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在大量占有原始材料的基礎上,對言傳身教這一基本教育方式方法在明清徽商家庭內的運用進行全面考察。明清時期的徽商家庭在采用耳提面命和尺牘傳教兩種方式對子弟進行“言教”的同時,又極其注重“正身率下”,注意言教和身教有機結合,律己和教子良性互動,既突出言傳的藝術性,又講究身教的規范性,是善于教子的古代商人群體。
關鍵詞:明清; 徽商; 家庭教育; 言傳身教
中圖分類號:K248; G78文獻標識碼:A
我國古代家庭教育歷時久遠,不僅內容豐富,而且方式方法靈活多樣。長期以來,古代帝王及其士大夫的家教一直受學術界矚目,并形成諸多成果。近年來,商人等其他社會階層的家教亦漸入研究者視野,① 但討論僅停留在商人家教內容的層面。本文檢討相關文獻記載,以言傳身教這一家庭教育的基本方式方法為考察視角,窺探明清時代的徽州商人對家教藝術的領悟和運用程度。
一
言傳即言教,在通訊條件極其有限的古代社會,主要包括耳提面命和尺牘傳教兩種基本形式。傳統中國的一般家庭向子弟傳授各種知識、技能和做人的各種道理基本上也只是采用耳提面命的方式。明清徽商家庭情況特殊,一方面,家庭的主要成員——徽商為射利需輾轉于他鄉,長年不能與子弟謀面;另一方面,徽商子弟一般在年齡稍長時就要背井離鄉,或為官,或從商,也不能與父母兄長長期同居共處。因此耳提面命和尺牘傳教在徽商家庭教育過程中交替使用,相得益彰。
耳提面命對于徽商家庭而言,耳提面命最主要的還是指說理教育。不過應當說明的是,這種說理教育與當今科學、民主的教育方式方法有別,事實上,明清徽商家庭沒有也根本不可能超越所處的時代,去驅散封建家長制的煙霧。與同時代的其他的家庭一樣,徽商家庭中的家長具有無上的權威,支配著子弟的一切,包括就業、事業、以至婚姻的選擇等方面。如休寧商人汪應享(人稱汪翁),“萬戶(翁父汪新)命翁受儒業,即勵志于學;已命賈,即執勞無倦?!噶钗鲋?,先諸兄弟而后其人,孺人(翁妻)惟諾無違?!薄?】(P121) 不僅兒子要以父親的意志為轉移,兒媳也要以汪新的愿望為是。又如歙縣商人孫玄積為家中長子,其父命他“受經”,命其弟“當戶”,“無何,仲(其弟)即世,父庚命處士(孫玄積)釋儒代賈”,告誡他不可“廢百而舉一”。面對父親的安排,孫玄積是絕對地服從,他回答父親道:“文緯懼不共,敢不惟命!”于是,拋棄自己鐘情的儒業,“次霅上(浙江吳興),休故業而息之,十一取贏”。【2】(卷52《南石孫處士墓志銘》) 可見,明清徽商有完全操控自己子弟的權力,而且其子弟也相應認同這一操控權的合法性,奉“父母命不可違”為不可逆轉的法則。當然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明清徽商以充分了解子弟的個性、能力及喜好為前提,利用家長的權威為子弟作最為恰當的安排,那么他們對子弟的口頭命令和約束也能取得有益的教育效果。然而充分了解建立在不斷地溝通和交流的基礎上,在家長制下,在高權威面前,更多的子弟只是唯唯諾諾,唯命是從,沒有機會也十分懼怕向父母表露心機。于是這種純粹的上令下行的強制方式就不可避免地帶有盲目、粗暴的色彩,其收效微微則實屬必然。
為提高家庭教育的質量,一些明智的徽商主動放下尊長的高姿態,以平等、協商的語氣和尊重子弟個人意愿的態度,對子弟進行言教。于是牢固的家長制統治的內部漸露出保護子弟自我價值的端倪。如歙縣商人唐轍,“以賈囑諸子”,諸子也都遵命繼續父親的賈業,惟獨“季子文箴君髫年即不喜治生業,顧獨嗜攻經術”,在封建家長制下,不聽從父親的命令,觸犯家長的絕對權威,即是“不孝”,是“大逆不道”,輕者會激起家長的勃然大怒,重者會導致家長動用棍棒的武力懲罰,然富有卓見的唐轍沒有以馴服兒子為目的,強制他走經商之路,而是表示樂意為兒子學習經書提供幫助。【3】(卷32《唐老人傳》) 再如祁門商人黃偉齋“以治生為亟,乃命子云海棄儒習賈”,而其子云?!熬铀廖迥瓴桓寿Q易,易泣請于君,愿仍習舉業”,黃偉齋也是“許之,命從師受學業”?!?】(卷10《王君學儒墓表》)
更有一些明清徽商在家教過程中有意識地向子弟靠攏立場,巧用正面激勵的教育方法,對子弟所具有的正確觀念和言行給予充分地贊美和鼓勵。如歙縣商人汪良彬之子汪道昆,“以破島夷積功至御史中丞,督撫閩”,任此職七年后,回鄉省親時,汪良彬見兒子仍然兩袖清風,“無余俸積”,原來兒子的俸祿“皆以養士矣”,于是他對兒子汪道昆說:“中丞祿賜不太薄,何以使橐枵然乃爾?然藉令若問我何以視行賈時廬產益損?即我何以應之,‘且富吾力自能得,不欲用是遺兒子輩,兒子能貴我,我自不知貴耳?’”【5】(卷61《駕封少司馬雙塘汪翁胡孺人并壽七十序》)在這里汪良彬與兒子站在相同的立場,不但沒有指責為官多年而無積蓄的汪道昆,反而把對兒子的贊譽溢于言表。父親的贊揚使汪道昆在精神上受到極大地激勵和鼓舞,驅使他更加廉潔奉公,最終因出色的表現而官至兵部右侍郎。又如歙縣商人吳立庵,“善權萬貨輕重,故市多倍得?!?與他一道經商的兒子吳肖甫“間劃一籌,巧出若翁上”,吳立庵大喜,表揚兒子道:“人謂汝勝我,果然?!薄?】(p240) 由上述兩例可見,明清徽商在以言教子時,已經注重對兒子們的自我價值進行保護,通過對他們言行的肯定,去豐富和加深他們的內心體驗,使之在增強自尊自信后,主動接受父親的教育,而不是逼迫子弟被動地順從他們的主觀意志。與簡單粗暴的壓服教育方相較,這自然更富成效。
在這種尊重子弟自我價值的前提下,明清徽商對子弟的言教重在說理,以理說服、引導子弟朝自己所希望的方向發展。
說理必須在“說”上下功夫,道理再好,子弟聽不清,弄不懂,或不愿聽,聽不進去,還是達不到預期的效果。因此,說理也需講求方法和藝術。為使子弟心悅誠服地接受自己所講的道理,真正從思想上提高認識,并調整相應的行動,明清徽商主要通過以下兩種途徑來增強說服力:
一是引用事例準確可靠。在長期的家教實踐中,明清徽商深刻感悟到,惟有立足于客觀實際的道理才具有生命力,才能觸動子弟的心靈。因此,他們或從客觀現實出發,認真細致地向子弟闡明事理,如歙縣江輗希望長子江一鳳去“學賈”,結合徽州地區的生存條件和經商之業在明代的發展形勢,他向兒子分析道:“余聞本富為上,末富次之,謂賈不若耕也;吾郡在山谷,即富者無可耕之田,不賈何待?且耕者什一,賈之廉者亦什一,賈何負于耕?古人病不廉,非病賈也”【7】(卷45《明處士江次公墓志銘》);他們或現身說法,以自己的親生經歷和感受教育子弟,如休寧木商汪慶為讓他的幾個兒子明白創業之不易和謹身保家之重要,時常向諸子描述他生平從徽州販木到浙江的艱險歷程,他說:“浙人謂:‘自浙溯徽,其灘以百數。有一灘一丈徽州天上之謠。’予為此生理,經此百灘者,不知其若干數矣。貲財軀命咸寄水面,豈但言勞,而此生之驚虞何可云喻!每下一灘,雖順流而舟行如箭,又恐其失勢不能倉卒救。上一灘雖無失勢之危,而水逆且悍,挽夫率抵首于地,舟人率以肩承棹,挽與棹力齊而舟始行,少有不協,進不能尺寸而退已尋丈外矣,噫!可畏也!予之成此微業也艱難甚矣?!薄?】(卷7《百灘汪翁傳》); 他們或以歷史名人的嘉言懿行為言論依據,提高所講的道理可信度,如黟縣商人胡春帆經常對兒子說:“古人云:‘非關因果方為善,不為科名始讀書?!薄?】(卷15《藝文·人物·胡君春帆傳》) 以提醒其子明理才是讀書的最終目的。休寧商人余天棨有四子,他“居恒耳提而面命之曰:‘乃公能以儒為賈,若等不能以賈為儒,此柳下惠、魯男子可不可之分也?!薄?0】(卷48《贈余隱士序》)教子講求道德操守。
二是語言表達富有藝術性。說理通過語言來表達,而不同的表達方式,培養教育的效果卻大不相同。為能用子弟最易于接受的方式闡明事理,徽商之家重在以下兩方面努力:一是注意選用具有哲理性的格言、警句去啟迪子弟的心靈,使之刻骨銘心。如歙縣商人鄭敬偉“常語諸子曰:‘非勤無以生財,非儉無以足用,非禮無以立身,非義無以處事,汝曹以此四言終其身可也?!薄?1】(卷61《晚逸居士傳》) 休寧商人程詮也常用“治生莫若勤儉,立身莫若忠信”【12】(卷97《程高年吳孺人墓志銘》) 教導子弟。格言式的警句既明白切要,使子弟易知易從,又便于背誦記憶,讓子弟長期銘記,因而明智的婺源商人朱廷望,“訓子侄惟述祖訓格言”【13】(卷38《人物十一·質行五》);另一是寓教于喻,具體形象地闡述道理。如歙縣商人汪珮,年輕時因家庭貧困,遵父命棄儒就賈,以供養兩個弟弟學習儒業。后來其大弟未中縣學,也準備棄儒就賈。汪珮勸導他說:“夫農之望歲,固也。奈何以歲一不登而輟耕乎,且吾業已悔之,汝復蹈吾悔耶?”把一次科場失利喻作農民的一年歉收,以告誡其弟不可棄儒,頓時提高了其弟的覺悟,于是其弟“感公言,趣歸發憤,卒有文名”?!?4】(P218)又如歙縣商人方其柏“嘗戒其子矩曰:‘葛藟猶能屁其根,人胡不如?’”【15】(卷9《人物志·義行》) 以此誡子維護宗族利益。再如歙縣閔氏,其仲子“丁年陸沉,其黨諷之學賈曰:‘其利速,無寧以于思而希儻來?!?閔氏不想因為經商“利速”,而讓兒子放棄正在攻讀的儒業,為勸子克服急功近利的心理傾向,宜人曰:“樹木者芘非旦夕效也。”【16】(卷55《誥贈奉直大夫戶部員外郎程次公暨贈宜人閔氏合葬墓志銘》) 她以樹木成材為喻,生動形象地說明了耐心等待的重要和鍥而不舍追求的必要。用類似特點的事物來比擬想要說的事物或道理,這可以深入淺出地講清道理,往往會產生欲想不到的教育效果。明清徽商家庭能夠運用這種教育藝術,表明他們具有豐富的生活經驗和社會文化知識。
尺牘傳教尺牘即書信傳教是明清徽商對子弟進行言教的另一種主要方式。它是重視家庭教育而又具備一定文化素養的明清徽商進行遠距離教子的惟一選擇。雖然與耳提面命相比,它既不可以當面直接地進行,又不能隨機而教,但在明清徽商積極有效地利用下,此種方式也在其家庭教育過程中發揮了極大的作用。
明清時期,通過書信對子弟進行施教的徽商很多,他們在信中所傳達的教育內容也無所不包。如黟縣商人余光徽在長子就學他鄉時,他“書以諭之曰:‘為學當修身養性,藝術為次?!薄?7】(卷14《雜志·文錄·余光徽傳》)以此教子明確讀書治學的目的。歙縣吳伯清“棄儒就賈淮海之間”不能經商回家,所以他不僅“寓書”其妻,囑咐她“善課兒”,而且直接與兒子吳士奇通信聯系,在兒子吳士奇始“成進士”時,他“以書戒曰:‘臣無二心,當矢策名之,始俗之漸人,中士尤難自持。’” 誡子不要沾染官場的惡劣風習,并在信中寫下“寧靜”、“淡泊”作為其子為官時的信條?!?8】(卷5《先大夫請狀》) 出身于休寧商人家庭的趙吉士回憶說:“不孝令交城時曾制羊裘奉(雙親),先大夫輒遺書切責。自是不孝兄弟雖絲粟不敢寄?!?“丙辰秋,伯兄(趙吉端)出宰彌牟,先大夫手書時至,諄諄以‘盡忠補過,無曠厥職’為戒。”【19】(不分卷《先考介庵府君行述》) 雖在萬里之外,封封家書卻已把其父的規誡和期望通統帶到,在其教誨下,兒子趙吉士“作吏業,置身家性命于度外,惟知殫瘁竭忠”【20】(不分卷《先妣汪恭人行述》)。
而在這眾多利用書信教子的明清徽商中,休寧商人汪清臣堪為典型。據其子汪由敦的記述【21】(卷19《先府君行述》):“當不孝等幼時,府君多客游日,比府君里居,不孝等又多遠游。” 在這種父子總是長期不能謀面的客觀條件限制下,書信成為汪清臣遠距離教子最主要的手段。當長子由敦“讀書里中”時,他“數命郵寄所作制藝”,并“評其當否而加訓勉焉”,及時為兒子的文化學習提供具體指導。次子汪鼎金“就今大理卿黎公幕,再歷三楚”,他“數馳書誡勉”。當長子由敦被薦擔任《明史》纂修官時,他又“寄書曰:‘曩戊午開局,吾宗與者四人,汝淺學繼諸公后,且以諸公得瞻仰。’” 教兒子以鄉賢為榜樣,學會謙虛禮讓。長子由敦已經“掇甲科入翰林”了,仍能“每間月輒得府君手書”,而且每封信都是教兒子“勤職圖報”。由敦官職提升,他“馳諭曰:‘汝受職甫數月,超越常資簪毫,講幄宜何以圖報?’”教子以報效朝廷作為回報。汪清臣卒于“雍正六年戊申八月初九日”,而兒子由敦“八月初猶得府君六月二十四日手書”,可見,他終身都與兒子保持密切的信件聯系,以此向兒子傳授為學、做人之道。在汪清臣的靈活運用和長期堅持下,尺牘傳教的方式在其家庭教育中發揮了極其顯著的成效,其子汪由敦不僅長于學問,而且謙謹做人,成為封建社會受人稱道的好官。【22】(《原傳》) 汪清臣借書信克服阻礙,實行了其教子目標。
二
身教即以身示范是明清徽商之家最經常運用的教子方式之一。之所以對它倍加青睞,是因為他們在家庭教育實踐中領悟到:“言傳”固不可少,“身教”更為重要。身教的說服力和感召力在于身教的直觀形象性。家長親自為孩子樹立起有形的榜樣,不僅生動具體,而且真切可感,易為孩子理解和模仿,這就要比有聲有色的說教作用大的多。此外,身教還具有自然滲透性。在家庭中,家長是孩子最經常接觸的對象,他們在日常生活中為孩子作表率,形成上行下效的“風化”,可以在潛移默化中起到不言而教的作用。另外,處處以身作則,還會進一步提高家長在孩子心目中的威望,有威信的家長能夠獲得孩子的敬重和愛戴,孩子樂于接受他們的各種影響和教育,對他們心服口服,言聽計從,并視其為理想的榜樣和行為的楷模,產生模仿的意向,在這種充分和諧融合的境界下,教育上升到內化的層次,自然有利于成效的較快提高。因此,在處理日常生活的各方面事務時,徽商家庭都特別注意“正身率下”,時時、處處、事事為子弟作示范。這主要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一是言傳和身教有機結合。在明清徽商家庭看來,言傳和身教密不可分,言行一致才最具說服力。如黟縣孫熙存對兒子說:“汝勵志讀書,勉力為人,凡遇善事力稍能為即為之,俟有余而后濟人,嗟何及矣?”敦促其子行善行義。而他本人率先躬行德善之舉,“道光已酉大水,宜、荊、溧三邑幾為澤國,漂沒廬舍,民多菜色。君(孫熙存)倡捐,賤出其粟以活饑民,由是歡聲載道?!薄?3】(卷15《藝文·人物類·孫君熙存墓志銘》) 孫熙存在言教的基礎上以身作則,言行一致,努力實踐自己向子弟所言傳的道理,讓其子在心中確證他“所言非虛”,在無形中對他的教誨更加信服。黟縣商人程志達生性孝友,其弟早亡后,志達“撫遺腹侄學本,督之嚴于事,不少假家計?!?并囑咐其子:“吾侄鮮兄弟,難自立,以市業分之,其善自保可無饑寒矣。” 教子繼續自己的孝友之舉,且告誡他們“存仁義之心當顧名思義也”、“以友愛勤儉為念”?!?4】(卷15《藝文·國朝文·程君存齋傳》。) 通過身教和言傳的密切配合來突顯兄弟友愛,家庭和睦的重要意義。
在對子弟言傳身教并施的過程中,明清徽商側重身教。如歙縣商人方樸在“督過子姓”,以“孝養嚴規條”約束子弟時,“先躬行誘引獎勵”,然后再“勸不遺余力”?!?5】(卷30《族兄樸公傳》) 可見,明清徽商已意識到身教是言教得以實現的重要保證,它直接關系到子弟對言教的接受程度。因而他們在要求孩子做到時,自己首先做到,并認為只有這樣子弟才會心悅誠服,才會照著去做,才能收到好的教育成效。既然家長的示范作用是最可信賴的“語言”,于是一些明清徽商養成了“不言而躬行”的教子風格。如歙縣汪長公,“雖席饒益,率以儉師子孫,所謂不言而躬行殆庶幾矣?!薄?6】(卷16《兗山汪長公六十壽序》) 徽商子弟金聲在記述其父生平行事時說:“憶吾家大人,吾甫離襁褓,即挈□,入楚江中流遇大風濤,舟人恐伏至不能操帆楫,□家大人課兒讀如平時?!薄?7】(卷7《壽明之黃太翁六帙序》) 父親臨危不懼的表現給金聲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終身不忘。身教的震撼感染力也在此得以充分體現。
二是律己和教子良性互動。在家庭教育中,家長的生活習慣、道德情操、價值取向、為人處世,甚至穿著打扮對孩子的品德形成,個性養成都有十分重要的作用。可以說,家長的一舉一動都在有意和無意間對孩子產生影響,正因為如此,明清徽商非常注重以身作則,給子弟樹立有形的榜樣。如歙縣商人張鳳鳴,“居家不營治室宇,每事事從儉約箋素”,在他的帶動下,其子弟“從事樸約,即不敢以侈美相奔趨”。【28】(卷33《張處士傳》) 歙縣商人吳嵩堂教子“一主于嚴”,在要求兒子們認真學習儒業知識的同時,他本人“時誦前人傳,瑯瑯不遺一字。”其子吳紹澯對他的這一行為深表敬佩,自責道:“不孝等雖終日報卷,猶遜其精熟,輒慚汗若無所容?!睂ζ涓附吡I造的“家無樗蒲、博奕等具,案頭惟時花數瓶,舊書數種,以供清賞而已”【29】(P160) 的家庭氛圍,吳紹澯也流露出由衷的贊譽。通過以身作則,這些明清徽商讓兒子們得到感染、激勵和熏陶。
身教的作用雖然直接、深刻、持久,但其影響卻有積極和消極之別,這主要取決于家長自身行為的良莠。為此,在處理日常生活各方面的事務時,明清徽商堅持“正人先正己”,處處循規蹈矩,事事嚴格自律,在子弟面前保持光輝偉岸的形象。如休寧商人黃顯居家教子時,“方格肅整有尊嚴之儀,不為欺謾半言,即溽暑必正幘服,置足端坐移日無少傾,側面不迕視?!薄?0】(卷38《處士黃次公行狀》) 以自己的端正言行為子孫樹立具體而又真切的修養標準,期望子孫形成與其相似的言行舉止。歙縣商人黃裕,“家居肅然,不茍言笑,以正貽范。孫子不冠肅履不敢見封君(黃裕)。封君即燕居未嘗不冠,即不冠未嘗見孫子也。”時人方承訓指出,黃氏子姓能“循規遵度”就在于封君的“躬行”之教?!?1】(卷33《黃封君傳》)。
在家庭教育過程中,明清徽商注重身教方式方法的運用;在為子示范時,受提高教育效率動機的支配,他們又能在自身修養上下功夫,嚴于律己,于是律己和教子在互動的循環中運轉,其中嚴于律己是最為關鍵的環節。這顯然有其科學合理性,正如蘇聯教育家馬卡連柯所說的:“父母對自己的要求,父母對自己家庭的尊敬,父母對自己一舉一動的檢點:這是首要的和最基本的教育方法!”【32】(卷4P400)
明清徽商以身作則,給子弟做出好的榜樣,這是無聲的語言,是最有說服力的教育,在實踐中取得了顯著的教育效果。如歙縣江璠自幼“從父賈里中”,深為其父“性至孝”的德行所感染,“乃挾資游江淮間,得方物,歲時致之二尊人及王母。游既久,橐中裝益起,乃曰:‘古人不以三公易一日養。與其博尺寸違親而遠游,孰若一菽一水,以昕夕承歡為之得也。’” 為能盡孝道之責,他毅然決然地放棄遠出謀利的機會,“遂復賈里中”?!?3】(P88) 又如歙縣程得魯“從父賈淮揚,父業故饒,至得魯益息”,而他依舊奉行儉樸,自述其原因,他說:“吾父以樸示子孫,即參不賢,愿師吾父樸?!薄?4】(卷48《明故處士程得魯墓志銘》) 這表明其父的身教作風已滲透到日常生活當中,被兒子認同并轉化為穩定的心理品質。在父輩的身教影響下,徽商子弟多“有父風”,“如其父”。如黟縣商人余發杰,“養節恤孤、寬厚待人、莊儉律己。信義著于鄉?!?其子昌齡“友愛有父風”。黟縣江聯燦,“商于楚,業稍裕,歸鄉輕財仗義,見善必為?!逼渥咏獕丁坝懈革L”?!?5】(卷7《人物·尚義》) 休寧程德乾,“中年服賈山東安邱,……其子世羆、世勛繼任其事,勤勞一生如其父。” 【36】(卷12《人物志·孝友》)歙縣吳元貫,“嘗販茶至京師,見鄉人無告者輒解橐濟之。歿后財盡。”其子吳榮運“棄儒就賈,家稍裕,好善如其父”。【37】(卷12《人物志·孝友》) 婺源商人洪德稅,“性仁厚,急人之患,即傾貲不惜。……子益善承父志,鳩工董役,凡歷三歲,費逾二千金,無吝色。貧稱貸不責償,父遺券百余紙悉焚之,人稱是父是子云。” 【38】(卷12《人物志·孝友》) 可見,這種上行下效、自然似之的家教方式,在日常生活中自然進行,不需要任何強制,明清徽商就已在子弟身上培養出自己所希望的品質。
以現代眼光來看,教子廉潔奉公、教子勤儉節約、教子樂善好施、教子業儒仕進等明清徽商家教的內容似乎已顯陳舊、落伍。但是在具體的教子實踐中,徽商家長既突出言傳的藝術性,又講究身教的規范性,切實將言傳和身教有機結合起來潤澤子弟的心靈,誘導孩子朝他們所期望的方向成長,這不僅僅反映了我國古代商人家庭教育的高超水平,而且對當今的家庭教育也具有深遠的啟迪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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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張忠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