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湘西,一個不斷走出沈從文、丁玲、黃永玉等大家名人的地方,給予了作者更多的“蠻霸”和“楚氣”;十余載IT業摸爬滾打的經歷讓作者充分感受了IT業在國內的快速發展,體會了IT職場的春夏秋冬。從本期開始我們將帶您走進“中國第二代IT人”的世界:他們不是只懂代碼、程序、項目;也不是不食人間煙火,也不呆,也不笨;還有一點可親、可敬、可愛。
這些年,考大學容易,讀大學難,找工作難。隨著大學連年擴招。錄取名額不斷增多,只要不挑不揀,上個本科院校,是很容易的。但今天讀大學,不僅收學費,而且學費不菲。按照當時我家的經濟狀況,是不可能交得起學費的。找工作之難,就不贅言了。
但在我等上大學的80年代,則是考大學難,讀大學容易,找工作容易。當時大學難上,原因在于不僅大學數量少,而且每所大學的錄取名額還少,導致每年高考錄取的指標太少。尤其我所在的湖南,是人口大省,卻是高教小省。錄取名額有限到什么程度?當時有一個退出歷史舞臺的詞匯,叫“預考”。它和體育比賽中的預賽性質類似,就是在正式高考前,全省舉行一次統考,根據預考成績,把考生刷下去一部分。當時我們班60多人,預考后,20人被淘汰,只有40人左右可以參加正式高考。那些在預考中被刷下來的人。不僅上不了大學,連體驗高考的機會都被剝奪了。我所在的高中,是省重點,升學率估計不到20%。
而在今天,我所居住的城市,很一般的高中,升學率都高達90%以上。大家都能享受接受高等教育的快樂。
考學的N多快樂
不過,上大學機會大大增加的同時,上大學的有些快樂卻減少了。今天的大學生們,是否還能體驗到我們考學年代的如下“N多快樂”呢:
“朝為田舍郎、夕登象牙塔”金榜題名的快樂:
不用交學費反而每月學校發錢21元、發糧票、發糖票的快樂;
假期回家、衣錦還鄉的快樂:
在校園內外享受“天之驕子”的美譽;
如果你不矯情、不高要求,學校所屬的國家部委統一分配工作的快樂。
任何一個時代,都有屬于那個時代的快樂。快樂守恒,也是一個生活的公理。
感謝父母,我一直是在原生態的環境下生活和受教育。我上三年級的時候,哥哥考上地區師專。我從他那里分享了金榜題名快樂,我也知道除了像父母一樣務農。還有另外一個選擇——上大學。
山野頑童讀書狂
面對勤勞的兄弟姐妹,我是懶惰的,但我頭腦還算清醒。學習上,我一直很努力。除了輕松學功課,做山里的孩子,偶爾和鄰村的孩子打架、偷鄰居家的果子、在池塘或者山洪暴發的河溝里游泳、上山采山貨賣,我還從愛講故事的爺爺和父親那里,繼承了一個愛好:看書。因為書太少,是書就讀。
我甚至看了幾本上不得臺面的奇書——那是同桌的兄弟,從做道士的父親緊鎖的舊木箱里偷出來的手抄書。書里的字,都是工整的毛筆小楷;還有我同桌打柴的時候,手錄的山里風流男女對唱的情歌。
我博覽著沒封面、缺頁角的群書,接受著最原生態的閱讀和寫作的訓練,不知不覺成了感性思維偏多、喜歡附庸風雅的文科生。
做過一場作家夢
大約10來歲的時候,我已經確立了志向,當作家。從小學到高中,我的語文考試可能不是最好的,但作文是不錯的。讀到高二的時候,我面臨一個問題:學文科還是理科?那時的高中班主任是物理老師,他不希望綜合成績在前10名左右的我離開他的班級,就給我進行了一次高考大現狀和個人個性化分析,結論是小縣城學文科考上大學的幾率太低,而學理科的幾率是學文科的3~4倍。而且文科生大多去的是地區師專,考上省城師大的很少,考到北京上海文科專業的更是鳳毛麟角了。
1988年高考,照例是先估分再報志愿。我的分數超過了重點線。為了減少家里的負擔,我報桂林陸軍學院,錄取基本上是板上釘釘的。這時候,我的恩師覃老師又發話了:“你的分數這么高,還喜歡舞文弄墨,可以沖擊一下中國人民大學哲學系。”這個專業是文理兼招的,那些年,母校間或有校友爆冷考上。
“我讓人把你的志愿從提前錄取的批次里拿出來,重點院校第一志愿,選人大。如果人大沖擊失敗,在第二批本科層次,你是穩取的。你只管從北京上海這樣的好地方,看哪所學校哪個專業你喜歡,你就隨便選吧。”班主任這么一說,我頓時心花怒放,馬上按他說的辦。覃老師讓我重新填報了志愿,重點院校寫上“中國人民大學”,在一般本科一欄,我經過簡單選擇,填上了北京某信息工程學院管理工程系管理信息系統專業。
信息就是土豆價
1988年8月17日,農歷七月初四,那天剛好是我生日,北京某信息工程學院招生辦在他們一張錄取通知書上。寫下了我的名字。我去重點大學學哲學的夢破滅,到一個不知道的學院學信息的夢變成了現實。
什么是信息?我一無所知。我只是在家里的時候,聽到父親和朋友經常交流一些“信息”,準確地說,是“經濟信息”:A縣的土豆便宜,5分一斤,B縣土豆行情好,1毛1斤;如果收一車2噸,運過去,可以賺錢。或者某地的水果便宜,收一車,販運到其他地方,開始銷售,賺其中的差價。
我父親沒有學過任何商業信息的知識,而且他的信息是口頭交流的。幾近道聽途說。所以他的生意做得差強人意。由此我推想,如果我到大學學四年的信息專業,畢業后做生意,一定能賺大錢吧。
懷著“信息報家”甚至“一夜暴富”的美好愿望,我選擇了“信息”專業。誰也沒告訴我,“信息”的潛臺詞,就是計算機以及相關專業。如果我知道信息學院和信息專業,學的是非常新潮前沿的計算機技術,畢業后要做計算機技術工作,我是打死也不會選的。我的專業選擇,真夠昏頭昏腦的。
功名酒后闖世界
得到大學錄取通知書后,全家人馬上開始準備行李,遷移戶口,還簡單辦了幾桌“功名酒”,宴請親朋。我是全鄉第一個考到北京的本科生,鄉長還親自到我家,代表鄉政府,送了50元。
去上大學的時候,由于經費緊張,我決定自己一個人去。父親只送我到縣城,我從縣城坐汽車到長沙。在省城停留一兩天。請長沙湖南農學院的鐵桿哥們喜兒代買一張火車票,然后去北京。
到縣城,碰巧我堂姐夫單位有一輛面包車到省城,我為了省錢,就臨時決定搭他單位的車去長沙。但就是這個臨時決定,讓第一次離開縣城闖蕩世界的我,吃了一點苦頭。
出發前,我和喜兒約定,我乘某日早班長途汽車去長沙,他準時到長途汽車站接我。
但由于我為了省錢,臨時改變主意搭便車,那面包車中途走走停停,吃飯什么的,到長沙時候,天已經快黑了。
喜兒在長沙汽車站等了大半天,沒有接到我,就以為我更改了行程,自己回學校去了。他學校在郊外30公里的地方,晚上8點就沒有公交車了。
在縣城開往省城的路上,我一直很著急。但我堂姐夫家里沒有人來,車上的人我一個也不認識。我只能聽任他們的安排。快到省城長途汽車站時,我忽然想到媽媽給我在隨身的小包里,塞過一包白沙煙。我掏了出來,乞求司機:“我第一次到長沙,分不清東南西北。您能否送我到湖南農學院——我同學的學校?”
年少無助的我,內心是多么希望,司機大叔是一個善良的人:他不沖我是他領導的親戚,就沖自己縣里的學生考上了北京的大學,也能加幾把油門,送我一下啊。
但是,我走出縣城,闖蕩世界的第一天,我對自己某一位鄉黨充滿無限希冀的求助,被拒絕了。他,就是我堂姐夫單位的司機。
那司機,40多歲,一直不太說話,但一看就是“很社會”的人。他很不屑地拒絕了我眼巴巴的請求,臨走居然還從我手中,把我握得挺緊、寄予無限期待的那盒白沙煙抽出來,拿在手里,揚長而去。
第一次感到無助
那是我第一次離開縣城,第一次到省城長沙。在那司機開著車揚長而去的那一刻,我感到異常恐懼,幾乎有被拋棄的感覺。我拼命地想,我去哪里呢?去湖南農學院找同學嗎?可是公交車沒了。還有什么辦法去嗎?一定要想辦法啊。我暗暗告誡自己。
我掃了一眼四周,發現對面停了好幾輛很小的車,頂上掛著“出租”二字。啊,這就是傳說中的出租車啊!
我走了過去,鼓起勇氣,憋了半天,問坐在車里等活的司機:“到農學院多少錢?”
“15塊。”司機說。
“我是農學院學生。這么近還15啊。我經常坐的。學生沒錢,便宜點吧。”我知道,地頭蛇都欺生。雖然心里發虛,但居然還能裝老練,撒出“是農學院的學生”的謊來。
“不去。”司機說。
我惶恐退下,心里開始激烈思想斗爭:
在附近找個旅店,明天去農學院?我粗略估計,住店費至少20元,吃飯5元,預計25~30元。而且我不敢住!我堂哥單位的司機,都像土匪一樣(他幾乎是搶走了我手上的煙);那人生地不熟的街頭小店,誰敢保準不是黑店!誰保準沒有人圖謀我身上的“巨額資財”!我身上有600元,是很少經手的一筆巨款;我對它的安全非常擔心!
一切還是靠自己
走路去?在毛主席詩詞里。無限風光的長沙,對于年少的我,則是不分東南西北。問來問去,必然引起壞人注意。他們一定會跟蹤我到人煙稀少處,對我下手!
我翻來覆去,思來想去,仔細權衡了一下,整理出兩個可能的方案:
方案一:住店。住店費加上吃飯錢,預算估計在25元左右,但危險程度很高;
方案二:想盡辦法去同學的學校。譬如破天荒坐出租車去,預算最高不過15元。因為,到了農學院喜兒那里,吃住他都可以解決。
我合計了半天,最后決定選擇方案二:去農學院,打出租車去。因為這個方案不僅預算少,而且危險程度相對低。主意打定,正要再找個司機砍價。我曾經問過的那個司機忽然招手叫我過去。我忐忑不安地湊過去。他說了一通長沙調普通話,雖然不是太清楚,但意思我明白:有人去農科院,和農學院很近,可以把你捎過去。到農科院后,你自己走一段就到了。
原來的預算15元,忽然只花費三分之一。我連忙說行。
1988年8月底的一個晚上,我第一次坐了出租車。如今,我還清楚地記得,那出租車好小好擁擠。但我上車后的一剎那,感覺里面比那空曠恐怖的火車站還大、還安全。
但上車后,我又開始恐懼起來:司機和乘客,是不是一伙的?他們會不會把我拉到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然后圖財害命?
我正胡思亂想,心里砰砰直跳。前面的司機忽然說,到了。那副駕駛座上的乘客付款下車。我趕忙也下了,把捏在手里的汗津津的5塊錢塞給司機。
“你一直往前走就到了。”司機看我可憐,好心地說。
方便面也挺香的
我堂姐夫單位司機搶我手中香煙的時候,我感覺,世界是如此黑暗;而深夜里,長沙的無名司機一句話。又讓我感覺。世界如此美好。
湖南農學院所在地,是離市中心很遠的郊區。好像是鄉下農村,馬路上沒有路燈。我沿著他們手指的方向走,心中七上八下、惴惴不安。走幾步,就左右前后看,生怕蹦出一個小說里描繪的綠林劫匪,或者妖嬈狐仙。
在黑暗中,我忍受恐懼的極限。大約走了一刻鐘,看到前面燈光亮了起來,人聲大了起來。我加快腳步,看到了一個大院的門。走進一看,大門右側,掛了一塊牌子,上書“湖南農學院”五個大字。我心中懸著的一顆石頭終于落地。
我興高采烈地找到喜兒的宿舍。他都快睡覺了,莫名驚詫。他給我一拳,說:“你怎么找來的?我以為你今天不來了呢,害我在火車站等了一天!”
“啥也別說了,給我點吃的。”我說。
但時間太晚了,沒有地方可以吃東西了。喜兒找了一個杯子,居然是可以通電的杯子,煮一塊很硬的面給我吃。因為到省城后,迷失了方向,受了驚嚇,好久都沒感覺餓。到喜兒宿舍的那一刻,忽然放松下來。感覺那硬硬的面條,是我有生以來吃過的最好吃的面。吃完了,喜兒告訴我。那叫方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