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思意識形態理論與中國收入分配認同

摘要：意識形態的概念及其作用對于我們來說并不陌生，但從經濟學家的視角給予確認和應用，諾思是獨特的。成功的意識形態能夠起到弱化搭便車、道德風險和偷懶的作用。改革以來，我國在收入分配觀念上已經有了成功意識形態的某些特征，但新舊意識形態還沒有完全整合的現實是人們對當前的收入分配差距沒有共識的原因。所以，促進一致意識形態的形成是認識和解決收入分配問題的基礎。

關鍵詞：意識形態理論；經濟功能；收入分配

中圖分類號：F01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06)09-0019-04

一、為什么需要意識形態理論來幫忙

諾思的意識形態理論既不是一個社會哲學的范疇也不是與上層建筑緊密相聯的政治概念，而是對制度變遷理論更有解釋力或者說重要補充的一個經濟學概念。我們知道，產權、交易費用和契約構成了新制度經濟學的基本框架。如何使產權具有激勵作用，如何使交易費用降低，如何使契約更具約束力，成為這門學科研究的重心。但無論是市場這只看不見的手約束還是政府這只看得見的手的規制，即使在發達的市場經濟國家都難以達到令人滿意的結果。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的結果呢?

首先，產權的界定是不完全的。產權由一束權利構成，是個人對他所擁有的勞動、物品和服務的占有的權利，包括使用權、從使用中引出的收益權、排他性權利和交換權。當這些權利有清晰的歸屬界定時，產權的實施才是有效率的。但界定產權要花費成本，而完全界定的成本是非常高的。受最大化制約，產權永遠不會是完全界定的。沒有被界定產權的屬性就處于公共領域，這為人們攫取產權的某些有用屬性提供了機會。在這種情況下，即便有效的產權被設計出來，它們仍然具有監督和實施成本非常高的特征，這反映為存在的負激勵特性，在許多情況下，非正規制約可能會發展出來用以減輕這些負激勵的結果。非正規制約是相對于正規制約而言的。正規制約包括政治及司法規則、經濟規則和和約的制約。非正規制約源自于價值的文化遺傳，來源于用于解決具體交換問題的正規規則的延拓與應用，也來自于解決簡單問題的方案。

其次，交易雙方由于信息不對稱會產生市場不完全。從事交易的雙方所掌握的信息是不對稱的，而且還由于行動者發展構成人們相互關系的制度的任何方式都會導致某種程度的市場不完全。事實上，制度的激勵結果向參加者提供了混合的信號。因此，即便現存的制度框架能比早先的制度框架更有利于從交易中獲取收益，它仍然具有產生欺騙、搭便車等導致市場不完善的激勵。在人類行為特征給定時，我們還沒有一種簡單的方式來設計用于解決復雜交換問題的制度，而且與此同時，也難免存在某些不相容的激勵。因此，用意識形態來弱化市場不完善的激勵就成為可能的選項。

第三，在契約安排中雙方權利和義務的規定是不完全的。在契約安排中，誠實、正直和君子協定是重要的，但另一方面，同樣重要的是，工作中像偷懶、欺騙、白領階層犯罪和陰謀破壞等機會主義行為無處不在。然而對這些行為進行約束的考核費用是如此之高，以致在缺乏約束個人利益最大化的意識形態觀念時，經濟組織的生存就會受到威脅。

以違犯契約為特征的機會主義是一種欺騙性的自利追求。它包括種種典型的形式，如撒謊、偷竊和欺騙，但往往還存在其他形式。在多數情況下，機會主義行為還包括那些機敏的欺騙……更為一般地，機會主義是指不充分提示有關信息，或者歪曲信息，特別是指那些精心策劃的誤導、歪曲、顛倒或其他種種混淆視聽的行為。正是這些原因促成了信息不對稱的實際條件或人為條件。機會主義可分為簽約前的機會主義和簽約后的機會主義。與銷售合約有關的簽約前機會主義很大程度上是不對稱信息的結果。比如，賣者對他的產品通常要比買者知道得更多，結果“壞”產品可能會擠出“好”產品。經濟學家常常用舊車市場這一典型案例來說明簽約前機會主義。給定不對稱信息，買者不可能在好車和壞車之間作出區分，只有賣者知道。在這種情況下，要使賣者不產生機會主義，“誠信”開始變得重要。簽約后的機會主義與資產專用性和人力資本專用性密切相關。由于交易專用性投資的存在，為機會主義創造了激勵。這種機會主義行為的一種公開表現形式是在所謂“敲竹杠”的情形中發生的。對于這樣的問題無法完全地通過法院裁決來解決而導致“合約失靈”。通過思想政治工作以及榜樣和信念的力量來說服行為者就成為一種必要的補充方式。

第四，考核勞動產出的其他檢查、監督辦法同樣是不完全的。個人勞動的數量和質量由于考核難題只能通過規則不完全地加以控制。“勤勉的”、“努力工作的”和“憑良心做事的”工人與“懶惰的”、“工作上懶漢式的”和“得過且過混日子的”工人之間的差別，乃是產出上的差別，它取決于用以減少逃避責任的意識形態觀念在多大程度上是成功的。

第五，對投入和產出品貢獻和費用的衡量尺度是不完全的。對投入品不說，不存在人們普遍接受的考核單個投入品貢獻的尺度。同樣，對相應要素的付費也有相矛盾的地方。對產出來說，不僅存在未定價的殘余產出品(廢料和污染)，而且還存在著生產過程的每一個階段中確定新產品或勞務的合理比例的復雜費用。這種技術上的不完善意味著生產要素的貢獻受隨機因素的影響，付出與獲得常常不一致。要使人們感到結果是公正、公平的，就需要意識形態來幫忙。

二、成功意識形態的特點及其本質

一是整合功能。意識形態是由相互關聯的、包羅萬象的世界觀構成，它必須解釋現存的產權結構和交換條件是如何成為更大的體制的組成部分的。“大凡成功的意識形態必須是靈活的，以便能得到新的團體的忠誠擁護，或者作為外在條件變化的結果而得到舊的團體的忠誠擁護”。

二是節約功能。“至為關鍵的是，任何一個成功的意識形態必須克服搭便車問題，其基本目的在于促進一些群體不再按有關成本與收益的簡單的、享樂主義的和個人的計算來行事。這是各種主要意識形態的一個中心問題，因為無論維持現存的秩序，還是推翻現存的秩序，離開上述行為都是不可能的”。有些有效的傳統(如勤勞、誠實、正直)能降低交易成本，且能使復雜的交換成為可能。而這些傳統往往又為支撐這些態度的意識形態進一步固定下來。相反，在一個人們不相互信任或相互欺詐的社會，必然耗費大量的資源用于界定和實施契約。

三是認同功能。維持一個現存的秩序的成本反而涉及對現存體制合理性的理解。在社會成員相信這個制度是公平的時候，由于個人不違犯規則和不侵犯產權一甚至當私人的成本一收益計算會使這樣的行為合算時一這一簡單的事實，規則和產權的執行費用就會大大減少。如果每個人都相信私人家庭“神圣不可侵犯”，那么，可以在室內無人而門不閉戶的情況下不用擔心房屋被毀或被盜。如果一個美麗的鄉村被認為是公共“物品”，個人就不會隨便扔拋雜物。所以，意識形態是對制度特別是對交換關系的正義或公平的判斷相聯的。當一個領域的個體具有共識時，一致的意識形態就會出現而歧異的意識形態源于對現實感知的差異和矛盾。因而，一致的意識形態可以替代規范性規則和服從程序。

意識形態作為制度變遷理論的重要組成部分，其本質在于節約交易費用，是在正式制度鞭長莫及的地方發揮作用。其主要作用有如下幾點：(1)使決策過程簡單明了。意識形態是種節約機制，通過它，人們認識他們所處環境，并被一種“世界觀”所導引，從而使決策過程簡單明了。這種“世界觀”是人們對周圍所發生事件一致看法，但并不一定是對客觀事物存在的真實反映。這是由于人的“世界觀”受認知結構和有界理性的限制所造成的。但人們都對此有一致的看法，行動起來就會步調一致。(2)對收入分配的“恰當”評價。意識形態不可避免地與個人在觀察世界時對公正所持的道德、倫理評價相互交織在一起。這種情形明顯意味著有一種關于可能的非此即彼的選擇觀念一即在相互對立的理性和意識形態中選擇。所以，對收入分配的“恰當”評價是任何一種意識形態的重要組成部分。當這種“恰當”評價同對收入分配的“公平”、“合理”認識一致起來時，人們，哪怕是在新的分配方式下吃了虧的人們也就會遵守這種分配方式。(3)隨著相對價格的變化而變化。當人們的經驗與其思想不相符時，他們就會改變其意識觀點。實際上，他們試圖去發展一套更“適合”于其經驗的新的理性。作為一個經濟學家的諾思不會把意識形態擺到至高無上的地位，同馬克思一樣，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社會存在一旦發生變化，人們的意識形態也或遲或早隨之發生變化。但不同的人對這種變化的反應會表現出時間上差別。如，根據嚴格的機會成本方面的條件，可以揭示出一個青年人的意識形態與一個中年人會有很大的差別。這種變化是隨著相對價格的變化而導致人們的意識形態方面的改變。

三、中國收入分配意識形態的認同、整合與建設

中國共產黨在領導中國人民同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和官僚資本主義的斗爭中形成了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的意識形態，這種意識形態對于領導人民進行新民主主義革命起到了動員和凝聚的作用。在社會主義建設時期，我們沒能及時地變革過時的意識形態，也就是沒有隨著相對價格的變化而變化，仍然用革命的意識形態指導社會主義建設，要害之處就是不能克服搭便車問題。“文化大革命”把這種“泛意識形態化”的方式推向登峰造極的地步，用意識形態作統率，試圖通過“靈魂深處爆發革命”的方式來導引人們的“世界觀”，結果給我國國民經濟和人民生活帶來巨大的損失和災難。但我們也不能由此來宣布“意識形態已經終結”。正如經濟學家熊彼特所說的那樣：“盡管我們的意識形態使我們步履緩慢，但若沒有它們，我們也許只能原地踏步。”這種使我們步履緩慢的意識形態為人們提供了重要的參照系，使人們對已有的意識形態進行反思，這種反思是以鄧小平提出的解放思想為先導和基礎的，其結果產生了新時期的新意識形態。

首先，新意識形態在分配領域具有了成功的意識形態的某些特征。以解放思想為先導的經濟體制改革，不但打破了舊意識形態對人們思想的束縛而且促進了新意識形態的產生。(1)貧窮不是社會主義，兩極分化也不是社會主義觀念的提出能夠得到新的團體和舊的團體的忠誠擁護。(2)允許先富、先富幫后富，最終達到共同富裕的“大政策”能夠給經濟當事人以激勵并有助于克服搭便車問題。“我們堅持走社會主義道路，根本目標是實現共同富裕，然而平均發展是不可能的。過去搞平均主義，吃‘大鍋飯’，實際上是共同落后，共同貧窮，我們就是吃了這個虧。”現在看來，沒有這種意識形態的提出就沒有今天的繁榮局面。(3)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確立是人們對交換關系正義或公平的認同。市場是天生的平等派，人們放棄計劃而采用市場來配置資源不僅僅是它能使生產的擴張能力大大增強，而且市場交換增大了人們的選擇機會，比之歷史上的強迫交易來是一種正義或公平的體現。在自愿選擇基礎上形成的收入差距得到了人們的普遍認同，人們不認同的是由特權、壟斷、尋租等逆市場、反市場行為而獲得的非法非正常收入。

其次，新舊意識形態缺乏積極的整合，影響了統一“世界觀”的形成。雖然經濟體制改革催生了新意識形態，但并不說已經形成了一套與我國收入分配制度改革相適應的完整的意識形態體系。在由計劃向市場的轉軌過程中，多種意識形態相互矛盾的現象還普遍存在，并對改革進程產生了不良影響。它還不能對人們在改革開放中遇到的思想觀念上的問題進行解釋，具體說來，“雙軌”并存的意識形態有如下表現：(1)當前的意識形態不能解釋由產權變化而帶來一系列問題。發展多種所有制經濟帶來產權關系的調整和變化，尤其是私有經濟的發展和壯大與我們既有的意識形態相悖。此外，“長期不變”的政策承諾與現有的意識形態解釋也存在矛盾。一種流行的解釋就是把發展個體私營經濟看作生產力不發達的一種權宜之計。其言外之意就是當生產力發展到一定水平時，這種經濟成分還是在被消滅之列的。這種解釋為意識形態與現實的對立增加了未來的不確定性，要想使人產生一個穩定的預期也是困難的。(2)意識形態在解釋收入分配問題上顯得蒼白無力。比如，我們把目前的收入分配方式概括為以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方式并存的分配制度，但勞動要素并沒有占主體。我國勞動報酬占國民收入的比重過小。工資占GDP的比重1989年為16％，2003年下降為12％。而在發達國家，勞動報酬目前已占國民收入的75％。是我們沒有堅持這一分配制度還是無法堅持這一分配制度?還有，我們仍認為公有制實行按勞分配，其他所有制實行的是按要素分配。這就出現這樣一種現象，同一個勞動者在公有制企業里他的工資就是按勞分配，而在私有制企業里其所得就是按要素分配的結果。黨的十六屆三中全會把股份制作為公有制的主要實現形式，這意味著我國不僅在所有制結構上是混合經濟，而且在企業里資本構成也是混合經濟。在這樣的經濟中，誰能說清是按什么分配或者以什么為主之類的問題呢?這表明，已有的意識形態理論并不能適應發展變化了的實際。(3)在抑制機會主義行為上的作用不大。我國目前交易中的機會主義行為還普遍存在，造成一些當事人從欺騙和違約中獲取的收益大于從合作行為中獲取的收益的事實的存在。特別是掌控公共權力的國家各級代理人和資源配置權力的公有企事業單位的經營者利用信息優勢進行的機會主義行為不僅使轉型更加困難，更為危險的是可能導致壞的市場經濟產生。而意識形態的“兩張皮”現象對瘋狂的機會主義行為起不到有效的遏制作用。這在后果上帶來了收入分配秩序的混亂和差距的過分擴大。

第三，整合意識形態，使之成為“恰當”評價當前收入分配的有效解釋工具。解決收入分配差距過大問題除了靠完善和調整已有的分配制度之外，還需要全體人民形成對收入分配公平觀的認同和接受。現在看來，我國轉型時期的分配問題比經濟學家所想像的要難得多，任何自認為很簡單的解決辦法都是難以為真的。工資既不是由需求價格又不是由供給價格決定的，而是由支配供給和需求的一系列原因來決定的。現代經濟理論中還沒有令人滿意的個人收入分配理論和聯系個人收入分配與生產要素分配之間的理論橋梁。那么，現行的收入分配理論為什么能夠被人們接受，現行的收入分配方式為什么能夠成為世界上通行的方式?弗里德曼道出了其中的玄機：“對于一個社會的安全來說，有一套信條被認為是理所當然的、而毫無疑問的能被社會上的大多數人不假思索地接受，是十分重要的。就我個人的判斷而言，這一命題就是或已經是我們社會上的這類信條之一，而事實上它也的確如此，這就是社會為什么接受了市場體制和與之相關的報酬方式的部分原因。依據邊際產量進行支付的功能也許‘實際’是為了獲得資源配置效益，然而，報酬的支付被發揮這一功能只是由于人們廣泛地、或許也是錯誤地認為它導致了分配上的公正。”

應該說，認同新意識形態，兼容已有意識形態，對其合理性進行投資是當前意識形態建設的重要任務。

一是發揮意識形態“世界觀”作用，認同現行的收入分配制度。我們既然選擇了市場經濟就不得不接受與之相適應的收入分配制度。新的分配制度使一部分地區、一部分人先富了起來，發揮他們的示范帶動作用，造就更多的富有地區和個人，是全面建設小康社會走向共同富裕的必然要求。同時，幫助后富不僅是先富地區和個人的義務，而且也是收入分配制度公平或公正的具體體現。

二是營造遵守規則致富光榮，違反規則投機取利可恥的輿論環境。市場經濟的分散決策受制于各種共同的規則，所以，意識形態的任務就是營造一個遵守規則的良好氛圍，促進一些群體不再按有關成本與收益的簡單的、享樂主義的和個人的計算來行事。

三是國家要對“合理性”進行投資。意識形態是能產生極大外部性效果的人力資本，任何政府都通過向意識形態教育投資來對個人意識形態資本積累進行補貼。而對公民的一般教育就成為一種具有“鄰近影響”的投資。如果大多數公民沒有一個最低限度的文化和知識，也不廣泛地接受一些共同的價值準則，穩定而民主的社會不可能存在。所以，政府加大對教育的投資就具有提高人的經濟價值和一體化意識形態的雙重作用。

(責任編輯 陳孝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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