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體制外反霸到體制內治霸

摘要：隨著中國進一步融入國際社會，中國的反霸政策經歷了以體制外反霸為主轉向以體制內治霸為主的歷史過程。論文在概念分析的基礎上，對中國50多年來反霸政策的轉型及其原因進行了剖析，認為進行體制內治霸是當今中國外交的必然選擇。

關鍵詞：中國外交； 霸權； 國際體制； 體制內治霸

中圖分類號：D822.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07)05-0145-03

改革開放以來，隨著中國逐步融入國際社會，中國的反霸權政策發生了明顯的變化。突出表現為中國在堅持反霸斗爭的同時，盡力避免與霸權國的全面對抗，并努力與之保持合作關系。如何解讀這些變化?部分學者認為冷戰后中國的反霸權斗爭更加務實#65380;更加理性，體現了現實主義對理想主義的超越。[1](pp.66-73)筆者認為，用現實主義的外交原則說明當今中國外交的變化，雖然有較強的解釋力，但至少存在兩方面卻失：一是容易讓人誤以為中國的反霸政策具有雙重標準，好像中國是根據自身的國家利益和實力地位來決定是否反對霸權主義；二是無法解釋中國崛起后反對霸權的政策含義。筆者嘗試用“體制內治霸”的概念來詮釋當今中國的反霸政策，認為進行體制內治霸是當今中國外交的必然選擇。

一、概念界定

霸權一詞最初出現在古希臘歷史上，指的是個別強大的城邦對其他弱小城邦施加的政治壓迫和經濟剝削的行為。在東西方文化中，“霸權”一詞有著不同的含義。在西方，霸權就是“領導#65380;權威或影響，常指在聯盟或邦聯中一個國家或政府的政治支配地位”，[2](p.8)是對國家地位和國際關系權力結構的靜態描述；在中國文化里，霸權主要指控制他人或操縱國際關系的政策或行為，具有動態擴張性的特征。從中國文化的角度，反霸就是反對霸權國的侵略與擴張政策，實質是國際關系民主化。中國的反霸政策首先立足于中國文化，反對霸權國的侵略擴張政策。中國外交中“不稱霸”#65380;“不當頭”原則實際上就是這一精神的體現。

體制一般指組織制度，國際體制通常被看作國際機制的外化結構形式，國際機制是指“在國際關系特定領域里行為體愿望匯聚而形成的一整套明示或默示的原則#65380;規范#65380;規則以及決策程序”，[3](p186)而國際體制就是國際機制中有關原則#65380;規則和運作方式共同作用的外化形態。[4](p.17)根據與國際體制的關系，反霸斗爭可分為體制外反霸和體制內治霸兩種方式。體制外反霸是指站在某一國際體系之外，反對該體系主導國家霸權行為的一種政策，通常以對抗性措施為主要手段。體制外反霸應區分兩種情況，一是主動的#65380;有意識地向國際體制及其霸權國發起挑戰，這是國際體制“挑戰者”的基本政策；二是針對霸權國的干涉和擴張政策而采取的對抗行為，具有防御的特征。體制內治霸是指在現有國際體制的框架內反對和抵制霸權的政策取向，一般立足于政治和外交的明爭暗斗，而不是公開的全面對抗。也就是說，體制內治霸實際上就是將反霸斗爭限定在國際體制的框架內，如2003年，為反對美國發動伊拉克戰爭，法#65380;德#65380;俄三國在聯合國與美國展開的斗爭就是比較典型的體制內斗爭，在美國單方面發動伊拉克戰爭后，三國與美國的斗爭仍主要在聯合國體制內，三國并未因此與美國走向國家關系的全面對抗。同樣，中國在人權領域與美國的斗爭也屬于體制內治霸，在世界人權大會上，中國政府借助國際人權機制數次挫敗美國等部分國家對我國發起的人權攻擊，成為體制內治霸的成功典型。

二、轉型的過程

新中國成立后，從保障國家安全#65380;維護世界和平出發，始終把反對霸權作為中國外交的重要任務。概觀新中國50多年來與霸權主義斗爭的歷史，中國的反霸權政策經歷了以體制外反霸為主轉向以體制內治霸為主的歷史進程。

新中國成立伊始，為了徹底改變中國外交的屈辱地位，中國共產黨人制定了“另起爐灶”的外交方針，把反對霸權主義#65380;殖民主義作為中國外交的重要使命。由于特定的冷戰環境，中國不僅對美國主導的資本主義世界體系是否定的，而且希望通過斗爭推翻資本主義世界體系，建立社會主義世界體系。在斗爭方式上，中國采取了包括武力在內的對抗性斗爭方式，表現了中國人民不畏強權的大無畏氣概。20世紀60年代，隨著蘇聯走上霸權道路和中蘇關系惡化，中國領導人認為，蘇聯已經與美國沆瀣一氣，企圖聯合稱霸#65380;共同主宰世界。于是中國逐步退出了以蘇聯為首的“社會主義大家庭”，并舉起了“反帝反修”的旗幟，準備獨自抗擊來自美蘇的聯合入侵。由此可見，50-60年代，中國反霸斗爭基本上屬于體制外反霸的范疇。因為，一方面，中國無論是反美還是反蘇，都是站在他們主導的國際體系之外；另一方面，對美蘇的霸權行為采取對抗性的回擊，包括武力對抗。

20世紀70年代，中國加入聯合國，并與多數發達國家建交，中國在獲得廣泛國際承認的同時，開始部分融入國際體系，中國的反霸權斗爭呈現出體制外反霸與體制內斗爭并舉的局面。主要表現在：一方面，中國對國際體系從總體上仍持批判態度，中國雖然參與了聯合國等部分國際體系，但中國更多的是把它看作是贏得國際承認的勝利，[5](p.25)而不是自覺地認為自己是其中一員。因此，中國不僅參與的程度較低，而且在聯合國等國際組織內仍突出中國作為革命者的形象。比如喬冠華部長的首次聯大發言，仍然強調“國家要獨立，民族要解放，人民要革命，已成為不可抗拒的歷史潮流?！钡硪环矫?，中國畢竟參與了國際體系，成為國際體系的一員，因此，在反霸斗爭的手段上表現為既有武力對抗也有體制內治霸。武力對抗主要是針對蘇聯霸權主義而采取的斗爭，如：珍寶島自衛反擊戰#65380;對越自衛反擊戰，支持柬埔寨人民抗擊越南的軍事占領#65380;支持阿爾巴尼亞勞動黨的反蘇斗爭等。體制內治霸主要表現為利用聯合國講壇批評霸權主義#65380;界定侵略的定義#65380;運用否決權反對地區霸權主義，維護南亞局勢穩定等。

20世紀80年代以來，隨著中國不斷參與國際體制#65380;逐步融入國際社會，中國的反霸政策逐漸轉向體制內治霸。主要表現在：第一，中國對反霸的含義有了新的認識，即反對霸權并不等于反對某個特定的國家或國際體系，而是反對其霸權主義政策。鄧小平指出：“我們堅持獨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不參加任何集團，同誰都來往，同誰都交朋友，誰搞霸權主義，我們就反對誰；誰侵略別人，我們就反對誰。我們講公道話，辦公道事?！盵6](p162)也就是說，哪個國家搞霸權主義行為，我們就堅決反對這一霸權主義行徑，我們就批評，不投贊成票，[1](p.71)但并不是與該國全面對抗。作為正在融入國際體系的國家，反對霸權的目的是伸張正義#65380;維護國家主權和利益，并致力于推動現有國際體系的改革與完善；第二，中國在反對美國霸權的同時，竭力避免與美國的全面對抗。冷戰結束后，中美關系動蕩不定，矛盾和斗爭較為突出，但中國在處理這些問題時堅持“不搞對抗”方針。特別是1999年美國轟炸我駐南使館，嚴重侵犯我國家主權，中國政府不僅堅持用對話的方式解決問題，而且對民眾的民族主義情緒進行了“降溫”處理。這說明中國的反霸政策有了根本性的轉變，即盡可能用體制內治霸的方式來反對霸權，力爭在現有國際體制的框架內解決問題。從當今中國反霸斗爭的實際看，中國沒有因為反對美國霸權而全面惡化中美關系，也沒有在全世界對美國采取針鋒相對的對抗性措施；第三，隨著中國融入國際社會的發展，中國外交官對各種國際體制越來越熟悉，并更加自覺地運用體制內治霸的方式來反對霸權和維護國家利益。如在聯合國體制中運用中國的獨特地位和影響譴責和制止霸權#65380;運用世貿組織的規則和程序維護中國的經濟利益#65380;根據國際人權保護機制挫敗美國干涉中國內政的企圖等。

三、轉型的原因分析

時代主題的轉換和中國參與經濟全球化#65380;融入國際社會的實踐是轉型的客觀條件；而中國對現有國際體系及自身身份認同的變化則是順利轉型的主觀原因。

“要和平#65380;促發展#65380;謀合作是時代的主旋律?！盵7]時代主題的轉換，要求人們以新的視角來思考問題。在當今世界，反對霸權主義和強權政治仍然是中國對外戰略一個不變原則，[8](p.605)因為不反對霸權就難以實現和平發展與合作。但怎樣反對霸權又直接影響世界的和平與穩定。根據世界政治發展的歷史，體制外反霸經常造成國家關系的緊張與對立，出現矛盾也很容易升級為沖突。而體制內治霸則具有較強的可控性，因為體制內治霸是運用現有國際體制的原則和程序來抵制霸權行為，斗爭主要是在現有國際體制的框架內進行，一般不會上升到國家關系的高度。同時，作為國際體制內的斗爭，雙方都立足于政治和外交較量，一般不會上升到軍事對抗的層面。另一方面，霸權國對體制內治霸的容忍程度也大于體制外反霸，因為它反對的只是具體的霸權行為，不對霸權國的現有國際地位構成直接的挑戰。

20世紀80年代以來，中國政府根據時代主題的變遷，在反霸斗爭中，除了道義譴責和政治揭露以外，更多的是利用多邊國際機制和國際組織來抵制少數大國的霸權主義政策。如80年代初，中國曾連續16次否決發達國家的候選人，最后使發展中國家的領導人當選為聯合國秘書長，這只是中國通過體制內斗爭維護發展中國家權益的一個側面，它說明中國已初步掌握了國際規則，并開始熟練運用。當然，如果國際局勢處于戰爭的邊緣，或本國國家安全面臨嚴峻挑戰，則只能采用軍事對抗來應對。因為在此時，國際機制已不再起作用。

改革開放以來，為了實現現代化的戰略目標，中國開始全面地參與經濟全球化。盡管這一過程充滿了種種艱辛和曲折，但中國畢竟通過自己的努力實現了經濟的快速發展。在中國經濟與國際經濟接軌的同時，中國開始了自覺地融入國際社會的過程。中國加入WTO后，遵循國際慣例成為中國政府和企業參與國際經濟活動的自覺意識。同時，中國還參與了安全#65380;人權保護#65380;環保等一系列國際組織和國際條約，據美國學者江憶恩教授統計，90年代以來，中國參加了約80%的國際組織，其參與率大大高于預期值(根據人均國民生產總值和國民生產總值計算出來的參與國際組織的應有水平)，“中國變得過分卷入”。[9](pp.347-348)作為國際體制的參與者，繼續堅持體制外反霸已經不太合適，也有悖于中國國家利益。因為在融入國際社會的過程中，中國國家利益的實現已與國際體制密不可分。當今中國經濟社會的發展，雖然從根本上講是中國人民勤奮努力的結果，但不可否認，中國與國際體制內其他成員在信息#65380;物資#65380;技術等領域的相互交流#65380;相互影響也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因此，為了更好地實現國家利益，中國已不可能再謀求推翻這一國際體制，盡管這一國際體制還有很多令人不滿意的地方。堅持體制內治霸，則不僅可以逐步克服現有體制的弊端，推動國際體制的變革，而且也不至于引發國際體制的劇烈動蕩或解體，對中國來說，這是一個不錯的戰略。所以說，隨著中國融入國際社會，必然要求中國在反霸斗爭中從體制外對抗轉向體制內治霸。

在中國融入國際社會的同時，中國對現有國際體系和國家身份的認同發生了變化。國家身份是指一個國家在國際社會中的角色和地位。一個國家在國際舞臺上經常有多種身份屬性，[10](p.283)如發展中國家#65380;社會主義國家等。國家的身份認同是指一個國家與現有國際體系的關系，即本國在現有國際體系中所扮演的角色和地位。秦亞青教授認為國家的身份認同包括正向認同#65380;零向認同和負向認同。[11](pp.10-11)在負向認同的情況下，由于置身于現有國際體系之外，該國不僅抱怨現有國際體系的不公正和不合理，而且認為這是實現本國國家利益的障礙，因此，在外交活動中，該國通常與現有國際體系處于對立狀態并謀求推翻之。相反，在正向認同的情況下，一個國家認為自己是現有國際體系的一員，不論是出于利益的需要還是出于價值觀的歸屬，該國在維護自身利益的同時，一般都要維護現有國際體系的穩定。即使該國對現有霸權國非常不滿，也不會謀求推翻現有國際體系。因此在正向認同的情況下，國家通常傾向于在體制內反對和抵制霸權主義。中國的國家身份認同經歷了從負向認同到正向認同的演變過程，[11](pp.10-11)中國由國際體系的局外者逐步變成了國際體系的負責任的成員，這一轉變是在中國改革開放過程中，通過中國與國際社會的相互作用而實現的。國家身份認同的變化，決定了中國只能采取體制內治霸的方式來反對霸權主義，因為作為國際社會負責任的成員，保持國際體系的穩定是其基本職責。因此，在推動國際體系變革的過程中，“另起爐灶”或突變已經不再是中國外交的應有選項。而進行體制內治霸則為中國外交開辟了廣闊的空間，一方面，中國可以運用現有國際體制反對#65380;抵制霸權主義，維護中國國家利益；另一方面，中國又可以在現有國際體制的框架內推進國際體制的漸進變革，是國際體制朝著更加民主化#65380;合理化的方向發展。由此可見，隨著中國對國際體系和國家身份認同的變化，中國的反霸斗爭必然轉向以體制內治霸為主的反霸方式。

在通常情況下，國際機制是受霸權國影響并成為其實現霸權利益的重要工具。但隨著國際社會相互依存程度的提高，國際體制的發展并不完全依賴霸權國的意愿，[12](p.77)甚至國際機制的制定都要依賴世界大多數國家協商和談判，霸權國往往難以完全壟斷或獨斷專行。(注：①從《京都議定書》的生效和朝核六方會談的情況看，美國并不能完全按照自己的利益和意志阻止國際制度的制定或對國際制度作利己主義的解釋。)這就為其他中小國家利用國際體制反對霸權#65380;維護國家利益提供一定的空間。李肇星外長在2005年3月6日舉行的中外記者招待會上，在回答記者提問時說：“霸權主義威脅著和平與發展。全世界人民都不喜歡霸權主義，都反對霸權主義，而提倡多邊主義，提倡國際關系的民主化?！盵13]李外長的這段話無疑為我們指明了未來中國反對霸權主義斗爭的努力方向，即通過多邊國際機制和國際法律制度來抵制和反對霸權主義。

當然，體制內治霸是一個非常復雜的過程，它不僅要求熟悉一系列國際規則，而且需要堅韌的毅力和高超的談判技巧。加之中國融入國際社會的時間不長，外交斗爭的經驗還不豐富。因此，如何科學地把握反霸斗爭的力度，如何有效地進行體制內治霸，仍將是中國外交長期面臨的課題。

四、結束語

冷戰結束后，雖然世界多極化趨勢不斷發展，但單極霸權仍將是相當長一段時間內國際政治的現實。對中國外交來說，如何既反對霸權主義，又避免與霸權國發生正面沖突，在有些人看來似乎是一個悖論。但中國外交的實踐表明，中國政府已成功的破解了這一難題，關鍵在于中國政府順應了時代的變化，適時地轉變了反霸斗爭的方式，即從體制外對抗轉向體制內治霸。通過體制內治霸的途徑，中國既堅持了始終反對霸權的原則立場，又成功得避免了與美國的對抗，為維護世界的和平與發展#65380;為推動國際關系民主化的發展做出了重要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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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柏振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