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對年輕夫婦,女的曾經是我的部下,男的是我的朋友。在別人看來,他們是完美的一對。女的漂亮溫柔,男的英俊能干。可是有一天,他們鬧起了離婚。女的告訴我,丈夫老嫌她這也不好,那也不行,家庭倒沒有“熱暴力”,但充滿了“冷暴力”。我問男的,這么好的妻子你還不滿足,是不是“燒的”?男的講了妻子許多缺點,諸如“客人來時哪句話不得體,坐著時腰板不直,炒菜花樣太少”等等雞毛蒜皮的事。我批評他,就這點小事值得離婚?他說,我是一個完美主義者,這不就是你們經濟學講的最優嗎?
也許是最優化害了他,我最終沒能挽救這樁婚姻。不過,我認為,不是經濟學的最優化目標害了他,而是他誤讀了“最優”這兩個字。經濟學講的最優是在限制條件之下的最好結果,比如資源有限時的利潤最大化。正因為有條件限制,最優化并不是沒有缺點的完美,也不是理想化的東西。對任何事,每一個人心中都有一個完美無缺的理想模式,只要做事的人盡到了最大努力,其結果就是最優的,但絕不是完美的。經濟學所講的選擇不是要找到最好的,而是在若干種可以實現的結果中選一個最優的,或者說缺點較少的。以婚姻而言,不是要找世界上最好的男人或女人,而是在有可能與你結婚的人中選一個最好的,或者缺點最少的。這樣選出來的結果不是完美的,但在經濟學上可以稱為最優的。
有些人是完美主義者,或稱為理想主義者。他們總在追求完美無缺的東西,不允許白玉有微瑕。他們活得很累,活得很苦,甚至往往成為偏執狂。所謂生活的壓力、精神疾病、憂郁癥等等大多來自這種對完美的無止境追求。北京人稱這種人“有病”。
個人“有病”也就算了,追求自己的理想和完美,達不到目的,受苦的是自己,毀掉的是自己的生活。但是如果要把這種對完美的追求強加在別人和社會身上,那就會給別人和社會帶來災難,有不良的外部效應了。
像我那位朋友追求妻子的完美后果并不嚴重,無非皆大歡喜的離婚而已。好在他的妻子不是完美主義者,又找到了也不完美的新丈夫,共同過著不完美卻很幸福的生活。但如果父母追求子女的完美,孩子又無法解脫這種血緣關系,那孩子和父母都很苦。極端的情況有父母嫌子女不完美將其殺害的,子女達不到完美而把父母殺害的。常見的情況則是家庭關系緊張或者子女心理有缺陷。據我當幾十年教師的觀察,個性偏執、做事極端、內向沉悶的孩子,根源大多在于父母對子女完美的追求上。原本是一條“蟲”,非要成“龍”,成不了“龍”,連條“好蟲”也當不上了。
我的朋友把他的離婚歸罪于經濟學的最優化觀念。其實這與人間的一切罪行一樣,不是經濟學的錯,是誤讀經濟學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