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清代前期民間商業信用的特點

摘要：中國封建社會商品經濟在清前期發展到最高峰，民間商業信用也得到前所未有的發展。清代前期民間商業信用有五個特點：商業信用的廣泛性與多樣性；牙行在商業信用中的突出作用；對產品的預買與定買；商業信用與高利貸信用開始有機結合；商業信用出現票據化趨勢。

關鍵詞：清代前期；商業信用；特點

中圖分類號：F7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1-148X（2007）06-0205-03

隨著中國封建社會商品經濟發展的最后一個高峰的出現，清代前期民間商業信用發展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新局面、新特點、新趨勢。商業信用呈現出廣泛性與多樣性，牙行在商業信用中的作用突出，對產品預買與定買現象增多，商業信用與高利貸信用開始有機結合，并出現票據化趨勢。

一、商業信用的廣泛性、多樣性

商業信用的廣泛性是指商業信用在地域上分布范圍很廣，商業信用主體涉及到社會各階層，清代前期全國各地普遍存在商業信用現象。由于長江在交通運輸上的重要作用，沿長江流域的商品買賣相當繁榮，沿江各省的商業信用表現尤為明顯，其中四川省是最為突出的省份，這和四川省物產豐富、人口眾多、經濟繁榮不無關系。清代前期民間商業信用中，消費信用地域分布最為廣泛，是數量上發生最為頻繁的商業信用，它既能緩解貧困農民的衣食問題，又是達官貴人、富裕人家的常用消費方式，他們平時到店鋪記賬賒買物品，然后定時結賬；消費信用也能解普通人家的一時之急。與生產者有關的商業信用既包括廣大農業生產者，也包括手工業生產者；既有上游生產者直接向下游生產者提供的信用，也有商人與生產者之間相互提供的信用。與商人有關的信用涉及各階層商人，從街頭小攤販到各地大販運商、以及各行牙商、店鋪坐商和對外貿易中的行商。清代前期大多數店鋪的賬本都能反映其賒買賒賣的信用行為，在年終和歇業時，基本都有外賬，或者是債權人，或者是債務人，或者兩種身份兼而有之。

商業信用的多樣性是指商業信用方式的多種多樣。清代前期的商業信用從不同的角度分析可以分成不同的類型：從涉及到的信用主體來分，可分為商人間的信用、與生產者有關的信用、消費信用；按規范程度分為口頭商業信用、記賬商業信用、票據商業信用；按貨款交付的先后可分為預買、定買和賒銷。參見表1。

二、牙行在商業信用中表現突出

牙行是清代商人中一個特殊階層，清代前期，牙行在商業信用中表現已相當突出，如果用商品價值量來衡量，可以說最大額度的商業信用都與牙行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清代承充牙行必須經過官府的批準，只有家道殷實并有其他牙行作保，經官府登記注冊發給牙帖后才能經營牙行買賣。充當牙行者可以是外地人，但監生和胥吏不準充當。各地的牙行設置有數額限制，各行有自己專營的商品。作為官設牙行，要為政府完成一系列經濟職能，如維持市場秩序、管理商販、收繳商稅、為官府衙門購買貨物等。

牙行的主要職能是中介作用，為買賣雙方評估物價、說合交易，從中收取中介費用。在集市上領有牙帖，不設門面的牙紀為雙方說合交易時，還起到見證作用，買賣雙方若不是現錢或現貨交易，牙人還有擔保的作用。設在交通樞紐、商品集散地等重要城鎮的牙行種類齊全、數量眾多、業務繁忙，有些牙行不僅設有門面，還有為客商提供食宿和存放貨物的房屋倉庫。這些牙行不再簡單地在買賣中起中介作用，而是成為外地客商在本地的代理商，能夠完全代替商人去完成商品的銷售與購買。客商將貨物或銀錢全權交付牙行，牙行根據客商的要求將貨物售賣或置辦商品，客商與牙行之間形成了委托買賣關系。本地鋪戶是外來貨物的主要銷售對象，牙行通常將客商的貨物分散給本地鋪戶銷售，有時是現錢交易，有時則采用賒銷方式，這與貨物的緊俏程度及店鋪的資本狀況緊密相關。客商對一些商品如糧食、布匹、紙張的預買得通過牙行將資金預付給生產者，經過牙行的中介將商業資本轉化為生產資本。這樣通過牙行將客商、店鋪、生產者聯系起來，他們相互之間的商業信用關系藕斷絲連，時斷時續，經常是上次的賬目尚未算清，下次的新賬已經建立，牙行的客欠、外欠經年累月，新舊疊加，客商的生意前搭后賬，不能歇手。還有一些牙行則利用自己或客商的資本開店設鋪，投機鉆營，賺取貨物差價，直接與客商或店鋪、生產者發生商業信用關系。

清代禁止客商直接與鋪戶交易，外地客商輸入和運出的貨物都要經牙行之手，客商必須與各地牙行交易，牙行在代客買賣時，不論是現錢交易，還是賒銷預買，客商都要經過一段時間的等待，客商選擇誠實公正的牙行交易是保證客商利益的重要保證。牙行的經營同樣面臨著風險，客商的貨款與商品最終都要向牙行索取，牙行只有保證收回提供給本地鋪戶的每筆債款，才能償付客商的債務，而牙行要同時與許多店鋪來往，各店鋪又會將貨物賒給消費者或小販，牙行能否及時交付客賬，與各店鋪的順利經營休戚相關。物價起伏、自然災害都可能導致信用風險的發生，在清代沒有災害保險和有限責任制度的情況下，牙行對客商提供的商業信用承擔無限責任。

三、農業、手工業產品預買與定買現象增多

清代前期商人對農產品的預買與定買較為普遍。糧食是商人預買最多的農產品，包括谷類、豆類和油料作物，具體來說有谷、麥子、燕麥、高粱（秫秫）、稻米、糯米、包谷（玉米）、黃豆、黑豆、葫豆、芝麻、菜子等。糧食的預買多是在春季青黃不接時，商人提供信用給生產者，或者給予現錢，或者給予種子、肥料等實物，作物成熟時向農民收取糧食。其他與農、林、牧、副、漁相關的產品也是商人或生產者預買、定買的商品，如桑葉、茶葉、煙葉、竹子、木材、水果、藍靛、蔗糖、谷草、木耳、藥材等林木山貨是商人樂于定買的農副產品。此外，畜牧和水產品如豬、魚、魚苗也經常被預買。手工業品的預買、定買多發生在商品經濟發達地區，尤其是有手工業品特產的地方，在這些地方，手工業可能已經成為收入的主要來源。南方的紙張、生絲、棉布、瓷器是商人重要的預買對象，油、鹽被定買的機率也很大，灰、礦石則可能被生產者預買或定買。

商人從事預買，“在各種商業中，利潤最高”，因為預買包含著風險與利息收入。商人通過預買定買，把商業資本投入生產領域，促進了生產發展，并保證了商品供應，這對于整個清代經濟的發展都有積極意義。

四、商業信用與高利貸信用有機結合

商業信用與高利貸信用是工商業融資的兩條主要途徑，它們是兩種古老的信用。中國古代的商業信用與高利貸信用一直并存，清代前期，兩種信用在工商業中的地位難分伯仲。由于商業信用直接與商品資本的周轉流通相聯系，與生產和消費關系更加緊密，商業信用應處于基礎地位，高利貸信用則是在商業信用基礎上的發展、補充與升華。

商業信用與高利貸信用在清代前期是可以相互轉化的。在商品買賣過程中發生的信用關系，本來應該屬于商業信用，但是往往轉化為高利貸信用；有時明明是借貸關系，又似乎轉變為賒買賒賣關系，有的債權債務關系則很難界定其性質。嘉慶二十四年八月初二日刑部章煦題本中記述，在江蘇蘇州府陽湖，嘉慶二十年（1815）間，邰瑞如、潘太二各向高阿四買麥十石，每人須交價錢二十四千文，邰瑞如還清，潘太二付錢十六千文，下欠八千文，經邰瑞如作中，起利緩償。到嘉慶二十二年（1817）八月十三日，潘太二僅還本錢，計應還利錢三千一百文，央退情讓，未允。案中三人都是糧食商人，潘太二欠高阿四麥錢八千文，本是商業信用關系。經邰瑞如作中，開始加利息償還，轉為借貸關系，兩年后僅還本錢，不愿償還利息，債主高阿四不依。下面是高利貸信用向商業信用轉化的案例。嘉慶六年二月初九日陜西巡撫陸有仁題本記述，在西安府盩至縣，王秀海說嘉慶四年（1799）五月里，喬貴盛借過他莜麥二斗，要作價抵算，喬貴盛每斗莜麥止準抵錢六十文，王秀海說遲了一年多，應照今年時值，每斗作價錢一百二十文。在高利貸信用向商業信用轉化過程中，雙方因為貨物的價格不能取得一致意見。因為物價的上漲，借方要以借時的價格抵還，貸方則要照當年時值作價，每斗相差60文，二斗共差120文，物價的漲幅達到100%，這對于借方有利，卻傷害貸方的利益，所以借方要用過時的價格抵還債務。清代前期還有些債務關系難以確定為究竟是商業信用還是高利貸信用，而是二者兼而有之。嘉慶九年七月二十九日覺羅長麟題本中載，在湖北黃陂縣，王起發供：“小的胞伯嘉慶二十四年（1819）二月初十日，托黃玉富向鄧上崇躭賒棉花十斤，該錢一千元，說定每月利錢三十文。”這是賒買棉花，賒買的價錢里應該暗含利息，不會有明確的利息規定，但是此案中雙方又有明確的利息，利率是每月三分，債務關系中既有商業信用又有借貸信用。 

清代前期的商業信用與高利貸信用的發展水平分成不同的層次以適應各種生活、生產水平的需要。適應生活的低水平的消費信用、消費性借貸在農村、城市普遍存在，這種信用是以“感情”、“關系”和互惠為基礎的；適應農業、手工業、礦冶業生產的生產性賒買賒賣與借貸也大量存在，城鎮的富商、地主和高利貸者讓小農賒購必需商品，或將小額的現金和實物貸放給他們。較大數額的信貸，一般都要以土地為抵；最后適應商業經營、金融業務的資本性賒買賒賣、借貸及金融部門間的同業拆借、匯兌已經達到一定水平。金融業務在清代越來越明顯地從商業中獨立出來，反過來再和商業信用結合服務于商業的發展。如會票最初是由商號兼營，票號出現后，不僅使商號能集中精力和資本來進行商業活動，而且能幫助商人完成大額貨款的遠程匯兌，促進了商業與商業信用的發展。錢賬的使用同樣活躍了短途商貿活動，商人借助錢莊或銀號的信用來強化自己的信用程度，使商業信用通過高利貸信用表現出來，使信用風險有了雙重保證。商業信用與高利貸信用如同一對孿生兄弟共同調節著清代前期的資本、貨幣、商品的流通，使得資金合理流動，促進清代商品經濟的發展。

總之，清代前期的商業信用與高利貸信用互相轉化、互相補充，有機結合在一起，共同調節當時的商業與金融業務。兩種信用方式都呈現出多層次、多類型、多渠道的特點，在不同的市場范圍內發揮作用，服務于整個社會的經濟生活。

五、商業信用票據化的初步發展

清代前期商業信用除憑借傳統的買賣契約、記賬和口頭約定外，商業信用票據的使用日益增多。見諸文獻的信用票據主要有“會票”、“期票”、“兌票”、“行票”、“糧帖”、“錢帖”等，這些票據都是有價證券，而且大多能夠轉讓，為安全考慮，在完成其職能后，出票人或承兌人會立即把票據銷毀，所以清代留下來的原始票據更是少之又少。本文所涉及的現存票據實物都是在徽州地區留存下來的，其中一批是康熙二十二年（1783）至二十五年（1786）間由京師前門外日成祥布店承兌的23張會票，它們由徽州謝氏收藏，另外一批是收錄于《徽州千年契約文書》(清·民國編)中的會票和期票，其他的零星引用的實物票據也出于徽州。另外的關于票據的史料多出自有關清代案例的記述，沒有具體的形制，只有對票據用途、金額的說明以及票據的使用者與使用地和使用環境。應該說這兩種材料正好形成互補，綜合研究他們，基本上能廓清清代前期各種票據的作用與使用情況。

清代的“會票”并不能簡單理解為今天的“匯票”，就目前所見清代“會票”分析，其種類和功能要比現代“匯票”更加復雜。清代雖然已出現專門經營金融業務的典當鋪、賬局、錢莊和票號，但是仍沒有現代意義上的銀行，上述金融店鋪多是完成現代銀行的一項或多項業務。值得注意的是一些商業性質的店鋪同樣涉足金融業務，尤其在清代前期，商營會票的經驗為山西票號的出現奠定了基礎。清代前期的會票有異地匯兌款項的功能，可以幫助商人異地支付或轉運貨款；有的會票有異地或本地借貸的功能，異地借貸兼有匯兌作用，本地借貸所立會票和借貸契約的職能相同。

清代前期的“期票”多是商業本票，由于賒買貨物不能交付現款，債務人出具期票給債權人，約定另外的時間或地點交款，期票有約定日期一次性還欠款的，也有約定時間分期多次還欠的。“兌票”反映的是債務的承兌行為，即甲方欠乙方的債務由與甲方有財務關系的丙方來承兌償還，丙方要出具兌票并承諾將來對債務進行償還，由乙方執票。“行票”是由牙行出具給客商的信用票據，作為貨物欠款的憑證，客商憑借行票向牙行收取貨款。“糧帖”則是有支票性質的信用票據，一般由債務人簽發，執票人持票向糧帖指定的錢莊收款。“錢帖”的功能類似于銀行券，但是錢帖的發行者并不限于錢莊，在清代前期，當鋪、商號都可能簽發錢帖。錢帖由殷實錢莊、當鋪或商號發行，具有銀錢和信用雙重保證，在本地具有通貨的職能，用于商業買賣活動，錢帖在道光年間被各地廣泛使用，這與道光時期銀貴錢賤現象有關，因為銅錢的攜帶成本太高，很不方便，以致用錢換帖須付貼水。

歸根到底，商業信用是信用票據的基石。從康熙到乾隆、道光各朝都有關于信用票據的記述，這些票據的使用與流通，既簡化了契約簽訂的繁雜過程，又便利了商人資金的回收，還有效解決了長途販運過程貨幣的轉輸。可以說， 清代商業信用已初步實現了票據化，這些票據在票號出現以前，多停留在商業內部，由商業兼營會票。在專營匯兌職能的票號出現以后，大大便利了商人的長途貿易。商業信用與銀行信用相互為對方保證，共同促進商業與金融業的信用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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