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蘇童 碧奴 名字 女性
摘要:本文主要通過對蘇童的小說《碧奴》題名的破解來探討小說內含的豐富象征意蘊。探討作者如何將性別視角和階級視角以及明暗線索的雙重演進隱含其中,進而達到對女性溫情文化的頌揚與重禱和對男性文化的諷喻與否定。
一部精心建構的小說總是有一個別致的名字。一個別致的名字就像一扇窗子或說一雙眼睛,透過它可以使人窺視和推測到整部小說的意旨。并且好的名字還會對讀者形成一種有力的期待和召喚,它會喚起讀者儲存在記憶中無數的豐富的文學想象,讓讀者在豐富的文學想象中暫時忘卻塵世的硝煙,而置身于作家用語言所建構的文學時空中,從而使心靈得到暫時的解脫和愉悅,并在解脫和愉悅的同時完成對現實矛盾與困境的反思與超越。凡是優秀的作品,大抵都有一個這樣的名字。蘇童的小說《碧奴》正是一部這樣的作品。從“碧奴”這個名字,我們不僅可以推測到整部小說的主題意旨,而且會在層層的破解中發現小說所蘊藏的豐富象征意蘊。
通過通讀整部小說我們會發現,小說主要采取一種女性化視角和階級視角,站在他者立場,來對現實文化進行反思與影射,從而建構起小說豐富的象征意蘊。而這種女性化視角和階級視角首先從小說的名字就可以看出來。古人說: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行不端。而對作家而言,名不正,則言不暢。因此小說正是通過一個別具匠心的名字來涵蓋他對整部作品的運思與建構。小說有一個頗有意味的名字:“碧奴”。乍一看這個名字和小說的內容即孟姜女哭長城的故事毫不相關,但在我們對作品進行深入閱讀并回頭重新審視這個名字以后,我們會發現小說的名字實在是別有用心且是意味深長又意蘊豐厚的。它應該是作者精心巧妙構思的結晶。
首先,從整體上看“碧奴”是一個女性化的名字,由此暗示出小說寫的是一個關于女性的故事;其次,從單個字分開來看,“碧”屬于青綠色,象征著蓬勃的生命,是生命原始的色彩,它使人聯想到孕育生命的大地和大地粗野的生生不息、養育萬物的精神,在這一點上,它就和同樣承擔生育功能的女性暗暗相合,于是女性化色彩又暗含其中。并且在深入閱讀作品后,我們會發現,“碧”是籠罩小說的主要美學色彩,小說中有多處用到碧之色彩。如作品的主人公碧奴就是來自青云郡;與她相伴為其引路的是青蛙;以及小說不斷轉換的地點:藍草澗、百春臺、青云關、芳林驛等都使人聯想到碧的顏色。
但小說取“碧”而不用“綠”,從語詞審美情感功能色彩來看,這里又暗含著一種原始古典的詩意、典雅的味道、色彩與含義,據此又可推測出小說寫的應該是一個有關古典女子的故事。這個古典的女子就是小說中的孟姜女。另外“碧”字,對一個稍有古典文學詩詞素養的人來講,它又會顯示出更加豐厚的含義。我們知道“碧”字一再出現在我國古代女性形象的描寫中,一個“碧”字,不知會喚出我們文學詩性記憶中多少個美麗的古典青春女性形象。最早的是《詩經·周南·關雎》篇中那位在碧水河畔采掇綠色荇菜、令人寤寐思服的窈窕淑女,以及《詩經·邶風·綠衣》中那位令人思念的身著綠衣的美麗亡妻。其次《漢樂府·陌上桑》中那位“青絲為籠系,桂枝為籠鉤。頭上倭墮髻,耳中明月珠”的美麗采桑女子秦羅敷,再有就是《孔雀東南飛》中擁有“箱簾六七十,綠碧青絲繩”而“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的美麗女子劉蘭芝。至于有著色高手之稱的曹雪芹在《紅樓夢》中更是用碧之色彩含義為我們塑造了一批美麗青春少女形象。至于其他古詩詞用“碧”字暗示女性的含義的例子更是舉不勝舉。這一切都暗示出小說的女性化色彩和視角。
而從以上用碧之色彩含義來暗示的女性形象來看,我們還會發現兩個特點。其一就是這些女性大多具有憂郁的氣質、不幸的結局,帶有悲劇的色彩,于是憂郁、不幸、悲劇就構成了“碧”字的主要美學基調色彩。進而一個“碧”字的使用,就這樣巧妙地暗示了小說的悲劇結局。而在小說中與“碧”之悲劇美學色彩直接相對應的就是“哭”字。即孟姜女“哭”長城。其二就是這些女性形象不但是青春美麗的,而且幾乎都不是普通的一般女子,而是有著鮮明的個性、敢作敢為且富有詩意傳奇色彩的女子。由此又暗示出小說用“碧”字來塑造的女性一定是一個富有詩意神話般傳奇色彩的女性,那么這個女性的詩意神話傳奇是什么呢?這個詩意神話傳奇就是在小說中孟姜女用真誠的眼淚哭倒了萬里長城。從而小說的女性化視角和主要內容含義就在這個“碧”字的多維閱讀視角中清晰地凸現出來。這是小說在初始自然層面的含義,也就是說小說在故事層面本身的含義,因為小說首先是一個供人閱讀的故事,其次才是進入意義研究層面的小說,或更確切地說為文學讀本即我們今天所說的文本。
這樣,如果我們接著對小說名字的第二個字即“奴”字進行研究和分析 ,它的即小說的社會學含義又會凸現出來。“奴”字是個會意字,它左邊是個女字旁,從女而來,暗示小說的女性化視角,這里姑且不論。而它右邊是個“又”字,“又”字在古代漢語中為“手”,因此整個“奴”字的意思是:用一只手將一個女人按倒在地。于是小說作為文本的豐富深刻的社會學含義就在這里面含蓄地凸現出來。“用一只手將一個女人按倒在地”,它意味著什么?十分明顯的是它意味著戰爭,意味著壓迫。一只手是誰的一只手?很顯然,它是一只男性的手,同時這只手又可以代表著武器,而有武器的地方,必會發生戰爭。那么是誰和誰的戰爭,誰壓迫了誰?是一只男性的手將女性按倒在地,很明顯的是它既是兩性之間的戰爭,更是強者對弱者的戰爭,優勢階級對弱勢階級的壓迫與戰爭。于是小說暗含的性別視角、階級視角,以及對階級壓迫的批判,在這里就得到間接的暗示。同時也婉轉地表達了作者對底層被壓迫者,對弱勢階級的苦難和不幸的深切同情,以及對戰爭的厭惡與批判,進而達到對男性文化的批判。
而通過閱讀我們會發現,階級視角和對戰爭的批判是小說的一條暗線。小說明線敘述的是孟姜女歷盡千辛萬苦去萬里長城尋夫,而暗線敘述的是戰爭的始終進行。于是明線敘述的是一個女性千里尋夫的愛情故事,暗線敘述的是男性群體間、階級間壓迫與戰爭的故事;明線采用的是女性化視角,暗線采用的是階級視角;明線采取的是謳歌和贊頌,暗線采取的是諷喻和批判。明線、暗線同時進行,互相推動,將小說敘述推向高潮,作者的頌揚與批判態度在此不顯自彰。同時正是這種雙重視角、雙重線索的交叉映照與推進,不僅增強了小說的可讀性,而且深化了作品的隱喻功能,加強了小說的悖論和反諷色彩。而這種雙重視角和雙重線索在作者精心構思的小說名字——“碧奴”中都得到了或明顯或含蓄的反映。同時,作者也正是通過這個精心構思的小說題名來影射暗示小說深藏的豐富象征意蘊。
那么蘇童這篇小說豐富的象征意蘊是什么呢?這就是作家通過對孟姜女神話傳奇的重述,他要追溯的,是人類文明源頭的母性文化;他要重新找回的,是我們失落了已久的那顆純樸的心;他要使我們重新認識的,是對一種久違感情的認識;他要撣去的是浮在以理性文化為代表的男性文化上厚重的灰塵:這就是貪婪、自私、冷漠、格式化、狹隘,為物欲和功利所充滿,永不知足。因此對孟姜女的認識,就是對一個性別的認識,對人性另一面的認識,對一顆柔軟心的認識,對一個弱勢階級的認識,對與我們同行并處的他者的認識。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說,我們說小說采用的是一種女性文化的視角,它表現了一種對女性溫情文化的懷戀和重新追溯的歷史沖動與渴望。這應該是作家蘇童在這個消費文化君臨天下,解構主義甚囂塵上的無根時代里,對孟姜女哭長城神話傳奇進行重述的主要目的,也是小說所蘊含的深層象征意蘊。
另外,蘇童寫這篇小說的初衷固然是由于英國坎農格特出版社發起“重述神話”項目的邀請,但是更為重要的是,當我們通讀小說后,我們并沒有覺得這是一部應景之作,它沒有一般應景之作的弊端,作者不是處在旁觀者的位置,作者并沒有游離作品之外。相反我們在作家充滿才情和想象的飛揚恣肆的類似神性話語的敘事中,驚喜地發現了作家對寫作的投入,他不僅找到了感覺,而且找到了一種最好的寫作感覺,處在一種最佳的寫作狀態里。因此這不是一篇普通的小說寫作,而是一種充滿神性的小說寫作,而且這種神性寫作越在接近尾端,越趨于高潮。通過閱讀我們會發現,在寫作中作家完全擺脫了現實理性思維的羈絆和物理時間的束縛,是在一種忘我投入的寫作狀態里,置身于用想象編織的神話時空中。因此寫作始終充滿著一種神性的想象、渴望和激情。在對一種“不可能”的神話敘說中,用一只生花的妙筆,穿越世俗的物欲和腐朽的思想,穿越習俗的勢力和僵化的成見,讓男性世俗文化的刻板、庸俗和曖昧,在一個弱女子——孟姜女真誠眼淚的折射下,重新透射出女性溫情的光亮和希望,從而抵達心靈和信仰的彼岸。
在這種層面上說,小說不僅僅是對神話的重述,而更是一種隱喻,一種對以男性文化為代表的人類社會文明發展和人性發展的深刻反思、否定和批判,因此小說不僅是對神話的重述,更是一篇深刻的寓言。這一切具有寓言性質的象征和隱喻都包蘊在作者精心構思的名字——“碧奴”二字之中。正是在對小說名字——“碧奴”二字的拆分組合的層層索解中,揭去了籠罩在作品之上的層層面紗,發現了作品深藏的象征意蘊。當我們通讀完小說以后,再重新審視這個名字時,我們會發現作品的名字實在是獨具匠心而又耐人尋味的。
(責任編輯:呂曉東)
作者簡介:趙彬,北京大學中文系博士后,吉林大學文學院講師;蘇克軍:吉林大學文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