又崇高,為美好人性之表征。放眼中國文學(xué)史,恰是鴻雁意象極大地啟發(fā)了人們的詩性,使游子意、故人情獲得了盡乎完美的表達。“寒燈思舊事,斷雁警愁眠。遠夢歸侵曉,家書到隔年。”唐人杜牧的詩作寄意遙深。羈旅之人極目遠眺,雁影將斷未斷之際,正是鄉(xiāng)愁最濃之時。
清代畫家邊壽民以畫蘆雁著稱于世。鄭板橋?qū)ζ洳拍芡瞥缬屑樱x詩云:“畫雁分明見雁鳴,縑緗颯颯荻蘆聲。筆頭何限秋風(fēng)冷,盡是關(guān)山別離情。”兩位大師哪里想到,二百多年后,給他們帶來無窮遐思的大雁將失去居所和雁道,終歸于無何有之鄉(xiāng)。倘他們起于地下,見此寂寥之天空,亦必精神殞喪,了無生趣。
工業(yè)文明喚起了人類無法魘足的欲望,在擴張過程中,鴻雁便不幸淪為一種犧牲品。可人類并非天外來物,它與其他地球生靈是相互成全的。當(dāng)人類把眾多的生靈推向絕境時,自身也必然會踏上一條不歸路。現(xiàn)在懺悔也許還來得及,縱不能召開地球萬物懇親大會,也該懂得對其他生靈實行開明專制。兔死狐尚且悲,雁逝而人獨不驚,可乎?
當(dāng)秋天再次來臨的時候,會有奇跡發(fā)生嗎?我愿和蓬溪先生共同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