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抽象勞動的假說體系

摘要：勞動價值論的發展以科學勞動概念為邏輯基礎，以抽象勞動假說為理論支撐。通過理論史考察可以發掘“抽象勞動假說體系”的深度內涵：唯物史觀與勞動價值論的相互放入。對抽象勞動的前提假說、過程假說以及結果假說的理論實證分析，進一步說明勞動價值論是理論與方法的有機統一。在此基礎上，可以支持對馬克思經濟理論進行相對完整的研究，以及賦予適當的現代形式。

關鍵詞：抽象勞動；假說；唯物史觀；勞動價值論；方法論

中圖分類號：Ｆ０１４文獻標識碼：Ａ文章編號：１００３－８５４Ｘ（２００６）０８－０００５－０６

本文是《馬克思勞動價值論的由來及其假說體系》一文的續篇①。前文奠定了勞動價值論的內在邏輯結構：本體論、實體論、價值論，本文在此基礎上則運用現代經濟學語言，通過系統剖析和理論實證嵌入馬克思勞動價值論演化過程中的基本邏輯，——本文相應稱為“抽象勞動假說體系”，對其進行體系化的進一步敘述。

一、理論史考察

簡單的說，“抽象勞動假說體系”既為狹義研究范式提供直接的分析基礎，也同時將為廣義研究范式提供廣泛和堅實的分析基礎，因而其實質是在堅持以馬克思抽象勞動范疇基本規定為硬核的條件下的在外圍保護帶方面的一個理論發展。

１． 唯物史觀與勞動價值論

馬克思早年并非勞動價值論的贊同者，因為這時他是將勞動看作是異化的狀態，而沒有認識到價值實質是對勞動的保存，表明馬克思的唯物史觀是基于勞動人道主義和人本主義對費爾巴哈的一般唯物主義的一個建構，而致力于對黑格爾哲學和勞動本體論進行關鍵性的批判；然而，馬克思在與恩格斯分別于１８４４年底和１８４５年至１８４６年合著的《神圣家族》、《德意志意識形態》的兩部著作中，初步完成他本人意義的唯物史觀的創立工作與實現對歷史唯物主義者轉向的幾乎同時，也接近了對勞動價值論的科學認識與正式確認。綜合這兩點，可以雄辯地認為：勞動價值論對于馬克思本人的唯物史觀的確立并非是被動或可有可無的，而恰恰是“普照之光”的思想之體。

首先，馬克思創設唯物史觀的真正動因在于其對于自身體系的不斷克服以及理論否定的內在要求，在于他對黑格爾哲學體系特別是黑格爾法哲學的批判的完成（其中包括在充分批判黑格爾勞動理論的基礎上為確立的科學勞動理論觀的努力）。這些理論性觀點的闡述最初主要地集中于《１８４４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以及稍在此之前寫作的《〈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比如，針對存在于黑格爾唯心主義哲學體系中的“神秘主體”理論，馬克思首先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提出現實主體的理論，所以他說：“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對宗教的批判最后歸結為人是人的最高本質這樣一個學說”、“德國唯一實際可能的解放是從宣布人本身是人的最高本質這個理論出發的解放”以及“德國人的解放就是人的解放”②；而后使得馬克思有可能進一步親和古典經濟理論，這個例子充分地說明：馬克思之所以接受英國古典政治經濟學，其中重要的中介環節，就是黑格爾哲學③。

其次，馬克思在通過對黑格爾哲學的批判中進一步確證了自己初步確立的科學勞動理論觀。馬克思《１８４４年經濟學哲學手稿》寫到：“黑格爾的《現象學》及其最后成果——辯證法，作為推動原則和創造原則的否定性——的偉大之處首先在于，黑格爾把人的自我產生看作一個過程，把對象化看作非對象化，看作外化和這種外化的揚棄；可見，他抓住了勞動的本質，把對象性的人、現實的因而是真正的人理解為他自己的勞動的結果……黑格爾站在現代國民經濟學家的立場上。他把勞動看作人的本質，看作人的自我確證的本質；他只看到勞動的積極的方面，沒有看到它的消極的方面。勞動是人在外化范圍內的或者作為外化的人的自為的生成。黑格爾惟一知道并承認的勞動是抽象的精神的勞動。”④此外，馬克思從黑格爾的法哲學中關于有一個未異化的勞動制度的思想，從而明確地在《１８４４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提出“異化（外化）勞動假說體系”，并將之歸納為遞進的四個層次內容：（１）人同自己的勞動產品相異化（外化的人），（２）人同自己的生命活動相異化（異化的勞動），（３）人同自己的類本質相異化（異化的生命），（４）人同人相異化（異化的人）⑤。由此，這些闡述總的來說可以看成是馬克思后來所由以確立的二重性原理的最初誕生之地。

第三，應該看到：即使僅僅局限于《１８４４年經濟學哲學手稿》的寫作本身，在具體處理唯物史觀與勞動價值論的敘述順序關系上，馬克思也僅僅是在對國民經濟學的“私有財產的勞動本質”及其各種表現的形式進行了充分的批判之后，也就是在第三手稿的末尾部分，馬克思才在“對黑格爾的辯證法和整個哲學的批判”的題目下盛贊了費爾巴哈的唯物主義哲學⑥。

馬克思是整體在將唯物史觀與勞動價值論相互放入的語境和語義功能下完成其早期著作的創作的，并且這種思維定式也一直影響和延續到以后的創作中，從而最終在《哲學的貧困》、《共產黨宣言》以及《雇傭勞動與資本》等著作中，使得馬克思的這種磨合最后成熟起來。

２． 科學勞動概念與科學辯證法

以科學的方式把經濟分析的視角由勞動力轉換為勞動，借以揭示經濟體系的實質層面的關系，這在方法論上使得整體主義分析方法根本優于純粹的個體主義分析方法，因而也是勞動價值論的根本科學之內在緣由和根據。這種科學的式首先體現于對勞動科學概念的演繹和運用，其次會體現于以抽象勞動范疇作為敘述總攬和起點的抽象勞動假說體系的形成。

簡化看待，馬克思無疑也是“凝結勞動價值論者”。即當李嘉圖強調“商品價值由投入到和生產該商品的勞動的必需量來決定”時⑦，李嘉圖是凝結勞動價值論者⑧；而在當馬克思宣稱價值“只是無差別的人類勞動的單純凝結”時，馬克思儼然是凝結勞動價值論者。但要弄清楚馬克思究竟是怎樣地凝結勞動價值論者，又勢必涉及對科學勞動概念的規定，以及涉及對勞動二重性的質與量的規定問題的辯證甄別。就前者而言，意味著勞動科學概念必須由勞動過程給出——勞動不過是對勞動過程的總體抽象和概括，勞動力的勞動概念與勞動過程的勞動概念之間并無抵牾，反而互為導引，因而深化了對于勞動科學概念的內涵規定的認識。就后者而言，基于質與量的必然的統一性規定，勞動二重性可以被稱之為“二重的質與量的統一”：第一重質與量的統一體現的是人類不同的物質技術需要與效用量的統一，因而是具體勞動方式（勞動的具體的物質技術的質）與勞動的具體效用（勞動效用量）的統一——體現在作為使用價值的商品體上就是具體活勞動和具體效用的統一；第二重質與量的統一體現的是人類特殊的社會關系和勞動量的統一，因而是社會勞動方式（勞動的抽象的社會關系的質）與抽象勞動效用（凝結勞動量）的統一——體現在作為價值的商品體上就是社會活勞動和抽象效用的統一。

這里可以結合《１８４４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的“三個重要問題”進一步分析⑨：

第一個問題：“把人類的最大部分歸結為抽象勞動，這在人類發展中具有什么意義”。勞動既作為對象又作為總體，是對象與總體的統一。但這里的“勞動”是沒有結構內涵的勞動原子，因為只是把“人作為單純的勞動人的抽象存在”。因而回答馬克思的詰問，不外是將“揚棄了的質”加以還原，使之成為勞動的真正的社會的質，以用于研究“社會的人”。

第二個問題：“人怎么使他的勞動外化、異化”。馬克思體認到“揚棄了的質＝量，揚棄了的量＝度，揚棄了的度＝本質”，言下之意：勞動成為總體的勞動就意味著物質生產，就是生產總體，即一方面，勞動作為對象，它是體現和反映社會關系的經濟范疇，可以抽象出來作為“勞動一般”而存在，是“揚棄了質的量”，另一方面，勞動作為總體的對象，它又是定性滲透于定量、定量體現于定性的總體結構，是“揚棄了質和量的本質”。總而言之，異化勞動并非能夠完全掩蓋抽象勞動范疇作為質與量的統一性。

第三個問題：“異化又怎么以人的發展的本質為根據”。“共產主義是私有財產即人的自我異化的積極的揚棄，因而是通過人并且為了人而對人的本質的真正占有”，因此，馬克思強調“我們把私有財產的起源問題變為外化勞動對人類發展進程的關系問題”。也因此，馬克思所強調的“消滅勞動”的實質，乃是在于消滅勞動的質，不是消滅勞動的自然的質而是社會的質，是勞動作為同質勞動概念與作為異質勞動概念相對立的特質，也是勞動與資本相對立的特質，因而最終目的是實現：“關系的兩個方面被提高到想像的普遍性：勞動是為每個人設定的天職，而資本是共同體的公認的普遍性和力量。”

唯物史觀與勞動價值論的相互放入最終為勞動概念的演進提供科學基礎，并以抽象勞動假說體系的形成，作為當前重新整理馬克思勞動價值論的理論切入點。

二、理論實證分析

就其體系構成而言，抽象勞動假說包括三方面的內容：抽象勞動的前提假說、抽象勞動的過程假說以及抽象勞動的結果假說。

１． 對抽象勞動的前提假說的理論實證：從單純的物質凝結到以物質凝結為基礎的社會凝結

簡單總結抽象勞動的理論史考察，初步結論是：從凝結勞動價值論的角度看待，李嘉圖理論和馬克思體系的區別不在于凝結勞動概念的本身，不在于其涉及不涉及抽象或抽象程度如何，而在于李嘉圖的凝結勞動根本是純粹的物質凝結的勞動概念，李嘉圖的理論只是一個建立在假設上的模型，因此規定為純粹的物質形式。

圖一說明：（１）由于遵循了唯物史觀與勞動價值論的相互放入的語境和語義功能，與李嘉圖不同的是，馬克思的抽象勞動范疇以“商品共同體”的客觀實在為其理論的假設前提，所以，馬克思視閾中的商品的質量統一體與勞動的質量統一體具有歷史和邏輯上的高度的對稱性和同一性；（２）由于馬克思堅持社會、產業與商品三者統一的分析視角，使得勞動的內在的質與商品的內在的質進一步完全地一致，所以在馬克思體系中，相應隱含“由商品所表征的外在的社會的質同時也就是勞動的外在的社會的質”的理論結論；（３）這樣看來，馬克思是將勞動的量與商品的量相對稱看待的——商品的量完全表現勞動的量：商品的外在的量表現勞動的外在的量，進而完全表現勞動的內在的量，而如果說此時的馬克思與李嘉圖還有所區別的話，則是前者在“化圓為方問題”上走得比古典政治經濟學家們更為遠一些，就是在價格以價值為重心的規律和道路上，設計了更多的社會中介環節⑩。

進一步的評價：（１）顯然，如果在這個題目下來回答“馬克思是否超越了李嘉圖”的詰難，唯一的答案則只會是：馬克思揚棄了李嘉圖，所以，馬克思的價值學說并非僅僅“是李嘉圖價值學說一切優點和缺點的繼續和發展”{11}，雖然它本身確實存在固有的不足，但并非是李嘉圖造成的，而是馬克思囿于既定的研究對象和任務造成的；（２）由于馬克思在這里采取的是產業視角，所以，經濟學所知道的價值還惟一地是商品的價值即“商品作為價值是社會的量”，以及強調“剩余價值的規定取決于價值規定”{12}，另一方面，由于馬克思采取的是簡化方法，所以，在馬克思的體系中抽象勞動一般地被簡化為“生理學意義上的耗費”，即使得社會的各種勞動力被直接當作簡單勞動力看待以使經濟分析簡化；（３）但正如馬克思科學地證明了貨幣和企業的生成一樣，簡化方法與演化方法是內在結合的，可以說馬克思能夠堅持不從價值概念出發，而從分析商品開始，將之歸結為“勞動產品在現代社會所表現的最簡單的社會形式”，進一步歸結為“價值、交換價值與使用價值的統一”，即充分表明了這種結合的內在性質。

馬克思遵循的是生產的社會規律而不是生產的物質規律，目的為了進一步剖析生產的社會形式而不是生產的物質形式，由此在相互放入的語境和語義功能下，一方面，勞動價值論被完成地放入了唯物史觀的框架之內，另一方面，唯物史觀也被完全地融入勞動價值論的具體概念之中，使得通過勞動的質與量的統一關系以及相應的勞動對效用的關系，勞動價值論被發展和設定為“以物質（勞動）凝結為基礎的社會（勞動）凝結”的價值理論。

２． 對抽象勞動的過程假說的理論實證：從單純的同質凝結到以同質凝結為基礎的異質凝結

遵循由物質凝結向社會凝結的邏輯上升路徑，馬克思遇到的第一個問題就是需要將勞動的社會的質規定為社會等一性，所以，他批評李嘉圖道：“李嘉圖的錯誤在于，他只考察了價值量，因而只注意不同商品所代表的、它們作為價值所包含的物體化的相對勞動量”，而“交換價值的貨幣表現中包含的這個問題的質的方面，李嘉圖沒有加以闡述……商品中包含的勞動必須表現為同一的社會勞動即貨幣，這種情況被李嘉圖忽視了。”{13} 但馬克思強調的“社會平均勞動的性質”，所指的乃是代表性企業的總體勞動性質，是簡單抽掉資本家因素的總體工人性質，顯然，馬克思抽出社會同質勞動的目的和意義在于為了揭示企業一般的實在。馬克思似乎反過來在提醒我們：對生產一般適用的種種規定所以要抽出來，也正是為了不致因為有了統一而忘記本質的差別{14}。

為了把企業一般的內涵表達清楚，可以由勞動對效用的關系具體刻畫價值生產模型{15}：

maxm（t）= F（k（t））- k（t）

s.t. q/t = dq/dt；dV/dq=V/q

進一步設定“社會經濟人”假設（其內涵是生產-消費者在社會范圍內追求“凈效用最大化”），則以上模型的宏觀表達是：

maxN^u（T）= V^u(I（Q）) -L^u（T(Q)）

s.t. dQ/dT = Q/T；dV^u/dQ = V^u/Q

聯立兩個模型，得到一般的價值關系式：

Vq = Vt ·t；Vq / p = λ/f

其中，m、V一般地代表剩余價值和商品價值，ｋ代表預付資本，Ｎ^u、Ｖ^u、Ｌ^u分別代表社會凈效用、社會價值效用和社會勞動效用，Ｉ、Ｑ則分別代表社會總貨幣收入以及社會總商品生產量；Ｖｑ、Ｖｔ分別代表單位商品價值量和單位時間價值量，ｔ（Ｔ）、ｆ分別代表社會必要勞動時間和社會勞動生產力，ｐ代表價格，并以代表相應的貨幣效用。

模型分析：（１）正是馬克思堅持將物質規律上升到社會規律，從而使產業分析視角、企業分析視角乃至簡化方法、演化方法能夠很好地一致起來，不致相互對立，而李嘉圖則正是由于固守物質規律，致使缺乏相應的視角轉換和方法轉換，使其價值生產模型中的ＮＵ值恒等于零，從而他的勞動價值理論在根本上說是一種純粹靜態的價值理論體系{16}。（２）在馬克思體系內客觀存在有兩種不同性質的價值創造理論：時間價值量（基于勞動主體的價值量）的創造理論和商品價值量（基于勞動客體的價值量）的創造理論。馬庫塞說，對象化這一范疇是在黑格爾的《精神現象學》中圍繞著勞動這一概念第一次發展起來的，物化、外化的概念均是由對象化這一范疇產生出來的，或者說物化是對象化的一種特殊的、異化的和不真實的形式，所以，無論主體還是客體也都是對象化總體范疇的一部分；具體而言，主體是以自身為對象的凝結勞動，客體（作為凝結勞動本身）反而則是它的作用中介，或其受動物{17}。因此，這個理論是馬克思的“主體理論、價值理論和異化理論相統一”的思想的進一步發展，是具體化的對象化理論。（３）根據這一理論可以判別出企業價值與社會價值的不同分野：企業價值直接與時間價值量聯結，社會價值直接與商品價值量聯結，從而實現和刻畫了價值和勞動總體概念在質與量統一關系上的一元化特質以及多維表現特征。（４）在馬克思體系中之所以ＮＵ值會為非零數，惟一的答案只是在于：Ｌ＝∑Ｌ_i＋ε，其中ε＝∑ε_i，ｉ代表個別企業、ε代表隨機項；在數學上，可以將“Ｅ（Ｌ）＝∑Ｌ_i”或“Ｅ（ε）＝０”稱作物質規律，而將“Ｌ＝∑Ｌ_i＋ε”稱作社會規律，因而馬克思既承認社會價值量是一種概念上的期望值，又承認個別價值量是一種概念上的期望值{18}，另一方面，由于在馬克思體系中同樣隱藏著由Ｖ_t相對不變假設至Ｖ_t相對可變假設的邏輯上升的結構，這又使得同時對“Ｅ（ε）≠０”進行整體肯定成為可能。

依據圖二，狹義視閾的“簡單勞動價值體系”，經由勞動價值論的產業視角——“復雜勞動與簡單勞動協同創造價值”命題{19}，最終被演繹為廣義視閾的由企業視角的路徑規定價值創造——“復雜性勞動與簡單性勞動協同創造價值”命題{20}，在此基礎上，完全可以說“以同質（勞動）凝結為基礎的異質（勞動）凝結”是隱藏在馬克思體系中的價值創造的深層內部結構，是社會價值創造向企業價值創造的邏輯延伸。

３． 對抽象勞動的結果假說的理論實證：從單純的社會物化凝結到以社會物化凝結為基礎的社會活化凝結

根據馬克思的方法論，勞動本質上是主體對意識的關系，因而決定價值不僅僅是人類抽象勞動的單純凝結，也不僅僅是勞動對效用的關系，而且也是簡單性勞動對復雜性勞動的關系以及社會價值對個別價值的關系。所以，重溫馬克思的“處于流動狀態的人類勞動力或人類勞動形成價值，但本身不是價值……在凝固的狀態中，在物化的形式上才成為價值”的斷語時{21}，同時也要記住：馬克思總是把資本主義生產過程聯系起來考察，作為一個關系總體加以考察以及作為再生產過程來考察的。從而所謂“社會活化凝結問題”，可以總體地在馬克思企業理論的框架之內得到完整剖析和予以全面地凸現：

第一，從勞動演化到企業本質的決定。一般而言，企業本質問題包括企業原生問題和企業再生問題；前者著重探討的是各種類型的企業的歷史生成問題，屬于“企業為什么會存在”的歷史研究視角，后者著重探討的是各種類型的企業的社會生成問題，屬于“企業為什么會存在”的社會研究視角。馬克思在《資本論》中研究資本主義企業原生問題的基本邏輯思路是這樣的：首先，把歷史形態的簡單勞動歸結為一定形式的“非熟練工人的勞動”，而把歷史形態的復雜勞動歸結為一定形式的熟練工人的勞動以及相應地執行指揮、監督、管理職能的直接管理者的勞動；其次，馬克思證明：包買商和工場手工業生產是決定資本主義企業原生的兩大要件因素，并且理論揭示：商業資本只是工業資本的派生、包買商（流通當事人）只是工業家及生產當事人的派生{22}，從而科學說明了Ｌ₁（ＩＬ_s）、Ｌ₂（ＩＩＬ_s）本身及其歷史演化的順序：Ｌ１（ＩＬ_s）→Ｌ₂（ＩＩＬ_s）；最后，當這一切完成的時候則告訴我們：“較多的工人在同一時間、同一空間（或者說同一勞動場所），為了生產同種商品，在同一資本家的指揮下工作，這在歷史上和邏輯上都是資本主義生產的起點”，并著重強調：資本家勞動始終代表著工人們的統一和意志{23}，因而馬克思事實上給定了基于企業原生的勞動要素的這樣的演化順序：Ｌ₁（ＩＬ_s）→Ｌ₂（ＩＩＬ_s）→Ｌ₃（ＩＩＬ_c1）。從而，企業本質被歸約為它的歷史演化的本質，被歸約為勞動演化的本質（包括歷史演化博弈和社會演化博弈兩方面內容），最終則被歸約為勞動演化的歷史本質。即循著馬克思的基本思路，可以歷史與邏輯相一致地推定出企業勞動要素的完整演化序列為：Ｌ₁（ＩＬ_s）→₂（ＩＩＬ_s）→Ｌ₃（ＩＩＬ_c1）→Ｌ₄（ＩＬ_c1）→Ｌ₅（ＩＬ_c2）→Ｌ₆（ＩＩＬ_c2）。

第二，從勞動博弈到企業邊界的決定。馬克思整體以技術、權威和合約因素看待企業本質，即在技術既定的條件下，權威因素是決定企業產生的決定性條件，相反地，在權威既定的條件下，技術協作關系則是限制企業規模擴大的決定性因素。所以如果說邊界的決定取決于企業治理問題，那么它具體地涉及原生基礎上的企業再生問題，或者說涉及發生在不同勞動要素之間的社會博弈問題。由此決定：通過勞動矛盾體的相互推動，“單一資本（物質資本）運動體系”必將歷史地裂變為“復合資本（物質資本和人力資本）運動體系”，從而使勞動和資本之間的經濟博弈真正成為推動企業成長的現實力量。

第三，從勞動加總到到企業價值的決定。如果說勞動要素博弈仍舊只能解決企業與市場界分的定性問題，則最終解決企業與市場界分的定量的問題乃是企業價值加總，或者被簡化說成是組織勞動分工的社會成本問題。首先是復雜勞動對簡單勞動的倍加問題，公式表示：Ｌ_s＝ｍ ＩＩＬ_s＋ＩＬ_s，其中，ｍ被稱為倍加系數，可以說，ｍ正是內在地決定生產時間長度的勞動規定；其次是企業對市場的替代問題，公式表示：ＩＩＬ（ＩＬ）＝ＩＩＬ_c（ＩＬ_c）＋ＩＩＬ_s（ＩＬ_s），因此簡單地也可以說，流通時間長度則具體決定于ＩＩＬ的內部結構狀況，而根本決定于ＩＬ的內部結構狀況及其勞動協同的性質；再次是復雜性勞動對簡單性勞動的協同比例問題，公式表示：Ｌ＝1/nＬｃ＋Ｌ其中，ｎ被稱為協同系數，可以看出由于復雜性勞動的存在使勞動的社會量值具有了非穩定的性質，從而決定總生產時間的長度最終地要具體取決于ｎ的數值大小{24}。

馬克思曾經設想用“信用”來說明總資本家與總體工人的整體對立——不可避免地使企業組織成為組織黑箱，這多少使其對于企業制度的結構分析大為遜色，但又明確指出企業是協同勞動體——結合總體工人或社會勞動體是積極行動的主體，表明“以物化凝結為基礎的社會活化或活勞動凝結”的全部真實涵義不過在于是企業內各勞動要素的諸種比例關系的外化而已；即使僅就馬克思本人而言，其對于從勞動凝結前提到勞動凝結過程再到勞動凝結結果的邏輯路徑分析，也仍舊整體建構了抽象勞動假說體系的基本框架。

三、理論總結

如果說李嘉圖學派的理論貢獻是初次抽象出純粹的凝結勞動范疇形式，那么，馬克思則首次利用唯物史觀在最科學、最徹底的意義上改造了這個范疇，使之成為抽象勞動假說體系，從而確保同時能夠為革命和建設所運用。在此意義上說，不僅馬克思完全超越了前者，而且在圓滿完成其既定的對資本主義生產制度進行歷史批判的理論任務的同時，又留下極其豐富和寶貴的理論遺產：方法論及其基礎上的價值論，因而能夠在“雙層科學研究綱領”的性質和意義上整體研究馬克思體系。

第一，馬克思經濟學作為范式，是經過唯物史觀改造了的科學范式；馬克思經濟學作為科學研究綱領，又是加入了革命的因素－－唯物辯證法的科學研究綱領；因而馬克思經濟學在科學哲學方法論上的全部涵義以及意義概括起來就是：以科學范式為基礎的科學研究綱領。并且，也正是基于這樣的意義，馬克思學說體系及其方法論不僅完全超越于庫恩、拉卡托斯的科學哲學體系，也完全超越于波普爾的證偽主義方法論。

第二，科學研究綱領在馬克思經濟學中以雙重的形式和意義得以表現出來，亦即，在當馬克思試圖以唯物史觀和勞動價值論的相互放入，構建他的宏大體系時，馬克思本人尚處在經濟哲學層面，而當其完成了在１８５０年代經濟學手稿的積累創作時，已然同時處在了經濟學層面，這時，馬克思的出發點儼然就是：勞動價值論。這是一種邏輯上升，是歷史方法論、實踐方法論、研究方法論三者在馬克思體系之內不斷追求和實現有機統合的過程和結果。

第三，復雜性勞動概念的提出，絕不是空穴來風，而是異化勞動范疇在馬克思經濟學體系之內的現代復活，以及抽象勞動范疇在現代發展的實現形式。即如果說資本不僅僅是″物″，而且也是社會生產關系，則這種關系只能凝結于由社會活勞動所對應的社會制度結構當中，從而資本既作為社會勞動本身（物質資本）而存在，同時也作為社會活勞動本身（人力資本）而存在，這說明資本在現代的整體映射物顯然就是復雜性勞動本身；從而通過對復雜性勞動與簡單性勞動的協同及其創造價值過程的強調，可以使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上的市場經濟及其運行被整體納入馬克思經濟學的研究視閾中。

第四，勞動生而自由，勞動被迫而自由；因而勞動本質體現為人的本質的過程，是社會的過程，是社會的整體過程，也同時就是社會生產及經濟生活的全部過程。即如果說勞動對效用的關系寫就了理解價值范疇的鎖鑰，以主體對意識的關系為基礎的勞動科學概念及其拓展，則寫就了理解馬克思經濟學層面及其方法論體系的鎖鑰。

注釋：

① 許光偉：《馬克思勞動價值論的由來及其假說體系》，《當代經濟研究》２００６年第２期。

②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１卷，人民出版社１９７２年版，第８－１５頁。

③ 劉永佶：《馬克思經濟學手稿的方法論》，河南人民出版社１９９３年版，第３６頁。

④⑤⑥⑨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３卷，人民出版社２００２年版，第３１９－３２０、２６７－２７５、３１２－３１５、２３２－３３０頁。

⑦{16} 李嘉圖：《政治經濟學及賦稅原理》，商務印書館１９６２年版，第７－５１、１５－１７頁。

⑧{18} 斯蒂德曼、斯威齊等：《價值問題的論戰》，商務印書館１９９０年版，第２１３－２３８、２４５－２４６頁。。

⑩{11}{13}{25} 《剩余價值理論》，人民出版社１９７５年版，第１冊第１４０、３７９頁、第３冊第１４０－１４１頁、第２冊第２３３－２３４頁。

{12}《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１９卷，人民出版社１９６３年版，第４１２頁。

{14}《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４６卷（上），人民出版社１９７９年版，第２２頁。。

{15} 韋偉、許光偉：《論勞動對效用的關系——從馬克思關于勞動價值論的三個原理說起》，《南開經濟研究》２００５年第１期。

{17} 馬庫塞：《歷史唯物主義的基礎》，載《法蘭克福學派論著選輯》（上），商務印書館１９９８年版，第３０３－３０５頁。

{19} 許光偉：《論復雜勞動與簡單勞動協同創造價值——關于馬克思主義勞動價值論現代化的一般思考》，《當代經濟科學》２００３年第２期。

{20} 許光偉：《再論復雜勞動與簡單勞動的協同——從馬克思的協作理論說起》，《制度經濟學研究》第３輯，經濟科學出版社２００４年版，第１７９－１９７頁。

{21}{23} 《資本論》第２卷，人民出版社１９７５年版，第６５、３８４－３８６頁。

{22}《資本論》第３卷，人民出版社２００４年版，第３７４頁。

（責任編輯陳孝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