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政治教育中的多元文化問題探析

[摘要]多元文化既包括合理文化，又包括有害文化，但主要是指合理的文化。多元合理文化產生的原因有兩個方面：利益多元與理性發展。對待多元文化有三種方式：一元獨霸、完全放任及政治觀念與完備性學說的二分方式。前兩種處理方式或者行不通，或者負面作用太大，最后一種方式是較為恰當的選擇，在這方面，應謹慎對待羅爾斯的政治哲學觀點，應從中國的國情出發。

[關鍵詞]思想政治教育；多元文化；政治觀念

[中圖分類號]D6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7408(2007)05—0067—03

思想政治教育總是在一定的文化中進行的。思想政治教育也總是自覺或不自覺地對一個社會的文化的演變發生著影響。如何對待文化問題是思想政治教育中的一個方向性問題。對文化問題認識不正確，或采取了錯誤的政策，思想政治教育就達不到為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服務的預定目的，甚至走向愿望的反面而有害于社會。當代社會一個突出的問題是多元文化問題。

一、什么是多元文化

多元文化既包括合理文化，又包括有害文化，但主要是指合理的文化。一說到多元文化。某些人總是想起國內外的敵對勢力對中國“西化”與“分化”的圖謀，類似于法輪功的邪教等等；而在西方總是讓人想起納粹思想與運動。另一類文化如宣傳色情、暴力的網站等，對社會也相當有害。這些反動的與有害的文化當然也屬于廣義的文化之列。但是如果我們相信理性是人類的特質，絕大多數人總是有理性的，這些反理性的文化就不可能得到大多數人的贊同而廣泛流行。羅爾斯說：“的確可能存在一些會完全壓抑各種在政治觀念中所認肯的那些基本權利和自由的觀點、或者說會部分壓抑這些權利和自由(比如，良心自由)的觀點，因為總是存在這樣的觀點。但是，它們不可能強大到足以削弱該政體的實質性正義的地步。^[1]P69這些有害文化各個國家都采取打擊與取締的政策，對此做法各國人民是普遍予以認同的，似乎也沒有多大的爭議。引起人們爭論不休的多元文化主要不是這些文化。

多元文化主要是指合理的或相對合理的文化。如當今世界主要的三大宗教：佛教、基督教、伊斯蘭教，以及中國的道教等，都有其合理性。在中國，傳統儒家思想、對中國有廣泛影響的西方文明等，也都有其一定的合理性。

多元文化的存在有其必然性。多元文化是人類社會發展的正常現象。多元文化一方面是利益多元的結果。“它們不僅僅是自我利益和階級利益的結果，或者僅僅是民族從一種有限立場來看待政治世界的可以理解的傾向。”^[1]P38重要的另一方面是人類理性發展的結果。羅爾斯說：“合乎理性的然而卻是互不相容的完備性學說之多元性。乃是立憲民主政體之自由制度框架內人類理性實踐的正常結果。”^[1]也就是說，由于人的認識存在許多偶然的與未知的因素，由于認識的主觀的與客觀的種種局限所致，同樣是理性的人得出了不同的認識，乃是正常現象。^[1]P58—60多元文化的存在是人類社會的長久現象，羅爾斯說：“在現代民主社會里發現的合乎理性的完備性宗教學說、哲學學說和道德學說的多樣性，不是一種可以很快消失的純歷史狀態，它是民主社會公共文化的一個永久特征。”^[1]P37

多元文化的存在不僅如羅爾斯所說的是民主社會的現象，推而廣之，它也是人類社會的普遍現象。就中國歷史來說，春秋戰國時期，就有所謂儒家、道家、墨家、法家、縱橫家、陰陽家、兵家、農家等所謂諸子百家相互爭鳴的繁榮的學術景觀。秦漢以降，漢初是霸王道雜用之，漢武帝搞“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導致思想僵化，三國兩晉時期即出現以道家思想對抗、消解儒家思想的情況。隋唐以后，出現了儒、道、佛三足鼎立，相互抗衡的局面。宋明時期出現了占統治地位的融合儒道釋思想的宋明理學，但其內部卻有程朱理學與陸王心學的爭鳴，外部有王安石的荊公心學與陳亮、葉適等人的事功之學的不同聲音，乃至明末的李贄、黃宗羲、王夫之等的反封建的啟蒙思想的興起。清初因文字獄造成了思想僵化，但鴉片戰爭的失敗帶來了西學東漸的洶涌局面。

就西方歷史來說，古希臘蘇格拉底學派的思想就是在與智者派的思想爭鳴中而發展起來的，亞里士多德之后則是伊壁鳩魯學派與斯多亞學派的抗衡。歐洲中世紀基督教享有獨尊的地位，但仍然有異端思想的流傳。歐洲近代以來的學術流派之多，實在是無以名之。人們只好通常以經驗主義與理性主義，功利主義與契約主義之區分，來進行宏觀的劃分。當代在繼承這—傳統的基礎上，又有所謂自由主義、社群主義與普世主義的區分等等。

與傳統社會相比，當代社會文化多元的特點更為突出。其原因主要在于兩個方面。一是社會的分化越來越復雜。社會分化的基本動力在于勞動的分工。黑格爾在談到社會等級之形成時說：“無限多樣化的手段及其在相互生產和交換上同樣無限地交叉起來的運動，由于其內容中固有的普遍性而集合起來，并區分為各種普遍的集團；全部的集合就這樣地形成在需要、有關需要的手段和勞動、滿足的方式和方法、以及理論教育和實踐教育等各方面的特殊體系，——個別的人則分屬于這些體系——，也就是說形成等級的差別。”^{[2]P211—212}黑格爾當時只談到三個等級：農業等級、產業等級與普遍等級(實為管理階層)。黑格爾沒有提到現代社會商業階層、金融階層與服務業階層等，說明當時的階層劃分較為簡單。當今社會的職業分工、階層劃分與利益集團的多樣化遠非過去時代之可比。而社會存在必然在社會意識上有所反映，因而當代社會文化的多元化的特點更為突出。第二個方面的原因是文化自身的發展。伴隨社會的進步，人類的精神生活越來越豐富。按照羅爾斯的看法，人類理性自身的發展就會導致各種互不相容的完備性學說。因而人類的精神文明越發展，則文化的多元性問題必然更顯突出。

二、應對文化多元的不同方式

面對文化多元的現象。如何處理呢?人類到目前為止的應對方式大致有三種：一是一元獨霸，二是完全自由放任，三是政治觀念與完備性學說的區別處理。

一元獨霸的處理方式，是支持多元文化中的一種，賦予其合法地位，其他文化皆為非法，并予以禁止與打抑。這種處理方式的認識論根據，是相信真理的唯一性，并認定多元文化中的一元為真理，其他皆為謬誤。這種處理方式必然依賴于國家的強權。羅爾斯說：“只有靠壓迫性地使用國家權力，人們對某一種完備性宗教學說、哲學學說和道德學說的持續共享性理解才得以維持下去。^[1]P38

一元獨霸的處理方式在歷史上較為常見。就中國歷史而言。秦始皇實行“焚書坑儒”，要求百姓“以法為教，以吏為師”，偶語詩書者處斬首之刑，開了文化專制的先河。漢武帝采納董仲舒的意見，實行“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此后我國近二千年封建社會，儒家思想始終處于統治地位。三國時期，司馬氏家族利用毀損儒家“名教”之名，而濫殺無辜，排除異已。宋明時期，程朱理學為科舉考試的唯一依據。清朝則大興文字獄，文人學士動輒因言論而滅門九族。民國時期，信仰馬克思主義即為罪名。新中國成立后，由于極“左”思想泛濫，竟有人被處以“反毛澤東思想罪”者。

就歐洲歷史而言，古羅馬時期，一開始是大肆迫害基督徒，后又轉而規定基督教為國教，其他思想皆為異端。歐洲中世紀。宗教裁判所大肆迫害異端分子。大家所熟知的如布魯諾因宣傳日心說而被燒死，伽利略因堅持新科學思想而被逼下跪悔過等。資本主義興起后，歐洲漸趨寬容，但也有實行獨裁的，典型的是納粹德國時期，一切進步書籍皆被焚毀，進步人士橫遭迫害。

思想獨裁雖然在一定意義上有利于社會思想的統一，乃至于社會的穩定，但其弊端是顯而易見的。思想獨裁，從個人角度來說，它傷害了人的思想自由與良心自由，損害了人的最基本權利，破壞了人的正常的生活方式；就社會角度來說，它損害了社會的精神文明建設，阻礙了社會的進步。人與動物的區別在于理性。黑格爾說：“精神一般來說就是思維，人之異于動物就因為他有思維。”^[2]P12思維與意志是密切聯系在一起的。“思維和意志的區別無非就是理論態度和實踐態度的區別。它們不是兩種官能。意志不過是特殊的思維方式，即把自己轉變為定在的那種思維，作為達到定在的沖動的那種思維。”^[2]P12而意志又是與自由聯系在一起的。“自由是意志的根本規定，正如重量是物體的根本規定一樣。……自由的東西就是意志。意志而沒有自由，只是一句空話”。^[2]P11—12思想獨裁最根本的危害在于其傷害了作為人之本質的意志自由。“不管專制主義是如何的暴戾和殘忍，人們還是習慣按照自己喜愛的方式生活。”^[3]社會而育，理性多元既然是人類理性發展的正常結果，思想獨裁就阻礙了人類精神文明的正常發展。只有思想多元才有創新，而創新是社會進步的動力。創新離不開人的思想自由。中外歷史反復證明，思想獨裁、一元獨霸總是與整個社會的思想僵化以至于社會發展的停滯聯系在一起的。其極端的情況則是官逼民反，如秦王朝的“二世而亡”。

就思想獨裁的壓迫性使用國家權力而言，它也缺乏道義上的根據。國家權力是全體公民所集體享有。思想多元既然是社會的正常現象，全體國民就不會同意運用國家權力來強行推行一部分人所信仰的完備性學說，而打抑其他國民所信仰的完備性學說。所以羅爾斯說：“在存在一種合乎理性的學說之多元性的時候，要求利用國家權力的制裁來糾正或懲罰那些與我們觀點相左的人，是不合乎理性或錯誤的。”^[1]P146

對文化多元的另一種處理方式是完全的自由放任。自由放任的認識論根據在于價值相對主義，認為所有的價值觀都是特定的文化、特定的歷史條件、特定的地域環境的產物。都有其存在的合理性，都應受尊重。而且不同的文化之間無公度性，不可能進行優劣的對比。據說二十世紀六、七十代盛行于歐美的價值澄清學派就持這樣的觀點。它認為道德教育的目的只在于幫助人們反省、澄清自己的價值觀點，使人們的價值選擇是自覺的與自定的而已。至于人們選擇什么樣的價值觀，則不在道德教育之列。

價值澄清學派主張的文化相對主義有其難以自圓其說之處。如果任何價值觀都是可取的，社會必至于混亂。起碼一個社會的法律制度就不容人們自由選擇。就是其代表人物拉思斯也說：“不同團體的人們或許擁有不同的價值觀。只要不超出國家法律，一切觀點應可以討論、檢查以及可能的確認、拒絕或懷疑。”^[4]可見拉思斯也承認價值相對主義以認同國家法制為前提。

相對于一元獨霸與完全自由放任的走極端，可以說羅爾斯提出的方案是一個折中的方案，較為中庸平和。羅爾斯把社會文化現象進行了二分的處理，如前文所述，他承認多元文化存在的合理性，而為了社會的統一與穩定。用他的話來說，為了回答“一個因各種盡管互不相容但卻合乎理性的宗教學說、哲學學說和道德學說而產生深刻分化的自由平等公民之穩定而公正的社會如何可能長期存在?”^[1]地從社會生活中區分出公共政治生活這一塊。公共政治生活因涉及社會生活的基本構架，涉及每個人的基本權益，必須為憲法法律所規制，而不允許人們各行其是。而規制政治生活與憲法法律的不是非公共理性，而是公共理性。此公共理性不只屬于任一完備性學說，而必為所有合理的完備性學說所認同。也就是說此公共理性是各完備性學說的重疊共識。公共理性必基于悠久的民主傳統。羅爾斯說：“此種公共文化由一立憲政體的各種政治制度及其解釋的公共傳統(包括那些司法解釋傳統)、以及作為共同知識的歷史文本和文獻所組成。^[1]P14政治正義觀念只是針對社會的基本結構、基本制度，當然不足以解決一切問題。“無論如何，我們都不應該期待公平正義或者任何有關正義的解釋囊括所有是非問題。政治的正義永遠需要其他美德的補充。”^[1]P22政治卻是解決一切政治疑難的關鍵。“當憲法根本和基本正義問題發生危險時，公共討論是按照政治的正義觀念來進行的。”^[1]P45至于政治生活之外，則人民是極為自由的。其生活可由自行認可的任一完備性學說所引導，國家不可以也不應當強求其一致。

羅爾斯的學說，是歐美的歷史與現實的反映。歐洲中世紀是基督教一統天下，不容異說的局面。路德與加爾文進行宗教改革后，歐洲宗教出現了分裂。此后1618—1648年，天主教同盟與新教同盟進行歐洲歷史上第一次大規模的國際戰爭。兩大集團因戰爭而精疲力竭，于是達成了臨時妥協，允許異說。此后進行了漫長的關于宗教寬容的爭論。最后關于政治法制統一與信仰自由放任的生活方式，終為歐美廣泛接受。

三、公共理性的疑難

問題在于規制公共生活與憲法法制的公共理性是什么?或者說各合乎理性的完備性學說的重疊共識是什么?沒有讀過羅爾斯《政治自由主義》的人容易望文生義地理解為，所謂重疊共識是就在各種現有的學說之間搞妥協、折衷與平衡。羅爾斯明確地否認了這種做法。他提出“我們撇開了現存的、或已經存在的、或可能存在的各種完備性學說。”“問題便是如何使立憲政體構造一種正義觀念，以使那些支持或有可能去支持這種政體的人也可能認可這一政治觀念……它不以任何特殊的更廣泛的學說為先決條件”。^[1]P41

羅爾斯最后把這一重疊共識歸之于他的正義二原則，“(1)在一有關平等之基本自由完全充分的圖式(該圖式是與所有人都享有自由的類似的圖式相容的)中，每一個人都享有平等的權利。(2)社會與經濟的不平等要滿足兩個條件。第一，它們必須使各種職業的職位在機會均等的條件下對所有人開放；第二，它們必須最有利于最不利的社會成員。”^[1]P309羅爾斯學說的特點是不走極端，較為中庸平和。羅爾斯向往平等，但他認為絕對的平等是無效率的，所以必須容忍差別，但又必須照顧社會最不利者，也就是弱勢群體。羅爾斯的方案雖然與共產主義的“各盡所能。各取所需”的理想狀況有天壤之別，但也不失為一個不得已而求其次的改造社會的良方。

羅爾斯對于政治觀念與完備性學說的區分的創造性，具有重大意義，有其歷史的根據和現實的法治實踐的根據。但公共理性的形而上的原則是什么。這是一個需要不斷反思、不斷批判的問題，當然不能以羅爾斯的正義學說為終結(羅爾斯本人也不這么認為)。對于中國來說。如何從中國人的公共文化與公共理性中，提煉出中國的政治正義原則。是中國人的重大任務。我們要提倡文化寬容，提倡各種學說的自由發展與自由爭鳴，此乃社會進步的動力，是社會重疊共識得以產生的源頭活水。我們的思想政治教育，無論是理論創新、目標規劃，還是實施方式的改革，都應當切合這一方向。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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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德]黑格爾．法哲學原理[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

[3]張之滄．后現代理念與社會[M]．南京：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

[4]余維武．多元文化時代西方道德教育理論評析[J]．人大復印資料，思想政治教育，2006，(7)．

[責任編輯：秦玉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