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意識與文化自覺

摘要：文化自覺是我國社會在轉型期所面臨的重大問題。要實現文化自覺，增強民族意識至關重要。本文從增強民族自我意識、民族定位意識、對民族價值觀的認同意識以及對未來世界的責任意識四個方面，進一步論述了民族意識對我國在全球化時代實現文化自覺的重要意義。

關鍵詞：民族意識； 文化自覺

中圖分類號：G03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07)02-0089-03

文化是民族國家認同的核心基石，民族文化特別是民族傳統對于民族國家生存和發展具有重要意義。在全球化飛速發展的當今時代，當經濟和領土意義上的民族國家受到跨國公司的強大沖擊時，越來越多的國家認識到自覺捍衛民族文化的重要性。這就涉及到文化自覺問題。“文化自覺”是費孝通先生近年來多次提到的一個概念，“指的是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對其文化有自知之明，并對其發展歷程和未來有充分的認識。文化自覺就是在全球范圍內提倡‘和而不同’的文化觀的一種具體體現。”^[1]有自知之明是為了加強文化轉型的自主能力，取得適應新環境、新時代文化選擇的自主地位。有沒有文化自覺，能不能做到文化自覺，對于回應全球化至關重要。而要實現文化自覺，增強民族意識是至關重要的。一般來說，民族意識有兩層涵義：一是指人們對自己歸屬于某個民族共同體的意識；二是指在國家生活中，在與不同民族交往的關系中，人們對本民族生存、發展、權利、榮辱、得失、安危、利害等等的認識、關切和維護。^[2]基于第一層涵義，民族意識有時也稱民族自我意識，即民族“自識性”、“屬性”或“歸屬感”。自我意識是從感性的和知覺的世界的存在反思而來的，本質上是從他物的回歸。^[3]這種“從他物的回歸”，對于民族而言，就是民族成員對本民族的存在以及本民族與他民族關系的認識。我國民族理論界認為，每個民族都有對于異族的“分界意識”和相對于本族的“認同意識”。這種分界意識和認同意識基于血緣、親緣和地緣關系而產生，最終匯成意味著民族成員對民族共同利益的認同和承擔維護民族利益的責任的自覺的民族歸屬意識，成為民族凝聚力的根基和源泉。基于第二層涵義，民族意識本質上是民族所處的經濟關系的反映，并受著地理環境、人口狀況等因素的影響。因此，民族意識就是民族成員對本民族的一切感性和理性認識，是一個多層面的集合概念，其內涵是多方面、全方位的，有積極因素，即保持民族穩定、促進民族發展的凝聚力和原動力，也有消極成分，即影響民族穩定和發展、甚至會成為將民族引入歧途的離散力和阻礙力。這里所講的主要是充分發揮民族意識的積極因素。

一、 實現文化自覺，要增強民族“自我”意識

民族意識作為文化自覺的要義，首先有賴于民族“自我”意識的增強。這種“自我”意識基于民族共同體文化認同之上，強調以“自我”為中心和本位 ，以“他者”為參照系。突出“自我”，并非鼓吹“自我中心論”，也不是排斥全球意識。事實上，這里強調的民族“自我”意識，是指一個民族長期形成的一種信念，正是它在維護著民族共同體認同的同一性和合法性，支持著共同體成員的自尊和自信。

民族性作為文化的基本特征，是一個民族的風俗習慣、審美方式、思想觀念、語言思維等物質的和心理的結構在文化中的綜合體現，就是一個民族的“自我意識”。每一個民族都是一個獨特的“我”，但并非任何民族都有一個清醒的“自我”。在全球化的浪潮中，有的民族文化淪落為西方文化的附庸，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在精神上喪失了自我。賀麟早就強調應該確立文化的自我意識，“假如自己沒有個性，沒有一種精神，沒有卓然可以自立之處，學習西洋文化便作西化的奴隸。”^[4]一種文化喪失了個性就等于喪失了生命力，一個民族若在精神上喪失了“自我”，結果必然是不知不覺地跟著西方文化隨波逐流，最后一步步走向文化殖民。因而，文化的個性與獨立，是一個民族、一個國家的立身之本；消泯了一種文化的特性與形態，就喪失了這個文化在人類社會中的存在地位與價值。正如歷史學家湯因比所言，文明的生長與發展在于自己的獨特與自決力，而一種文明如果失落了個性，形成一種“模仿的機械性”，追求“劃一”而喪失“自決能力”，那就只能趨向衰落。^[5]

民族“自我”意識意味著在與“他者”的比照中，強調自我的特殊性，藉以肯定自我。人類學家列維-斯特勞斯曾強調，所有的文化都要保存自己的獨特性。文化的特殊性即“文化的自我”是歷史地形成的，一個民族的“自我”只有借助于“世界歷史”之鏡才能得到真正認識。中華民族之所以歷經幾千年而不衰，全在于我們的民族文化有其獨特的價值及繼承性。我們的文化在世界上早已是一種無須論證而客觀存在的民族標識、一種文化價值。一種文化走向世界、加入全球化趨勢的前提，恰恰是肯定自己，強調自己的優勢，而不是相反。沒有對全球的充分理解和把握，就很難形成民族生發出關于“我”在世界的存在及其價值的自覺意識。民族傳統文化是每個國家和民族的生命體現，否定傳統文化就是否定民族的生命。任何國家和民族都是憑借它的獨特性和內聚力立身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喪失了獨特性，就意味著喪失內聚力，也就喪失了存在的合法性。如果放棄了自己的文化傳統，一味崇尚某個大國、強國的思想文化，就只能成為它的附庸。

堅持“自我”、堅持特殊性，意味著敞開自己的歷史匯入世界性的對話，并且在對話之中更深刻地意識到自己的文化身份。對民族文化的這種認識，不僅是在打破某種普遍主義意識對于世界的壟斷，同時也是在發現自己歷史之中的潛在活力。只有審時度勢，了解世界文化語境，使自己的文化為世界所用，成為世界文化新建構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這才是對自己文化的全面的自覺。

二、 實現文化自覺，必須有民族定位意識

這種民族定位意識，其實就是突出文化的主體意識。主體意識是民族利益的抽象表達和觀念反映。如今無論在網上還是在市場上，文化爭奪和捍衛的并非僅僅是純文化，它真正所指的是民族的經濟及政治利益，因而我們要強化民族主體意識。只要有民族利益存在，就有這種意識存在和發展的理由。民族意識是一種民族自覺，只有當一個民族認識到，世界構成于眾多民族、它們之間是相互獨立相互平等的關系、各民族只有在自主平等的自由競爭中實現其自身生存與發展時，才能談得上是一種民族意識。同時，民族意識也是一個民族的成員對于本民族的整體意識。只有當一個民族的成員普遍認識到自己不僅是社會中求得生存與發展的獨立個體，而且也是在世界中求生存求發展的某一民族共同體的構成成分時，才能談得上民族主體意識。這樣對本民族進行準確定位，才能形成文化上的自覺性。

在中國古代社會長期的小農自然經濟和宗法族制環境中，沒有真正民族主體意識形成的土壤，宗族關系成為人們一生中最重要且具有決定意義的社會關系。費孝通先生將這種以五倫為中心的社會結構稱為“差序格局”，認為中國的社會關系“是以‘己’為中心，像石子一般投入水中，和別人所聯系成的社會關系，不像團體中的分子一般大家立在一個平面上，而是像水的波紋一般，一圈圈推出去，愈推愈遠，也愈推愈薄……”^[6]正是這種人倫網絡，使中國傳統社會缺乏一種超越于人倫波紋之上的團體意識和民族意識，缺乏一種超越于人倫距離之上的普遍道德關懷意識。正如馬克思所注意到的宗法族制下的人的利己性：“他們把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一塊小得可憐的土地上，靜靜地看著整個帝國的崩潰、各種難以形容的殘暴行為和大城市居民的被屠殺，就像觀看自然現象那樣無動于衷。”^[7]在這種情況下當然難以產生凝聚力極強、自主的主體意識了。

鴉片戰爭是促使中國民族意識覺醒的開端，遺憾的是，這一文化比較的出現和民族主義的產生，由于華夏中心的沉重包袱和救亡圖存激發的仇恨心理，一開始便無法擺脫文化民族主義的趨向。這種變形的主體意識所孕育的文化民族主義不僅改變了愛國主義的含義，而且阻撓了對世界先進文化的引進和吸收。在保持著反對外來侵略和壓迫的張力的同時，文化民族主義又在相當程度上把有利于現代化建設的一些先進外來文化一并拒之門外。這種對待外來文化的態度正像是倒洗澡水連同盆里的小孩一起潑掉。直到改革開放，我們才在經濟生活中做出了具有世界普適性價值意義的文化選擇。可是，當市場經濟模式在引進當中造成整個社會價值的重組時，那種古老的文化民族主義情緒在諸種因素的作用下又有萌發。中國由封閉走向開放、由僵化走向改革僅初見成效，不同民族、不同地域、不同制度間的文化對話剛剛開始，以東方文化與西方文化功能優劣、價值高低為講座主題的文化論爭便一度又成熱門話題。雖時代已變，可其思維形式、認識方法、話語框架卻未有稍變，仍可算是近代以降文化民族主義意識的延續。想象著發達國家人民會因為科技進步和信息文明而蒙受“家園喪失”、“不知歸處”的痛苦，夸張著本國人在改革開放里程中暫時遇到的“無序”和困頓，于是，再提用東方文化、儒家傳統文化拯救中國乃至人類未來的設想，這既反映了炎黃后代對民族命運的憂思，也體現出對世界人文精神的深切關懷。但惟一美中不足的是，這一新時代的“良愿”卻仍難免舊命題的結局。

可見，恰當、準確的民族定位仍是今后相當長時間內國人必須解決的重大問題。無論是自卑還是自大，都不是一種真正認識自身的態度。在當今開放的世界中，只有找到本民族在世界民族之林中的準確位置，才可能在文化上最終確立一種真正的民族意識。

三、 實現文化自覺，要有對民族價值觀的認同意識

在人的多重性認同中，文化認同的生命力是最頑強的。任何社會群體的形成，都是源于社會個體的文化認同，源于一種大家共同認可的價值觀、一個共同追求的理想目標。“每一種文化代表自成一體的獨特的和不可替代的價值觀念，因為每一個民族的傳統和表達形式是證明其在世界上的存在的最有效手段。”^[8]文化認同是共同體最穩固而長久的黏合劑，是民族國家得以存續和發展的重要保障。一個沒有共同信仰的社會就根本無法存在，其實就是熊十力先生所說的“亡國族者必先亡其文化”。一個國家的文化主權所認同的文化觀念來自于民族傳統，它不排斥外來文明，而是要求對外來文化觀念的吸收立足于對本民族國家的詮釋，并有利于本民族文化的發展。也就是說，在一個文化多元與政治民主化的時代，能夠整合社會價值體系、維系共同信仰的只能是浸透著歷史理性的民族文化。因而，認同民族文化，就是對民族共同體合法性的認同，就是對自我身份的認同，是對自身生存價值的認同。

認同民族價值觀，就必須強化“危機意識”。一個民族如果失去了對民族文化的認同也就失去了民族之根，而全球化條件下的文化互動，給發展中國家帶來的最大危機可能是文化的“認同危機”。亨廷頓曾用“文化上的精神分裂癥”來形容那些文化上無所依歸的民族的精神狀態。從文化上的精神分裂走向民族心理上的分裂，將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發展的最大悲哀。要走出這種困境，必須從自我反省開始。若在文化上不能自覺發現問題，盲目沉浸在表層化的發展上，就不會有真正的危機意識，也就不會有所改進；沒有改進，就不會由被動變為主動。

在當前全球化的背景下，世界各國、各民族的文化交流達到前所未有的規模和深度。但同時也要看到，西方生活方式的滲透和理論上的話語霸權，有可能使我們的主流文化價值體系失去在社會生活中的主導地位。如果失去了這種共同的、穩定的基本價值觀念，或者是分裂為許多不同的相互沖突的價值觀念，或者是遭到外來文化的入侵，在短時間內失去了自己的主導地位，那么社會中具有不同基本價值需要、運用完全不同的話語體系的各利益集團，就必然沿著不同價值觀念的邊界進一步發生深刻的、乃至不可彌合的分裂，并進而引發整個社會的大分裂、大動蕩。失去文化價值的支撐而必然產生的“合法性危機”將導致國家意志、價值觀念、國民心理上的全面崩潰，整個社會將陷入一種嚴重的無序化狀態。與此同時，個體日常生活中的價值基礎被動搖，引發諸多社會、心理問題。

毋庸置疑，在文化認同這一點上，我們的民族意識始終是不夠強的，在面對西方的經濟和文化滲透面前，我們有迷失方向的感覺，許多地方特色文化正在逐漸消失，正像博爾赫斯所說的“仿佛冰消失于水中”。消解民族文化，必將化解中華民族的內在凝聚力，造成中國深層次的“文化弱勢”，削弱綜合國力。我們必須懷有深切的危機意識，對民族價值觀進行新的整合，從而建構全球化時代中華民族新的文化認同。

四、 實現文化自覺，對未來世界的責任意識必不可少

每一個民族的文化發展都離不開整個世界文化的發展。同樣，世界文化之所以豐富多彩，也離不開各種文化的積極參與。世界文化的統一性與民族文化的多樣性的和合融通是21世紀文化的基本色調。每個民族都以各自生存條件下形成的特殊生活智慧，為世界文化寶庫貢獻了一份別具特色的文化杰作。因此，在全球化背景下讓中國文化走向世界，是我們實現文化自覺必須承擔的歷史責任，也是21世紀中華民族促進世界文化發展的歷史責任。

從今后世界文化發展的趨勢看，將會出現一個在全球意識觀照下的文化多元發展的新局面。世界文化發展的狀況不是各自獨立發展，而在相互影響下形成多元文化共存的局面。各種文化將由其吸收他種文化的某些因素和更新自身文化的能力來決定其對人類文化貢獻的大小。民族文化要想在全球化背景下獲得新生，就要力求在人類文化發展的進程中做出自己特有的貢獻而有益于其他文化。只有確立了這種對未來世界的責任意識和全球觀照意識，我們才可能更主動地開放自己，不但要負起自己文化的命運，還要承擔起對全人類命運的道德責任。

文化越是民族的，就越有價值，就越能走向世界，為全人類所有。我們中華文化之所以能自立于世界文化之林，為各國人民所仰慕，其根本原因之一就是有濃厚而深刻的民族性。在21世紀文化多元并存的情況下，從文化發展聯系到信息化進程、國際政治、民族利益等方面，文化具有越來越強烈的國際化色彩。因而必須給我們的民族文化一個恰當的定位。這就要求文化發展策略要有全球性的視野和競爭意識。文化戰爭奪和捍衛的并非僅僅是純文化，實質上是民族的經濟和政治利益。既然民族利益是一種客觀存在，就無需諱言文化的民族意識。在這種情況下，越發要增強文化的民族意識，建設我們自己的主體文化。有了主體文化，才能確定我們的文化邊界，才有文化防線可守。我們也才能在世界文化之林占據一席之地，才能經得起外來文化的撞擊和整合，真正實現全球文化交流中的文化自覺。

歸根結底，文化自覺是民族自覺的一個方面，是一種民族文化在橫向互動和縱向發展中維系自身體系和特征的保障，也是文化進行不斷豐富和創新推動文化不斷發展的基礎性前提。只有增強民族意識，堅持文化的民族特征，才能在全球多元競爭中有自己的民族身份的確定和認同，不至于亦步亦趨，才能實現文化自覺。如此，整個民族才能堅毅地承受住歷史轉型期各種矛盾沖突的痛苦；全民族才能真正形成共同信仰與精神支柱，實現中華文明的偉大復興，也才可能最終完成本國民族精神和文化心靈的現代性整合與重塑，在與世界文化的平等交往中，實現民族文化的騰飛與新的輝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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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柏振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