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一樣的語言

這一車的人

請代我好好招呼這一車的人

給他們水，給他們地圖上

游離的目光

給他們一把木梳和艷陽天

他們要走的路

在南北各個方向

請給他們疲倦，讓他們

統(tǒng)統(tǒng)把頭發(fā)盤起來

生命越垂越軟

燈一樣的語言

就這樣接近光吧，我看見隔岸的燈火

我記下他們，幾顆跳躍的花朵

那些墻壁，被月光清洗過

有新鮮的苔，和乘涼的姑娘

光潔的長臂，是最悠揚的一曲琴音

她們是盛夏最溫柔的小獸

“她們把雙手伸進了夏天

她們?nèi)崤懙墓猓駬崤θ~

或者把花朵

安放在枕邊”

她們，誦讀最美妙的詩歌

那只鳥

那只鳥，它習慣于迷路

習慣在遠方想起，親人關(guān)切的目光

閃爍如月，一道道乳白色的光

瀉下來，它想起母親

清晨要梳起的頭發(fā)

也是這么散下來

它想起生活，突然變得陡峭

那只鳥，經(jīng)過熟悉的林子

草長鶯飛的夏，露珠輕盈

而那些往事

正一點一點沉重

身在西北

身在西北，我不能說幸福

也不能說 不幸福

更多的時候，我把這幾個小字

緊攥在手中，可是它們干燥

讓我想到老祖父裂開的雙唇

更多的時候，我就是這樣

在人群中擦去灰塵，擦去1993年的

一次旱情。這多么讓我無奈

身在西北，我不能說愛

也不能夠說 不愛

我不能只說嫵媚，天水一帶含羞的桃花

十年當中，我只見過她們?nèi)寤?/p>

就在今年四月的風里

她們輕盈的身子，雪一樣散開

那些鋪天蓋地的花啊

讓我多么害怕

冬天的到來

把一首詩延續(xù)到明天

我不再說時間，在黑白兩個點上舞動

黑暗多么安靜，你在乎我嗎？

請撫摸我心口的那幾顆小痣

別放過這惟一的夜晚

一個新生兒就要降臨，人群里要多出幾個

幸運的父母，兄弟，友人

你要去向哪里？剛寫完的詩歌擺在胸前

我聽到人們誦讀的文字

描寫到乳房，養(yǎng)育和憐愛

忽略這小小不足吧

如果你還沒有寫到睡眠

我們都是老人和孩子

戶外的聲音靜下來，陽光靜下來，他們都已退場

8路汽車，鐘點工，殘疾人萎縮的身子

冷靜的環(huán)城路，隱沒我們純粹的目光

2006年6月下旬，我逐漸熟悉的

流亡，流浪，頭發(fā)松散的女子

細心養(yǎng)育過幾個兒女的老人，走來走去

他們，目光里有碎裂的瓷片，鋒利的

陽光

他們多么堅強，扶起過幾株法國梧桐

羊齒草至今瘋長，就在最平常的臺階上

他們走上走下，餐館的時鐘敲擊早8點、12點

那些聲響，延續(xù)。你在傍晚遇見過他們嗎

我的孩子，你有多幸福

你只聽見年華均勻的滴答聲

我想到小鎮(zhèn)上去

我想到小鎮(zhèn)上去，讓我遇見熟悉的羊群

和窄窄的路口，風兒肆意地吹

讓我看見裹著頭巾的大嬸，羞澀地望住親人

當我看見中巴車，抱緊一個又一個歸來的人

我多想擠在他們中間，望一望小鎮(zhèn)

日漸多起來的公路和高樓

說說我離開的這一年，我的愛人

一直就在他們中間，生存，懷念過1998年的

愛情，低矮的平房，交織的兩朵花

已被一個幸福的嬰孩采擷

那個撿垃圾的老人

那個撿垃圾的老人，他的背一直向下

彎曲。他要發(fā)現(xiàn)被人用舊了的月光

我多想給他力量，我就在他的身后

個撿垃圾的老人，我每天遇見他三四次

有時是上班的路上，有時是在回家的途中

他的鞋子，一天比一天破

這是他經(jīng)過我時，我惟一敢注視他的

地方。其實我也經(jīng)常留意

那些車輪底下皺了的易拉罐

我敢發(fā)誓，那和他的眼角多么相似

寫給媽媽

在一場昏暗的風里，我搖擺

幾乎看不清時間

看不見那些樹，進入我的村莊

我是說媽媽，我也沒看見你

站在花叢中間，想穿過脆弱的山澗

我們定西鄉(xiāng)下的老屋，她啼哭不止

也許二十八年，土一層層脫落

就是那些塵埃，它們無情地壓著我的身體

媽媽，此刻我小得可憐

多像一顆種子

我還能發(fā)出什么，聲響或者陽光和芽？

那些聲響

我是說那些聲響，那些金屬的聲音

那些九月來臨的聲音

人們在新房嬉笑的聲音

他們扣上安全帽的聲音

他們在腳手架上走動的聲音

以及他們走進郵局，目光和某個熟悉的地址

相撞的聲音，我手中還捏著一把

他們親人啼哭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