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 豬肉不能吃, 因為飼料中含有激素;面粉不能吃, 是用硫磺熏白的……女兒說得也不全面, 某些人是啥都敢吃, 天上飛的除了飛機, 地上四條腿的除了板凳。有些人還喜歡講排場,滿桌子菜吃不到二分之一。飯店把顧客吃不完的剩飯剩菜, 都倒進泔水缸讓人拉走喂豬了, 這些“垃圾豬”長大后都又讓人給吃了, 能不得病?除了吃,人還抽煙喝酒, 甚至還要吃“回扣”, 弄不好就進了監獄……我收回自己的思路, 繼續看女兒的作文: 蠶吃東西從不爭食兒, 更不霸占某一片桑葉作為自己的“領地”, 就是兩只蠶吃得碰了頭,它們也只是把頭擺一擺, 然后又各自找另一處吃。彼此之間, 從不扯皮斗毆。它們從來不哭, 也從來不笑。不會制造噪音影響其他動物(包括人)的工作和休息;蠶屙的屎一點也不臭, 而且還可做枕頭、入藥。
我下意識地點點頭, 心說女兒說得不錯。遠的不說, 前天, 樓上兩位鄰居因為樓道里堆放煤球的事, 先是吵后是打, 110和120都出動了……仔細想想, 蠶的長處還不少, 它不管主人怎么伺候它們, 它們總是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 沒有官本位意識, 不會溜須拍馬, 不會阿諛奉承。蠶盡管身子都那么柔軟, 卻沒有一個能夠做出點頭哈腰卑躬屈膝的動作。不像我們有些人當面討好上司, 轉身就對上司的背影唾罵—— 你怎么不嗚呼了呢?
蠶從小到大都光著身子, 在結繭之前不再吃東西, 而且要把體內的雜質都排除干凈, 讓自己變得通體透亮,干干凈凈, 清清白白, 十分純潔。蠶吃桑葉, 吐出的卻是蠶絲, 不像某些人,吃的是山珍海味, 喝的是瓊漿玉液, 吐出的是空話假話和臟話……
我忽然間臉紅了, 好像女兒說的某些人就是我。昨天上午我給省里來的領導匯報工作, 什么我們單位首先從思想上提高認識, 充分領會所從事的工作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什么其次是加強落實, 把各項工作落到了實處,什么第三是加強領導, 做好協調工作等等, 不都是廢話嗎?自然, 中午陪領導在“醉八仙”酒樓喝的是茅臺吃的是燕窩。
我忽然間有了想法, 那就是我也想變成一只蠶。
張三來到這個城市的時候還是農民, 現在就成了民工了。
張三成為民工之前沒有走過這么寬敞這么漂亮的大馬路, 沒有見過這么多的小汽車, 甚至那些高大的棕櫚樹, 張三也覺得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東西。
張三從工棚走到最近的一個小商店要經過兩個紅綠燈, 最初張三不懂得看紅綠燈, 和其他工友一樣看到沒有車就跑過馬路, 直到有一次一輛從身后冒出的小車差一點把他撞倒, 開車的人把車停下來臭罵了他一頓, 說你媽媽的長沒長眼睛啊沒看到人行道是紅燈啊什么的, 張三這才知道原來要等人行道的綠燈亮了才能過馬路的。
后來每次過馬路的時候, 張三都會站在路邊老老實實地等綠燈亮了,才會大步走過馬路。
但有些人是不管這一套的, 特別是工地放工大伙兒出去逛街的時候, 都是蜂擁著走過馬路, 沒有人注意電線桿上的是紅燈還是綠燈。這個時候張三總會在一邊嚷著, 紅燈紅燈不要過。有些與張三相熟的工友就扯著張三的衣袖說,你奶奶的神經病, 管它什么燈趕緊過啊。這種時候張三總是死活不過, 沒車過來他也不過, 久而久之就沒有人拉張三了, 甚至平時一說起張三來就說, 他呀, 就整個一傻帽兒, 馬路上沒車他也要等空氣過了他才過。
張三記得離開村里之前村長曾經對自己說過, 去到城市里不管別人怎么樣做, 自己要有自己的辦事原則。村長是個進過城見過世面的人, 他的話聽了是沒錯的, 村長的話村里人基本都聽, 張三覺得這點覺悟自己還是有的。
但是張三在過馬路的過程中很快又發現新問題了。每次綠燈亮起來后,他剛走到馬路中間的隔離帶時, 身后左轉彎的車輛就已經來到跟前了, 剩下來的半邊馬路他根本就過不了。他就只能站在馬路中間等待下一次綠燈亮起來。本來等兩次綠燈張三也是不介意的, 但是他總覺得自己站在馬路中間不安全, 甚至有一次一位司機一邊按著喇叭一邊罵了張三幾句臟話。張三就來氣了, 這個什么破紅綠燈, 明明是綠燈還是過不了馬路, 車那邊明明是紅燈又允許他們轉彎。這還叫不叫人活!
挨過幾次罵以后張三甚至想某一天找塊石頭來砸掉這個紅綠燈。但是想到村長說在外面千萬不要犯事, 想到還要繼續工作賺錢供小孩讀大學,張三就忍了下來。直到有一天有一輛交警的巡邏車經過, 張三突然眼前一亮, 一拍腦袋說, 真渾啊, 這個問題找交警報告個情況不就解決了么!
張三于是跑到馬路中間把交警攔了下來, 向那個大胖子交警匯報了這個情況。交警一臉和藹, 聽了張三的報告就對張三說, 這個我們回去會向有關方面反映的, 將會盡快解決這個問題。張三連忙說, 我相信首長, 我相信政府。弄得大胖子哈哈大笑。
張三回來就跟工友們說, 馬路上那個紅綠燈的情況我已經向有關部門匯報了, 這個月就能解決問題。工友們就笑, 張三啊, 你真有能耐啊。說不定哪天政府的人還會來這里登門感謝你呢。這馬路的燈會為你隨便改嗎?改了人家那些車要等多久才能過馬路啊?張三就說, 我不跟你們說, 人家警察都說會處理好的, 你們就在這里瞎講, 平時過馬路也瞎竄。
工友不理會張三了, 張三就開始等待紅綠燈狀況的改變。但是等了半年, 工友們還是那樣鬧哄哄地亂闖著過馬路, 張三還是要等兩次綠燈才能過。惟一不同的就是, 張三向警察匯報的這件事就成了整個工地的經典笑話。
張三后來想, 或許那個大胖子警察忘了這件事吧, 他們平時工作那么忙, 我或許應該直接向有關部門反映一次。但是張三也不知道具體是什么有關部門主管這個的。張三想到了兒子, 他在大學念書, 有文化一定懂這個; 另外村長應該也懂。于是張三給兒子和村長都寫了一封信, 問問他們應該向什么部門反映這個問題。兒子馬上就打了一個電話來, 打到一個工友那叫張三去接的, 兒子跟張三說, 這個東西是公安機關交通管理部門管的,但是你不要瞎操這份心了, 自己才多大能耐, 該怎么過馬路就怎么過馬路,注意安全就完了。張三聽了就來氣, 狠狠地罵了兒子一句你這書咋讀的就把電話掛了。
后來村長的信也來了, 和兒子說得差不多, 最后還說張三你好好琢磨賺錢養家吧。村長這一說, 張三嘆了一口氣就不再想這件事了。只是不久, 張三的一個工友在紅綠燈那個路口被車撞死了, 這個工友是鄰村的, 就是經常借電話給張三接的那一個。
昨天, 我二嬸十萬火急地給我打了一個電話, 叫我到鄰市想辦法把張三從看守所里領出來。我吃了一驚說咋的了?二嬸說, 村里人來電話說前天夜里張三爬到電線桿上用鐵錘把馬路上的一個紅綠燈給砸了。
而這個張三, 就是我二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