膚色白凈的彭秋紅穿著白色的工作服,戴著白色手套,微彎著腰,為一位60多歲的老人整理遺容。鬢發、衣領、枕頭,她都一一細心地捋過。然后退讓到一邊,讓親人進行最后的告別。頓時,哀號四起,一聲聲哭泣,如鞭子一樣抽在每一個人的心上。家屬悲痛得跪倒在地,在水泥地板上一邊磕頭,一邊哭著說:“你走好,我們會按你說的做……”秋紅平靜地站在一旁,眼中的悲傷一閃而過。然后,她配合兩名男同事,輕緩地將遺體移動到爐板上。爐板載著遺體,載著人們的目光,一點一點地移進火化爐內……
這是今年3月13日上午7點多,筆者在石橋鋪殯儀館火化間看到的一幕。21歲的殯儀女工秋紅,在忙碌的間隙,講述她特殊的青春歲月。
殯儀工和接生的醫生,都是站在生命兩極的天使
2005年5月,一個消息在福建省龍巖市長汀縣新橋鎮炸開了鍋。
“彭家女娃想去火葬場工作!”
“這娃有什么毛病吧?”
就讀于縣重點高中的彭秋紅在高考志愿表上填報殯儀服務專業的事,在當地引起很大反響。務農的父母、經商和當老師的兩個哥哥都大惑不解,一些親戚也對殯儀工作避諱不已。可彭秋紅卻不理會親人的反對,因為在填志愿時,她心中只有三個目標:護士、幼師、殯儀工作者,最后她選擇了最不能為人所理解的殯儀專業。
19歲的秋紅,孤身一人提著行李,坐了40幾個小時的火車,來到重慶城市管理職業學院(原重慶社會工作職業學院)。讀大一時,學校開設的殯葬文化、防腐整容和心理學等專業課深深吸引著秋紅。秋紅說,如果說在填報志愿時還有些沖動的話,這一年的扎實學習,則幫她順利過了從事殯儀工作的思想關。
至今,秋紅還記得大一暑假到杭州市殯儀館整容化妝班實習的第一天:一具腐敗發青的遺體橫呈于眼前,肚子浮腫,面孔變形,男性生殖器也因浮腫而挺立……這具遺體把她嚇懵了。涉世未深的她既恐懼又羞澀,只好躲在同來實習的男生后面。看著師傅一遍一遍地用熱毛巾清洗、敷壓遺體,一點一點地用流水清洗遺體,然后用針管引流……她惡心得晚飯都沒能吃下。
晚上,秋紅想起了老師教授的克服恐懼的絕招:越是嚇人的遺體,越要多接觸;越是害怕,越是盯住看,直到不怕為止。
倔強的秋紅堅持了下來。第四天,她開始獨立給遺體化妝了。
化妝間擺放著20多具遺體,她選擇的第一個工作對象是一個60多歲的老太太的遺體,死者的親屬都站在旁邊。她在心里一再告誡自己:“放大膽,要沉著,第一次可別砸了鍋!”她帶好手套,用鉗子夾著棉團,沾上酒精輕柔地擦洗遺體的面部,擦凈后,她低頭細細地端詳著逝者,然后在臉上先鋪一層粉底,用鑷子夾著棉團沾上胭脂粉涂在唇上,又仔細地用眉筆將兩邊的眉毛描得均勻對稱,最后打上胭脂……20多分鐘后,妝化好了,老人面色紅潤,如熟睡一般。
看著家屬滿意的眼神,秋紅舒了口氣,但師傅還是給她指出一些問題:鼻翼兩邊、耳朵、脖子上粉不夠均勻,妝容顯得不太自然。秋紅不但用心地記下,而且在自己臉上做起“實驗”來:每次梳妝后,她都要對著鏡子,一邊端詳自己的面容,一邊回憶死者的妝容,在對比中尋找給死者化妝的不足。
與遺體打交道的時間長了,秋紅悟出一個道理:給遺體化妝,需要技巧,更需要愛心。有些遺體眼睛閉不上,這是死者家屬非常忌諱的事。經過慢慢摸索,秋紅發現,其實死者“死不瞑目”可能是眼睛里有雜質。找到癥結后,秋紅再遇到這種情況時,就一手用鑷子把眼皮拉起,一手用棉球輕輕地把眼睛里的雜質擦掉,死者就可以安詳地閉上雙眼了。向筆者說起這些,年輕的秋紅儼然成了專家。她說,有些老人牙掉了,看起來不美觀,要為他們安上假牙;一些在車禍等意外事故中死亡的人,有的鼻子塌陷,有的腦袋破裂,還有的尸首不全,對這些遺體,要像外科醫生一樣,精心地給他們縫合;對那些上吊自殺的人,則要用熱毛巾捂熱他們的臉,把伸出來的舌頭送回口腔……
雖然無力挽留生命,但能讓曾經承載生命的遺體在化為灰燼前綻放最后的絢麗,秋紅打心眼里覺得這個職業高尚。她自豪地說:“殯儀工和婦產科接生的醫生一樣,都是面對生命,一個是迎接,一個是送別,他們都是站在生命兩極的天使。”
讓遺體變為骨灰,特殊的工作讓她更懂得珍惜生活
初進大學時,秋紅曾在學校的網站論壇上看到一條留言:“殯儀專業的女生,試想,今后在和你的丈夫生活的時候,你的丈夫會不會想到‘有一雙摸過尸體的手在摸我’……”
秋紅很憤慨,但她知道,與其諱疾忌醫,不如大膽面對,與其選擇逃避,不如用熱情去冰釋這一偏見。在實習期間,她常打電話回家,給家人講述工作情況。她要讓家人了解自己的工作。現在家人不僅認可她的工作,還常常在精神和物質上支持她。她還大膽邀請朋友到殯儀館參觀。一開始朋友們不愿去,可禁不住她的“花言巧語”,一次、兩次、三次……大家慢慢走近她的工作。
“但大部分人對我們的工作還是有偏見。”秋紅委屈地說,“有一次,我坐出租車回單位,走了好一會兒了,司機聽說是到殯儀館,車費都不要,就把我給‘請’下車了。”
世俗的偏見,并沒有嚇退秋紅。今年1月,經過嚴格篩選,她進入全國一級殯儀館石橋鋪殯儀館,到高檔爐火化間從事火化工作。
今年3月13日早上7點多,筆者應約早早地來到秋紅工作的火化間。已經火化完4具遺體的秋紅,邊工作邊告訴筆者:“看起來火化工作比整容化妝更輕松,但在心理上,火化工作卻更讓人難以接受。”
親人的遺體被送進火化爐時,是死者家屬最傷心的時刻,常常有家屬死死地撲在遺體上,悲傷地哭泣。一開始,秋紅也會跟著動情,后來,她不斷調整心態,面對死者家屬,做到既不冷漠,更不能微笑——殯儀工也許永遠與微笑服務無緣,用一顆平常心,對待自己的工作。
空閑的時候,秋紅就抓緊時間看書,《火化爐的構造》、《中國殯葬禮儀史》、《周易》、《宗教起源》、《殯儀服務》、《防腐整容》……晚上,秋紅的最大愛好就是守著電視看動物故事,看動畫片。有時,她還會拿起針線繡十字繡。
從事火化工作后,開朗熱情的秋紅,多了一份細膩和深沉。她常會打電話向媽媽撒嬌:“媽媽你想我不?我想死你了!”媽媽難為情地說:“說這些干什么?肉麻喲。”難怪媽媽難為情,因為這樣的話,是秋紅以前從來不說,也不好意思說的。讓遺體變為骨灰,特殊的工作,讓秋紅更懂得珍惜生命,珍惜親情,珍惜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