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價值范疇的內涵與商品價值量的現實決定

摘要：我國經濟學界在價值理論上長期爭論不休，重要原因之一是爭論的雙方對“價值”這一基本經濟范疇的含義理解沒有形成共識。根據馬克思和恩格斯的有關論述，價值應該從一種“比較關系”中得出，這種比較關系的一方是被考察對象本身的價值（供給價值或費用）；另一方則是評價主體消費物品時所獲得的滿足（需求價值或效用）。商品價值量的最終確定離不開物品本身的“代價”（費用）和人的“需要”（效用）兩方面因素的共同作用。

關鍵詞：價值定義；費用；效用；價值決定；供給價值；需求價值

中圖分類號：Ｆ０１４文獻標識碼：Ａ文章編號：１００３－８５４Ｘ（２００６）０８－００１４－０５

我國理論界在有關價值的創造、價值的源泉以及價值的分配等重大理論與現實問題上長期爭論不休，不能形成共識，重要原因之一是爭論的雙方在“價值”這一基本經濟范疇的含義理解上（即定義上）存在分歧。現代西方經濟學對價值的認識不存在本質上的分歧，這與他們在總體上統一了價值范疇的定義是分不開的①。而綜觀我國理論界，大家卻在各不相同的價值定義基礎上闡述自己對價值源泉、價值創造等問題的看法。忽視價值范疇定義的直接后果是導致我們的價值理論研究出現低效率，在價值源泉等問題上陷入“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無謂爭論局面中。筆者在多年的價值理論研究后認識到②，在不事先明確界定價值范疇內含的基礎上討論價值理論，好比“雞與蛋誰先誰后”的無謂爭論一樣永遠不會有一個明確的答案。本文旨在厘清“價值”范疇內涵的基礎上，討論物品最終價值的形成與決定。

一、從費用與效用的比較視角理解價值范疇的內涵

為使我們對價值范疇的理解更加完整，進而對各種價值理論的認識更加理性，回顧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價值范疇上的看法和思想是非常有益的。

馬克思曾在不同場合闡述過價值范疇的內涵。在《評阿·瓦格納的“政治經濟學教科書”》中，他說：“價值這個普遍的概念是從人們對待滿足他們需要的外界物的關系中產生的。”③恩格斯則更加明確地說過：“價值是生產費用對效用的關系。價值首先是用來解決某種物品是否應該生產的問題，即這種物品的效用是否能抵償生產費用的問題。只有在這個問題解決以后才談得上運用價值來交換的問題。如果兩種物品的生產費用相等，那么效用就是決定它們的比較價值的決定性因素。”④筆者認為，從一般意義上來講，經濟學中的“價值”概念是從一種比較中或者說是從一種關系中得出來的，這種比較關系的一方是被考察對象本身的“代價”；另一方則是評價主體所獲得的“滿足與效用”。不過，馬克思和恩格斯的上述思想在我國理論界并沒有受到應有的重視。我國學者更多關注的是馬克思在《資本論》中對價值問題的分析。在《資本論》中馬克思是這樣分析價值范疇的：在商品經濟社會，完全不同的使用價值之所以能夠交換，是因為它們都具有交換價值，或者說不同的商品中都包含著某種可以比較大小的“共同的東西”，而這種作為交換基礎的″共同的東西″就是商品的價值。進一步地，由于他認為不同商品只有在“抽象的人類勞動付出”上才具有可比性，而在“具體勞動付出以及具體使用價值”等方面都不具有可比性，因此，商品交換價值中所體現出來的“共同的東西”就只能是人類抽象勞動⑤。根據馬克思的論述，我國的《政治經濟學》教科書采取了更加鮮明的態度，直接將“價值”范疇定義為“凝結在商品體中的抽象的無差別的人類勞動”。不僅如此，我國出版的《辭海》類工具書也將“價值”范疇無一例外地定義為“抽象的人類勞動”。然而仔細地想一想，如果我們的《辭海》和教科書中對“價值”范疇的定義是正確無誤的話，那么經濟學界還有必要討論價值創造和價值源泉問題嗎？因為在“價值”范疇已經被直接而明確地界定為“抽象人類勞動”的前提下，創造價值的唯一因素自然地就是勞動而不可能是其它任何要素！

馬克思的分析有兩點需要我們注意，第一，在１８６７年出版的《資本論》第一卷中，馬克思并沒有確切地提出價值是從人與物的關系對比中得出的思想，上述有關“價值應該從人與物的關系對比中得出”的認識是他在１９世紀７０年代末期至８０年代初期回擊阿·瓦格納對《資本論》的批評時提出來的；第二，馬克思正確地認識到了不同的商品相交換是因為這些商品中存在著某種“共同的東西”，然而他認為商品交換中可以比較的“共同的東西”只能是勞動，而不能是其它因素的觀點則是需要發展和完善的。因此，不承認“費用”和“效用”等具有可比性是阻止各種非勞動價值論、從而維護馬克思勞動價值論的客觀需要。

二、供給價值、需求價值和商品市場價值的決定

首先，“最終價值”決定于物本身的“代價”與人的“需要”兩個方面。根據馬克思的價值應該從人對物的比較關系中產生的思想可知，這種比較關系包括兩個方面的內容，一是被評價物本身的價值，這種價值可稱為“供給價值或生產價值”。作為供給價值，它是商品針對生產者而言的價值，這一價值的大小是通過制造該物品而使生產者付出的“代價”大小來衡量的；二是該物品進入使用或消費過程后為其所有者帶來的價值，這種價值構成了所謂的“需求價值或消費價值”。作為需求價值，它是商品對于消費者而言的價值，它的大小是通過使用或消費該物品的主體行為人的需要與欲望滿足程度（即效用大小）來進行衡量的。供給價值與需求價值是現實生活中決定商品“最終價值”或市場價格的兩個主要因素，雙方缺一不可。無論是自然經濟社會中的“非商品價值或財物價值”的決定還是商品經濟社會中的“商品價值”的決定，都離不開物本身的“代價”和人的“需要”兩方面因素的共同作用。

在此，首先面臨著一個“非交換產品有無價值”的重要理論問題。依據傳統理論，“價值”這一廣泛使用的概念被嚴格地界定為商品的屬性之一，是商品經濟社會所特有的范疇，因此在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社會，產品是沒有價值可言的。而且由于需求方或購買者的不存在，一些學者還認為，財物價值的大小可以不受人的主觀評價的影響，物品的價值只取決于供給一個方面，或者說物品的價值脫離了人的需要實現了完全單方面的決定。我們認為這些認識不符合馬克思有關“價值應該從人對物的比較關系中產生”的思想。由于“價值″范疇從一般意義上講是隨著人的主觀對客觀事物的評價與衡量而產生，因此價值的形成自然就離不開人的主觀感覺與評價。在自然經濟條件下，同樣存在著人的需要以及人對物品功效所做出的主觀評價問題，只不過在那個場合，人的需要來自于生產者自身。我們可以將生產者所生產出來的產品看成是“賣給”了他自己。這樣，當一個自給自足的生產者通過各種付出（勞動、資本等）生產了某種物品并用于滿足自己及其家人的需要后，該物品便給其使用者帶來了一定的滿足與效用，理所當然地該物品是有價值的，盡管該物品并不是商品。換言之，按照價值的一般內含來理解，那些不用于交換的產品因為它們既耗費了人類的“代價”；又能滿足人們的某種“需要”，因此同樣是有價值的。“不交換的物品沒有價值”的說法既不符合常理，也不能為社會大眾所普遍接受。

其次，供給價值或物本身的“代價”對現實市場價值（或價格）的決定。從理論上說，在價值評判的第一階段，即供給價值測定階段，主要涉及到供給價值評價標準的確立問題。勞動價值論通過剩余價值理論的建立，無情地譴責了資本家對工人剩余勞動的無償占有，譴責了資本對勞動的“剝削”，從而得出了“資本主義生產資料私有制必然要被社會主義生產資料公有制所取代”的結論；而生產要素價值論則通過價值是由各生產要素所有者“共同創造”的理論，力圖從根本上否定馬克思的“資本收入是對工人剩余勞動的占有”的理論，否定“資本所得是對勞動的剝削”的說法，從而達到論證以私有制為基礎的市場經濟制度下的“勞資關系是和諧的”目的。仔細研究雙方的理論觀點不難發現，它們雖然存在上述差異，但實事求是地說，二者也存在著一些相同的認識，例如，（１）兩種價值理論對物品供給價值的判別標準都是客觀的，而非主觀的，它們都是依據生產過程中的要素投入狀況來衡量供給價值量的大小，其中勞動價值論依據的是生產過程中的勞動要素付出狀況；費用價值論則依據生產過程中的全部要素付出狀況；（２）兩種價值理論對物品供給價值總量以及價值量的總體構成的判別基本上是一致的，也就是說雙方都不否認“工資、利息、地租、利潤”要計入物品的供給價值量中，都不否認“機器設備的轉移價值”要計入供給價值總量中，不考慮特殊情況，一般說來，無論是按照勞動價值論來計算還是按照要素價值論來計算，物品的供給價值量是相等的，換言之，在物品供給價值量的計算上兩類價值理論并不存在實質性的差異。

第三，需求價值或人的“需要”對市場價值的現實決定。在最終市場價值評判的第二階段，有以下幾個問題需要討論，一是需求者的主觀評判對價值決定有無必要？或者說價值決定究竟應該不應該包括需求價值因素在內？二是如果需求評判是必要的和不可或缺的，那么需求價值的大小如何度量？三是需求評判的基礎有無客觀性。

在經濟學說史上，“邊際革命”發生之前，理論界基本上是不考慮需求價值對商品價值的決定的。供給價值論認為，商品價值唯一地取決于商品生產過程中的“代價”或投入，這種“代價”或者表現為活勞動投入（勞動價值論），或者表現為全部要素投入（生產費用價值論）。然而這種撇開需求因素的單方面價值決定理論既不符合價值范疇的本來含義，也是不符合社會經濟生活中商品價值量的現實決定過程。“需求價值″概念的引入在自然經濟社會以及供求矛盾并不突出的社會也許不是十分迫切的，但是隨著生產過剩經濟危機的爆發，人們不得不認真地思考需求對商品價值量的現實影響與決定。在供求不平衡的條件下，供給價值并不能成為現實價值決定的最終因素或唯一因素。勞動投入量大（或要素付出多）的商品，在商品供給過剩或市場需求不足的條件下，并不能保證生產者能如數收回勞動投入（或要素投入），供給價值將不會得到全部實現；相反，在商品供給不足或市場需求過旺的情況下，少量的勞動投入（或要素付出）卻能讓生產者獲得超額的收益，供給價值能得到超量的實現。商品的供給價值與商品最終實現的價值（即市場交換價值）不一致表明，需求因素對商品價值的決定作用是客觀存在的和不可小視的。

從本質上講，需求對現實市場價值的決定是通過商品數量和商品滿足消費者的需要（效用）等具體因素來實現的。一方面，在商品供給量一定時，商品對消費者的滿足程度越大，意味著消費者“賦予”商品的價值量就會越大，相應地社會對商品的需求價值也就會越高；相反，如果商品對消費者的滿足程度較小，則意味著消費者賦予商品的價值量也就較小，社會對商品的需求價值也就較低。另一方面，在商品的效用一定時，商品的數量越少，則消費者賦予商品的需求價值就會較大；反之，商品量過多則會導致消費者賦予商品的需求價值較小。消費者對商品賦予需求價值的具體方式和途徑是通過他的“貨幣選票投放”來進行的，消費者對商品需求價值的評判和他的愿意并有能力支付的“貨幣選票投放”是成正比例關系的，即消費者為商品所愿意支付的貨幣量越多，表明商品對消費者的需求價值越大；反之則意味著商品對消費者的需求價值越少。

三、否認非勞動要素參與供給價值的決定會造成理論與實踐的脫節

眾所周知，分配的對象是生產過程中所創造出來的產品的價值，按照馬克思的理論邏輯，不創造價值的非勞動要素所有者是不應該獲得收入的，如果不創造價值的要素參與了價值的分配（如資本主義社會的私有制企業中，資本所有者、土地所有者等人便依據要素所有權參與了價值和剩余價值的分配），則私有企業中的分配制度構成了對勞動者實際利益的侵占，這種利益侵占按馬克思的理論來說就是屬于“剝削” 行為。剝削范疇在馬克思那里是貶義的、罪惡的，是值得譴責和批判的。因為馬克思正是通過對資本主義制度下“資本剝削勞動或資本無償占有工人剩余勞動”的系統揭示和批判才得出社會主義取代資本主義結論的。沒有馬克思對剝削現象和剝削行為的批判，也就沒有馬克思對資本主義制度的批判，就沒有馬克思主義者對公有制社會和共產主義社會的憧憬與追求。

非勞動要素不創造供給價值的理論一旦放置今天的中國社會，便遇到了“麻煩”。一方面，發展私有經濟是我國必須長期堅持的基本方針；但另一方面，傳統的勞動價值論又否定了資本收入的合理性，認為并不創造價值的資本要素收入是一種剝削性質的收入，是資本家對雇用工人剩余勞動的無償占有，因而是值得譴責的。面對理論與現實之間的矛盾，我國理論界的一些同志力圖在堅持勞動價值論和發展私有經濟之間尋求“雙贏”效果，即實現勞動價值論與私有經濟之間的“和平共處”，為此，他們提出了不少觀點，如：（１）他們修改了剝削范疇的詞性，不承認“剝削范疇的貶義性質”；他們認為馬克思并沒有從道德方面對剝削現象進行譴責；他們以私營企業能夠促進我國社會生產力發展等為理由，認為在我國現階段私營企業主對雇用工人進行剝削是可以理解的，甚至認為是合理的、是值得鼓勵的。（２）他們不承認“價值創造是價值分配邏輯起點”的理論。認為價值創造與價值分配是兩個有區別的不同范疇，從而割斷了價值創造與價值分配之間的理論邏輯聯系；（３）他們不承認“勞動生產力與商品價值總量之間是正向關系”的原理，認為勞動生產力的提高只影響使用價值量和單個商品價值量，但卻不影響價值總量等等⑥。不過在我看來，上述觀點是站不住腳的。

首先，剝削范疇的詞義性質永遠都是貶義的，否則怎么可能得出“消滅剝削”這一社會主義本質特征？我們不能從我國允許私有經濟存在的事實出發就推論出我國允許剝削現象存在的結論，要知道，就連資本主義國家也是反對剝削現象的。至于說馬克思沒有從道德上譴責資本對勞動的剝削更是對馬克思理論的誤解，試想，沒有對資本剝削勞動的譴責，談何消滅資本主義私有制？社會主義的政策取向與價值觀應該是既要允許私營經濟的發展，同時又要反對剝削、不允許私營企業主對雇用工人進行剝削。而實現這種政策取向與價值觀的前提就是要從理論上承認非勞動要素參與了商品的供給價值創造。

其次，沒有參加價值的創造就不應該參與價值的分配，這是經濟學的基本原理和基本常識，無論是馬克思主義的政治經濟學還是西方經濟學無不認為“價值創造是價值分配的邏輯起點”。雖然馬克思沒有直接將“勞動創造價值”理論作為社會主義分配理論的根據，但是，不可否定的邏輯推論是：在馬克思理論中，如果沒有勞動價值論這一“理論基石”，就不會有剩余價值生產與分配過程中“資本對勞動的剝削”之說，也就沒有必要否定生產資料的私人占有制度，自然地，也就沒有必要建立生產資料的國家所有制，社會主義按勞分配制度也就不復存在。可見從根本上講，社會主義的分配制度正是以勞動價值論為理論基礎而提出來的。馬克思確實沒有直接說過“勞動價值論就是社會主義按勞分配的理論基礎”，但是應該看到，按勞分配的理論和實踐基礎是生產資料公有制的存在，而生產資料公有制存在的理論基礎不正是勞動創造價值理論嗎？

第三，由于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基本原理是“一切商品對于買者只具有使用價值，對于賣者只有價值”⑦；而且，社會和企業最終都是通過商品交換或價值量指標來衡量企業提高勞動生產率的實際效果、考核企業的經營業績的，因此，生產者最終關心的必然是一定時期內所創造的商品價值總量狀況。如果科技進步和勞動生產力提高只能增加使用價值量、降低單位商品價值量，而不能提高價值總量，那么企業還有提高勞動生產力的動力和積極性嗎？

承認不承認非勞動要素創造供給價值或者說參與了商品供給價值的創造，不僅是重大的理論問題，更是關系到如何對待私有經濟發展和順利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重大現實問題，科學的態度是我們應該本著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和與時俱進的思想路線，以創新的精神和發展的眼光客觀地對待經濟學中的各類價值創造理論，而“不能從對馬克思主義著作中個別論斷的教條式理解和附加到馬克思主義名下的某些錯誤論點出發”，應該清楚的是，“馬克思主義必定隨著時代、實踐和科學的發展而不斷發展，不可能一成不變。”⑧

注釋：

① 在西方經濟學界，“價值”范疇被視為“價格”范疇的同義語，價格的形成與價格的決定理論已基本上取代了價值的源泉與價值的創造理論。

② 參見許成安《要素收入合法化與價值創造》，《學術月刊》１９９９年第４期；《馬克思與西方價值理論存在差異的直接原因初探》，《財經問題研究》２０００年第８期；《對價值理論研究中的若干基本問題的再思考》，《中國經濟問題》２００１年第６期；《勞動價值論：建立在嚴格定義與嚴密前提下的宏大理論體系》，《經濟學動態》２００１年第７期的相關論述。

③《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１９卷，人民出版社１９６３年版，第４０６頁。

④《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１卷，人民出版社１９５６年版，第６０５頁。

⑤ 馬克思：《資本論》第１卷，人民出版社１９７５年版，第４７－５１頁。

⑥ 為保證非勞動要素不參與價值創造的理論成立，還必須堅持“價值”范疇與“財富”范疇內含不同、“價值”范疇與“價格”范疇內含不同等觀點。

⑦《政治經濟學》，陜西人民出版社１９９９年版，第４１頁。

⑧ 江澤民：《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五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單行本），人民出版社１９９７年版，第１６頁。

（責任編輯陳孝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