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節(jié)深處(組詩)
劉冰
尋找少女
我們在呼喚一個少女
我們喊著她的名字
在山谷里,在牧場上,在樹林里
月亮在流淚,星星急得哭泣
晚風也呼喚著她
小溪嗚咽著,泣不成聲
我們在尋找一個丟失的少女
在一次旅游中丟失的少女
在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地方
是一朵野花留住了她
還是她和一只螞蚱一起跳進了枇杷林
天黑了,她沒有回到媽媽的微笑里
沒有回到教室里的燈光下
我們在呼喚一個少女
這個夜晚,許多人都沒有入睡
這個夜晚,大家團結(jié)得像一個人
這一夜,我們和露水走遍了整個牧場
我們知道,這世界并不太平
有狼,也有惡人,還有岔道和陷阱
我們在呼喚一個少女
我們祈禱:愿她歸來,平安無事
國槐
它們開花了,彌漫的花香撲鼻而來
讓我在驚喜中,忘乎所以
那些香氣乘人不備,深入到我的肺
慢慢地浸入骨髓,以至銘心
多少年過去了,我仍被它的香氣陶醉
多少年過去了,我轉(zhuǎn)過身去,進入一條北方的長街
與落日一道走著,落日,它比我更珍惜
花的香味,全部的色彩為它們鍍上亮色
好像,世界的心思都用在花上
這是離黃河很近的地方,沿著寬闊
但也粗糙的街道走下去,就可以到達
一座母親的雕像,一個詩人的住地
一個小鳥們的樂園,果實的產(chǎn)地
樹陰里側(cè)身的情人和她的絮語
以及一河閃光的水波、潛流、漩渦
竹林
那是幾年前的一個下午
我獨自一人走到溧水縣城的郊外
遠遠地看到一大片竹林
沒有任何猶豫
就沿著一條小路走進了竹林
我是從西北來的,第一次看到這么多竹子
我撫摸著高大筆直的竹子
抬起頭來望著竹林上空的藍天
在江南,它們像西北參天的白楊
支撐著風云的莫測和變幻
只在繪畫中讀過骨氣的人
現(xiàn)在,可以用指關(guān)節(jié),敲擊竹節(jié)
我還看到其中的池塘
安靜地映著竹子的倒影
從竹林中出來,我做了兩件事
一是把自己的靈魂交給了竹子
一是把那片竹林移植到我的心中
山坡上的杏樹
誰心中有一片山坡上的杏樹
讓火紅的葉子燒傷我們共同的手足
這一年,過得多么匆忙
我在一片青草上打了一個來回
在一樹迎春前兜了一個圈子
當我在溪水里洗凈了帶泥的雙手
回過頭來,就看見山坡上的杏樹
一個來回,我們想春天的事情
一個圈子,重復了一遍尚無結(jié)果的愛情
它和去年一樣,花開了,接著又是花落
帶泥的雙手,捧回了今年的收成
誰心中還有一片火紅的杏林
當我丟下更多的心事,沿著河邊的水渠
走到山坡下,然后攀登,身后的事物已成過去
身后的事物,需要記憶才能慢慢記起
那一片青草,和青草上微寒的月光
迎春花,和一個如花似玉的人
她為何在雨雪的風中啜泣
帶泥的雙手與大地割不斷的情分
山坡,這一面立起來的國土,一片片紅葉
將要飄落,覆蓋一個人白霜的情思
風雪中
走在風雪中,走在農(nóng)場的那條路上
逆風而行,低著頭,我在想一件事
一個人,一爐火,一壺水,它還沒有燒開
我用心聽著,劈柴將煤點燃的聲音
這些怪叫的雪,呼嘯的雪,鞭子一樣抽打的雪
它們在空空的大地上刮起一堆堆漩渦
它們使出了渾身的解數(shù),要把一個人的血液
凍結(jié),像渭河里那些不再奔跑的流水
停止自由的歌唱,它蜿蜒的腰身是那樣臃腫
走在風雪中,狂暴的風雪與我無關(guān)
一種更大的寒冷來自內(nèi)心
它慚愧,內(nèi)疚,自責,痛悔
把散失的勇氣聚集,尋找一條通向春天的路
秋天的深處
那一次,我跟著父親去看玉米
到東灘,那里有幾畝薄田
父親種的玉米,長成了一大片秋景
跟著父親,聽他說,化肥不夠
壅肥的時候,他每株上放了一小撮
一小撮,玉米們卻長得高大、強壯
每株上都有一個大棒子和一個小棒子
那一次,我跟在父親后面
心里有許多疑團,他的腰比往年又彎了一些
我心里很亂,沒有頭緒
我在外頭,不大想他種玉米的事情
這次,我卻像撫摸女兒那樣
撫摸父親種的玉米
那一次,我跟著父親走到秋天的最深處
并在那里待了許久
這個世界太沉重
趙怡夢
距離
于是,低頭淺笑
于是,相對無語
我們就這樣牽著青春的尾巴
目送夕陽和時間
一起流淌
原來的奢侈變成現(xiàn)在的生活
比如轎車,比如鉆石,比如
你腳下的那只 被你叫做娜娜的小狗
和你身后財大氣粗的老公
原來的生活變成現(xiàn)在的奢侈
比如情書,比如玫瑰,比如
六年前的一雙手套,還有那年冬天
一個溫暖而讓我們顫抖的熱吻
一場大雪掩埋了作古的情事
并且在春天沒留下任何痕跡
每次得到你消息的時候
我都在出賣血液
就像你在繁華的異地出賣靈魂
每次想起你的時候,我都在西安的
城墻下聽風,看雨
盯著一對燕子調(diào)情,做愛
飛進,飛出……
在順德的餐館
在順德的餐館
直角的玻璃墻隔開如織的細雨
兩杯清茶里沉浮著不同的宿命
這就是南北之間的差異嗎?
我們的世界像兩個不同的圓
就像我在四處奔跑,化緣
在北方一個古城里潛伏生息
疲憊不堪在一把傷痛的文字里
寂寞的時候陪兒子數(shù)星星
或者拍打他的小屁股
聽聽他童稚的唱腔
而你在南方的一個繁華的
叫做霞石的村落里教書、育人
飛車來回在家庭和事業(yè)之間
明知風過無痕
可還在烙印的夢想里陶醉
就像女兒畫板上張開翅膀飛翔的大巴
里面擠著幸福的一家
其實我們面對而坐
中間只隔兩尺之遙的距離
今夜的月光
今夜的月光黯淡
就像我們偷偷相思的臉
心頭有層厚厚的云
透出粉色的微光
有一顆走火的彈頭
從北射到南
就像有一種文字承載的愁緒
可以被風從南吹到北
在北方可以狩獵
可以打柴、種菜
可以背著箭囊緣溪而上
在高高的山頂晾曬濕透的短靴
可以迎著黃沙吹嗩吶
在風里幸福地嗚咽
在南方可以出海
可以打魚、養(yǎng)貝
日出時編織魚網(wǎng)也編織夢想
日暮時光膀子拉纖赤腳推船
可以海螺斟酒邀月同醉
今夜的月光黯淡
就像我們無奈的雙眼
筆下的文字是一根彈簧
讓我們的心思忽近忽遠
你說:世界太沉重
街燈慢慢亮了起來
偽裝漸漸收了起來
從老孫家出來
提著涼鞋鉆進我的房子
你說:這個世界太沉重!
然后拉著我
赤條條地躺在寬大的軟床上
像兩條剝掉鱗片的魚
床燈灑下昏黃的詛咒
這個世界太沉重 就像
你那張被自己遺忘的臉
每天早上都要借助鏡子
溫習一便,不然就會在
記憶里變得模糊
這個世界太沉重
我們需要酒精和尼古丁
需要完整的異性
需要對方的身體和欺騙
這個世界太沉重
所以鳥在天上 魚在水里
靈魂都深深地埋在我們腳下
所以尸體在與地面平行后變輕
所以我說:來吧!
我們惟一的樂土
在這張松軟的床上……
天鵝翅下的阿克塞
陳思俠
那些花
它們順風開了 山溝溝里的香
裝滿了一只蝴蝶的背囊
纏綿的紋理 犀利的花萼
順著風 一路開
從山溝到山頂
色彩變深 加重了稠密的氣息
它們順著風 在谷口拐彎
春天的香和甜
有了一次飛翔的弧線
蘇干湖
二月埋掉了刀鋒
三月唱啞了喉嚨
趕著青草的水 水呀水
擦拭了青藏高原
綠菱紅蘿的手帕
這里沒有漂流瓶 沒有
娓娓的回音和波瀾里
阿依爾 春天最早的溫暖
是一片天鵝的羽毛撥響的
安放在石頭上的歌聲是藍色的
埋在心里的淚水是縱情的
雪蓮
我已經(jīng)接受了:雪蓮
我已經(jīng)送別了:雪蓮
一只羊把阿爾金寬闊的肩膀
走低了
我的氈房 炊煙匆忙
月光映雪 花兒開放
一朵蓮 是不是
在積雪中埋了更多渴望
我已經(jīng)安撫了哀怨的百靈:雪蓮
我已經(jīng)預言了春天的星座:雪蓮
一棵草
一棵草穿透了遼闊大地
一棵草搖動了河流的回聲
一棵草把氈房舉過頭頂
一棵草帶著漫山遍野的羊群
一棵草是情人的眼神
一棵草牽住了誰的靈魂
馬
跟一座氈房親近的是青草
跟一匹馬親近的也是青草
阿爾金埋在這樣的深淵
沒有浪尖 只有白雪的串珠
聞風起舞的鈴鐺
笑聲伸展了 三弦琴繃圓了
從草場進入我們心靈的
馬蹄 踏得錚錚作響
慢了 你把滿腔的酒氣唱一唱
快了 你把豪情的猜令晾一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