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少數民族習慣法是實際存在于民族地區現代社會的有效秩序和規范來源,它對民族地區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有著廣泛的正面和負面影響。社會主義新農村本質上應是一種和諧發展、繁榮進步的社會新生活、新秩序。充分發掘習慣法的借鑒、認同、規范功能,有利于促進民族地區新農村建設。
關鍵詞:習慣法; 民族地區; 新農村建設
中圖分類號:F320.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07)03-0163-03
少數民族習慣法生于民間,源于禁忌和習慣,它代表和滿足了一定地域、族群內人們的需要。作為歷史文化遺留,少數民族習慣法有巨大的慣性力量,是實際存在于中國現代社會的有效秩序和規范,表現出極強的生命力。因此,在構建民族地區新農村中分析它的影響,發揮其積極作用,是擺在我們面前的一個重大課題。
一、 少數民族習慣法對建設新農村的正面影響
1. 少數民族習慣法是保護生態和生活環境的自然法則,為新農村建設奠定了物質基礎。民族地區新農村建設的基礎是人與自然的和諧。一個平衡、可持續發展的生態環境不僅是民族地區新農村存在和發展的環境基礎,而且是生產發展、生活富裕的資源保障。我國各少數民族在長期的生產、生活中很早就已經形成了一系列保護當地生態環境的習慣法,能有效約束人們在追逐經濟利益時對環境的破壞行為,彌補國家法的疏漏與不足,對當地環境保護起到重要作用。例如,世居青藏高原的藏族自古就形成了保護自然和生態的習慣法。他們一般不捕殺野生動物,許多藏族有“放生”的習慣,積極保護牲畜和野生動物、保護大自然,因此,藏族地區很多地方人和自然距離很近,人和動物相處非常和諧。在草原保護方面,“輪牧”是千百年來蒙古族和藏族不變的非正式制度,是蒙藏民族保護草場,促進牧業良性發展的習慣法。在云南的納西族,東巴經中常見的禁律有:不得在水源地殺牲宰獸;不得隨意丟棄死禽死畜于野外;不得隨意采土挖石;不得在生活用水區洗滌污物;不得在水源旁大小便;不得濫搞毀林開荒;立夏過后實行“封山”,禁止砍樹和狩獵。在湘鄂西的土家族,習慣法中有封山育林公約,保護水井公約,有在春夏秋季動物繁殖期禁止狩獵的習慣。此外,侗族的風水林,羌族的神林,傣族的神山等禁忌,講究對自然的尊崇,都很好地保護了自然環境,有效約束了當地人們在追逐經濟利益時對環境的破壞行為,保存了生物資源的原始性、多樣性,為民族地區新農村的可持續發展提供了不可多得的外在物質資源。
2. 少數民族習慣法作為以和為貴的社會秩序機制,為新農村發展提供了良好的社會環境。社會安定有序是民族地區新農村建設的一個基本條件,沒有社會安定團結,沒有社會穩定,民族地區新農村建設就會失去賴以存在的社會基礎。少數民族習慣法著眼于集體成員秩序和利益的維護,通過預防盜賊、處罰盜竊,保護財產所有權。對影響農業、牧業、漁業行為的禁止,對違反者的處罰,實現對農業、牧業、漁業的保護。對殺人、傷害、盜竊搶劫、強奸的處罰和制裁,保護公民的人身安全和財產安全。對“游方”、“跳月”、“串姑娘”、“放寮”、“公房”、“女兒會”等的肯定,保護青年交往和戀愛的自由。通過對社會成員關系、債權債務關系、繼承關系的調整和規范,實現社會和諧,維持社會秩序。當有人違反這些規制時各民族普遍重視運用“調解”來解決糾紛。歷史上,調解在各民族習慣法中是司法方面的一個必經階段。調解能迅速化解糾紛,消除矛盾,使既定的社會秩序得以穩固,有利于本民族成員間的團結,容易被本民族的成員所接受。調解不成還有非常豐富的“神判”習慣法,這種看似愚昧的方法,實質卻是我們今天追求的程序正義,目的在于最大限度地化解糾紛,消除無休止的矛盾。這就是以前不少民族地區雖遠離政府,其社會秩序井然、道不拾遺、夜不閉戶的原因所在。即便今天少數民族習慣法組織大多不存在,但是只要習慣法文化未被徹底破壞,其民風純樸、熱情好客、心地善良、秩序井然仍然是現代都市所無法企及的。原因就是有村民們共同默認和遵守的習慣法、道德規范和民間信仰在規范著人們的思想和行為,從而對社會的穩定和發展小至村寨、大至民族地區和國家的凝聚力的加強,都起著積極的整合與促進作用。
3. 少數民族習慣法推行以孝為上、以鄰為友、團結互助的行為規范,為新農村建設提供了文明鄉風。贍養老人、救助孤寡、為特困人口提供最低生活保障,將誠信友愛尊奉為經濟活動和公共生活最基本、最起碼的準則,是民族地區新農村建設的一個重要內容,也是政府的一項基本職責。然而,我國由于種種原因不可能都由政府來承擔這一職責。民族地區的農村養老問題,事實上政府今天沒有履行也沒能力履行。承擔這一職責的是家庭和家族,是那些充滿愛心的普通老百姓。原因是我國很多少數民族習慣法中有贍養老人、救助孤寡、扶貧濟困、生產生活互幫互助的內容。如,土家族自古有以孝為上、生產生活互助的習慣法,過去的族譜家規中都有“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言而有信、一諾千金”的規定。今天雖已喪失強制效力,但影響力巨大,至今仍是人們的生活習慣和行為的規范。彝族地區有家支成員在婚喪和天災人禍及生產勞動上的互助習慣法。壯族習慣法關于社會救助、社會保障方面也有些規定,如建新房時村寨按戶出義工、資助建新房者米、粟、酒;辦喪事時親鄰里前來相助,一家有事、八方相助,一人有難八方相援。苗族的榔規講“我們地方要團結、我們人民要齊心”。侗族的款約規定:“見人落水要扯,見人倒地要扶”。瑤族石牌要求石牌群眾“團結唯一,有福同占,患難同當”。這種以孝為上、以鄰為友、生產生活互助的習慣法是民族地區今天人們安居樂業、安定團結的重要原因,是構建社會友愛誠信、鄉風文明的重要社會力量。今天民族地區新農村建設應該把這些習慣法行為進行引導和提升、扶持,發掘它在形成共同體精神上的價值,構建一種較完備的社會保障機制,真正把民族地區的新農村建設成為共同富裕、人人共享社會文明發展成果的美好社會。
4. 少數民族習慣法有著平等、參與的習慣法意識,有助于實現新農村真正的村民自治、民主管理。民族地區新農村應該是民主法治、公平正義、高度自治的社會。如何實現?民族習慣法在這方面提供了一種范式。如,瑤族的石牌律、苗族的議榔、侗族的款約,在議定、修改、廢除時都是由頭人根據民意,召集全體人員開會共同商議、一致通過決定。這種通過全面發揚民主、充分反映民意、廣泛集中民智、切實珍惜民力的決策機制,比較全面地表達了各自社會利益需求、有效平衡了利益需求矛盾,是習慣法在議定后得以順利實施的主要原因。在習慣法的實施上無論是頭人還是普通成員,不管是富人還是窮人都同樣受到習慣法的保護和約束,如有違反都要受到制裁。在人們的觀念中習慣法有至上的權威,不存在虛置化的問題。瑤族的“石牌大過天”,達斡爾族的“習慣法是最大的官”表明了習慣法平等適用的權威和普遍效力。對違反習慣法的處理,不少民族習慣法規定由全體成員共同參與執行。這種習慣法議定與執行的平等、參與原則,實現了民族地區社會原始的公平正義和政治民主。
民族地區今天的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應該是一個什么樣子?哪些是最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借助習慣法的平等參與原則,由村民自治、政府引導和幫助,在充分吸取民意基礎上統籌規劃,充分反映他們的意愿,全面表達他們的利益需求,就會事半功倍,得到當地百姓的大力支持。
二、 少數民族習慣法對建設新農村的不利影響
1. 習慣法的有些內容不利新農村民主法制秩序建設。民族地區新農村應該是民主法治、公平正義的社會,國家法律在人們的生活中應居于支配地位,而不是傳統群體(狹義)主導型社會,不是習俗社會。但民族地區的習慣法主導下的社會有些卻與今天的組織社會不一致。以藏族社會為例,以罰代刑作為藏族習慣法的一大特色,最典型的是盛行在青海、西藏等地的“賠命價”、“賠血價”制度。殺人賠命價、傷人賠血價,用罰代替復仇,命價和血價的高低,取決于受害人地位的高低和財富的多寡。直到近現代,命價少則一兩萬,多者數萬,血價一般在數千不等。這種不以生命相抵,以財產相賠的習慣法似乎是人類進步的標志,但在藏族地區,它為有財產、有地位的人擅殺枉傷提供了方便,其階級性和實質上的不平等性是違背人類理性的,與我國現代法制格格不入。目前,在我國的藏族地區,由于對本民族傳統法律文化的心理認同,對現行法制的不信任和隔膜,加上相對寬松的民族區域自治環境和“因俗而治”的傳統慣性的存在,藏族地區的“以罰代刑”的習慣法支配著人們的行為,當事人在承擔了法定責任后還要承擔按習慣法添加的法外責任,這就破壞了我國社會主義法制的統一與尊嚴,與我國罪刑法定和罪刑相適應原則相違背,不符合《刑法》的相關規定。
2. 習慣法的一些觀念不利新農村的進步和創新。社會主義新農村應該是充滿創造活力的社會,大力發展生產力,不斷增強新農村建設的物質基礎。然而習慣法觀念中的原始平等觀、宗親等級觀、宗教神明觀、習慣法至上觀的普遍存在,不利于現代產權制度建設,不利于經濟主體的發展,不利于科學創新,不利于現代國家法制的普遍實施,使經濟社會發展受到極大限制和束縛,不符合今天的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的需要。如原始平等講求絕對平均,不敢致富;宗親等級觀講求族群內外有別、保護差別對待,這都與社會主義新農村平等競爭的共同富裕建設相矛盾。社會主義新農村并不是沒有利益分殊,而是允許利益分殊的存在,只是從總體上保證每一個社會成員享有大致相同的發展機會,鼓勵人們科學致富、勤勞致富,同時立足于社會整體利益,通過法律手段對一次分配后的利益格局進行必要的調整,為社會弱勢群體提供基本社會保障。宗教神明觀講求人的宿命、人對自然的盲目崇拜敬畏,不敢對自然進行合理開發利用,不利于科技創新,不利于人與自然和諧進步。人對自然的利用關鍵在于適度,人與自然的關系關鍵在于和諧。因此,習慣法掌控下的農村是靜態的、停滯的、落后的、不思進取的社會,而我們今天所要建設的新農村應是動態的、前進的、充滿活力的、發展的和諧新農村。
3. 習慣法的有些行為妨礙政府新農村建設。習慣法行為是人們基于其特定的物質生活和社會組織的一種生活定式。我國少數民族習慣法中有一部分內容是有著明顯的等級界限的,族群內外有別,族內亦有三六九等。這很容易導致村民的話語權被習慣法組織所左右,國家建設新農村的基層黨組織領導作用被削弱,不利農村實現真正的村民自治、民主管理。也容易導致國家公務員的特權觀念、等級思想。不少民族地區官員在實施新農村建設中,不依程序,不作調查研究,習慣于長官意志,好大喜功、為民作主,恩賜思想突出。例如,“多予少取放活”,加大政府財政對農村投入,本是黨和政府造福農村的惠民工程,可在一些民族地區,筆者發現,在安排基礎設施建設時為了宗族利益、小地方利益而不考慮整體利益者有之;為了所謂村容整潔,不切實際強制農民拆遷的勞民傷財者有之;甚至有些財政投入的公共工程竟然成為某些地方官員斂財的工具,成了好看的擺設者也有之。政府的投入不僅沒有造福農村,反而破壞了資源和環境,增加了農民的負擔。
三、 調適習慣法與新農村建設沖突的思考
1. 借鑒習慣法,加強和諧新農村立法建設。我國制訂和頒布了數以千計的法律法規,這些法律法規對少數民族地區新農村的建設和保護、經濟發展和社會進步起到了巨大的作用。但同時我們應清醒地認識到,國家基于共性制定的法律在社會秩序維護上,容易造成方法不當或者“一刀切”。因此,各個少數民族地區應根據本地建設和諧新農村的客觀要求,因地制宜地制定若干地方性法規和實施細則,注重民族和地方特色,促進社會主義新農村法制建設。在制定這些法規的過程中,立法者在思想上應注意與民族文化的協調,熱愛當地的民族和自然環境。在行為上要借鑒習慣法的議定模式,廣泛引入民間深度參與討論,不能僅限于聽取少數代表的意見,忽略大多數人的意見。在內容選擇上要針對本地具體情況,積極吸收各少數民族習慣法的有益成分,將本民族地區一部分合理、有益的習慣慣例等民間規范上升為地方立法。這種立法手段和立法內容能制定出與當地社會發展現狀和生活環境特點相適應的地方法規,可極大地減少制定的新法可能與社會生活脫節的現象,滿足百姓的生活經驗和需要。
2. 借助習慣法資源,實施和諧新農村制度規范。在法律實施上,我們一方面要通過普及現代法律知識,“送法下鄉”,使人們認識并懂得現代法律的公平正義價值;另一方面,要找到國家法與習慣法價值的切合點,讓人們心理認同國家法。“借助本土資源是法律制度在變遷的同時獲得人們接受和認可、進而能有效運作的一條便利途徑,是獲得合法性——即人們下意識的認同——的一條有效途徑”。今天我國的村民自治制度的建立和發展也是在取得民間普遍認同下才蓬勃發展的。因此,各少數民族地區在建設和諧新農村的執法活動和普法宣傳時,應努力實現民族地區法的社區化,尋找國家法與習慣法的共同性,創造立法后的地方執法、守法環境、氛圍,因地制宜地利用當地習慣法資源普及宣傳、實施國家法律制度,可以快速地最大限度獲得群眾的認同。
3. 承認習慣法對和諧新農村制度缺失的補充。“即使是在當代最發達的國家,國家法也不是唯一的法律,在所謂正式的法律之外,還存在大量的非正式法律”。社會控制體系本身應是多元的,對于習慣法中那些國家法里缺乏的、又不與國家法基本精神、原則和制度沖突的部分,應尊重并發揮它們的積極作用。因為它們自身有能力約束人們的行為,彌補國家法的空白,對當地社會秩序起到重要規范作用。為此,習慣法對小到一株玉米一個南瓜,大到耕牛農具都有詳細的處罰規定,使一般人不敢違背,這是民族地區不少地方民風純樸的社會原因。習慣法規范著人們的思想和行為,對社會的穩定和發展小至村寨、大至民族地區和國家的凝聚力的加強,都起著積極的整合與促進作用。甚至于今天政府無法解決的問題,利用習慣法規范也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對那些內容上與國家法相抵觸的習慣法,應積極引導少數民族群眾自己通過村民自治方式制定新的村規民約進行改革,用“舊瓶裝新酒”,可以快速解決制度規范的矛盾。因此,少數民族習慣法在法律之外并非是無益、消極、落后、糟粕的代名詞,民族地區在建設和諧新農村時應允許習慣法規范的存在,承認其彌補效力,希望在我國以后的立法中能明確規定:本法無規定者從習慣。
4. 加強對公務員的教育和監督,依法推進新農村建設。民族地區新農村建設是一項宏大的系統工程,開發式扶貧是重中之重,發展農業農村經濟是中心任務,加強農村基礎設施建設是突破口,提高農民素質是關鍵,所有這些都離不開政府的統一部署、規劃、實施、投入、引導。要保證這些行為有效,依法行政是關鍵。在今天依法行政已是公認的政府行為準則,公務員嚴格依法行政可以最大限度地發揮國家法的正義、文明、民主、自由、平等價值,培植少數民族的現代法律思維模式,引導民間習慣法行為向良性發展,克服少數民族對習慣法的過分依賴,極大地促進新農村現代鄉風文明建設。依法行政的關鍵是堅決查處公務員的特權亂法和行政不作為,從而極大減少公務員習慣法思維消極性對建設新農村的不利影響。
5. 引導與尊重農民意愿,減少習慣法的負效應。農民是建設新農村、管理新農村的主體。沒有農民的參與和支持,就不可能建成新農村。因此,政府實施任何建設行為應引導與尊重農民意愿,應當從農民的需要出發,更多地聽取農民的意見,防止強迫命令。這既是政府的法定職責,又能極大地了解民情,溝通民意,吸取民智,使主觀愿望與科學務實達成一致,做到合法與合理行政。在推進農村基礎設施建設、村容整治、提高農民素質方面,取得少數民族農民的信賴、理解和支持,將農民參與新農村建設的積極性、主動性和創造性調動起來,實現政府行為與民間行為的合一與合力,減少民間習慣法意識對政府建設新農村行為的抵觸和負效應。在借鑒其他民族優秀文化的同時,又繼承和發揚本民族的優秀文化,把少數民族農村建設成為既有現代化水平,又有歷史文化內涵和底蘊的民族文化村寨和特色田園村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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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楊小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