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風暴何時休？

我們的政府向來偏好采用暴風驟雨式的偏激手段，以“運動”的方式來解決根深蒂固的老問題，但“一刀切”的解決思路不可避免地會掩蓋問題產生的深層歷史根源，倘若缺乏穩定有效的制度，“風暴”刮過之后，類似的問題極有可能會再次出現

滬、深證券交易所于2006年10月9日發布了上市公司資金占用第五號通告:截至2006年9月30日，兩市共有102家公司存在資金占用問題，占用余額仍高達254.1億元。其中11家公司明確表示未制定具體的清欠方案，16家公司未明確表示是否已制定清欠方案，25家公司沒有按承諾在2006年9月30日前完成清欠工作。

另據媒體報道，中國證監會正在研究部署下一步清欠工作，并醞釀對沒有制定清欠方案或方案不可行的兩類問題公司進行嚴厲制裁，只是具體制裁方式目前尚無法知曉。但據證監會權威人士此前的說法，2006年9月30日是解決上市公司占款問題的實質性大限，如果之前上市公司清欠沒有進展，第四季度將被進行責任追究，包括啟動立案稽查程序。這一中國證券市場上史無前例的清欠運動也由此具有了愈加濃烈的“風暴”意味。

風暴之聲驟起

大股東非經營性占用上市公司資金，是指上市公司為大股東及其附屬企業墊付工資、福利、保險、廣告等費用和其他支出;代大股東及其附屬企業償還債務而支付的資金;有償或無償、直接或間接拆借給大股東及其附屬企業的資金;為大股東及其附屬企業承擔擔保責任而形成的債權;其他在沒有商品和勞務對價情況下提供給大股東及其附屬企業使用的資金。

毋庸置疑，大股東非經營性占用上市公司資金，直接損害了上市公司和廣大中小投資者的利益，輕者易造成上市公司因大規模計提壞賬準備而導致業績大幅下滑，重者則使上市公司背負上沉重的財務負擔，經營陷入困境而不能維系正常運作。有統計數據表明，在連續兩年虧損的上市公司中，70%的公司都不同程度地存在大股東侵占資金的行為。可是，長期以來，這顆困擾中國股市健康發展的毒瘤，卻始終無法得到有效根治。

2005年可以說是中國股市制度變革的轉折點，一場真正意義上的清欠運動開始了。2005年4月，國務院明確指出，要“重點解決上市公司的資金占用和違規擔保問題”。2005年6月，中國證監會下發了《關于集中解決上市公司資金被占用和違規擔保問題的通知》，要求各地證監局年內基本解決轄區歷史形成的大股東對上市公司的非經營性資金占用。2005年11月，國務院批轉了證監會《關于提高上市公司質量的意見》，明確指出嚴禁控股股東或實際控制人侵占上市公司資金，“對已經侵占的資金，控股股東尤其是國有控股股東或實際控制人要針對不同情況，采取現金清償、紅利抵債、以股抵債、以資抵債等方式加快償還速度，務必在2006年底前償還完畢”。

2006年2月，證監會副主席范福春在一次全國性的公開會議上也明確提出:“年內必須解決上市公司資金被占用問題”，對于拒不償還欠債的單位和主要負責人將予以嚴格的市場禁入或移送公安機關追究法律責任。此后，證監會于5 月26日發布了《關于進一步加快推進清欠工作的通知》，強調公司全體董事對清欠工作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公司董事長是清欠工作的第一責任人。對于不能按期償還占用資金的控股股東的責任人，證監會將依法對其實行嚴格的市場禁入;涉嫌犯罪的，將移送公安機關追究其刑事責任。與此同時，滬、深證券交易所從6月1日開始每月一次發布上市公司清欠情況通告。

通過一步緊似一步地出臺規定和措施，監管部門向市場發出了極明確的信號，即此次清欠是要動真格的了。上海證券交易所研究中心的一位專家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從監管層的各項舉措來看，對于清欠工作的推進是下了很大決心的，盡管目前遇到很大的阻力，其中包括來自各方面的，比如一些公司存在股票被暫停上市、被特別處理，清欠的方案和承諾很難實現，還有一些中央企業及部屬企業的問題也需要各方面的協調，但是“問題終究需要解決，指望清欠日期往后再拖延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風暴治標，制度治本

我們的政府向來偏好采用暴風驟雨式的極端手段，以“運動”的方式來解決根深蒂固的老問題，但“一刀切”的解決 思路不可避免地會掩蓋問題產生的深層歷史根源，從而忽視制度方面的建設。倘若缺乏解決問題的長效機制，“風暴”刮過之后類似的問題將極有可能會再次出現。此前就有“審計風暴”的先例。當“審計風暴”在頭一年剛剛刮起的時候，還真是吸引了眾多公眾的注意并被寄予了極高的期望，以為“風暴”刮過之后，懲前毖后的嚴厲懲罰措施也必將接踵而至。可是結局卻讓人大跌眼鏡，問題年年被揭露，但同樣的問題卻年年都在重復出現。實權部門是任你“風暴”勁吹，我自巋然不動。如國家體育總局年年都上審計問題榜，可是絲毫未見其問題的有效解決， 最終往往是以不了了之的結局收場。雷聲大、雨點小的所謂風暴，讓老百姓如何能夠接受？

更為重要的是，在風暴之中轟然倒下的往往是缺乏根基的小樹，而那些根深葉茂的大樹是很難被風暴撼動的。自清欠風暴開始以來，已有眾多私人資本集團或頃刻崩塌或搖搖欲墜。曾經風光無限的富豪榜人物要么被抓，要么傳出被抓的流言。總之，國家的強制力是最容易指向他們的。可是所有人都清楚， 占用上市公司資金最惡劣、最肆無忌憚的其實是那些有著地方政府背景的國有企業，而且它們常常是以服務于地方經濟的所謂公益名義在“掏空”上市公司， 可如今卻極少有責任人為此付出代價。如果不下大力氣著手解決問題的真正制度性根源，不建立一種可預期的、穩定有效的問題解決機制，而以所謂風暴的形式試圖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最終的結局肯定是令人失望的。

眾所周知，中國股市自誕生之日起，就承擔了為國企解困的重任。當時的情況是，由于國有銀行長期為國有企業提供貸款支持，從而形成了巨額的壞賬損失，潛在的巨大金融風險已使國有銀行無力再承擔為國企輸送資金的重任。由

此，資本市場也就成了解決國企資金困境的惟一出路。必須承認，挽救國有經濟在當時不僅僅是經濟任務更是重大的政治任務，何人敢怠慢?正是在此背景下，眾多國有企業紛紛改制成立集團公司，并通過剝離集團公司的優質資產成立股份有限公司，經包裝之后上市，由此作為大股東的融資平臺來為集團公司“輸血”。

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說，很多國有控股的上市公司在上市之初，的確獲得了大股東的強有力支持，而作為獲得支持的代價，上市公司為大股東輸送改制資金也就成了既合情又合理的事情。如今，如果完全忽視歷史的存在，而片面以激進手段清欠大股東對上市公司的資金占用，筆者認為是欠妥當的。而且可預料的結果是，控股上市公司的國有企業將成為此次清欠的最大障礙，且很可能是一個無法完成的任務。目前的現實也證明的確如此。在當前102家尚存在占款問題的上市公司中，屬于國有企業的就有57家，占款金額更是達121.5億元。因此，依托于市場和法律手段，規范母子公司的信用關系，徹底斬斷地方政府對上市公司的干預之手，也許才是解決這一痼疾的根本途徑。

大股東占款問題是國內資本市場長期存在的老問題，除了有很多制度層面的深層原因之外，也與大股東的責任不清、違規成本很低有關。因此，除了在制度上規范政府行為，完善公司法人治理結構之外，還需加大法律約束的力度特別是刑事法律約束，提高違法成本。在法律法規完善的基礎上，建立起規范運作的長效機制，以促進形成監管合力。與此同時，必須徹底解決股權分置問題，構建大股東與中小股東的共同利益基礎，并大力推動公司尤其是國有企業的整體上市。只有通過一系列的制度建設，才能從根本上解決肆無忌憚的大股東占款問題。須知，風暴只能治標，制度才能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