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與天空的距離（組詩）

簡單

浮云走過，天空只是生動了一點

像一棵樹的倒影

沒有太多的聯想

在爺爺睡著的地方

野花開過那么一陣子

路過的鳥叫了那么幾聲

我為什么要過早地明白：

一個人與大地的兩種關系：

痛苦地垂直

幸福地平行

為什么那個活了更久的人

還不明白

他的笑比哭還難看

九月

一枚矜持的果實愛上腐爛

像我，愛上潮濕，愛上湖泊的問候

愛上風里的尖刀雨里的泥濘

捧起另一疊九月

我不敢弄臟任何一葉往事

我要愛上一棵哭泣的樹

流浪的甲殼蟲

蔚藍色的圖騰

還要愛上一雙眼睛

一束細軟的頭發

愛上一場蓄謀已久的報復

我會誠實地坐進這個九月

等待愛神的光顧

我會愛上叛逆的指南針

愛上失去尾巴的魚和失去翅膀的鳥

愛上任何一種死亡的變形

指南針

沿著路，你或者走下去

或者沿著河流，沿著平原或山丘

你熱愛太陽卻始終懷著仇恨

就像風，灑脫地歌唱著憤怒與漂泊

而我，沿著你的腳印

沿著你的影子和氣息

繼續走下去，甚至沿著鮮血

沿著風花雪月，我追蹤適當的時辰

我的呼喊能否縫合那道莽撞的裂痕

你回頭目睹最后的感動

把抽泣的重量還給我的肩膀

沿著我們共同命名的愛情

沿著密謀的南方

我們一路散布失蹤的謠言

倔強地沿著不易得到的溫暖頭也不回

窗外

我大概在等著某種施舍

那些陽光的碎屑

誰感到寒冷誰會發現溫暖

那幾片冰涼的銀杏葉啊

長出頭發的木頭

我們親切地喊它一聲“樹”

而直立的日子攀附在遠方的煙囪

變得虛無

我確定自己不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

我看見一只遇難的蒼蠅

等著松樹的眼淚

它睡進琥珀的遺愿在千萬年后變成可能

一株生生不息的小草

大膽地說出了光陰的指望

呼喚

請容許我第N次假設死亡

之前，我獨自站在荒野痛哭流涕

大聲呼喊著死去的親人

麥苗淹沒的村莊

我終于向最后一張熟悉的臉告別

來歷不明的水流出永恒

而祖先攜著那些民謠

深埋土中

我再也掘不到聲音

那失去翅膀的親切

辨認一棵樹可能至關重要

仿佛關系著一個人的出生

我固執地告訴孩子

它就是我的爺爺

我讓他練習這句話

并把家訓世代相傳

大地與天空的距離

在太陽下種鳥

像種花草蔬菜一樣

我灑水、施肥

灌溉蛋白質和維他命

土地里長出翅膀

那時候，大地與天空很近

鳥和魚的姿勢都叫飛翔

我摟著太陽坐在云上

用從前看天空的姿態看大地

憂郁

這是獨特的、充滿力量的藝術

寧靜，像一座含蓄的火山

外表冷漠，內心向爆炸的邊緣無限接近

我說，沒有死亡可以阻攔

比如越來越拮據的愛

它的未來誰來占卜

我看見鏡子里一頭懦弱的獸

它說鹽是它嘴唇干裂的根源

它說鹽是它比例失重的淚水

一場激情的大雪

過于猛烈

如同鹽，那深居簡出的陰影

我說，未來是一次急診

我自己才是最高明的內科大夫

燈光柔和，一截往事作為背景

音樂重新彌漫

我握住雪握住火山

它們碰撞、撕殺

邂逅的幾句老歌詞

平息了一場永不磨滅的記憶

朗讀

當我用透徹的想象

眺望遠方

一棵樹正用苦難的根須

朗讀高原

漫天飛舞的黃沙

堵住它孤獨的喉嚨

而我，我正面對著生生不息的水

愉悅地朗讀早餐

陽光在朗讀玻璃，雀鳥在朗讀清晨

一陣和風細致地朗讀著田野

我想繼續朗讀中午：

青椒的含蓄，卷心菜的謙虛

胡蘿卜體內閃光的預言

瞥過褪色的祖父

我在朗讀父親

和他雙手握住的家訓

我還想朗讀傍晚

朗讀被哄騙過的記憶

朗讀棱角分明的悲歡

我高聲朗讀一切贊美

穿過重疊的塵埃

我把固執的嗓音

溶入陶淵明干凈的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