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山上西望重慶城,重慶城就像個月牙兒狀的半島。長江在它的南邊,嘉陵江在它的北邊,兩條江宛若兩條溫柔的手臂,摟住它。
重慶之美,美就美在有山有水。水繞古城,山非一般的土山土崗。不知從啥時起,先人來到這,依山而建城,沿水而筑碼頭。船于水之上,渡人于南北。古時是木舟,后來是輪船,來來往往,倒也方便。只是夏天發大水,滔滔洪浪,不時有船被洪水吞沒,船毀人亡,在水波之上,撒一片久久不散的哭泣。
哭泣后,人們便渴望水波之上,有橋。
橋成了重慶人的夢,隨春而綠,逢秋而枯,不知幾百年,乃至上千年,如片片落葉,隨風而逝;如一架沉重的大青石磨,推得人們“吱嘎吱嘎”地呻吟。
忽然一天,有人喊:“走,看橋去,橋要建好了。”
“橋,啥子橋?”
“嘉陵江大橋。”
那時我十來歲,家住江北溉瀾溪。一次,老師帶我們去沙坪壩烈士墓,從江北嘴坐船過河,然后再從朝天門坐車,繞了老大一個彎子。
老早就聽說嘉陵江上在建橋,蘇聯專家幫助建,后來蘇聯專家撤了,那橋就擱下了。突然聽說要建好了,真是歡喜得不得了。
那時,從溉瀾溪到觀音橋,得到五里店趕車。從溉瀾溪到五里店沒有公路,我們就走小路。正是春天,田野上阡陌縱橫,一片翠綠,小溪潺潺,流水淙淙,鳥鳴如歌,野花起舞。
到五里店坐上車,不久便到了嘉陵江橋頭。橋還沒合龍,可我們仍然高興得不得了。
這座嘉陵江大橋,就是現在連接觀音橋和上清寺之間的那座鋼架橋,它是重慶主城區兩江之上建的第一座大橋。
之后,又在渝中半島與南岸間建起長江大橋。那一帶,曾有古時巴渝十景之一的“海棠煙雨”。陽春三月,于朦朦煙雨中立于橋上,觀賞如煙似霧的海棠煙雨,令人有一種幻入仙境的感覺。但最讓人感到踏實的,還是它和嘉陵江大橋一起,把南岸、渝中半島和江北等地連成了一片,使人們往來于南北之間如履平地。若無此橋,一到冬天,大霧一扎,任你有天大本事,也只能望江興嘆。
如今,在重慶兩江之上,已遠不止這兩座橋了。僅在主城區的長江上,就有馬桑溪大橋、李家沱大橋、鵝公巖大橋等,還有在建的菜園壩大橋和朝天門大橋等。如果加上遠郊區縣的,長江上的大橋就更多了。在嘉陵江上,則有黃花園大橋、牛角沱大橋、渝澳大橋、石門大橋等。
說到石門大橋,那可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遠遠望去,這座斜拉式的鋼索大橋,猶如一架置于水波之上的豎琴。
過去,石門無橋,嘉陵江水波滔滔,南是沙坪壩,北是江北,靠南岸的江水中,是一大片怪石嶙峋的亂石灘,像一把鎖江的大鎖,不然,怎叫石門呢?
那時,人過江靠渡輪,車過江也靠渡輪。一次回家,我帶有十來斤黃鱔和幾斤鯽魚。正是初夏麥收時節,野地的太陽火辣辣的。到石門時,晌午剛過。我打開口袋看了看,鯽魚死了一些,但還新鮮可吃,黃鱔都活著。估計最多還有半個鐘頭,我就可以提著它們回家了。可萬沒想到,車攏渡口,依次排隊,如長蛇般順坡擺著,估計有一二百輛:渡輪壞了。
“噢——”司機喟嘆一聲,拉死手剎,下了車,尋路邊一棵樹下,歇涼去了。
這石門的渡輪有兩艘,那艘忙得發昏的渡輪實在忙不過來,就去拖那艘擱淺的渡輪。可沒想到,兩艘船的鋼纜纏攪在一起,一對兒趴在江上,不能動了。
這下,江里的急,岸上的也急,汽車喇叭聲鬼哭狼嚎似地響成一片。時間在江水里令人煩躁不安地流淌,后來,有關部門不知是從九龍坡渡口還是哪兒,調來了一艘渡輪,開始螞蟻搬家似地運送兩岸的車。可憐我那口袋里的黃鱔,早已變味。
后來聽說石門要建橋,我就想,有了橋,以后就好了。沒想,當我驀然見到石門大橋時,我簡直有些驚呆了,這座重慶第一座斜拉式大橋豈止是橋,它簡直就是一首詩!
其實,如今重慶建成的大橋,有哪一座不美呢?它們風格迥異,猶如美人,千姿百態,千嬌百媚,它們與自然景觀相融,使奔騰的江水變得婉約典雅,使靜止的城市充滿動感和奔騰的活力,也忽如一夜春風來,使重慶有著千般風情了。
今春一晚,當我從牛角沱大橋上走過,不知為何,我躊躇半天,腳步停了下來。我憑欄遠眺,江風從江上刮來,耳畔卻不知怎地響起法國詩人阿波里奈那首著名的詩《蜜臘波橋》:“過去了一天又過去一周/不論是時間還是愛情/過去了就不再回頭/塞納河在蜜臘波橋下奔流……”雖然橋下奔騰的不是塞納河,而是嘉陵江,但在我心中奔涌的,卻是比阿波里奈心中更加洶涌的激情與感動。
過去的時間,過去的愛情,就這樣去了,它們化成了重慶的橋和橋的永恒,立于洶涌的波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