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時間以來,我開始癡迷上那些干凈明亮、閃耀著水瑩瑩的光芒的衛生瓷器。比如說,諸如此類的一個洗手池子。
每當我站在墻上鑲嵌的一面潔凈的大鏡子前,專心不二地讓清涼的冷水沖洗著手上的污垢和傷口上或新或舊的硬痂時,我的感覺好極了。我會洗上好長時間,我相信干凈的手能幫我迎來較為美好的生活。
認真洗手的習慣是非典期間養成的。那陣子全國人民估計都不敢馬虎。因為我當兵復員后找不著工作,只好天天在家里看電視。中央電視臺一個面容姣好的女主持人用她一貫柔美的聲音教大家洗手——打好肥皂,先是兩手搓,然后手指交叉搓,接下來是手背,還有大家平常不太注意的指尖、大拇指,最后是腕子。這一套動作下來,大約需要十五分鐘左右。而此前我洗手一般從不超過半分鐘。認真的洗手是防止非典成功的一半。
有人可能注意到了我手上的傷疤,對,我現在的身份類似于一個打手。也不是天天都打,只是老板有需要的時候才出手。剛開始很不習慣。我是個內心非常懦弱的人,雖然長得非常粗壯,但很多時候都是被人家打。后來就好了,尤其是當打人這件事和我的獎金掛鉤以后。我在部隊上學的捕敵拳就都用上了,不過我也沒有從中得到快感。我只是需要這份工作。
我的老板叫張鴻民,是本地名氣很大的一家建筑公司的經理,我認識他是在一列火車上。吃完了一包方便面和幾個雞爪子后,我手上粘了不少油。本來我可以不洗手的,出門在外嘛,不必那么講究。但我當時心里很不痛快,我到外地去投一個朋友,想托他找個工作,但一點結果都沒有,心里就和這雙油手較上了勁。我找了幾節車廂,都沒有水,就不知不覺地走到了軟臥車廂的水房門前。
一個人忽然一頭撞在了我懷里。我盯著他看,我的相貌有些兇,脖子粗壯,眼睛深陷,但當時我望著他的目光里其實一點兒責備他的意思都沒有。像他那么個瘦子能撞壞我嗎?實際的效果也正是如此,他被我彈得向后一蹦,差點就摔了個仰面朝天。他一下子火了,揮拳就打。我本能地用雙手護著自己的臉,他就一拳接一拳地打在我胸膛上,剛開始有“嘭嘭”的回音,但他馬上就打累了,呼哧呼哧喘著粗氣。我沒有還手,只是用一種非常疑惑的眼神望著他,我不明白無非就是撞了一下,為什么他火氣這么大。
后來我就明白了。一個人從后面追上了他,一把就搶過了瘦子手中的黑皮包。來人穿得西裝革履的,看上去很有身份。他抬手就給了瘦子一記耳光,“啪”。瘦子捂住臉,連滾帶爬地跑了。這也是我側身給他讓了一下路的結果。
來人是個紅鼻頭,眼睛如豆,但放射著寒光,他轉動脖子的頻率,讓人聯想到一只老鼠。他嘴里罵罵咧咧的,大約是“瞎了你的狗眼,老子是誰”之類。然后他就瞅了我一眼,我馬上覺得渾身不自在。他雖然穿著高檔,但兩只手油乎乎的,像是剛啃完一只豬蹄什么的,指甲縫里還塞滿了污垢,再漂亮的西裝又有什么用呢?
我沒有理他,走進洗手間認真地洗手,考慮到火車上水很有限,所以一套動作做得比較快。他側著腦袋看,驚呼道,看不出你這人粗腳笨手地還這么細致,剛才謝謝你呀。他說“謝謝你”的時候特別牽強,好像這話是他給別人的恩惠似的。
我洗完了手轉身要走,他伸手擋住我說,兄弟,要是沒有工作你就跟著我干吧,我叫張鴻民,你應該聽說過吧?我仔細看了看他,這人名氣可大了,是當地的一霸。我說我啥也不會干。他咧開嘴笑了一下,暴露出滿嘴的黃牙,就你這身手還說啥也不會,這就夠了。管吃管住,一個月八百,怎么樣?
這條件當然讓我心動,也有點意外,就不知不覺地睜大了眼朝他看。他說就當我的保鏢,以前的那幾個打炮在行,打架不行,三個都對付不了一個,怎么,嫌少?那就一千吧。干得好的話另外還有獎金。看,我這一瞅平白地就每月多出了二百塊錢,這可是我們這個城市的低保工資呀!只要他不叫我殺人放火,別的都行,大不了就是打人嘛,我這人心軟,但我這塊頭不會讓別人來打,打累了也就嚇跑了。
他說完盯著我看我的反應。我咬了咬牙說,犯法的事我不干。他嬉笑著點了點頭。我說那我就干。
從火車站出站口走出來時,我就緊跟在他后面了,身上背著我的小包,手里拎著一大一小兩只皮箱。這家伙歪得很,肚子腆得高高的,誰要擋了他的路,一把就推開了。旁人一看就明白了,沒人敢吭聲。他還不時轉頭觀察一下我,我低著頭只顧走。
時間長了我就知道了,別看他們這種人平時威風八面吆三喝四的,也有他們的苦楚,當孫子的時候多的是。一個晚上他把我叫到屋子里說,你送月香到吳局長那里去一趟。我就住在他家別墅院子里的小屋里。月香是他老婆,據說是第三個了,管理著一家酒吧。
我開車送穿得花枝招展的月香往天星賓館走,她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一路上罵個不停。我聽得最多的兩個字是“畜牲”,你們男人都是畜牲,她說。我不吭聲,這一點我很注意,少說話多干事任何時候都沒錯。她點著根煙抽著問我,你知道我去干什么嗎?我去和他睡覺!他讓你送他老婆和別的男人去睡覺!
其實這事我知道。中午張鴻民和吳局長吃飯時,我就在他身邊坐著,在吳面前他比兒子還乖巧。兩個人喝完了一瓶茅臺后,吳局長齜開油嘴笑著說,老張,我就喜歡月香那個騷勁,昨天我看見她吊了一對銀耳環,叮鈴咣當地真他媽來勁,怎么樣,讓她晚上來陪陪我唄。我差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平常我給吳送過幾回錢,他們也是吃喝玩樂的狐朋狗友,沒想到這種話他也講得出來。
張鴻民先沒吱聲,又碰了一杯酒后他慢聲細語地問,吳局,那我這工程?吳哈哈笑著說我就最看不上你這一點,三句話不離本行,那還有什么問題嗎?有哥哥我在,別說是三千萬的工程,就是三個億的,我也能給你撈過來。不過,他壓低了聲音說,龐市長的那份你得趕緊給我送過去。張鴻民像雞啄食一樣連連點著頭。
吳還瞅著我對我說,大山,我看你這人倒像個面粗心細的人,你說我這人玩女人是不是講究情調?你看,一件小飾物,就把我給勾起來了。我看著他油乎乎的臉,心里想如果在這張臉上來一拳,那該是什么成色。
不過月香這樣的女人也是從風月場里爬出來的,想通了啥事也沒有。這不,她下車前習慣性地從包里拿出一面小鏡子,腦袋轉來轉去地看了看自己的臉,下車一扭一扭地走了。我想坐在車里等。她走出去幾步又回來叫我,你下來呀。我就只好下車,不知道她還有什么事。她說,你陪我一起進去唄。我知道她的意思,我送她進去,門口的侍者就不會用那種奇怪的眼神瞅她。
她居然挽起了我的胳膊,昂首挺胸地上臺階。我沒敢拒絕,這純屬女人的虛榮心,對我而言是職責所在。
到了電梯口我說老板娘,我不能上去了。她放開我的胳膊說,那你就在大廳里等我,不會太久的。
我就坐在大廳的一張長沙發上等,隨手拿過一張晚報看著。我想這個月收入應該算是不錯。上一周張帶我去收一批賬,我跟著他走進一個富麗堂皇的大樓,對保安的詢問他理都不理,徑直就往經理室走。兩個保安本來完全可以把他推出門去,但他們一看見我就犯了嘀咕,面面相覷了一陣子,退到一邊用對講機打報告去了。他們都和我一樣是窮哥們,都是為了混口飯吃。
張和我去要賬的主也是階級兄弟,他們都腰纏萬貫,賄賂官員,貸國家的款發自己的財,玩女人,打大牌。揍這種人我覺得特別過癮,只是機會非常少,更多的時候,我還得為了一千元的工資對他們點頭哈腰。
一看見張,那人就像看見親兄弟一樣,肥胖的身體一下子就從座位上彈了起來,沖過來就想和張來個擁抱。我的老哥,他說,可想死我了,你發達了就忘了兄弟我了。
張冷冷地一把就推開了他,自己走過去坐到他的能把一個人淹沒的皮椅子里,兩只腳往辦公桌上一搭說,王二球,你今天要不把那三十萬給我,明年的今天——
忽然從外面沖進來兩個人,都穿著黑西裝打著領帶,高高壯壯的,他們的目標很明確,直接向我撲過來。姓王的老板嘴角含著笑。看來他對這兩個人的實力很是放心。張也紋絲不動地坐著。他們都是付了錢的人,我們這些拿了錢的人就得為人家賣命。我的拳頭打在那兩個人身上,心里怪不舒服的。但我沒辦法,我和這兩個家伙一樣別無選擇。說實話這兩個比我以前碰到過的對手都厲害,但也正是因為如此,才激起了我的斗志。雖然我一度被他們一左一右壓到了桌子上,我的腦袋幾乎碰到了張的兩只皮鞋,但我很快就抬起了兩只腳,狠狠地踹在了他們的胸口。這一下他們都仰面栽到地上,再也爬不起來了。他們粗重的呼吸就像兩頭牛。
接下來我理所當然地擦了擦嘴角的血,走過去一把提住了嘴巴張得老大的王老板的胸口。
有話好說呀大哥。他“呼”地一下就跪在地上,沖著張喊,大哥,我早就聽說你請了個高手,沒想到這么厲害,幸虧我今天只是試試他的身手,錢我早就提回來了,就在左邊抽屜里呀大哥。
張臉上浮現了一種奇怪的笑,他拉開抽屜,取出一包錢,走到王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兄弟,我也是沒辦法,我要給人家上貢,沒這包錢,我這個工程就弄不上了。
坐進車里,張滿臉笑容地遞給我兩張錢,他說,到醫院去查查,再上點藥,這個月我給你雙倍的工資。我“嗯”了一聲。同時想被我揍倒的那兩個家伙會怎么樣。恐怕不光是工錢沒有了,搞不好連工作都沒了。沒有人愿意養兩只不會咬人的狗。這樣一想我心里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我和他們一樣是狗,只不過比他們幸運罷了,我也會有被別人打倒在地的那一天,那樣的話我也會被趕出來。我想這行不能做得太久,差不多就行了。
我的意思是能存個五六萬的話,就去老老實實做個小生意,暫時我還只能這樣混下去。為了保持體能,我每天都打拳,跑步,我得保持一個良好的狀態。張把這看成是敬業的表現,經常在別的手下面前夸我。
我就這樣胡思亂想地等月香下來,期間有兩個小姐過來問我需不需要服務,我說不需要。我不是沒有欲望,我只是舍不得錢,那可是我拚了命掙來的,我不能花在這種事情上。還有一個男侍者走過來問我要不要喝點什么,我說不。我很想喝點酒,但這種酒店里什么東西都貴得驚人,我出去買瓶二鍋頭,再加一盤花生米就齊了,犯不著在這里扔錢。
坐了一會兒我就犯困了,我想在沙發上瞇一會兒,就在這時我聽到一對高跟鞋懶洋洋的橐橐聲,我還聞到一股沐浴露的味道,看來沖洗得比較倉促。月香來了。我問,咱回嗎?月香劃拉著頭發若無其事地說,不,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我跟著她往外走,她邊走邊罵道,這些老東西都不是人,自己不行了,變著法子來欺負女人。我沒應聲。不過我想如果她是我老婆的話我不會讓她干這種事的。
我心里希望張這個時候來個電話,我就只好遵命回去了,可是我的小靈通總也不響。進出酒店的人都行色匆匆,我發現相對每個人來說,夜就像是一件衣裳披在身上。不同的人擁有的夜晚是不一樣的,就像不同的人穿著不同的衣服,有的人醉意闌珊地出來尋歡作樂,更多的人為了生計而奔波。
按照她的指引,我驅車來到了本市最高檔的一家歌廳,把車停在門前一片開闊的停車場上。我想月香可能是想喝點酒,麻痹一下自己。人只要喝醉,就不會想得太多了。
一個保安走過來,習慣性地看了看車標,然后把頭伸過來對我說,先生,請不要在停車場待太長時間。他的意思我明白,前兩天有一對男女就在這個停車場,在車里干了起來,讓巡邏的警察抓住了,給這家歌廳罰了不少錢。報上都登了。
別理他!月香喝道。我有點緊張。有時候人就是這樣,別人遭踐了還不算完,自己也會遭踐自己。我是老板的保鏢,吃人家的喝人家的,我可不想和人家的老婆上床,即使她心里難受想報復一下他也不行。月香點著了一支煙抽著。她說,我們玩個游戲怎么樣?我的脖子很僵硬地望著外面,輕聲問:什么游戲?她“咯咯”笑著說瞧把你給嚇的。我也點了支煙吸了一口,說,咱們還是回家吧。
她不搭理我的話。說,你知道嗎,以前我就是在這家歌廳里坐臺的。她把一個煙圈向我噴過來。我打開車窗,向外面噴了一口。她說相比其他人,我算是幸運的了,沒有染上病,還傍了個大款。我只好聽她說下去。她說,你知道嗎,為了他我還費了番心思,我還花了一千塊錢做了個處女膜修復手術。現在的醫生可是真有本事,能讓一個婊子變成一個處女。然后我就套牢了他,逼著他和老婆離了婚,再和他結了婚。
我感覺有點不好,對老板的隱私我向來都不愿意過問,你知道的越多就越不好。但我又不敢打斷她的話。要是惹得她不高興了,在張跟前隨便翻上幾句舌頭,我也會失業的。
今晚我倒想過一下以前的生活了。她說。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她安排說,待會你先到十二號包廂里去,我以前的號碼就是十二號,然后你就裝成一個老板,向服務生點我,我來給你坐回臺。你眼睛不要瞪那么大,具體干什么,咱們到時候再看感覺,好嗎?她這次用的是商量的口氣。我坐在那里左右為難,她拍拍我的肩膀說,你放心,他那里有我去說。
說完她就先下車走了。我掏出小靈通,希望張這陣子能來個電話,哪怕是再跟他去要賬打上一架,也比眼下的這個差事好干得多。可是沒有。我在車里坐了好一會兒,屁股把座子都給焐熱了。最后我還是決定進去看看,我想好了,一進去我就陪她喝酒,把她灌個爛醉如泥,然后就送她回家。
我穿過昏暗的彩燈走進十二號包廂,一個個子很高的男服務生見我有些局促不安的樣子,就知道我不是這兒的常客,這些人眼睛都毒得很。他問,先生你是在等什么人嗎?我愣了一下,隨后說,我要十二號小姐。他說先生我們這兒的小姐坐平臺就要一百五十塊錢。我瞪了他一眼,他趕緊說先生你稍等,馬上就來,你還要什么,隨時吩咐。
令我吃驚的是,走進來的月香完全換了一副打扮。剛一進門,一股濃重的香水味就撲鼻而來。她發髻高聳,雙峰挺立,修長潔白的脖頸上戴了一根鉑金項鏈,看樣子是地攤貨,但一下子使她變得年輕了幾歲。她媚眼蒙地盯著我說,老板,你還滿意嗎?我沒有搭理她的話,對跟在后面的服務生說,來兩瓶紅酒。服務生應了一聲出去了。
她馬上撲過來,兩只水蛇一樣的胳膊一下就抱住了我的脖子。我的腿有點發軟,被推得閃了個趔趄,趕緊趁勢坐到沙發上。我說你別鬧了,咱們好好喝點酒。討厭!她軟軟地推開我,一下子癱坐在我身邊,腦袋習慣性地靠在我肩上。剛才她抱我時有兩塊東西撞在了我懷里,現在那里感覺還有些奇怪的綿軟。我控制著自己的思想。等服務生打開酒后,我迫不及待地就倒了兩大杯,和她喝起來。電視上一個穿著三點式的女人在一個湖邊搔首弄姿。我不會唱歌,只好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月香顯然內行多了,她唱了幾支歌,舉著話筒扭扭捏捏地像個女孩子,她豐腴的屁股擰來扭去的,看得人心里有些燒乎乎的。可一想到她剛和吳干過那種事,我的呼吸又平穩了下來。我想這是酒精的作用,別小看這紅酒,也挺容易讓人醉的。
后來她也喝多了,就坐在我身邊說了好多她的事。奇怪的是我不知道的事我一句也沒記住,記住的倒全是我知道的事。就在這個時候我還是沒忘記我的身份,我掏出手機不斷地看屏幕,看張是否給我打過電話,還是沒有。
到最后她完全喝醉了,她乜斜著眼睛問我,老板,你是不是想打炮?說著還在我身上亂摸起來。看!她驚喜地說,你裝得一本正經的,可你的小弟弟不聽話。來吧,我可是要戴套的喲,我可不想染上病。我胡亂地答應著她的話,想把她扶起來。回家吧!我對她說。
你滾!她忽然大怒,指著我的鼻子大罵,你這個窩囊廢!她后面還罵了很多,但我沒聽清,看得出來她心里是很難受的。我也明白她的意思,她剛才已經說過了。別人作踐她,她也跟著繼續作踐自己。為什么要這樣我想不清楚,女人的心思都挺怪的。
她的聲音忽然又變得輕柔起來:你一定要對我好,我也不求你大富大貴,有個平安日子就行了,有了我你也不能再出來花了,女人其實都是一樣的,待會兒你就知道了。她就這樣嘀嘀咕咕地說個沒完,我知道這些話其實是說給她自己聽的。但她的話也讓我眼前浮現出了一幅家庭生活的場景,上班下班,老婆在廚房里炒著菜,孩子背著書包去上學。這不正是我父親的生活嗎?我奇怪地發現我的目標就是這樣的,我就是想成為一個像父親一樣平平常常過日子的人。
這樣想著,我的心里就有兩股暖流升上來,沖進我的眼睛里,我看著月香的目光也就變得溫柔起來。說了一陣后她的手又開始在我身上亂摸起來。我的腦子像烤箱一樣熱乎乎的,手不由自主地也開始摸她。手到之處,她的呻吟變得撩人心扉,我的呼吸也隨之急促起來。
她兩手勾著我的脖子,嘴唇尋找著我的嘴唇。我的手在她光滑細膩的身上游走著,最后到達了她的私處,那里已經潮濕得一塌糊涂,我感覺自己變得無比堅挺,全身緊得像一支長矛。然后我們就開始互相扒對方的衣服。她緊緊地握住了我,讓我感到,她此時的欲望如此強烈不可抗拒。
她的嘴幾乎碰到我的嘴時,忽然打了個酒嗝,這一下逗得我哈哈大笑起來。我的笑很放肆,完全忘了我此時摟在懷里的是老板娘,轉而把她看成是一個坐臺小姐,這笑也起到了很好的活躍氣氛的作用,月香變得更加放蕩,我的精神也完全放松了,我再也不能控制自己了,我準備放開手腳大干一場。
女人原來是這么好!當我進入她后,我才發現做一個男人原來是這么幸福。伴隨著月香的陣陣尖叫,我縱馬奔騰在這片令人陶醉的土地上。我甚至聯想到了一首保衛邊疆的歌。
忽然我的小靈通響了起來,我一下子從馬背上掉了下來,而且整個人一下子被驚醒了。我一躍而起,一把拿起手機。月香想來搶,她這陣子是什么都不顧了。她的雙手緊緊地抱著我的腰不放。嘴里說,不要走,等明天我取到錢,我們一起走。
我忽然感到渾身充滿了力量,也明白了男人的力量原來是女人給的。我用車燈一樣的目光盯著她的緋紅的臉,她其實比我還小兩歲,此刻她的臉上一點也沒有風塵味,最初的做戲已經變成了實際的真誠。我甚至不知道從哪一刻開始,我已經和她一樣全身心地融入其中不能自拔了。也許我孤獨得太久了,也許我根本就不在乎她曾經是一個婊子,我幾乎就要肯定,從此以后她就會一心一意地做我的女人了。
你聽我說,我用對妻子說話的口吻那樣對她說,他來電話了,我去為他做最后一件事情,然后就帶著你遠走高飛。她有些害怕地望著我,我知道這害怕是怕失去我。這目光讓我心里又翻騰起了另一種幸福感。
但等我走出歌廳大門,被停車場上的涼風一吹,就覺得有點清醒了,又懷疑剛才的一切都是做夢了。我之所以會做這樣的夢,是因為我心里太想有一個家了。我想跟父親那樣平平淡淡地過一生也不錯,而對于張這樣大富大貴的生活反倒不是太向往。他們這些人為了利什么事都干得出來,尤其是今晚的這件事。我還是覺得人干啥事都應該有個尺度,要不也太不像個人了。
再說月香這樣的女人真的能跟我一起過苦日子嗎?懸。她現在擁有的一切已經把她的胃口弄得下不來了,離開了名牌衣服、香水、化妝品、好車、別墅,她真的能行嗎?我知道最聰明的辦法還是把今晚的事當作一場游戲,要是真讓張知道了也沒什么,大不了不給他干了。我想他大不了不用我,不會找人來修理我。當然他這種人也說不準,那樣的話我就只好離開這座城市另謀出路了。
我把車停好,往別墅里走。我想這么晚了,他還要帶我出去,肯定不是一般的事,我得帶上件家當防身才行,我宿舍的墻上掛著一根橡膠警棍,這就足夠了。我平常不喜歡拿刀子之類的東西,那些東西不好控制,搞不好就會出人命,出了事張是不會管我的死活的,他會說,我并沒有叫你把人戳死,我只是叫你嚇唬一下,把錢要回來就成。別看這種人平時威風八面的,真進了公安局,肯定只想著把自己推脫干凈。
我是從一個側門進去的,我都想好了,如果他問我月香到哪里去了,我就說她和幾個朋友唱歌去了。
客廳里有人吵架,夜深人靜的,聲音大得很,我就決定聽一會兒再說。好像是張和吳的聲音。
張吼道:你也太不仗義了,這時候跑了,我的工程咋辦?吳也叫道:這些年我為你撈的還少嗎,你他媽的別人心不足蛇吞象了!張說我不管,你要不幫我把這個工程搞下來,我就和你同歸于盡,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的政策,到時候恐怕連“雙規”都不用,直接就進局子了。
我藏在一面墻后面偷眼一看,他們兩個都站著,像兩只好斗的公雞一樣互相指著鼻子罵。吳平常從沒遇到過敢這樣跟他說話的人,氣得臉都綠了,指著張的手指顫抖著。張也是眼珠子通紅,脖子又紅又粗,一副拚命的架勢,看上去也是真急了。他在吳跟前裝了這么多年的孫子,如果不是事出有因,他是絕對不敢這樣對吳的。按道理說我這時候應該出去勸勸他們,當然,主要是給張撐個膽,我畢竟在人家手下干。但不知道出于什么樣的考慮,我決定看看情況再說。
兩人越吵越兇,越湊越近,吳就先忍不住了,一把揪住了張的衣服,揮拳就打。張的腦袋向左右躲閃著,嘴里卻還是罵個不停。我明白這并不是因為張打不過吳,而是平常對他一貫的畏懼造成的。吳是當官的,平常作威作福慣了,當然不會把張這樣的老板放在眼里,要不也不會明著玩人家老婆了。張呢,恐怕還想著得給自己留條后路,什么時候他都離不開吳這個城建局長的扶持。
但我馬上發現自己想錯了,當吳把張推到一個古玩架前面,他的肩膀靠到架子上時,張的憤怒全面爆發了。他順手就拿起了架子上的一個鎦金的銅質財神像,一下子就砸在了吳的腦袋上。吳就像一根被鋸倒的木樁子一樣轟然倒地,血從他的腦袋里迸濺出來,在大理石地面上形成了幾大朵紅花,更多的血咕咕往外冒。看樣子吳的腦袋被財神的某一部分砸開了一個洞,冒出來的血顏色就沒那么鮮紅,而是發黑。一條血蛇蜿蜒著朝我站的方向流了過來。張一時間嚇傻了,像個泥塑一樣高高地舉著財神,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剛剛親手炮制的作品,看樣子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吳躺在地上抽搐著,嘴里吭吭嘰嘰地說著什么,張停滯了好一會兒,才俯下身去聽。
我也被嚇傻了,雖然近來我打斗多次,可我手底下是有分寸的。大概張也沒想到他對吳的仇恨會如此強烈,這遠遠不是被他戴了頂綠帽子所能解釋的。再說今晚他們看樣子也沒有喝酒,他們的思維是清楚的,張能下這樣的黑手,說明真是有什么事使他難以平息自己的憤怒了。
我的腦子其實也亂得不行了,但在酒精的作用下我沒有拔腿就跑,我走過去用顫栗的聲音對張說,老板,你闖大禍了。
一看見我和我手里的電棒,張的腦子一下子被激活了。他走過來一把抓住我這根救命稻草,又轉身看了看血流如注已經奄奄一息的吳,他“撲騰”一聲就跪在了我面前。他的手抖得就像正在過電一樣。
兄弟啊,他用一種壓抑了的聲音號啕大哭著說,我冤啊!我想把他拉起來,可是他的腿顯然不聽使喚了。他繼續用這種奇怪的聲音對我說,他卷了錢就想跑到國外去,他的老婆孩子兩年前就走了,還是我給出的錢呀。可這小子翻臉不認人,想拿了錢就跑,要不是我在他身邊安插了人,他可就把咱們公司給坑害了呀,幾百人都沒有飯吃了呀!
我說老板你是不是先起來,看他還有沒有救,先把他送醫院再說唄。張忽然一下子醒了過來,他面露兇光,一下子就從地上站了起來。他說,救他?呸!門都沒有,這樣的人,早就該死了。我扔掉電棒走過去,把吳的頭扶起來,他眼睛里還有一絲微弱的光,那意思不用說是在求我救他。
我不能再猶豫了,像這么流血,就是一頭牛也會流死的。我跑過去取下沙發上的一塊毛巾,用力一撕,毛巾在一聲凄厲的尖叫中被撕成兩半。我用力包住吳“咕咕”涌血的頭,血馬上就從毛巾上滲了出來。我一看這樣不行,就拿出小靈通準備打120。
我的腦袋忽然一陣劇痛。轉頭一看,張像一頭發瘋了的野獸,兩手緊緊握著電警棍,看樣子是準備也給我來一個致命一擊。可惜他的力量不夠大,所以我盡管疼,卻沒有暈過去。
為了緩解一下這疼痛,我在地上打了個滾,我想他肯定是用了全身的力量,準備打暈我,然后再想辦法處理兩具尸體。對他來說那也將是一件極其費勁的事,我當然不能允許這樣的事發生。就在剛才我跑過來的時候,我的腳上黏糊糊的,那是因為鞋底粘滿了吳的血,而現在我的身上也粘滿了血,如果看一下鏡子,我會被自己嚇傻的。但我不會再傻了,既然看清了張的企圖,就不能對他再客氣了,我必須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里。
張見沒有打暈我,舉著棍子瞪著我,脖子通紅,胸口喘得像一只正在充氣的輪胎。停頓了幾秒種,他又沖著我撲過來。看得出來他想搏一搏,畢竟他有警棍而我是赤手空拳。他當然錯了,估計好距離后,我抬起左腿來了一個漂亮的側踹,結結實實地踹在他的胸口。順便說一句,我這招是很厲害的,不到緊急的情況下決不用。當兵的時候,我的連長都被這招一下子踹翻在地,半天都沒有爬起來,更不用說張了。他在一聲驚叫中轟然倒地。
我走過去揪住張的領子,他揮著兩只手說,兄弟,這里的錢你都拿走,只求你別報警。他指著一個手提箱。他的建議沒有打動我。在一條人命和金錢之間,我毫不遲疑地選擇了前者,盡管吳也是一個大混蛋。不過他的話倒提醒了我,為了保險,我就勢又給了他一拳,打在下巴上,張馬上就不再多嘴了。這一拳的含義有些復雜,一方面我感謝他付了我五六個月工資,讓我跟著他去了一些有錢人才能去的地方,吃了些香的喝了些辣的;另一方面我發現心里還是有些仇恨,只要一想起他,我就覺得自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狗腿子。再加上今晚月香的事,讓我完全否定了他作為一個男人的所作所為。所以這一下也有月香的一股勁夾雜在里面。
我打了兩個電話,然后我就堂而皇之走進衛生間。需要說明的是,這是我第一次進老板的衛生間。我注意到水龍頭居然真像是純金的,其他設施也是非常豪華。但這些有錢人的生活好像比我想像的更加容易破碎,這樣一想我就不再羨慕他們擁有的這一切了。
我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清水上,當冰涼的水沖洗著我手上的血漬,我的心也完全平靜下來了。別看這陣子別墅靜得像一盆水,用不了多久就會有救護車和警車尖叫著蜂擁而來了。我并不擔心自己,我是完全能夠說清楚的,應該擔心的是吳和張,他們一個性命眼看就不保了,另一個肯定也要坐牢。至于月香,我也沒抱太大的希望,畢竟她很有可能是這么大的家業的一半繼承者。眼下我最專注的事,就是把手洗干凈,用一雙干凈的手去對付將來的生活。
責任編輯 趙劍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