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知識產權關系的緣起

摘要：本文研究的中美知識產權關系緣起的基本線索是，在美國國際競爭力呈現下降的趨勢和美國為提高國際競爭力調整對外貿易政策而發起知識產權保護國際化攻勢的時候，中美關系揭開了新的序幕。沒有美國的國際競爭力的下降，中美關系的恢復可能還要等到歷史的另外某個時候；沒有中美關系的恢復和發展，就不可能有中美經濟關系的恢復和發展；而沒有中美經濟關系的恢復和發展，就不可能產生中美知識產權關系。中美知識產權關系的建立是一種歷史的必然。中美知識產權關系對中美關系產生了重要的影響。

關鍵詞：中美知識產權關系； 緣起； 美國因素； 中國因素； 影響

中圖分類號：DF523文獻標識碼：Ａ

本文所謂中美知識產權關系，是特指中國（大陸）與美國在中美正式建交后圍繞知識產權問題而產生的一種雙邊關系。盡管近代中美兩國也曾產生過知識產權關系，但不在本文探討范圍之內。中美知識產權關系的歷史并不長，它的建立基本上與中美建交同步。其產生的前提是：第一，美國發起知識產權保護國際化的攻勢；第二，中國確立改革開放的政策取向；第三，中美經貿關系的建立和發展。中美知識產權關系的建立是一種歷史的必然，也是重要的雙邊關系。

一

中美知識產權關系的緣起首先是美國因素的作用。美國發起知識產權國際保護的源頭可以追溯到上世紀70年代初期，確切地說是1971年。這一年，戰后一直保持貿易順差的美國首次出現貿易逆差。也是這一年，美國被迫宣布美元與黃金脫鉤，改為浮動匯率。布雷斯頓森林體系宣告瓦解，美元至高無上的地位不復存在，美國國際競爭力開始下降?？梢赃@樣認為，1971年是美國二次大戰以來對外政策重大調整的一個起點。正是這次對外政策的重大調整，給中美關系帶來了兩個實質性的變化。

首先，美國對外政策進行大調整，重新考量中國的戰略價值，使中美關系正常化成為可能。沒有中美關系的正?；忻乐g的其他一切關系的建立都是不可能的，包括知識產權關系。由于美國國際競爭力的下降，促使尼克松政府主動考慮結束“兩國隔著一條敵對和猜疑的鴻溝彼此冷眼相看”①的狀況，并與中國建立一種新型的關系。當時美國面臨著兩個關鍵而又棘手的問題：一是正在進行的越南戰爭。隨著美國卷入越南戰爭，美國的武裝干涉達到了頂點，它的能力也達到了極限。據統計，美國用于越南戰爭的開支累計達到2000億美元。巨額開支嚴重損害了美國的經濟，使其財政收支狀況迅速惡化。美國已經被越南戰爭拖得疲憊不堪。正是在這種情況下，美國開始尋找解決問題的新方法，希望盡可能體面地從越南撤軍。而要實現這一目標，就必須同堅決支持越南抗美救國斗爭的主要國家中國打交道。尼克松認識到：“問題的關鍵不在河內，而在北京和莫斯科?！雹谠诳紤]解決越南戰爭這一難題時，美國把北京的位置放到了蘇聯的前面?；粮褚舱J為：“向中國開門可能幫助我們結束那場戰爭?！雹?/p>

“向中國開門”，另一個更加深層次的原因是出于同蘇聯爭奪全球戰略優勢的需要。這個時期美國遇到的另外一個關鍵而棘手的問題是不斷發展的蘇聯戰略武器計劃。隨著軍事力量急劇增長，蘇聯逐步形成了一個以稱霸世界為目標的全球戰略。④在戰略和地區上受到的挑戰使美國產生了極大的憂慮?！疤K聯戰略武器的數量已經超過威懾所需”，它給“我們提出未來我們所面臨威脅這樣一個意義深遠的問題”。⑤為了改善美國的安全狀況，最大限度地削弱蘇聯利用美國劣勢的能力，美國積極謀求與別國的關系，特別是與中國發展關系。這樣既可以減輕美國在亞洲的防御負擔，又會使蘇聯因為害怕美中聯手對抗蘇聯而謹慎從事。美國已經意識到自身力量的不足，必須通過改善同中國的關系來加強同蘇聯對話的分量，來迫使蘇聯讓步。尼克松對戴高樂說：將來美國同“蘇聯對話時，也可能需要在中國問題上為自己找個可以依靠的有利地位?！泵绹笪餮髤f會把打開美中關系總結為四個有利于：不必把中國作為軍事上的假想敵；可以牽制蘇聯四分之一的地面力量，使它經常處于擔心兩線作戰的境地；蘇聯無法在中國沿海取得?？哲娀?；減輕西方對朝鮮半島的憂慮。⑥

正是在這種特定的條件下，中美關系正?；赡苄缘囊粋€因素即美方因素出現了。

其次，美國對外政策進行大調整，開始發起咄咄逼人的知識產權保護國際化的攻勢，使中美知識產權關系的建立成為可能。美國昔日雄踞世界霸主的領導地位不但受到了來自蘇聯等軍事、政治等方面強有力的挑戰，而且受到來自西方國家經濟上的強有力的挑戰。70年代以后美國部分產業國際競爭力優勢地位的喪失開始明顯地表現出來。美國的主要傳統支柱產業在與日本、西歐的競爭中失利，鋼鐵、汽車、家用電器等產業遭受日本等國強烈的沖擊。這種失利主要表現在：美國的經濟增長率明顯落后于日本和西歐，美國的孿生赤字迅速攀升，由債權國淪為世界上最大的債務國，美國經濟總量在世界經濟總量中所占份額大幅度減少。

正因如此，美國開始認識到保護知識產權是提升其國際競爭力的最重要途徑，并采取強硬措施加強對知識產權的國際保護。美國意識到，丟掉了“經濟領導地位，就丟掉了政治、軍事領導地位，因為任何國家都不可能以一種衰敗的經濟來建立或維持世界領導地位。”美國“工業競爭能力總統委員會”在一份題為《不能把世界第一的寶座拱手讓人》的報告中明確提出：“在新的世界經濟中，競爭能力是一個生死攸關的問題。確保優勢的最重要辦法是發展技術，美國必須加強這一領域里的優勢。”為此，卡特總統在1979年提出“要采取獨自的政策提高國家的競爭力，振奮企業精神”，并第一次將知識產權保護問題提升到國家戰略的層面。里根政府著手采取一系列措施，以增強美國的國際競爭能力。里根在1986年的國情咨文中強調：“促進科學技術發展是提高美國競爭能力的關鍵。”⑦80年代美國科學研究和技術開發的支出迅速增加。1981-1987年間，美國在制造業上的支出除去通貨膨脹影響后每年以8%的速度增長。里根政府把研發的重點放在軍事科學技術，特別是信息技術上，任期的8年時間里，軍事科研費用實際增加了83%，這為90年代美國的信息產業發展和壯大打下了雄厚的技術基礎。⑧

美國對其貿易政策進行重大調整，強化其貿易保護主義體制，把加強對知識產權的國際保護作為其貿易政策的一個重要目標，通過一系列立法措施，旨在強化單邊貿易制裁措施，其中包括關于知識產權問題的特別301條款。這個條款成為美國在雙邊貿易談判中迫使貿易伙伴保護其知識產權的“核威懾”，是美國單邊強力推行知識產權保護的利器。⑨同時，美國積極將知識產權問題與多邊貿易談判掛鉤，堅持把知識產權保護問題納入關貿總協定的框架之內，以達到知識產權國際保護的目的，并最終促成《與貿易有關的知識產權協議》（TRIPS）的簽署。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中美知識產權關系產生的可能性出現了。

二

如果僅有美國因素一個方面的作用，中美之間是不可能產生知識產權關系的。美國的知識產權攻勢對一個不開放的國家產生不了效力。中美知識產權緣起的另一個因素是中國因素的作用。

首先，中國出于安全的需要，對美政策也進行了重大的調整，使中美關系正?；瘡目赡茏優楝F實，從而為中美知識產權關系的產生提供了可能性。首先，中國必須改變同時與兩個超級大國尖銳對立的局面。⑩60年代末，中國已經面臨內憂外患的國內外形勢。在自身實力相對較弱的情況下，同兩個超級大國同時對抗，既限制了中國外交的空間，又使中國的安全環境日趨惡化。毛澤東不無憂慮地說，我們現在孤立了，沒有人理我們了。(11)并說，兩霸，我們總要爭取一霸，不能兩面作戰。因此，與美國合作已經成為當時中國國家利益的迫切需要。周恩來后來說：“這一突破使世界上的國家都愿意跟我們來往了，中美往來的收獲就在這里?！?12)

其次，中國為了現代化事業，決定面向世界，開放國門，實行改革開放政策。這為中美關系從單純的安全合作上升到更加廣闊領域的合作提供了空間。中國為現代化事業而實行的開放政策與美國為了提高國際競爭力而發起的知識產權的攻勢相遇了。這就為中美知識產權關系從可能性轉化為現實奠定了基礎。在改革開放之前，中美的合作動機單一，就是出于安全因素的考慮共同對蘇。而這種合作帶有權宜之計的色彩，因而顯得發展兩國關系的動力不是很強勁。如果說中美兩國都共同把安全因素作為實現關系正常化的主要動因的話，那么在兩國建交時的動因除了安全因素之外，中國的動因已經增加了一個：中國的現代化。隨著鄧小平時代的到來，中國對美關系的主要著眼點放到了中國現代化事業上來。

對中國現代化事業，鄧小平始終保持一種清醒的頭腦和務實的態度。1975年鄧小平對西方客人說：“趕上西方，就是比較接近，至少要五十年時間。這不是客氣話，這是一種清醒的估計。”(13)1977年鄧小平說：“我們要承認落后，不要怕丑。最近我跟外國人談話都是這些話，有些外國朋友覺得驚奇，這有什么驚奇？承認落后就有希望。不管那些洋奴哲學的帽子，我們實行拿來主義?！?14)1978年鄧小平對外賓說：“過去關起門來搞建設，連世界是個什么樣子都不清楚。如果說六十年代前半期我們同世界技術上的發展有些差距，但不很大，那么近十多年則拉得很大?！?15)同年他對朝鮮金日成說：“我們一定要以國際上先進的技術作為我們搞現代化的出發點。最近我們的同志出去看了一下，越來越感到我們落后。什么是現代化？五十年代一個樣，六十年代不一樣了，七十年代就更不一樣了?！?16)此后又說：“大家要開動腦筋，有的人總認為自己好。要比就要跟國際上比，不要與國內比?！?17)“同發達國家相比，經濟上差距可能是二十年、三十年，有的方面甚至五十年?！?18)年底在會見美國客人時說“根本的一點，是承認自己落后，承認現在很多方法不對頭，需要改，要承認這一點，并且找出適當的辦法。”(19)

鄧小平對中國積貧積弱的國情有清醒理智的認識，所以鄧小平在考慮中美關系時把發展中美關系同我國工作重心的轉移、同緊迫的現代化建設任務、同改革開放的決策通盤加以考慮。“我們的方針是，盡量吸收國際先進經驗，引進資金和技術，加速我們的發展。”“現在是我們向世界先進國家學習的時候了。關起門來，故步自封，夜郎自大，是發達不起來的。要實現現代化，就要善于學習，大量取得國際上的幫助。要引進國際上先進技術、先進裝備，作為我們發展的起點。”(20)“中國這么一個大國搞四個現代化，基本點還是立足于自力更生。與過去不同的是，我們要充分利用國際條件，實行對外開放，吸收發達國家的技術、資金，同許多國家在許多方面進行合作?！?21)在美期間鄧小平談到他訪美的三個使命是“了解美國人民，了解你們的生活，了解你們的建設經驗，學習一切對我們有用的東西?！?22)

在上述思想指導下，中美建交后，中國把美國看作是實現對外開放、引進資金技術和擴大貿易的重點對象國，從而加大了對美經濟貿易的力度。從中國方面說，國內剛剛結束文化大革命的浩劫，正面臨著進行現代化建設的緊迫的任務，需要對外開放，需要擴大對外貿易增加外匯，需要學習和借鑒像美國這樣的發達國家的經驗，需要從美國等西方發達國家那里取得發展所缺少的資金和技術。從這個角度來看，十一屆三中全會確定全黨工作重心轉移到經濟建設上來，這與中美建交幾乎同步，不是偶然的現象。鄧小平在總結中美建交對中國現代化的意義時說：“我們相信中美關系正常化能為美國先進的東西幫助我們實現四個現代化創造有利的條件，這點對美國來說也是有利的?！?23)

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中國的現代化建設需要一個更加寬松的國際環境，加之為了改變在臺灣問題上受制于美國和擺脫在大三角中的被動地位，中國開始實行獨立自主的對外政策。1982年下半年中蘇開始舉行副部長級磋商。事實上，在強調獨立自主總的前提下，中國重視中美關系仍然甚于中蘇關系，這除了中國仍對蘇聯懷有戒心之外，還因為中國的現代化建設需要美國提供資金和技術。這是出于一種戰略方面的考慮。(24)可見，中國的改革開放為中美雙方增加了發展雙邊關系的新動力，這就為中美經貿關系的發展帶來了寬闊的空間。而正是中美經貿關系的迅速發展，使中美知識產權關系的產生浮出了水面。

三

在中美兩國決定合作的時候，經濟因素是一個無足輕重的角色。它是安全因素的副產品，是一個從屬性的因素。然而，中美關系的微妙之處就在于，影響中美關系的諸因素在沖突與合作的模式下相互作用、此消彼長，從而決定模式的性質和走向。如果說蘇聯因素或者安全因素和意識形態因素，導致了40年代末中美對峙而結束中美經貿交往的話，那么到了70年代，安全因素又促成了中美經貿關系的恢復。特別是中國實行改革開放政策后，中美經貿關系迅速發展。無論是中美貿易額，還是美國在華的直接投資都取得了長足的發展。

中美經貿關系是中美知識產權關系產生的前提。中美知識產權關系伴隨著中美正式建交而產生。1979年1月，鄧小平率中國代表團訪美，在華盛頓簽訂了《中美高能物理協議》。在談判中，美方建議在協議中加入相互保護版權的分款，并宣稱他們是根據美國總統的指示，不含知識產權條款的科技、文化和貿易協定，他們無權簽署。中方代表對此建議感到非常吃驚和不解。(25)這種吃驚和不解不足為怪，因為當時中國還沒有知識產權保護的法律，知識產權保護意識還是一片空白。但是為了能夠簽訂《中美高能物理協議》這個大局，這一建議為中方所接受，并將其定為原則性條款。3月，在北京的《中美貿易關系協定》談判中，美方再次要求把雙方互相保護版權在內的知識產權的內容列入這次協定的正式條款。7月中美兩國簽署《中美貿易關系協定》，在該協定的第6條中涉及雙方對對方知識產權保護的承諾。

中國之所以作出以上承諾主要是從國家利益的大局出發，因為《中美貿易關系協定》的順利簽署將有利于我國發展對美貿易，從而推動國內經濟的發展；再者國內經濟、科技的發展趨勢也需要建立與之相適應的知識產權保護制度。而此時美國知識產權的政策目標非常明確，它已經變成美國整個對外政策的一個重要目標。1984年，里根總統發布行政命令，鼓勵在簽訂美國與外國科技合作協定時，簽署保護知識產權的附件。

中美知識產權制度存在著較大的差異。但是如果沒有中美經貿關系的存在，中美知識產權的沖突也許只能是一種理論上的可能。而隨著80年中美經貿關系的迅速發展，知識產權問題迅速地被美方提到了雙邊關系的重要日程。1987年美國將知識產權作為對華政策中的一個重要問題。該年美國提出了必須同中國簽訂保護知識產權的附件，把簽署知識產權的附件與中美科技合作協定的續簽掛鉤。中美科技合作協定是中美兩國各自對外簽署的規模最大的科技合作協定，對雙方均有重要意義。到1989年1月31日，協定的10年期限結束。過去的10年中美科技合作協定執行得比較順利，沒有發生過知識產權問題。(26)

中美兩國政府對科技協定的續簽都非常關注。美方提出由于中國對知識產權保護不夠，已經成為影響中美科技合作和中美貿易的障礙，并在保護知識產權附件中提出了許多條款，威脅要懲罰那些對知識產權保護不符合美國要求的國家，包括中國。美國商務部中國課課長杰佛瑞·李向報界說：“美國公司與中國公司做軟件生意中，由于中國公司破譯美國的軟件密碼，使美國公司遭到數千萬美元的損失。由于中國尚未制定版權法，不對計算機軟件進行保護，美國制造商不愿把最先進的技術賣給中國。”美方認為：“一方的法律給予保護，另一方的法律不給予保護，則有法律保護的一方將享受在世界范圍內的一切權力?！泵婪教岢鱿群灡Ｗo知識產權附件，再續簽科技合作協定，目的是想促使中方修改國內立法，增加對知識產權的保護。(27)

1988年5月，美方提出了關于保護知識產權附件的草案。中美雙方為此進行了多次談判。為了使保護知識產權附件的談判有充分的時間，雙方商定中美科技合作協定臨時延長至1989年的10月31日。根據當時參加談判的中方當事人的記載，美方對中國關于知識產權保護的立法主要意見是：（1）中國專利法第25條規定，對食品、飲料和調味品；藥品和化學方法獲得的物質；動物和植物品種不授予專利；（2）中國尚未公布版權法；（3）中國尚無對計算機軟件保護的法律規定。

而中方代表團對談判知識產權附件的立場是：（1）堅持平等互利的原則。（2）各國對知識產權獨立保護的原則。立法權是各國的主權，各國法律制度不同不應成為取得或喪失權利的理由。（3）不要把科技合作協定與保護知識產權問題掛鉤。過去10年在中美科技合作中未出現過知識產權問題，現在何必要無事生非呢？（4）簽訂雙邊協定不能違反中國已參加的國際公約。中美均是巴黎公約的成員國，巴黎公約中關于國民待遇的原則、保護知識產權立法獨立的原則不能隨意修改。(28)

由此可見，雙方對知識產權附件的原則性分歧是多么大。盡管如此，雙方在都希望中美科技合作協定能夠順利執行和延續下去這個大局下，仍然對談判持積極的態度。中美雙方各自準備了文本，經過兩輪的交換意見和談判，首先對附件的前言和安全責任問題基本上取得了一致的看法，最后分歧集中在有關版權、計算機軟件和專利保護三個問題上。直到1989年初，雙方還沒有對知識產權附件達成協議。(29)

1988年8月美國修改后的《綜合貿易與競爭法》出臺，準備于次年實施。這就意味著從1989年起，美國準備利用“特別301條款”對主要貿易伙伴在知識產權問題上攤牌了。1989年3月，美國貿易代表助理約瑟夫·梅西訪華，向中國有關部門具體解釋“特別301條款”，稱這項條款的目的，一是要發展總體戰略，保證美國知識產權得到充分、有效的保護；二是運用行政權力，促使主要貿易伙伴改善知識產權保護狀況；三是使關貿總協定的烏拉圭回合談判的知識產權協議反映美國的政策和利益。

梅西抱怨中國沒有版權法，不保護計算機軟件，《專利法》第25條規定藥品、化學物質產品不授予專利權，認為中國的知識產權立法令人失望。他還援引美國國際知識產權聯盟的調查報告，列舉了中國新華書店內部發行“海盜版”的書刊，高技術企業復制美國公司計算機軟件、有些企業侵犯美國馳名商標和濫用商標標識，以及在審批農藥投資項目中，根據申請文件披露的結構式仿制其產品等，稱中國的侵權情況令人吃驚。對此，梅西邀請中國派政府代表團赴美就知識產權問題進行談判。(30)

1989年5月，中國政府派出了由外經貿部部長助理周小川為團長，國家科委段瑞春、外經貿部張月姣等組成的代表團，同美國政府舉行雙邊貿易的知識產權談判。1989年5月18日至19日，雙方的談判在重大問題上取得了共識。兩國政府代表團草擬了一份有關知識產權保護的《備忘錄》，其中稱：中美兩國根據兩國政府雙邊貿易協定精神，根據在公平、互惠和非歧視待遇的原則上進一步發展兩國的經濟貿易關系的愿望，以及根據改善知識產權保護的愿望，雙方達成八點協議。中方承諾，在制定版權法時將計算機軟件納入版權法保護系統，同意由中國專利局于1989年底向國務院提交專利法修改草案，把對生產方法的保護延伸到用這種方法生產的產品，專利權保護期限從15年延長至20年。美方確認中國不屬于美國貿易法“特別301條款”的重點國家。(31)這份草擬的協議備忘錄的內容，已經奠定了1992年中美正式簽訂的《備忘錄》的基本內容，后者由前者發展而來。(32)

然而，這個草擬的備忘錄沒有來得及正式簽署。1989年5月25日，中國雖然沒有被列入重點國家的名單，但還是被美國貿易代表放到了特別301條款的重點觀察國家的名單。1989年6月4日以后，中美關系處在一個轉折點上，知識產權關系變得復雜起來，越來越政治化。中美知識產權持續的激烈的沖突開始了，中美知識產權關系在中美關系中的地位迅速上升。

四

可以這樣認為，迄今為止，在國際關系史中，還沒有哪一種雙邊知識產權關系像中美知識產權關系這樣復雜，也沒有哪一種雙邊知識產權關系對雙邊關系的影響像中美知識產權關系這樣，對中美關系產生如此重要的影響。中美知識產權關系絕對不是一個單純的法律問題，它是中美經貿關系中的一個重要問題；它也不僅是中美經貿關系中的一個重要問題，而且還是中美關系中涉及雙邊政治關系的一個重要問題。

隨著冷戰后中美關系的日益復雜化，中美知識產權關系也變得復雜而重要起來，知識產權因素逐漸成為影響中美關系中的一個重要變量。應該說，如果沒有六四風波，中美知識產權關系很有可能按照既定的方向發展下去，即兩國更多地從經貿角度和法律角度來解決知識產權保護的分歧，而不是把知識產權問題政治化。但另一方面，中美之間的政治沖突遲早都是要到來的。即使沒有1989年的六四風波，這場政治沖突將會在蘇聯解體后發生。也就是說中美兩國之間不可避免地要出現這場沖突，這是中美關系史上一個不可避免的歷史過程。因此中美知識產權的沖突必將是中美關系大背景之下的沖突，而知識產權問題也必將會成為影響中美關系的一個重要的因素。

①理查德·尼克松語，見冬梅：《中美關系資料選編》（1971.7-1981.7），時事出版社，1982年版，第88頁。

②[美]理查德·尼克松：《尼克松回憶錄》，伍任譯，商務印書館，1978年版，第384頁。

③[美]亨利·基辛格：《白宮歲月》，陳瑤華等譯，世界知識出版社，1980年版，第969頁。

④轉引自邊鵬飛：《當代世界政治經濟與國際關系》，浙江大學出版社，1988年版，第97頁。

⑤《尼克松向國會提交的第二年度美國外交政策報告》，轉引自[美]羅伯特?羅斯：《風云變幻的美中關系》，叢鳳輝等譯，中央編譯出版社，1998年版，第28頁。

⑥《美中關系未來十年——美國大西洋理事會對華政策論文集》，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4年版，第34頁。

⑦黃素庵：《美國經濟實力的衰落：技術、競爭、霸權》，世界知識出版社，1990年版，第28頁。

⑧凌金鑄：《美國政府發展信息技術產業的政策及其啟示》，《安徽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1年第5 期。

⑨熊良福主編：《當代美國對外貿易研究》，武漢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55頁。

⑩姜長斌、羅伯特?羅斯主編：《從對峙走向緩和——冷戰時期中美關系再探討》，世界知識出版社，2000年版，第677-681頁。

(11)(12)李捷：《60年代中國國內局勢的變化與中美關系》，見姜長斌、羅伯特?羅斯主編：《1955-1971年的中美關系——緩和之前：冷戰沖突與克制的再探討》，世界知識出版社，2000年版，第282-283頁。

(13)(14)(15)《鄧小平思想年譜：1975—1997》，中央文獻出版社，1998年版，分別為第21頁，45，頁，66頁。

(16)(17)(18)(19)(20)(21)《鄧小平思想年譜：1975—1997》，中央文獻出版社，1998年版，分別為第76-77頁，91頁，109頁，96頁，85-86頁，227頁。

(22)《世界知識》，1979年第5期。

(23)《鄧小平思想年譜：1975—1997》，中央文獻出版社，1998年版，第96頁。

(24)宮力、周敬青、張曙：《鄧小平在重大歷史關頭》，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2000年版，第351頁。

(25)鄭成思：《知識產權的國際保護與涉外保護》，《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學報》，1997年第2期。

(26)(27)(28)(29)張月姣：《中美關于保護知識產權談判淺析》，《對外貿易研究》，總第367期。

(30)(31)段瑞春、謝冠武：《國務院知識產權協調指導機構——并回顧中美知識產權談判》，見劉春田主編：《中國知識產權二十年》，專利文獻出版社，1998年版，第270-271頁。

(32)李德明：《“特別301條款”與中美知識產權爭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0年版，第175-176頁。

（責任編輯 顧 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