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仙后》 紅十字騎士 多重寓意
摘要: 本文對斯賓塞《仙后》第一卷中紅十字騎士的多重寓意進行了闡釋。從道德寓言的角度看,紅十字騎士是一個“每個人”,其歷險形象地體現了普通人的精神成長歷程;從政治寓言的角度看,他從初出茅廬的騎士成長為圣喬治并成為了英國的象征;而在啟示錄寓意上,他由基督的模仿者,最終成為了基督式人物,形象地演示了一部新教徒關于宗教改革的《啟示錄》。
斯賓塞的《仙后》是一部“對英國人性格本身產生過影響”, 并“在英國人精神上起到了神奇作用”的偉大的民族史詩①。但是其繁復的“寓言程序迄今尚未被破譯出來”②。竊認為其主要原因是《仙后》的寓言具有獨特的多重性。同是寓言體名著,《仙后》既不同于中古時期的《農夫皮爾斯之幻象》,也不同于王政復辟時期的《天路歷程》;它的寓言不只局限于一個即道德的或宗教的層面,而是同時具有道德的、政治的、宗教的多層面的寓意。據“作者致勞利爵士函”,《仙后》的目的是一部道德寓言,但是其政治的、宗教的寓言性質也彰明較著,以至人們認為它是“一部宗教、政治史詩”③。所以某個人物可能同時具有道德的、政治的和宗教的多重象征意義。這種象征意義對于伊麗莎白時代的人而言是心領神會的,但是對現代讀者來說,就必須充分發揮對古代之同情才能理解和領會。國內已有學者對《仙后》第一卷與英國宗教改革的關系進行了有分量的研究④,但是對作為該卷精神代表的紅十字騎士人物形象的多重寓意進行闡釋的成果仍屬罕見。第一卷是全詩的縮影,紅十字騎士又是闡釋第一卷的關鍵。本文對該人物形象的寓意從道德的、政治的和宗教的等方面進行多維度的分析無疑是一個有益的嘗試。
一
從道德寓言的角度看,紅十字騎士首先是一個“每個人”(everyman),即作為一個有原罪的普通人的代表。他實現自己目標的歷險形象地體現了普通人的精神成長歷程。據“作者致勞利爵士函”對第一卷情節的介紹,《仙后》的開篇遵守了史詩情節“從中間開始”(in medias res)的原則;故事縱然是 “從中間開始”的, 但在首章出場的主角紅十字騎士并非是身經百戰的宿將, 而仍是“未曾揮舞過武器”的初出茅廬的騎士⑤。他渴望著在“在英勇的戰斗中檢驗自己的力量”,雖然有烏娜陪伴左右,并警告他要武器不離手,可他仍就“將不用的武器交給矮子暫時保管”,這種經驗不足和魯莽大意為他后來所犯的一連串的錯誤埋下了伏筆。這些錯誤也就是作為基督徒的“每個人”在成長過程中在所難免的原罪。
首先,他不能分辨真假。分辨真理與虛假是本卷貫穿始終的主線,也是紅十字騎士人生戲劇的紅線。他拋棄代表真正的教會的烏娜,而被代表虛偽的教會的杜埃莎所迷惑。他相信了由杜埃莎偽裝、化名的菲代莎所編造的關于自己本是“一位皇帝的唯一的掌上的明珠,/遼闊的西方便是父皇帝國的疆域”的謊言。紅十字騎士無法分辨真正的烏娜和虛假的杜埃莎,因為前者低垂的面罩和黑色的披肩遮住了她的美麗光輝,而后者的華麗裝束又使人往往把她誤當作真正信仰的化身,這戲劇性地說明了作為基督徒的“每個人”為什么難以分辨兩個相互對立的形象。在生活的激流中,紅十字騎士經歷了重重暗礁的考驗,一點一點地成熟起來,但他絕不是一個絕對成熟的人物,因為“根據基督教會關于品行問題的釋義,一位圣徒永遠不能絕對地自信與獨立”⑥,所以每一次他身陷絕境時,要么是有亞瑟王子的相救,要么是憑借生命泉和生命樹的神恩而獲得新生。紅十字騎士的成長永遠是相對的成熟而非絕對的成熟;在與敵對勢力的斗爭中,他所取得的勝利只是相對的勝利而非絕對的勝利;即便到了卷末,他要退出這個人生戲劇的舞臺,回到仙國女王身邊的時候,他也未能達到絕對的自信的境界,或是獲得絕對的勝利。紅十字騎士也只是將阿奇馬戈“打翻在地,用腳鐐手銬捆綁起來,/投入深深的地牢中”;而阿奇馬戈會在第二卷里再次出現并向該恩復仇則寓意深刻地表明善與惡、真與假的斗爭并不能也沒有由紅十字騎士一勞永逸地解決。
其次,紅十字騎士不能拒絕情欲的誘惑。“在尚未習慣的情欲的強烈激情中,/或是在慣常的凡事怕出錯的恐懼中”,他表現出對杜埃莎的情欲誘惑既被其吸引又對之排斥的矛盾情緒;“對她那恬不知恥的舉止感到有點兒憤怒,/他原本是想在深刻的鄙視中將她殺死的” 。這種矛盾心態在第二章里表現得特別微妙,從而具有頗為深刻的寓意。當他親眼目睹杜埃莎與另一個魔鬼“年輕的扈從” 淫蕩作樂的場面時,他感到憤怒,同時也因此產生了頗為復雜的嫉妒情緒。“他妒火中燒,/理智的眼中充滿了憤怒” ,“他回到床上,為這罪惡的一瞥/遭受著巨大的折磨和苦澀的痛楚,/ 因而不能安眠。”原文里“罪惡的一瞥”(quiltie sight),到底是指“罪惡的景象”還是指看到這番景象的“罪惡的一眼”呢?能否是指“罪惡的一眼”目睹了這“罪惡的景象”呢?如果沒有罪惡的念頭,那么為什么“當美麗的黎明女神用玫瑰色的手指/……為充滿朝霞的天空披上外袍時”,他便匆忙離開,“不斷地逃避他的念頭和嫉妒的恐懼;/意志擔任他的向導,悲哀卻將他引入歧途” 呢?他所要逃避的真實念頭會是什么呢?難道是“每個人”慣常有的一邊是對原罪勃然大怒,一邊是不自覺地對之默然接受?當杜埃莎講述自己的身世時,紅十字騎士心不在焉地聽著:
他始終沉溺在自己的強烈激情中,
與其說他遲鈍的耳朵在傾聽她的故事,
不如說他敏銳的眼睛在打量她的五官。
紅十字騎士被杜埃莎的華麗外表和偽裝的端莊所迷惑,被情欲的誘惑所俘虜。
其三,紅十字騎士不能豁免于驕傲所帶來的墮落。驕傲乃七大罪惡之首,“每個人”都會因此而墮落。紅十字騎士的敵人對他弱點了如指掌,也知道如何利用這些弱點將其俘虜。正如杜埃莎兩眼低垂,看上去顯得率真和羞澀使得紅十字騎士動了憐香惜玉之心而被騙一樣,驕傲之宮富麗堂皇的外觀,絡繹不絕的拜謁的人群使得紅十字騎士抵擋不住驕傲的誘惑,因而被一步一步地、毫無察覺地被誘入驕傲之宮。在這里他首先看見到了驕傲之宮的女主人盧西弗拉和她的六個罪惡助手共七大罪惡的游行,然后又為爭奪“無信”的“可恥的盾牌”而與“無樂”打斗,最后“離開此地,雖然寬裂的傷口/尚未痊愈,還不能將戰馬跨騎” 。紅十字騎士不能拒絕驕傲的誘惑具有普遍的象征意義;他所爭奪的盾牌是一塊與他自己所擁有的盾牌完全對立的“異教的盾牌”,也有很豐富的寓意;他帶著肉體上正在化膿的傷口離開驕傲之宮,則非常深刻地暗喻著他心靈上的創傷仍在毒化著他的心靈,所以他后來再次被杜埃莎誘騙并被奧戈格里歐束縛也就不足為奇了。
紅十字騎士逃離驕傲之宮后脫掉他那象征基督徒信仰的盔甲,在那象征墮落的福音書的使人衰竭的泉水旁小憩,并再次被假象所迷惑:
飲用了像水晶一樣清澈的泉水;
他那男子漢的體力就立即衰退,
強大的膂力便化為了無力的虛弱。
然后像一具沉睡的無知覺的僵尸被奧戈格里歐扔進地牢。紅十字騎士再次成為虛榮的俘虜。虛榮乃虔誠之死敵。虔誠騎士先后被驕傲和虛榮所俘虜則寓意深刻地表明在通往真理和天國的路上正反兩股勢力的斗爭是多么激烈,而作為基督徒的“每個人”紅十字騎士需要經歷多次的、反復的、驚心動魄的歷險才能逐步到達彼岸。
第四,紅十字騎士所經歷的精神危機來自絕望的誘惑。失去信心是作為基督徒的“每個人”所最難戰勝的弱點。在陳述人生的罪孽、焦慮和疲頓時,絕望之洞的主人絕望儼然是一位雄辯家:
短暫之痛苦可以帶來長久的安寧,
并讓靈魂在寧靜的墳墓里安息,這難道不值得嗎?
勞累之后的睡眠,暴風雨之后到達港灣,
戰爭之后的安寧,生命之后的死亡,這多么令人愜意。
紅十字騎士完全相信了絕望的一番話,完全忘記了上帝拯救人的靈魂的恩惠;對生活絕望了,對上帝的信仰幻滅了,于是準備用劍結束自己的生命。紅十字騎士身陷絕望之洞并被絕望的詭辯所迷惑的情節充分地反映出“每個人”的心靈在漫漫人生路的長途跋涉過程中是多么容易疲倦、多么需要上帝恩惠的洗禮。
二
紅十字騎士不僅在道德寓意上是“每個人”,而且在政治寓意上還象征著英國。這種象征的形成并非一蹴而就,而是經歷了由初出茅廬的騎士成長為英國守護神圣喬治,再到屠龍英雄并最終成為英國的象征的幾個發展階段。這種性格發展也使得紅十字騎士的經歷具有戲劇性,而成為較一般寓言人物更為豐滿的人物形象。該人物形象可能起源于英國中世紀民間關于圣喬治的化裝假面戲劇(Mummers Play) 和倫敦市長大人彩車游行表演(Lord Mayor’s Show)。因為他具有這類表演中的圣喬治所具有的幾個重要特征,如“從中間開始”、女伴騎驢牽羊、夢幻般的場景,誠如柯爾律治所言:“具有不受特定空間和時間約束的卓然之獨立和真正的想象力。”⑦然而這種夢幻般的場景、出場及人物類型對于處于歷史大轉折時期的一五八零年的英國人來說,清晰、準確和生動地反映了時代的精神,“提供了關于人類狀況的詩的注解”⑧。紅十字騎士所具有的深刻的政治寓意是詩作的內在結構頗為鮮明地展示給讀者的。
首先,紅十字騎士拋棄代表真理的烏娜,而被代表虛偽的杜埃莎所迷惑是寓意地處理了英國在瑪麗一世統治期間(1553-1558)放棄英國國教而選擇羅馬天主教的政治題材。無論是從她們各自名字的本意還是從各自的身世來看,烏娜就是真理、真正的宗教和英國國教,而與之對立的杜埃莎則是虛偽、虛偽的宗教和羅馬天主教⑨。烏娜和杜埃莎兩個人物形象的寓意是如此鮮明,即使詩人不告訴我們處于這兩個人物之間的紅十字騎士的象征,我們也不難順理成章地將他視為處于英國國教與羅馬天主教激烈斗爭之中的英國,更何況詩人在詩中將他比作英國的守護神圣喬治, 而將紅十字騎士的象征意義明確無誤地告訴了讀者。既然紅十字騎士是英國,那么他放棄烏娜就是放棄了英國國教,選擇杜埃莎就是選擇羅馬天主教。一五八零年后期的英國再次面臨著天主教卷土重來的威脅。一五八六年蘇格蘭的瑪麗·斯圖亞特參與天主教徒謀殺伊麗莎白女王的陰謀?鴉一五八八年瑪麗一世的丈夫西班牙的菲利普二世派遣無敵艦隊入侵英國。對一五八零年的讀者來說,紅十字騎士的取舍使他們仿佛回到了三十多年前瑪麗一世統治時期英國新教徒遭受迫害的日子。對那些經歷過瑪麗一世時期天主教徒對新教徒的迫害的人們來說,當讀到下列詩句時,他們是不會無動于衷的:
在雕刻的有精巧偶像的祭壇上,
常常灑滿了真正基督徒的鮮血,
神圣的殉教者也常常被處死,
慘遭殘酷的惡毒和兇狠的暴行。
由此可見,詩人所表現的政治傾向和紅十字騎士代表英國的政治寓意幾乎不需要太大的想象力就能使同時代的讀者體會得到。
其次,如果說紅十字騎士在第二章里還只是“像”圣喬治的話, 那么到了第十章時,他就已經“是”圣喬治了。由烏娜帶領,他來到了虔誠之宮。在經歷了深刻的自我悔罪,并在象征著感恩賑濟所的醫院里履行了七種感恩善行后,由斂心默禱(Contemplation)引導,他登上了象征著西奈或帕那索斯的圣山,看見了象征著倫敦的新耶路撒冷,并得知他:
將成為圣徒和自己祖國的朋友
和守護神,將被稱為圣喬治,
快樂英格蘭的圣喬治, 勝利的象征。
因為他本是
古老的撒克遜國王的苗裔,
祖先們膂力過人,身經屢屢血戰,
在不列顛大地矗立起君王的御座。
另外,他所看見的新耶路撒冷無論是源自于《希伯來書》⑩,還是出自于《啟示錄》,都明確地象征著仙國女王葛羅麗亞娜的京城克勒俄波利斯。如果新耶路撒冷是仙國首府的話,那么這天上的都邑則無疑象征著地上之城倫敦了。所以,這也使得無論是作為仙國騎士,還是作為圣喬治,紅十字騎士都象征著或者就是英國成為不難理解的政治寓言了。
其三,被奉為英國守護神的圣喬治曾從毒龍的魔爪下解救過一位公主,成為了屠龍英雄[11]。要真正成為圣喬治,紅十字騎士還需要完成屠龍的壯舉。如果說紅十字騎士在第一卷里與巨蛇錯誤的斗爭是第十一章里他與毒龍決戰的預演的話,那么斯賓塞時代的讀者從中看到的政治寓言無疑是前者象征著英國國教反對羅馬天主教錯誤的斗爭的早期階段,而后者則象征著十六世紀后期伊麗莎白女王統治時期英國國教打敗羅馬天主教的決定性勝利[12]。 正如維吉爾在《埃涅阿斯紀》中歌頌了羅馬祖先建國的功績和羅馬的光榮一樣,斯賓塞在《仙后》中,尤其是在第一卷里則頌揚了伊麗莎白女王和她統治期間英國的繁榮強盛。殺死毒龍是這種光榮的集中體現。
在決戰中,紅十字騎士賴以恢復體力的生命泉和生命樹源自于《創世記》和《啟示錄》,但在此則象征著在宗教改革中英國新教與羅馬天主教關于洗禮和圣餐兩大圣事的形式之爭。雖是形式之爭,但實際上是兩大宗教勢力爭奪宗教領導權的斗爭。在這場斗爭中,以一五四九年的《公禱書》和一五五九年的《信仰劃一法》為標志,伊麗莎白女王和新教徒取得了英國宗教的領導權。紅十字騎士是依靠了經新教改革后的兩大圣事而獲得力量從而戰勝毒龍的;既然這位屠龍英雄是英國的守護神,那么從政治寓言的角度他的勝利則較明確地象征著英國新教改革的勝利。
三
紅十字騎士不僅是“每個人”和圣喬治,而且還是啟示錄寓意上的基督式人物。第一卷中善惡對立的人物形象,明暗對立的意象原型和絕對化的象征體系等均源自于《啟示錄》。當時的新教徒普遍地將《啟示錄》視為世界宗教史上以神諭方式揭示隱蔽之真理及上帝終將戰勝邪惡勢力,英國國教終將戰勝羅馬天主教的啟示文學。本文不打算也不可能比較研究第一卷與《啟示錄》在意象原型、情節結構和象征體系等方面的淵源關系,而是僅在第一卷與《啟示錄》有著內在聯系的前提下就紅十字騎士的啟示錄寓意略作闡釋。
首先,紅十字騎士出場時的描寫酷似《啟示錄》中的基督。他“策馬行進在平原”,“胸前戴著血紅的十字”,“在言辭和行為上都不愧為誠信真實” 。這是紅十字騎士的出場,再看《啟示錄》中“神之道”(基督)的出場,他“騎在馬上”,“穿著濺了血的衣服”,被“稱為誠信真實”。至于紅十字騎士所扛著的“此前從未揮舞過的兵器” ,和他所“當之無愧的盔甲”,則是指基督徒手持的“圣靈的寶劍”,頭戴的“救恩的頭盔”等神賜給基督的“全副軍裝”。關于紅十字騎士的盔甲與基督徒的盔甲兩者之間的關系是此盔甲即彼盔甲的解釋并非臆斷而是根據兩部作品文本的內在聯系以及詩人在“作者致勞利爵士函”中的陳述。
如果說這些描寫主要是從表面上說明紅十字騎士開始是一個刻意模仿基督的人物,那么他內心所懷抱的“崇高希望”,以及后來如何拯救烏娜的雙親、成為屠龍英雄、并與烏娜訂婚等一系列壯舉則與《啟示錄》中基督征服地獄拯救正直的靈魂,“捉住那龍”和“羔羊的婚筵”等“異象”何其相似。由此可見,他由模仿基督的外表進而不斷凈化心靈,終于成為基督式人物或在新教徒看來竟然就是基督的形象了。
其次,在第一卷的藝術世界或者說典型環境里,其他主要人物的故事情節與《啟示錄》中的“異象”的內在聯系所構成的副線烘托著紅十字騎士所代表的主線,并使啟示錄寓意得到彰顯。擁有“艷陽般燦爛容顏”的烏娜的原型即“身披日頭”的婦人;前者被拋棄后浪跡天涯,后者在龍的威逼下“逃到曠野”“騎在多頭獸上”的杜埃莎是“騎在七頭十角獸上”的“大淫婦”;前者懷揣盛滿了毒鴆的金杯,后者“手拿金杯,杯中盛滿了可憎之物,就是她淫亂的污穢”。被縛住投入地牢的阿奇馬戈也即源自于那被“扔在無底坑里”的古蛇撒旦;前者逃脫死亡后又在第二卷里再次出現并向該恩復仇,后者則在一千年后,“從監牢里被釋放出來要迷惑地方四方的列國”。源自于《啟示錄》中的原型的人物和情節遍布于第一卷中。這些人物和情節本身所具有的復雜的象征意義并非本文所關注的主題,本文只是用類比的方式撮述幾例以說明它們與《啟示錄》的內在聯系,并由此證明,在這種內在聯系所構成的具有啟示錄象征意義的世界里,紅十字騎士從人物形象到主要情節所具有的彰明較著的啟示錄寓意使他成為了基督式人物。
其三,紅十字騎士實現消滅毒龍并拯救烏娜雙親的崇高目標與《啟示錄》中的可能原型基督的神圣使命有著驚人的相似。紅十字騎士與毒龍大戰三天,并最終將其斬殺;只見毒龍“栽倒在地,吐出最后一口氣,/生命便煙消云散了” 。基督開始是“與龍爭戰”,將其“摔在地上”,然后是將其“扔在無底坑里”,最后終于將那魔鬼“扔在硫磺的火湖里……受痛苦,直到永永遠遠”。紅十字騎士的勝利與基督的勝利具有同樣重要的啟示寓意。一個成為了屠龍英雄,拯救出烏娜的雙親,另一個則征服了地獄,拯救出正直的靈魂。一個恢復了烏娜父親的伊甸園王國,另一個則光復了“上帝樂園”。一個依靠的是生命泉和生命樹所賜予的力量,另一個則是“將生命泉的水白白賜給口渴的人喝”,用生命樹和樹上的葉子“醫治萬民”。
紅十字騎士與伊甸園國王的公主烏娜訂婚的情節以及描寫新娘的細節均源自于《啟示錄》中羔羊的婚筵的原型。烏娜的父親把獨生女兒許配給屠龍英雄;《啟示錄》中是一位天使“將新婦,就是羔羊的妻,指給你看”。屠龍英雄的未婚妻款步走來,“光艷照人宛如晨星從東方升起,/披著一頭火紅色的艷麗鬈發”,有著“艷陽般燦爛容顏”,衣服“如百合花一樣潔白,沒有瑕疵,沒有裝飾,/像是絲線和銀線織就,/可是看起來既沒有絲線也沒有銀線”;《啟示錄》中“羔羊的妻”“從天而降,預備好了,就如同新婦裝飾整齊,等候丈夫”,“婦人身披日頭”,“有神的榮耀”,“光輝如同極貴的寶石”,“蒙恩得穿光明潔白的細麻衣”。無論是從出場的描寫,再到與其他人物的關系,還是成功地斬殺毒龍到最后與烏娜喜結良緣等方面,紅十字騎士都堪稱騎士的楷模,由基督的模仿者,最終成為了基督式的人物,形象地演示了一部新教徒關于宗教改革的啟示錄。
綜上所述,紅十字騎士的寓意可以從道德的、政治的和啟示錄的等方面進行闡釋。這種同一人物,同一情節和同一細節可以從多角度、多層次和多方面進行闡釋的多重性特征能夠使人物形象更豐滿、使故事情節更生動、使細節描寫的象征意義更豐富,從而使作品的主題思想更加蘊藉深刻。正因為《仙后》卓越地將主要情節與多樣性的次要情節交融在一起,構成了相互交織在一起的藝術結構,使得C.S.劉易斯將之比作詩人所生活的伊麗莎白時代的復調音樂藝術[13]。英國文學史上著名的寓言體作品前有朗格蘭的《農夫皮爾斯之幻象》,后有班揚的《天路歷程》,但是就其寓意的復雜性、深刻性和藝術性來說二者均不及斯賓塞的《仙后》,所以該部作品被譽為偉大的民族史詩,斯賓塞也獲得了“詩人王子”和“詩人之詩人”的美譽。
(責任編輯:水涓)
作者簡介:熊云甫(1960-),湖南文理學院外語系系主任,副教授,文學碩士;主要從事英國中世紀文藝復興文學研究。
①Evans,ifor.1978. A Short History of English Litera-ture. Middlesex: Penguin Books.p.43.
②⑦Kermode, Frank and John Hollander.1973. The Ox-ford Anthology of English Literature. Vol. I.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p.663.P.669.
③李賦寧:《英國文學論述文集》。 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1997年,第59頁。
④胡家巒:“亞瑟王子之盾——《仙后》第一卷與英國宗教改革”,《歐美文學論叢,第二輯,歐美文學與宗教》,任光宣主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年,第36-54頁。何其莘:“The Faerie Queene as a Document of the English Reformation”, 《中國學者眼中的英國文學》。鄭州:大象出版社,2005年,第211-219頁。
⑤本文依據的版本是Leo Kirschbaum.1963. ed. Spenser: Selected Poetry. New York: Holt, Rinehart and Winston ,Inc.. 漢譯系筆者試譯。
⑥Kirschbaum. 1963. “Introduction”, Spenser: Se-lected Poetry. New York: Holt, Rinehart and Winston, Inc.. p. xv.
⑧Roberts, Clayton and David Roberts. 1985. A History of England, Vol.I. New Jersey: Printice-Hall, Inc.. p.310.
⑨烏娜的名字Una本意是One 即“一”,見Frank Kermode and John Hollander. 1973. The Oxford An-thology of English Literature. Vol. I. p.673; 烏娜的身世見《仙后》I.i.5; 烏娜的象征意義見第二章的“序詩”及Kirschbaum. 1963. “Introduction”, Spenser: Selected Poetry. p. xiv; 杜埃莎的名字Duessa 本意是duplicity即“二”或“雙重性”,見Northrop Frye, et al.eds. 1985. The Harper Hand-book to Literature. New York: Harper and Row, Pub-lishers. p.13;杜埃莎的身世見《仙后》I.ii.22. 杜埃莎的象征意義見《仙后》I.ii.13,《啟示錄》第17章。
⑩本文中的《圣經》引文均依據中國基督教協會,《圣經》,1998。南京:南京愛德印刷有限公司。并根據The Holy Bible: King James Version. New York: Ivy Books.1991。核對過章節數碼。 縮略形式采用卓新:《圣經鑒賞》。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第437-442頁的“《圣經》篇名略語”。
[11]托·柴特霍姆、彼得·昆內爾編著:《世界文學史》。桂林:漓江出版社。李文俊等譯,第38頁。裘克安: 《英語與英國文化》。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8,第20頁。
[12]1571年,英國議會確認了《39條教規》,標志著經歷了40多年的宗教改革的結束,英國國教的建立。 參見錢乘旦、許潔明:《英國通史》。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 第128頁。此外,1587年,蘇格蘭瑪麗·斯圖亞特被處決;1588年,西班牙無敵艦隊被擊敗都是具有決定意義的歷史事件。
[13]Abrams, M. H. 2004. A Glossary of Literary Terms.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Thomson Learning. p.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