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越來越黑了。她坐在車里, 看不清外面的景色。車庫外的毛毛雨絲還在飄著, 落在小區的草叢里, 悄無聲息。
一切都很靜。靜得讓她有些不知所措。她的心一直在怦怦地跳。她覺得自己的心像是外面的雨絲, 凌亂、無序、迷茫。大華已經坐在電視機前看電視了, 這是他每天晚上必備的功課。大華喜歡看電視, 但她不喜歡, 她覺得現在的電視都是媚俗的, 都是不值得去把時間花在這上頭的。為此, 她對大華很有意見, 但大華似乎從電視里找到了樂趣, 現在你要把電視從他面前移開, 真是一件困難無比的事。
現在, 她對大華沒有多少興趣, 對電視更沒有興趣。這些天來, 她的心一直被揪著。這是她從來沒有過的, 她覺得恍恍惚惚, 有時連上班也會被揪著。這揪, 就像螞蟻爬著一般, 令她癢癢,令她不適。她不知道這究竟怎么啦。她突然對自己產生了疑問。她甚至認為自己有些卑鄙, 有些無恥。
現在她坐在黑暗里。車里有些悶。但她覺得不是車子造成的, 而是自己造成的。她認為是自己悶。自己的心很悶。她不知道會不會再次遇到那個人。她期待著他的出現, 她期待他出現已經有好些日子了。她想像著他從那片黑暗里突然竄出來, 然后朝著她的車走來。他的腳步有力, 就像一頭大象。是的, 他走到眼前的時候用力地拉開車門。一股男人的力量伴隨著一陣風跟了過來。她盼望著這一陣像男人的風。
有幾回, 她聽到了外面的聲響, 以為是這個人出現了。她屏住呼吸, 心跳驟然加速。血液像熱氣一般往上躥。她的想像也隨之加快了腳步。她已經好幾次在夢里聞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這是他獨有的味道。別的人沒有, 別的男人沒有。
她在夢里聞到這股味道時, 就仿佛走到了云堆里。身子的周圍布滿了云。一片片, 一朵朵。這是她的夢境, 也是她心靈的想像。照例, 她已經三十歲了, 三十歲已經過了情意綿綿的年齡,但這一回不同。她不是在戀愛, 這與戀愛不同。她與大華嘗過戀愛的滋味。這次她就是放不下, 她就是揪著。
她愛大華嗎? 這樣的問題她問過無數遍。她細細地問自己, 仍然覺得自己是愛他的。她與大華結婚快五年了,他們的孩子也已經三歲。他們的工作與生活都是平穩、有序。甚至還有不少人羨慕他們。大華是個醫師, 她則是文案設計師。大華手里操縱著手術刀, 她呢, 每天都在操縱電腦鍵盤。他們的生活不會有大的改變。如果從生活的角度而言, 她應該滿足了。他們有房, 有車, 有活潑可愛的小寶寶。世俗的生活盡管簡單, 但還是充滿了不少樂趣, 尤其是孩子, 三歲的兒子為他們的生活增色不少。她給兒子拍了好多照片, 這些照片就掛在他們家里, 掛在墻上, 貼在心上。她沒有理由不滿足。
這時, 她的手機響了。她遲疑了一會兒, 到底會是誰呢?她把手機從包里取出來, 一看, 原來是大華的。大華大概是看電視看倦了, 于是就想起了她。她想接還是不接呢, 鈴聲很頑固, 于是她還是接了。
你在干嗎?怎么還沒有回來?大華急切地問。
我還要去買些化妝品, 還要過一會兒回來。她坐在車座上撒謊道。她覺得自己的臉紅起來了。
你快回來吧, 我有些想你了。大華突然把聲音壓低了說。
她熟悉大華這個暗號。大華這樣說就意味著想了。他想要她了。每次大華想與她過性生活, 總會這樣說。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說法, 她甚至能從他的口氣里體會到他內心的想法。
你急什么?還要過一會兒呢。她這樣說以后, 就趕緊把電話擱下了。
她想, 萬一, 大華知道她在車庫怎么辦?但這樣的念頭馬上就消散了。他們的車庫與房子中間隔了一條樓道。當初買這個車庫的時候, 他們還與房產商爭論過, 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不方便。比如, 下雨天, 車子停好了, 再回家, 就必然要淋雨。再比如, 有時會買很多東西, 這東西搬回家, 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當時是房子多, 車庫少。僧多粥少, 沒有辦法, 最后只好委屈著買了下來。
她怎么能想到, 自己的提心吊膽和激動不已都會與這個車庫有關。這真是太出乎她的意料了。她想, 命運怎么會是這樣呢?
現在, 最關心的還是一件事。他會不會出現呢?上次, 他出現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個天氣。當時, 他一出現可是差點把她嚇死啊。每每回想到這一幕, 她總有一種做夢的感覺。她好幾次都認為這是假的, 是自己臆造出來的。是的, 她就是這樣認為的。
雨, 沙沙地落下來。雨遮住了他的腳步聲。
那團黑影出現的時候, 她眼前一黑。她好像墜落到了更黑的黑暗里。
少年時代她曾經有過許多的幻想。其中一個最大的幻想是能夠與一位白馬王子生活在一起。白馬王子當然是夢想, 現實中更是沒有王子的存在。她步入社會以后, 開始陸陸續續與異性有了接觸。這個過程也是她從夢想往現實著陸的過程, 她不再向往白馬王子了。她向往一種平凡的優越的生活。或許這種想法里面還摻雜了資產階級的生活方式。她從來沒有說過追求資產階級的生活, 但事實上, 她以后所走的路在不知不覺中邁向了資產階級, 至少也是小資產階級。她在這小資產階級般的生活中里尋到了快樂與滿足。這樣的生活適合吹牛, 比如同學聚會之類的, 每當這時, 她都會看到同學們眼里流露出來的羨慕與嫉妒。
大華的家境是不錯的。他的父親在鄉下有一家小工廠。據說, 這個廠的污染很嚴重。但她不去鄉下, 她住在城里。所以她聽不到關于污染的任何投訴。反正, 她過她的生活, 大華的父母過大華父母的生活。只是有時, 他們還會碰面, 碰面的時候她就會聽到一些這方面的瑣碎事。好在她不是一個管閑事的人, 她是這個耳朵進, 那個耳朵出。
與大華生活了這么些年, 她大體已經習慣了大華的生活, 包括他的一些脾氣、性格、愛好等等。不過, 大華也有一些更改不了的壞習慣, 如清潔。大華的潔癖可能與他的職業有關, 每天他一回家, 就不停地用肥皂洗手。他洗了一遍又一遍。
有時, 他甚至再洗上三遍。他說,醫院太臟。這可能是他的心里話。他有一瓶很大的酒精棉, 他會拿這個酒精棉不停地擦桌子、椅子、把手、扶梯等玩意。剛開始那陣子她還不習慣, 后來竟然也慢慢習慣了。時間久了, 她甚至認為他有道理。
醫生嘛, 總是有一定道理的, 你不注意就會得病。大華跟她講病理知識,講細菌的繁殖與生存, 講傳染病的可怕傳播。有一些知識, 她以前知道, 但也有一些知識, 她以前是不知道的。
大華的潔癖表現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對于她來說, 體會最深的是做愛。每次他們要做愛, 大華總會率先去淋浴房沖淋。
有一回中午, 公司里空空蕩蕩。她與一位女同事說起此事。那位女同事竟然說, 他們從來不洗刷。她想, 這些人就是這樣不注重衛生, 而不注重衛生, 后果是非常嚴重的。為此, 她為自己感到慶幸。慶幸自己嫁了一個醫生。醫生是懂得許多道理的。她這樣想的時候心里暗暗得意。她想, 人與人真的是不一樣啊。
然而, 她的優勢在經歷了一場莫名其妙的侵犯以后蕩然無存。她以前的那種優越性突然像一幢樓一樣, 倒塌了。轟地, 她能聽到那倒下來的聲音。
她猛然覺得, 自己好像卷入了一個巨浪里。她渾然不知方向。她迷惑,苦悶。
那種感覺與青春期一樣, 她好像進入了另外一個青春期。在這個青春期里, 她依然感到好奇和誘惑。世界猛然變開闊了, 變陌生了。她想, 這到底怎么啦? 難道我真的一直生活在黑暗之中嗎?
那個男人出現的時候, 她渾然不知。她正在整理后座上的東西, 那是她給孩子買來的衣服。外面下著小雨, 她的車門開著, 車子里的小燈靜靜地亮著。
就在這時, 她聽到了聲音。那是從后面傳來的。有些不真切, 她也沒有留意。但, 當有一股力量傳遞過去的時候, 她知道出問題了。她被重重地推了一下, 然后就一頭栽倒在了座位里。一切來得太快, 她沒有反應的時間。她的鼻子已經撞到了座位的布套上。毛絨絨的。滑兮兮的。她沒有反應過來, 她一時感到氣悶。
車門被重重地關上了。車子里一片黑暗。她感到了一團黑影子, 黑影子就像一座山一樣壓迫過來。
直到這時, 她才恍惚著有了某種反應。她想, 遇到流氓了。
黑影喘著粗氣, 她能從他的嘴里聞到一股煙味。一股她不熟悉的氣味。周圍一團漆黑。一點聲音也沒有。車庫就像一個很深的洞, 她墜落到了洞里。就在這時, 一個下意識的反應就是尖叫。她想要尖叫。她的叫聲會刺痛這黑暗。但那個黑影仿佛已經意識到了她要尖叫, 他用手指緊緊地捏住了她的雙頰。被他這樣一捏, 她一點也叫不出來了。
她從來沒有這樣的經歷。她開始掙扎。
黑影似乎很沉著。他依然不緊不慢。但他的手明顯有了力量。他把她的雙頰夾得很痛很痛。
黑影沒有說話, 有的則是粗重的喘氣聲。她想, 怎么辦呢, 怎么辦呢?她有些想哭出來。她甚至想求他。求他放過了她。恐懼一下子籠罩了她的全身。她想他會不會干出傷天害理的事情來呢? 他會不會把她強奸呢?他會不會把她殺了呢……尤其是想到“殺”字, 她一下子感到了空前的害怕。有關先奸后殺的報道她看過很多, 前幾天大華還在電視上看到過一則, 事后還津津樂道地告訴她。
但她哪里想得到自己也會輪上這事。現在, 就在他們家的旁邊, 在一個雨夜里, 她被一個陌生的男人壓倒在了車座里。而她的丈夫就在樓上, 坐在沙發上, 看著電視。可她面對這, 一點辦法也沒有。
她想, 一切都完了, 所有的美好在這一瞬間統統瓦解。生活墜入黑暗。
她不知道是在何時被推進另一個世界的。她只覺得自己飄了起來。遠遠地飄了起來。
她就想像自己變成一個彩氣球了。她不知所措, 她來到了一個從未到過的世界。
雨還在沙沙地下著。她把車窗搖下了, 她能聽到外面細微的雨聲。雨落在芭蕉葉上, 嗒, 嗒, 嗒, 很好聽。
大華在干什么呢?估計還在看連續劇。他真是一個電視劇迷。幾乎每一部新播的電視劇, 他都不會遺漏。他沉浸在這些劇情之中, 有時候, 他甚至會看出情緒來, 比如某個主角突然死了, 他就會兩眼淚汪汪的。現在, 她坐在車里, 而大華的眼睛肯定還是牢牢地盯著電視屏幕。
她很失望。她知道自己有些傻, 甚至還有些無恥。但, 沒有辦法, 她仿佛被磁石吸引了。那種期待在與日俱增。
自從經歷了那場突如其來的性侵犯以后, 她好像一下子進入了另外一個天地。她恍惚、迷茫、支離破碎。這是她從來沒有過的。她好像跌進了一個深淵, 在這個深淵里, 她不能自持。
她與大華結婚多年, 生活一直平靜而愉快。他們之間的生活平和、有序。激情, 就像風一樣擦肩而過。然而,現在不同了, 她似乎被那次侵犯激醒了。她沒有想到會有那個黑影子一樣的男人。這樣的男人令她厭惡, 但也令她向往。
她覺得自己有些邪惡。怎么會想念起那個侵犯她的男人呢?
這個男人走的時候, 忘了一樣東西。那是一串鑰匙, 確切地說是一個鑰匙包。鑰匙包很精致, 是用真皮做的,里面有五六把鑰匙。這是這個男人一陣狂歡以后遺留的。她本來想扔掉的,但為了罪證的需要, 她還是保留了起來。后來, 她干脆把這串鑰匙藏了起來。
現在, 這種想念好像越來越強烈了。那天, 她不知道他是怎樣離開的。她好像把這些記憶都失去了。她沒有說什么話, 他伸出手來, 拍了拍她的臉。然后, 揚長而去。她不知道他到底長什么樣, 他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她一無所知。
她只是癱倒在座位上。
這個男人是個魔鬼。這個魔鬼把她帶進了一個魔鬼一樣的世界。但她為什么開始有點向往魔鬼了呢?
她把鑰匙包取出來, 拿在手里, 反復地玩弄這些鑰匙。鑰匙從冰漸漸變熱。
她想, 有這串鑰匙在身邊, 他肯定還會找來的。但, 她很失望。他沒有找來。他好像什么事情也沒有發生一樣。
她從車上下來。她想, 她肯定等不到黑影了。她已經等了好幾天了。她總是找一個理由, 離開, 然后就守在車庫里。她期待著那天的情景能夠重演。但, 她總是失望, 她沒有盼到黑影。黑影從那以后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手里拿著一把傘, 手里捏著那個鑰匙包, 走出車子, 然后在小區里散起步來。雨落在傘上, 落在腳邊。她的腳步輕盈, 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燈光從一戶戶人家的窗口透出來, 沒有人注意她。小區里寧靜、安逸, 像是在一個童話的世界。她的失落無以言表。她想, 她肯定是中邪了, 她怎么會變得這樣呢?
心里的黑暗勢力在搗鬼。然而, 這種誘惑竟然會如此強大, 強大得使她自己也無法掌控。她覺得自己是在夢游。
雨沙沙地落在傘上。落在旁邊的芭蕉葉上。傘的顏色與黑夜相同。
就在這時, 她看到其中的一幢樓的窗口邊站著一個男人。那是在四樓。她看不清他的臉, 她只看到他的輪廓。她的心一緊, 她想會不會是這個人呢?直覺告訴她存在這種可能。她的心頓時變得忙亂起來。他就在前方, 就在她的頭頂上方, 此時此刻, 他就在看著她。或許, 他已經注意她好久了, 他一直在盯著。她的臉忽地紅了起來。
這是一戶什么人家呢? 她在腦子里快速地搜索著。但搜索一通以后, 她依然大失所望。她不認識這幢樓里的任何一個人。她也不可能認識這個正在看著她的男人。但她馬上有了另外的念頭, 她想, 他會不會認識她。或許他早就注意她了呢。有些男人的確如此, 他暗戀著某個人, 但他不肯輕易流露出來。他把想法埋在心里, 埋得很深很深。可能, 這個男人就是如此。這樣一想, 她發現自己的腳步亂了。她期盼朝樓上張望, 但她忽然害怕起來了。她不敢抬頭。她害怕兩道目光在黑暗里的交會。
她依然走著。走到一棵樹旁, 她覺得她必須抬頭了。她再不抬頭的話, 肯定會悶死的。于是她鼓足勇氣, 抬了抬頭。然而這一抬, 她很失望。
她發現這個男人不見了。窗戶關了。眼前一片黑。她以為自己看錯了,仔仔細細地看。還是如此, 窗戶關了,人影不見了。
她從來沒有這樣失落過。她想, 自己真是自作多情。于是, 一轉身, 她又走了。她走得很快。她覺得路上的雨水也飛濺起來了, 濺到了她的腳背上、皮鞋上。
她不知道往哪里走, 她只是一味地向前走。她覺得只有這樣走, 才能讓她的內心稍稍安靜一些。
一轉眼, 她走到了小區噴泉旁。她一轉身, 看到身后竟然跟著一個保安。保安用疑惑的目光看著她。這時, 她突然涌上一個反應來, 她想, 那個人會不會就是保安呢?這個想法又把心提了起來。保安就在她的身后。好在噴泉處有燈亮著, 否則, 她會不知道如何處置。
可能就是他吧。她心里這樣想道。是的, 保安的可能性最大。為什么她以前會沒有發現呢?她為自己的疏忽而后悔。
這些保安往往當過兵, 因此體力都比常人好。他體格健壯, 肌肉強健。這樣想的時候, 她就朝保安方向望去。保安不動, 好像也在瞅著她。就這樣,兩人對峙著。
這時, 她似乎有一種預感, 她覺得眼前那個人可能會撲上來。如果他真的撲上來, 那怎么辦呢?這樣一想, 她就方寸大亂起來。她想不好。她有點想撤回去。
但, 這時候, 她看到保安朝著她方向移動了。他的腳步有些遲疑, 也有些膽怯。她的心縮上來了, 她想他會怎么樣呢?他會不會……
他朝她走來了。這時候, 她突然有了一種直覺, 她覺得就是這個人。她要找的就是這個人。是的, 她能回憶起來了, 他的體格, 他的體味。這不可能弄錯。
她相信自己的直覺。如果, 他再走近的話, 她就亮這個鑰匙包。他會認識的。
這樣想時, 她就飛了起來。心, 飛到了空中, 飛到了這黑絲絲的小雨里。
你找誰?后面那個保安走了上來。
她恍恍惚惚, 她想, 在這個小區里, 從來沒有保安對她問過這樣的話。她突然又覺得迷茫起來。
你到底找誰?保安繼續問道。
她想, 會不會是他呢?似乎有點像,似乎又不像。她確定不了。她猶豫了,她想要走了。
保安對著對講機在說。有個女人,在小區里走來走去, 神情好像有些異樣。
她聽到他在對同伴這樣講。這讓她十分惱火, 她沒有想到保安會把她當作是一個游手好閑的人, 甚至當作一個小偷。這讓她光火。她差點要動手打那個保安的臉。
不久, 另一個保安過來了。兩個保安圍住了她。
他們手里的對講機一直在講個不停。
你到底是哪一幢的?另一個保安也這樣問。
就在這時候, 她突然想哭。她怎么也沒有想到, 事情會弄到這個地步。
她想, 她肯定是神魂顛倒了。否則保安怎么會逮住她不放呢?
回家的路上, 她突然覺得自己對不起大華。她會坐在車庫里, 等待那個傷害過她的魔鬼出現。她肯定是中邪了。無恥、傷痛, 她覺得連頭也不敢抬起來了。
已快半夜了, 雨好像小了些。她輕輕地走在路上。她能聽到吱吱響著的蟲兒聲。夜晚很美。
她輕輕地開門。進門后, 她看到了大華。大華靠在沙發上, 睡著了。她聽到他輕微的鼾聲。電視還開著, 面前的熒屏一跳一跳的。
她走到大華對面, 伸出自己的手,然后在大華的臉上摸了摸。大華好像醒了, 他用陌生的眼光看著她。
哇, 我睡著了。他叫了起來。
她坐了下來, 然后把他擁到了懷里。她感到大華胸口傳來的暖意。大華, 你愛我嗎? 她突然這樣問道。
大華用陌生的眼光看著。她看著大華, 感覺大華越來越不像大華。這讓她感到很后怕, 她想, 她會不會是在夢游呢?
我愛, 我當然愛。他支支吾吾地說。
就在這時, 他們突然聽到了門鈴聲。這么晚了, 誰還會再上門呢?她朝大華看看, 大華也朝她看看。然后, 大華從沙發上起來, 朝著門口走去。他打開門的時候, 露出非常驚訝的神色。他看到一個保安, 保安撐著傘。保安手里拿著一個鑰匙包。
小姐, 你剛才把鑰匙包掉了。是剛才那個保安, 他堅定地說。
她還坐在沙發上。她想, 她怎么會把鑰匙包掉了呢? 她不知道, 她記得一直是拿在手里的呀。但現在, 透過門前幽暗的燈光, 她分明看到一個鑰匙包。就是那個鑰匙包, 真皮的, 只是現在包已經濕了。顯然, 它淋雨了。
她突然間漲紅了臉。有些不知所措。她就好像猛然讓別人發現了自己的秘密似的。
這不是我的鑰匙包。終于, 她嘴里擠出了這么一句話。當她說完這句話的時候, 只覺得渾身虛空。門再次關上了。她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是鑰匙包的主人嗎?還是真的撿到了鑰匙包呢?她弄不清楚。
這時, 大華就站在門口。神經病。他罵了這樣一句, 然后他就開始打長長的哈欠。
她縮在沙發里。她把自己蜷成一團。這時, 大華倒了一杯紅酒, 他手里舉著酒杯走了過來。紅橙橙的酒映照出她的臉。這時, 她支起了身子。
大華, 我要跟你說一件事。她好像一下子改變了口氣。
大華愣了一下。他用迷惑的目光看著她。燈光下, 她的目光有些零亂。她張開嘴, 試圖說什么。但她還是說不出口。她就這樣僵持著, 她一時好像失去了方向。說, 還是不說呢?她的內心一直這樣斗爭著。
屋里靜悄悄的。靜得聽得到外面的雨聲。雨吧嗒吧嗒地落在芭蕉上。
她就這樣張著嘴。過了一小會兒,她又把嘴抿了起來。
什么事?到底什么事?大華急迫地問。
她搖搖頭。沒什么, 沒有事, 我們睡覺吧。她淡淡地說道。然后, 她就把頭支開了。她覺得, 一切都好像是夢一樣。
早晨, 天還下著蒙蒙細雨。她無精打采地開著車從小區里出來。在小區門口, 她朝公告欄瞄了一眼, 她看到了尋物啟事, 尋找的就是這串鑰匙的主人。一下子, 她的心就收緊了。她甚至還感到有些胸悶。
她不知道誰會去認領這串鑰匙。她可以找到這個人了。她的心里閃過一連串的念頭。
車速一下子放慢了, 她有些遲疑。然后, 她又抬頭往前開。她覺得這一頁已經翻過了。她加快了油門。雨像細絲一樣飄灑在車窗上。
作者簡介: 但及,男,1965年生,已發表中短篇小說一百多萬字。作品多次被《小說選刊》、《小說月報》等刊選載, 并入選多種年度小說選本。曾獲浙江優秀小說獎、雨花小說獎。現居嘉興。
責任編輯: 劉照如 李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