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革命經典 復蘇 因果
摘要:在文人文化、市民文化席卷天下的大勢中,革命文化的重新崛起,提示著中國文化版圖正在悄然發生變化。這種變化有著反思社會與回歸傳統的雙重意義。
主流學者們告別革命的聲音尚未完全落下去,人們卻發現,以革命經典改編或以革命為題材新創作的影視作品忽然重新多了起來。這真是一個奇怪的反諷。讓我們約略舉例:《林海雪原》《小兵張嘎》《野火春風斗古城》《鐵道游擊隊》《沙家浜》《紅色娘子軍》《烈火金鋼》《敵后武工隊》《呂梁英雄傳》《一雙繡花鞋》《雙槍老太婆》《冰山上的來客》《蒼茫天山》《毛澤東去安源》《延安頌》《長征》……在文人文化、市民文化席卷天下的大勢中,“革命文化”的重新崛起,提示著中國文化版圖正在悄然發生變化。這種變化有著反思社會與回歸傳統的雙重意義。
為什么會發生這種變化?從表層原因看,與近幾年尤其是二〇〇三年以來中國政治操作的策略性調整有關,與某些有重大意義的政治紀念日有關。但表層原因受深層原因的支配,從深層原因看,我認為可以歸結為三大方面:
首先,是當前中國社會形勢使然。近二十多年來,中國社會政治、經濟、文化權力的重新分配,使強弱、官民、富貧、貴賤的對立格局重新形成,廣大老百姓與左派知識分子發現,原來革命經典里說過的很多事情就發生在現實當中,原來一度讓人厭煩的革命經典并未死去,原來革命并不遙遠。于是,曾被文人文化與市民文化驅趕到了精神邊緣的革命意識悄然復蘇,人們有了重新閱讀、反思革命經典的需要與興趣。這樣,革命經典又在不經意間走向前臺,并與更加熱門的反映豪門發跡史的影視,例如《大宅門》《喬家大院》《紅頂商人胡雪巖》等同臺演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構成了強烈的反諷。
其次,是對文人文化(文學)的反撥。傷痕文學、反思小說(當然包括傷痕影視、反思影視)等曾經作為道德控訴者與政治審判官的形象出現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上,去判決某個時代,并以其絕對的話語權,占有了至少一兩代讀者,影響了他們的人生觀與思維方式,起到了極大的瓦解革命意識的作用。然而,當中國社會在新時期出現新的問題時,人們發現,傷痕文學、反思小說不但不能提供解決社會新問題的答案,反而有可能正是造成新問題的一個意識形態上的原因。這樣,人們終于逐漸看清楚了傷痕文學、反思小說的本質:它們極有可能僅僅是一種文人文學、精英文學,表達著某些文人的視角與視野,骨子里浸淫著強烈的個人主義,并且在政治上文化上顯得相當短視與淺見。傷痕文學、反思小說之后當代中國文壇的發展狀況,也恰恰證明了這個判斷。從“為人民服務”的沉重枷鎖中解脫出來之后,文人們迅速分化:或者走上了拒絕社會、拒絕責任、陷入自我、陷入內心,乃至專注挖掘種種畸形心態的道路,最終自絕于人民;或者調侃社會,玩世不恭,誤導青年,成為社會的麻煩制造者;或者委身宦海,醉心權錢,奔走豪門,成為權貴的吹鼓手。文人與人民的關系在新時期中也顯得相當緊張:在工人失業、農民失地、學生失學的社會背景下,某些著名文人的書稿可以在炒作中賣出數十萬乃至上百萬的價錢,讓人們懷疑到底是文人的文化在升值還是人民的生命在貶值。總之,從傷痕文學、反思小說到今天的文化亂象,這期間有著順理成章的歷史與邏輯關系。如果一種文學、一個文人與廣大老百姓的切身利益無關,它(他)又怎么能夠在老百姓的精神空間中扎根落戶呢?然而老百姓本能地要尋找自己的政治代表者與精神發言人,既然文人文化與市民文化不能代表他們,甚至傷害他們,便只有革命文化能成為他們的選擇了。新時期革命歌曲的復興熱潮早在上個世紀的九十年代就已展開,革命影視在本世紀初葉也終于大規模登臺,革命小說也正露出頭角(例如曹征路的中篇《那兒》)。革命文化的復興,是對漠視人民的文人文化的抗議,是對當前中國文化狀況的更正,是沉默的大多數的不再沉默。
第三,是對低俗文化的反撥。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外國(地)市民文化隨著國門洞開而洶涌卷入。市民文化中當然有好的合理的因素,但其中負面因素的影響不容忽視。大量以色情、暴力、金錢為主題以及表現種種扭曲心態的文化垃圾,已經嚴重污染中國文化環境,造成民族精神墮落,影響社會文明健康發展。在低俗文化氛圍中,孤芳自賞的文人文學自救尚且乏力,更別談深入民間充當精神導師。惟有曾令中國老百姓耳熟能詳的革命文化方可扎根大眾,為大眾提供正義感、責任感、集體感以及奮斗的信心,成為大眾與低俗文化相抗爭的精神力量。
總之,這一次革命文化的重新登場,似乎具有特別的意義。它在金錢情色、風花雪月、武俠文士、商賈權貴、才子佳人控制的文化氛圍中,撕開了很大的一個口子,把一種久違的傳統帶回來。而且,這種傳統回歸的動力,似乎來自民間,來自民間對當前中國文化氛圍的不滿,來自民間對良好文化環境的渴望,乃至于迫使政界不得不主動表態并提供各種便利,以便讓革命文化合法地登場,于是便有了近來各大電視臺黃金時段紛紛播出紅色影視的文化奇觀。這一次政界與民間成功的互動,產生了多方面的作用:它使沉默了許多年的大多數獲得了一個表達自我的出口,喚回了對某個時代的合法回憶;它使政界稍稍擺脫了許多年政治宣傳無人接聽的孤獨,與民眾達成了一次默契;它使曾一度以精神導師形象出現并暗示人民否棄革命的文人文化顯示出了其脫離群眾的特性,讓人們看清了文人文學與人民文學的界線;它使當前幾乎是勢不可擋的大眾文化(中的低俗文化)碰到了一個強有力的對照體與監督者,而不得不有所收斂。應該說,這是一次很好的文化建構機會。如果把握得好,可以把三十年前政治斷裂造成的文化斷裂接續上來,在理順新中國文化發展脈絡的基礎上,繼往開來,除弊興利,建構真正的社會主義和諧文化。這對確保社會主義文化的合法性,確保新時期不因文化的分裂造成人民的分裂,有著重要的意義。
(責任編輯:呂曉東)
作者簡介:潘永輝,中山大學哲學系博士生,茂名學院中文系講師,從事哲學與文學研究,發表論文二十多篇,與人合著有《康德美學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