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反思活動蘊涵的思維真義

摘要：反思活動是人類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的有機組成部分。筆者認為，人類恰當的反思活動蘊涵著“從后思索”的思維路徑，以建立在實踐基礎上的辯證否定為靈魂，以建構返回主體自身的自省意識為核心，存在“對思想的思想”的哲學訴求。

關鍵詞：反思； “從后思索”； 否定； 自省； “對思想的思想”

中圖分類號：B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07)02-0074-05

反思活動是人類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的有機組成部分。改革開放之初，中國共產黨人對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進行了深刻的反思，特別是對毛澤東和毛澤東思想作出了正確的評價，并在十一屆六中全會通過了具有深遠意義的《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這一反思活動的歷史價值隨著時間的推移愈加突顯，特別是在與我國具有類似歷史困境的國度相比較中，其意義愈加引人注目。另外，在對待“二戰”責任問題上，不同民族、不同國家在對歷史問題進行反思時所表現出的截然不同的態度，愈加引發人們對反思活動自身的思索。更為重要的是，在社會主義中國這樣一個改革的時代，新體制的建立與完善不可避免地時刻伴隨著對歷史的反思。然而，綜觀學術界有關反思問題的文章，多是標以反思之名卻較少關注反思活動本身，而反思活動蘊涵的思維真義更是在學術界的理論視野之外。因此，考察“人類恰當的反思活動究竟蘊涵哪些思維真義”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和現實意義。

一、 人類的反思活動閃耀著馬克思“從后思索”法的理論光輝

馬克思指出：“對人類生活形式的思索，從而對它的科學分析，總是采取同實際發展相反的道路。這種思索是從事后開始的，就是說，是從發展過程的完成的結果開始的”。^[1]這就是著名的“從后思索”法。為什么認識社會歷史總是采用“從后思索”法呢？這是因為：第一，社會發展是從過去到現在，從低級到高級，然而，歷史已經過去，在認識歷史的活動中，認識主體不可能直接面對認識客體，人們也無法通過實驗室方法模擬過去的歷史，因而對歷史的認識也就不能從過去到現在，從低級到高級。相反，只能走“同實際發展相反的道路”，“反過來思”，即從高級到低級，從現在到過去，逆向溯因。第二，歷史中的各種因素和關系，只有在其充分發展、充分展現后才能被充分認識，而其充分展現后又已經否定了自身，轉化為高級的東西了。所以，考察過去的、低級的社會形式反而要以現實的、高級的社會形式為參照系。正如馬克思所說的，“人體解剖對于猴體解剖是一把鑰匙”，“低等動物身上表露的高等動物的征兆，只有在高等動物本身已被認識之后才能理解。”^[2]“在人類歷史上存在著和古生物學中一樣的情形。由于某種判斷的盲目，甚至最杰出的人物也會根本看不到眼前的事物。后來，到了一定的時候，人們就驚奇地發現，從前沒有看到的東西現在到處都露出自己的痕跡。”^[3]

人類的反思活動不管多么復雜，都遵循著“從后思索”的思維路徑。因此，馬克思的“從后思索”法所具有的深刻內涵仍是人們進行反思活動時思想獲得啟迪的不竭源泉。

首先，“從后思索”法不是薄今厚古。雖然從表面上看，二者都具有自今返古的“向后看”思維特點。但是，薄今厚古是以過去為榜樣，依附于過去的。因此，這種歷史觀是真正意義上的反動，是從本質上否定了社會進步。在薄今厚古者看來，凡是出現新問題，他們便從過去去尋找答案，而不是由自己去解決問題。即使他們自己能找到答案，也仍然要把它歸于某個古人，因為只有經典才是權威。薄今厚古者是根本走不出歷史的，建立在返古思想上的制度必然會失去活力，失去自我糾正的能力。而“從后思索”不過是從“發展過程的完成的結果”出發，通過對歷史的“透視”和由結果到原因的反歸來把握歷史運動的內在邏輯。這種“透視”自始至終受著歷史進程的制約，也絕不意味著“抹殺一切歷史差別”。

其次，“從后思索”法在本質上倡導的是一種實踐思維。鄧小平指出：“一開始就自以為是，認為百分之百正確，沒那么回事，我就從來沒有那么認為。”^[4]正是這種思維使他提出了“摸著石頭過河”的著名改革口號。江澤民《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八十周年大會上的講話》中也指出：“我們對社會未來發展的方向可以作出科學上的預見，但未來的事情具體如何發展，應該由未來的實踐去回答。我們要堅持正確的前進方向，但不可能也不必要去對遙遠的未來作具體的設想和描繪。以往的經驗教訓已充分說明，這樣做很容易陷入不切實際的空想。大家都應該深刻認識這個道理。”^[5]這是一種客觀的、實事求是的態度，是與馬克思的宣言——“新思潮的優點就恰恰在于我們不想教條式地預料未來，而只是希望在批判舊世界中發現新世界”^[6]——正相吻合的。

第三，“從后思索”法要求人們重視對歷史經驗教訓的總結。通過反思，我們可以從歷史的生成和發展中，深刻地理解現在，洞察未來，實現從“密涅瓦黃昏起飛的貓頭鷹”到“高盧的報曉雄雞”的躍遷。因此，能否正確地總結歷史經驗教訓就成為一個人甚或一個政黨不斷前進的一個不可或缺的環節。1986年，鄧小平在回答美國記者邁克·華萊士的提問時說：“文革”“那件事，看起來是壞事，但歸根到底也是好事，促使人們思考，促使人們認識我們的弊端在哪里。毛主席經常講壞事轉化為好事。善于總結‘文化大革命’的經驗，提出一些改革措施，從政治上、經濟上改變我們的面貌，這樣壞事就變成了好事。為什么我們能在20世紀70年代末和80年代提出了現行的一系列政策，就是總結了‘文化大革命’的經驗和教訓。”^[7]可以說，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個政黨是不犯錯誤的，重要的問題是能否從錯誤中學習，既要從自己所犯的錯誤中學習，也要從別人所犯的錯誤中學習。在這里，強調矛盾轉化的條件性是非常重要的。常言“失敗乃成功之母”，但這決不意味著可以為失敗尋找阿Q式的心靈避難所。如果不能從失敗中汲取教訓，不能在摔倒后重新站立起來，就永遠不可能獲得成功。如果把矛盾的轉化看成是自然而然的自發過程，那么事物的發展就不過是帶有神秘性質的偶然靈光，“塞翁失馬”最終也不過是“異想天開”罷了。因此，錯誤能夠成為正確的先導，但不是無條件地成為正確的先導，關鍵在于要善于正確總結經驗。

二、 人類的反思活動以建立在實踐基礎上的辯證否定為靈魂

任何真正意義上的反思，都必然是一種否定。沒有否定，一切原樣不變，就不可能有科學的認識，更不可能有事物的發展。其義引申于反思一詞的最初來源。一般認為，反思一詞來自拉丁文reflexio，它在拉丁文中就是反射、反映的意思。當我們看到鏡子里的影像時，我們馬上要回過頭來尋找此影像之來源。“回頭”即意味著“顛倒”，是真正認識的第一步。如果只注意眼前之物，那就很可能只是看到一些“虛”的影子而已，覺得好像已經把握到了，可是過一會它就消失了，過眼煙云而已。當古希臘哲學家要把世界歸結為一個本原的時候，這里就已體現出強烈的反思精神，那就是，我們所看到的這個千變萬化、五彩繽紛的世界，它后面有一個本質，所有世界萬物都是那個后面的東西的一種反映，于是就要對這種東西進行追溯。如照鏡子看到的那是虛的，要尋找這個形象的所出者。這樣，就導致不再直接完全相信我們的感官，而是試圖在這個感官后面找到某個東西，使這些感官的東西得以產生的根源或根據，這就是萬物的本原。這一思想特征，無論是在哲學還是在具體科學中都存在。黑格爾說：“我們常認為哲學的任務或目的在于認識事物的本質，這意思只是說，不應當讓事物停留在它的直接性里，而須指出它是以別的事物為中介或根據的。事物的直接存在，依此說來，就好象是一個表皮或一個帷幕，在這里面或后面，還蘊藏著本質。”而“本質的觀點一般地講來即是反思的觀點。”^[8]因此，對任何事物本質的考察，都必須進行反思，也就是要把事物的直接存在當作非本質的東西加以否定，但同時又在它的本質中保留對這個事物的肯定。在這個層次上，具體科學與哲學都是對事物本質的思考。因此，反思意識首先是一種否定性的超越意識。

這種否定是一種辯證的否定，是“揚棄”。如果只是一味地批判否定，全盤否定，就決不是完整意義上的反思。以這種全盤否定的反思對待社會、對待歷史，就有可能給社會變革帶來巨大的代價和災難。如前蘇聯共產黨全盤否定自己的領袖和歷史的教訓是值得任何一個成熟的政黨時刻牢記的。在這一點上，鄧小平顯得非常清醒。他明確表示：“我們不會像赫魯曉夫對待斯大林那樣對待毛主席”。^[9]可以說，既要根本否定“文革”的錯誤理論和實踐，同時又要堅決頂住否定毛澤東同志和毛澤東思想的錯誤思潮，沒有魄力和遠見卓識，不可能解決這一棘手的難題。

我們還應特別注意的是，這種辯證的否定建立在實踐的基礎上。有些同志把辯證否定抽象化，認為這不過是一種簡單的“既克服又保留”。問題是：克服什么？保留什么？這只能由實踐來給予回答。中國的改革開放進程，正是立足于實踐的基礎上，立足于對國情的深刻洞察基礎上進行反思的。所以，鄧小平講：“不搞爭論，是我的一個發明。不爭論，是為了爭取時間干。一爭論就復雜了，把時間都爭掉了，什么也干不成。”^[10]當然，這并不意味著理論反思的無用，也不意味著可以抹煞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的本質區別，而是要求我們要以實踐作為反思的基礎和尺度。“對改革開放，一開始就有不同意見，這是正常的。不只是經濟特區問題，更大的問題是農村改革，搞農村家庭聯產承包，廢除人民公社制度。開始的時候只有三分之一的省干起來，第二年超過三分之二，第三年才差不多全部跟上，這是就全國范圍講的。開始搞并不踴躍呀，好多人在看。我們的政策就是允許看。允許看，比強制好得多。我們推行三中全會以來的路線、方針、政策，不搞強迫，不搞運動，愿意干就干，干多少是多少，這樣慢慢就跟上來了。”“不爭論，大膽地試，大膽地闖。農村改革是如此，城市改革也應如此。”^[11]這就達到真正的反思了。因為，任何一種學說，雖然其作為理論是“懸浮”在半空中的，但其根源卻深藏于現實之中。現實前提以及對這種前提的理解決定了理論的走向和傾向，或者反過來說，作為觀念形態的理論都是對現實前提的某種反映。因此，不深入到對理論思潮的現實前提進行批判，就會淺嘗輒止，達不到科學而徹底的深度。而立足于實踐，把時代提出的要求作為自己的內在環節來規定理論批判的指向，就能夠使批判的深度和廣度超越任何來自理論自身的先驗規定和主觀絕對所設定的普遍必然性，達到社會實踐在一定時代所能達到的高度和水平。與之相反，主觀唯心主義者的所謂“批判”表現為自以為是、想當然的主觀任性，失去了客觀尺度。這種“批判者”的批判，往往表現為單純意識形態上的“造反”，“觀念地超出世界而奮起”，言辭、形式上可能表現得很激烈，但從實質上看，“只不過是對現存關系的粉飾，對陷于貧困中的可憐的無能的靈魂的一點安慰”，實際上是其“面對世界的無能為力在思想上的表現”。這種“批判家”得出了一個結論：“問題不在于實際消除實際的沖突，而僅在于拋棄關于這種沖突的觀念。他以一位道貌岸然的道德家的姿態號召人們拋棄這種觀念”。^[12]這樣的“批判”由于沒有客觀的尺度，往往有意無意地回避現實矛盾，甚至顛倒黑白，指鹿為馬，視倒退為創新。

三、 人類的反思活動以建構返回主體自身的自省意識為核心

人們常說，“你要好好反思反思”。這里的反思即帶有“反省”、“自省”之意。科學事實已經說明，動物對外界也有所感，但它們對其生命所感只能做出本能的反應，而無法進行反躬省察。而人除了具有外部感受器外，還具有內部感受器。即通過反省生命所感，然后調節自我，達到主客體的協調。因此，只有人能夠成為“內省的動物有機體”。^[13]從這一點上來講，反省本質上是人的存在方式。一個人如果放棄反省，就是“自暴”“自棄”，無異于將自己放逐到動物之列。另外，作為處在社會關系中的具體的、現實的人，所謂的尋找“自我”，只能是通過對象性的活動(認識活動和實踐活動)及其結果，然后返回主體自身，才能得到認識，才能認識自己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即“以物為鏡，反照自身”。也只有如此，才能明確人的本質力量的范圍、水平、發展和人的歷史責任等等。一個民族亦是如此。通過對民族歷史的反思，即可反觀國人的國民性和民族性。因此，建構返回主體自身的自省意識就不能不涉及到價值觀的問題了。因為，在社會歷史領域，人的活動過程及其結果難免同正義和非正義、公正與不公正、正當和不正當、合理與不合理乃至善與惡、美與丑等正負價值因素發生糾葛。所以，對社會領域的許多事實作判斷，一旦“排除”了價值因素，能否真的作出客觀的事實判斷，就是一個值得研究的問題。我們說：“20世紀上半葉日本發動了一場殘酷的非正義的戰爭，侵略了中國。”這既是一個價值判斷，同時又是一個客觀的事實判斷，它的客觀性是以正確的價值觀來保證的。日本堅持軍國主義立場的勢力說：那時“日本是進入了中國”。“進入”一詞似乎是一個中性的詞，是“價值無涉”的，但它在這個判斷里卻掩蓋和歪曲了戰爭的性質，是以軍國主義的價值觀和歷史觀為前提的。這個例子可以說明，“在社會歷史領域，要保證事實判斷的客觀性，不在于是否排除價值因素，根本的問題是從什么樣的歷史觀和價值觀出發。”^[14]因此，沒有返回主體自身的自省意識的恰當建構，就不可能有什么真正意義上的反思。德國與日本分別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在西方和東方的戰爭策源地，戰爭的結局是他們都遭到了徹底失敗。戰爭結束后，兩國都面臨著對法西斯主義和侵略戰爭的反省問題。這個問題不僅關系到兩國的政治、軍事走向，而且與世界和平切切相關，以致60多年之后世界人民對這個問題的關注程度仍有增無減。可以說，能否對這場戰爭進行認真而深刻的反省，敢于直面歷史，敢于承擔罪責，敢于剖析民族精神中可能導致罪惡的誤區，確實需要表現出一種“道德的勇氣”。歷史是一部教科書，前事不忘，后事之師；歷史是一面鏡子，供人反省自視。沒有這種自省意識的反思，終將害人害己。

反思自省就是自己返回到自己，自我規定。人們較少意識到這種反思自省，從認識上講，大概有兩個方面的原因：一是不少人對“世界觀”的理解存在偏差。認為“世界觀就是人們對世界的根本看法和根本觀點”。這種認識把人放置于世界之外，認為世界觀就是人站在世界之外對世界的認識。這是一種沒有反思意識的表現，只是對外的、對客體的把握，而沒有對主體自身、沒有對主體外向認識和實踐活動本身進行認識。主客相分，當然是認識不可缺少的環節，但在這種意識中，其實是把主體和客體截然分開、對立，從而在批判各種世界觀的時候沒有意識到這就是對主體自身的批判。二是對“傳統”的理解不科學。以為傳統就是過去的“一尊不動的石像”，忘記了自己還是深深扎根于自己的文化傳統之中，沒有意識到傳統正體現在現代人自己的身上。試想，已經完全絕跡了的東西能叫傳統嗎？因此，要認識傳統，并不僅僅是去考察歷史上存在的文本，因為那些文本完全可能只是當時人們對應然世界的一種把握，在現實中根本就沒有實現過。而作為反思主體的批判者不是世界之外的先知，批判也不是世界之外的遐想，其本身就是脫胎于舊時代、舊社會的，因此，在時代交替和社會變革的同時，必須實現批判者的自我批判。“像19世紀的革命這樣的無產階級革命，則經常自己批判自己，往往在前進中停下腳步，返回到仿佛已經完成的事情上去，以便重新開始把這些事情再做一遍；它們十分無情地嘲笑自己的初次企圖的不徹底性、弱點和不適當的地方……”。^[15]這不僅需要時代的責任感，而且需要自我批判、自我否定的勇氣，這是一個痛苦的過程，決不像脫掉一件外衣那樣輕而易舉。對一個政黨亦是如此。列寧指出：“一個政黨對自己的錯誤所抱的態度，是衡量這個黨是否鄭重，是否真正履行它對本階級和勞動群眾所負義務的一個最重要最可靠的尺度。”^[16]中國共產黨作為一個真正的馬克思主義政黨，對自己的錯誤從來保持高度的自覺，并勇于向人民承認自己的錯誤。用胡喬木的話來說，就是“我們對錯誤所作的自我批評早已超過世界上任何一個黨”。^[17]正是中國共產黨這種對歷史負責的、坦誠的反思自省態度，贏得了全世界的公信，大大提高了黨的威望，從而獲得人民的理解和支持。

老子曰：“知人者智，自知者明。”然而，沒有自我批判精神，就不可能有自知之明。自知之明源于徹底的自我批判。但是，真正的徹底的自我批判，不是閉門思過式的主觀唯心主義的所謂修身養性。自我批判所必需的坐標系和尺度不是頭腦中固有的，不是脫離現實生活的先驗設定的主觀尺度的客觀化。對于徹底的唯物主義者來說，這種客觀坐標和尺度，是在對現存事物的實踐批判中確立的。只有在開放的實踐批判中，才會對主觀與客觀、理論與實踐相分裂的狀況有切身的感受，從而意識到自我批判的必要性，實現窮根究底的反思自省。在現實中，這種批判反思不是情緒的渲瀉，不是對事物的漫畫式的嘲笑，而是與“利益”密切相關。在沒有涉及自身利益的時候，人們可能可以奢談“否定”、“反思”，而一旦涉及自身利益時就猶豫甚至拒絕。因此，如何跳出個人利益的小圈子，樹立全局觀念，從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出發，是進行反思活動的一個關鍵。

四、 人類的反思活動存在“對思想的思想”的哲學訴求

“對思想的思想”是哲學思維的特性。因為，作為人類把握現實世界的一種基本方式，哲學的思維特性，必定是區別于神話、常識、宗教、科學和藝術等等。首先可以肯定，哲學不是神學。人類之所以需要哲學，在很大程度上正是為了從宗教神學的禁錮中掙脫出來，擺脫對未知事物的神秘感。其次，哲學也不可能等同于科學，不然就說不清哲學之所以存在的緣由。當然，這并不是說哲學不能作為一門學科來研究，或者說研究哲學不需要科學的態度，更不是說哲學可以蔑視科學精神等等。同理，哲學也不可能與神話、常識、藝術等等思維方式完全相同。進一步的分析會得知，神話、宗教、藝術、科學等等對人類認識和改造世界的作用也是不盡相同的。神話是人類在幻想中對自然力的改造，可以提高人與丑惡現象作斗爭并戰而勝之的信心。宗教則削弱人的力量，使人服從于超自然的力量，從而貶低人類自己。藝術則是通過塑造藝術形象讓人們從中明白是非美丑善惡。科學則不斷地為人們提供各種科學知識和技術，增強人們認識和改造世界的實際能力。那么，留給哲學的究竟是什么呢？恩格斯在談到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時曾說過這樣的話：“對于已經從自然界和歷史中被驅逐出去的哲學來說，要是還剩下什么的話，那就只留下一個純粹思想的領域……”^[18]這是否意味著哲學即是思想？顯然，僅僅說哲學即是思想是不夠的，因為思想的事包括兩個部分：一是思想的內容，即關于某物即自然、社會、人以及“上帝”等等是什么以及怎么樣的一些思想。這個意義上的思想，是上述種種“科學”和“準科學”的任務，因此應該排除在哲學思維特性之外。但“思想”還有另一個層次，即思想這件事本身。基于此，有學者提出了“構成思想”與“反思思想”的兩個維度。構成思想的任務就是實現“思維和存在”的“統一”，而“反思思想”則是把“構成思想”中不予追問的“思維和存在的關系”當作了“問題”，由此便構成了人類思想的反思的哲學維度。可以說，哲學雖然也需要面對現實進行思考，然而只有通過具體科學這一中介，只有“對思想的思想”時才形成哲學的真正品格，從而區別于具體科學。正是這一點，標志著哲學理論的特殊性質，標志著哲學思維方式的特殊功能。

“對思想的思想”的哲學特性，正是反思。馮友蘭在《中國哲學史新編》中對反思概念作過如下解釋：“所謂反思就是人類精神反過來以自己為對象而思之。人類的精神生活的主要部分是認識，所以也可以說，哲學是對于認識的認識。對于認識的認識，就是認識反過來以自己為對象而認識之，這就是認識的反思。”哲學不是對具體事物的具體認識，而是在這些具體認識的基礎上進行再認識。用毛澤東的話來概括，“哲學則是關于自然知識和社會知識的概括和總結。”^[19]這里似乎產生了一個問題：為什么要對這些具體認識進行再認識？或者說，人類的反思活動為什么存在“對思想的思想”的哲學訴求？有人認為，具體科學獲得的已經是規律或者說終將獲得規律，那么，通過規律尋找更普遍、更一般的規律，哲學豈不成了“科學的科學”了嗎？簡單地說，他們認為這種再認識完全沒有必要，因為已經有了具體規律，按具體規律辦事就成了。戲稱“一把鑰匙開一把鎖”。他們還認為，這種再認識也不可能，因為具體規律本身已經是對事物本質的認識，那么這種“再認識”只能得到一個更抽象的即“空洞”的東西，什么也派不上用場。所謂“難道這把鑰匙是萬能鑰匙，可以一把鑰匙開所有的鎖？”這也是人們認為哲學無用的一個主要根據。這種詰難表面上看是很有道理的。其實，從思維方式上看，這種認識不懂得“具體-抽象-具體”的辯證思維方法，沒有看到抽象之后的思維具體與前一“具體”的本質區別。這一思維具體既超越了感性的偶然性，又超越了思維的抽象性，因此它得到的是具有豐富內容的、包含眾多概念成果的思維具體，因而更能真實地把握現實。黑格爾認為，同一句格言，在一個飽經風霜、備受煎熬的老人嘴里說出來，和在一個天真可愛、未諳世事的孩子嘴里說出來，含義是根本不同的。正是說明這個道理。可以說，哲學就是以“思想”為對象，以人類把握世界的各種方式所形成的認識成果為對象，從人類生存和發展的高度，揭露這些思想的內在矛盾，批判這些思想的理論前提。由于哲學具有較強穿透力的理論框架和具有較高包容能力的思想視域，比起其他學科的層面上探討現實問題，更能抓得住要害，從而為人類思想敞開自我批判的空間，推動人類思想的變革，并進而推動人類社會的進步與發展。

在“對思想的思想”反思方面，鄧小平也為我們樹立了一個典范。他對此運用得非常嫻熟。鄧小平理論就是始終圍繞著對“什么是馬克思主義”、“什么是社會主義，如何建設社會主義”的各種思想進行思想的哲學維度，對以往的思想成果進行不斷反思。他不糾纏于具體的現實細枝末節，從大處著眼，從歷史的高度，從哲學的維度進行反思。他認為，“什么是馬克思主義”、“什么是社會主義”并不是自明的，也是應該可以反思和批判的，而且隨著歷史的發展，人們對它的認識會愈加深入、愈加成熟。在當代，正是在以“發展觀”為對象的哲學思辨中，人們不斷地深化了對“發展”的理解。從單純的“經濟發展”模式到“經濟社會發展”模式，再從“經濟社會發展”模式到“可持續發展”模式，“發展”被賦予了愈來愈深刻的思想內涵，形成了“科學的發展觀”，從而不斷地調整了人與世界之間的關系，塑造和引導了新的時代精神。

綜上所述，我們認為，人類恰當的反思活動閃耀著馬克思“從后思索”法的理論光輝。只有深刻理解馬克思“從后思索”法的思想內涵，才能深刻認識建構符合時代要求的反思意識的重要意義。而人類恰當的反思活動必須以否定性為靈魂，通過建立在實踐基礎上的辯證否定實現對對象的反思；以建構返回主體自身的自省意識為核心，不斷提高主體自身的素質；而人類反思活動存在的“對思想的思想”的哲學訴求，則要求我們不斷實現理論思維層次的躍遷，從而不斷提高改造世界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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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劉鳳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