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去成都旅游,從酒店出來要打車去景點,由于景點比較遠,為了防止司機兜圈繞遠路,上車之前一般都要談談價錢,而侃價就是生活中最典型的博弈游戲。
司機首先提出了40塊的價格,按照以往的經驗,我們自然按照70%的比例進行侃價,誰知司機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我們的報價。于是我們威脅他說,如果不同意我們就換乘別的出租車,司機不為所動:“換就換吧,反正不能降價。”提出選擇替代品一般是討價還價的必殺技,但是這一招起作用的前提條件是存在能夠替代的產品。所以當司機一口拒絕我的報價絕塵而去的時候,我立刻發現自己犯了致命性的錯誤,因為博弈對手方給出的信號已經透露出了他占有我所沒有的某些信息,而我沒有能夠充分地吸納、利用這些信息,而信息不對稱正是構成博弈的基礎。
果然在之后的將近半個小時的時間里,沒有看到一輛空的出租車。以至于在我們用近乎搶的方式終于打到一輛車的時候,已經“自覺地”將我們的初始報價從30塊提高到40塊,并完全做好了司機進一步抬價的心理準備。
在短短的30分鐘內為什么會發生了如此大的變化?原因就是在前一次的博弈失敗過程中我們掌握到了新的信息。
首先,前一個司機之所以毅然決然地拒絕減價是因為他知道在這個時間、這個區域根本不存在可替代的產品,作為本地人,他比游客更熟悉這個城市的規律,掌握更多的信息。而我們卻從他釋放的堅決的信號當中忽視了這一點,當時最優的選擇是在他回絕我們的報價之后立刻和他達成協議,然而出于一致性的原則,我們已經威脅他不減價就離開,但出爾反爾是我們難以接受的,即使我們知道后果可能非常慘重。其次,我們之所以在第二次打車的時候主動提高了報價不僅是因為掌握了新的信息,同時也是因為我們意識到對于我們來說,在時間成本上我們又處于劣勢。對于游客,時間往往比金錢更加重要,所以在重新整合和評估了所有的信息之后,我們立刻做出了新的報價,以促使博弈向著我們覺得更容易達到均衡的方向發展。
以上的整個過程就是一個信息不完全條件下的對手方博弈,是博弈論當中一種常見的情況。從中我們不難明白,所謂的博弈論,就是雙方根據自己所具有的信息做出相應的決策,同時根據對方的反應來不斷調整自己的判斷、整合新的信息,最終達到均衡的過程。博弈主體之間的互動, 宛如一盤棋局、一場游戲,所以才叫Game Theory。
通過博弈的過程,我們可以接觸到我們原本不具備任何信息的事物的真相,當然也可能相反。在成都打車的過程和博弈的失敗源于我們對成都市區人多車少的現實缺乏了解,而更多的時候我們是通過討價還價的方式了解到產品的真實價格。
我家住在上海舉世聞名的襄陽路小商品市場附近,在它沒有被拆遷之前這里可能是全世界討價還價最頻繁和激烈的地方。這里和成都的出租車市場恰恰相反,由于存在大量的替代產品,侃價的幅度有時高達驚人的80%-90%。一件仿制的LV包包可能報價在幾千,由于你不了解它的真實價值,只能通過侃價去接近事情的真相。于是連老外都學會了這一招,雙方操著烏里哇啦仿佛外星球的語言進行著博弈。但就算你再瘋狂的殺價,商家依然能夠獲利,原因有兩個,一個依然是信息不對稱,另一個是差別定價原理。
對信息掌握最完全的人最占有博弈優勢,賣家顯然是這種人,除了襄陽路拆遷的最后一周內發生的交易之外,低于成本的價格是基本不會成交的;而本地的顧客是次優者,他們更了解內情,有更多的時間去選擇,所以他們給出的價格肯定最低;外國游客肯定是最吃虧的,當然他們也應該吃虧,因為他們掌握的信息最少。通過這種差別定價,賣方最大限度地剝奪了消費者剩余。
在傳統經濟學理論當中,消費者剩余是一個重要的命題。由于消費者對于同一件商品愿意支付的心理價格是不同的,而企業對于單一產品只能單一定價,因此產品實際價格和不同消費者愿意支付的心理價格之間的差異,就是“消費者剩余”。如果能夠對每一個消費者進行差別定價,企業就能最大程度地提高利潤。這一在傳統經濟學當中無法解決的悖論在博弈論當中,或者說在我們的襄陽路市場得到了解決。
傳統經濟學是在各種給定條件不變的情況下,供需決定的均衡;而新經濟學是在傳統經濟學的基礎上添加了動態變化的因素。在襄陽路,我們的傳統經濟學和新經濟學得到了完美的交匯。
不過說到這里,我們發現,在新經濟學當中, 老實人總是吃虧的。這從所有博弈論教科書都會引用的一則例子來看會更加清晰:兩個罪犯被警察抓了,兩個人都認罪則各判刑兩年,兩個都不認罪則都無罪釋放,其中一個人認罪而另一個不認, 則認罪的釋放,不認罪的判刑五年。結果是什么,可能出乎很多人的預料,均衡點是兩個人都認罪, 各坐兩年的牢。這就是著名的“囚徒困境”。無論是沒認罪的那個罪犯還是不擅長討價還價的顧客都是被懲罰的對象,聰明人贏得游戲,這本來就是游戲的原則。
當然聰明與否是相對的,這同樣也與我們掌握信息的多少有關。一個在某方面出類拔萃的人到了另外一個領域可能就會變得笨嘴拙舌,一切都源于你對自己相對熟悉行業的比較優勢:每個人或者國家都因為從事自己具有比較優勢的產業,通過分工和交換來實現生產力的最大化,這種優勢包括更充分的信息,更低廉的成本等等。也就是說,如果你是個駕駛水平不凡又了解本地出租車供需水平的成都出租車司機,你就可以從像我們這樣對當地不熟悉的游客那里獲得溢價;如果你是一個熟悉資本市場而又具有一定文字功底的人,你就應該像我這樣通過寫一些生活化的經濟學文章來掙點稿費。
所以完全的市場經濟并不一定造成貧富差距的加大,如果每個人都能從事自己具有比較優勢的工作的話。當然這種理想只有在理論上成立的可能。不過奇妙的是博弈論在這里又解釋了世界經濟和國際貿易上的一個基本理論,即“比較優勢”理論。
回到文章的最初,從景點出來回到成都市區, 琳瑯滿目的美食正在等待著我們品嘗,可是到底應該選擇哪一家酒店才能得到性價比最高的享受呢?最簡單的方法是,去人最多的那家:根據別人的決定而非自己掌握的信息去做出決策,而不管別人的決定是否正確。這里涉及到博弈論里另外的一個重要主題——羊群效應,我們下期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