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羅定理講述的是關于投票的故事。在介紹著名的阿羅定理之前,有必要討論一下,為什么要投票?
為什么要投票?在今天看來這個問題是多余的,投票是為了選舉出人們愿意服從的權威,進而確立行為規則、管理公共事務。在魯濱孫的世界里是無須投票的;在一個人數眾多的世界里,人與人之間就不可避免要頻繁接觸、會發生沖突,這就需要規則、需要權威來協調人們的行為,也就是說,需要界定人們自由的邊界。
可以設想,如果自由是沒有邊界的,會出現什么樣的情況呢?由于人與人之間在能力上大致差不多,人們都會希望能夠平等地得到一些物品和權利,當物品具有排他性時,人與人之間就會陷入沖突。這種沒有規則、沒有權威的狀態我們稱之為“自然狀態”。在自然狀態下,由于沒有任何規則可言,每個人擁有絕對的自由,為了保全自己的生命和自身的利益得到滿足,任何人對世界上每一樣事物、甚至包括別人的生命在內,都會把它們當成實現自己目的的手段。這樣人與人之間必然相互掠奪,甚至會爭相剝奪他人的生命、財產與自由以滿足自己,這就是“一切人反對一切人的戰爭”。其結果是,由這種貌似絕對的自由最終導致的是事實上的絕對不自由,誠如英國17世紀的政治哲學家霍布斯所說的,在這種狀態下的人的生命是“孤獨的、貧窮的、兇殘的、充滿恐懼的和短促的”。
人們必須通過某種方式聯合起來走出可怕的 “自然狀態”。可以設想的方式是,人們彼此之間簽訂一個協議,這個協議將規定每個人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這個協議必須是所有人都完全認可的,這樣誰違反協議就應該被制止,由此執行協議就可以保障人們之間和平相處彼此尊重。這一思想就是西方政治哲學中非常重要的“社會契約論”思想。
“社會契約論”思想強調的是,政治權威的產生必須得到全體民眾的授權和認可,構成政治權威合法性的唯一途徑只能是人們的同意和授權, 舍此別無它途。不錯,既然政治權力將制定約束人們的行為規則并強制人們遵守,且這種強制是人們不得反抗的,那么,要是規則違背了某人的意愿,這個人無疑將成為規則的受害者,當這種情況發生時,對這個人來說,這和處于自然狀態又有什么兩樣呢?他當然就不會同意這個契約。所以, 政治權力毫無疑問必須得到所有人的同意。
然而,有幾種極具欺騙性的論說也曾經主宰了人們的觀念。一種說法是,統治者由于掌握了絕對的真理、成為了真理的化身,從而他應該成為獨一無二的權威。某位統治者非常愛他的人民,他像一個慈父一樣,他對人民的愛甚至超過自己,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人民生活得更幸福,那么這位統治者當然是有合法性的。為了某種崇高的目的,比如說為了國家的繁榮、為了偉大的“革命”,聽命于某種統治者是應該的;或者說,某位統治者因為“領導”人民進行了偉大的“革命”,為建設國家不辭辛苦,因此他的統治是合理的。這些看法就是曾經在歷史上具有廣泛影響且至今仍然在有意無意發揮影響著父權主義與君權神授論思想。
君權神授論認為政治權威的合法性是建立在上帝的意志基礎上的,人們應當服從一個整體,即神的意志或某種絕對的真理。在當下,以君權神授論為政治權威進行合法性論證已顯得荒誕不經,但其對人們觀念的影響很難說已完全消除,而父權主義對現實社會的影響還時時可見。
政治上的父權主義立足于家和國的類比,認為國家是由若干人家組成的合法政府,家庭是私有范圍,國家是公有范圍,家長是私有范圍的絕對主宰,君主是公有范圍的最高權威。國是家的擴大,君主是國家的父親,因此,君主擁有父親對子女那樣自然的權力和權威。這種觀念自古有之。在大工業社會出現之前,歐洲人的家庭生活一直是家長式的,16、17世紀家長的地位還因宗教改革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加強。英國內戰前夕,菲爾默爵士宣稱,人類的先祖亞當是由于父親的身份而擁有對其后裔的主權,這種初始的、基于自然的權利是一切君權的淵源和基礎,而后,君主因為對子民的愛而強化了其統治合法性。
這種思想在歷史上有一定的進步意義,它讓人們擺脫了神權政治的影響,但其荒謬性也是顯而易見的。洛克曾這樣反駁,盡管子女出世時和出世后一段時間受制于父親,但這只是暫時的,“隨著他們的成長,年齡和理性將解脫這些限制, 直到最后完全解脫而能使一個人自由地處理一切為止”。因此,將父親的統治權以及由此引申的君權絕對化是沒有道理的。
歷史發展到今天,人民主權和“社會契約論” 思想無疑已成為普遍共識,但父權主義和神權主義卻并沒有被人們從觀念上予以完全根除。經常可以看到這樣的故事,官員們冒著嚴寒酷暑,走鄉串戶慰問群眾,和群眾親切握手,贈送紀念品,而群眾對此感激涕零;某些公共政策盡管違背了民眾意愿,但依然強行出臺,為之辯解的理由是這些政策為了“長遠利益”、“公共利益”,能更好地提高民眾福祉。這其實就是一種父權主義的情結在主導人們的思想,在這里,為政者把自己當成了民眾的父親,認為他們對民眾施加的都是確定不疑的愛,民眾必須感恩戴德地接受,而民眾也往往把自己當成了被恩賜的對象。
消除這些思想流毒,需要回到“社會契約論” 思想、回到人民主權原則。或許有人會問,依照“社會契約論”思想締結政治權威顯然只是一種理想的圖景,有誰看到過自然狀態和締結社會契約的真實場景呢?基于這個原因,很多獨裁者在為自己進行辯護時會強調,所謂社會契約根本上就是不存在的,因此并不能構成合法性的判定準則。這樣的論辯方式顯然是將事實判斷與規范判斷混為一談了。不過考察人類歷史,其實也可以發現一些頗類似于社會契約的歷史事實,其中“五月花號協議”以及美國締結憲法的過程表現的非常典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