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在西方現代化潮流的沖擊下,晚清政府被動地開啟了軍事現代化的閘門,但由于當時條件的局限,晚清軍事現代化遲遲難入正軌。但在現代化的推進過程中,對西方一些現代性因素的合理引進,對整個國家進行了一次早期現代化啟蒙,具有深遠的社會意義。
關鍵詞:晚清軍事現代化現代精英集團歷史成敗原因
中圖分類號:K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8750(2007)01—55—6
鴉片戰爭是中西之間首次通過軍事方式進行的對話,在這場戰爭中,腐朽落后的清王朝在西方“堅船利炮”和太平天國運動的雙重打擊下,始認識到一個“千年來未有之變局”的時代來臨,于是自上而下發起了一場軍事現代化運動,旨在通過對軍事的改造以挽救搖搖欲墜的統治,本文擬從具有軍事現代化取向的現代精英集團的形成人手,探討晚清軍事現代化的成敗。
一、晚清軍事現代化精英集團的形成
在一個傳統文化根深蒂固的后發型現代化國家里,由于現代性因子的嚴重短缺,民間力量的分散,要想破除阻礙軍事現代化推進的堅固外殼,其前提是要求一個具有軍事現代化取向的精英集團取得領導地位。究其原因,在于后發型國家的現代化道路是在缺乏產生現代化的條件下,為著民族利益和命運而被迫進行的選擇,它必須依賴現代化權力精美以有人的人為干預的方式強行引入,“現代化中的領導通常可能來自兩個源頭,第一個源頭就在在任的傳統領導本身”。然而,如果沒有外來強大力量的沖擊,傳統社會自身是無法產生現代精英集團的。
晚清帝國,是西方列強向處于世界前軍事現代化時代的國家和地區進行殖民的重要時期,也是利用現代生產方式、生活方式和文化觀念對他們的占領地強烈沖擊的過程。而鴉片戰爭,恰恰是西方向中國展示軍事現代化成果的窗口。盡管鴉片戰爭后,伴隨著鎮壓太平天國運動而來的是地方督撫勢力的崛起,弱化了晚清中央政府的施政能力,造成了中央集權派和地方分權派的之間的矛盾,但共同的軍事現代化推進取向,使他們能夠最大限度地保持合作,從而保證了軍事現代化的中央領導者和地方推進者之問的聯合。
在晚清軍事現代化啟動的過程中,英法聯軍占領北京具有特殊意義。當戰勝者在帝國首都的古老城墻上架上“夷炮”,“懸起彼國五色旗幟”時,中國官僚士大夫的震動是空前的,這一深痛創巨,促成統治階級集團中的一部分成員開始發生觀念與政治行為的現代性轉型。在晚清帝國中央,首先從傳統統治集剛中分化出來的是奕訴集團,通過“督辦和局”,奕訴不僅與西方國家建立了友善關系,而且將留守北京的文臣武將團結在周圍,形成以他為領袖的政治集團,其中包括大學土桂良、吏部右侍郎文祥、滿漢大員寶望,他們和奕沂一樣,在與西方人的周旋交際中,傳統的觀念和視野發生改變。崛起的奕沂集團,完成了由傳統統治者向現代化推動者角色的轉換,由他們主持晚清朝政,自上而下地推動現代化變革,成為晚清軍事現代化啟動的關鍵所在。
而入太平天國運動的興起,使得產生一個與中央領導階層在推進軍事現代化的過程中與其相呼應的地方勢力成為可能。江南大營的破滅,使清廷失去了可依恃的綠營重兵,而滿族親貴所統率的其他嫡系部隊或被牽制于京畿、淮河戰場,或因受到重創而喪夫戰斗力無法抽調到浙江戰場制止太平軍的攻勢。在“四顧無人”的情況下,咸豐不得不采納肅順的建議,令曾圜藩率領湘軍兵勇徑赴蘇州,以保全東南大局,由此短暫地挽救帝國的命運,也造就了日益壯大的地方分權勢力。
以曾、左、李為領袖的湘淮軍勢力,是晚清政壇上崛起的新興政治力量,他們精銳干練,不尚空談,和整日閑居書齋或居京悠閑做官的士大夫相比較,他們更能直接感受西方在軍事上的現代化成果和軍事威脅的緊迫性。曾國藩統率湘軍在與太平軍作戰的過程中,領教過“西洋之落地開花炮”的“驚心動魄”,也購買過同樣的武器來對付太平軍。在親自體驗西洋船炮威力的過程中,他食不甘味,寢不安席:“念夷人縱橫中原,無以御之,為之怵悸”。與曾國藩相較,李鴻章的危機意識更為強烈,李氏本人曾到英法軍艦上參觀過,洋人軍隊“火炮之精純,子藥之細巧,器械之精明,隊伍之雄整”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他呈交清廷的《復奏海防事宜疏》中,完整地闡述了他對時局變遷的見解:“今東南海疆萬余里,各國通商傳教,往來自如,廩集京師及各省腹里,陽托和好之名,陰懷吞噬之計,一國生事,諸國皣煽,實為數千年來未有之變局。輪船電報之迅,瞬息千里,軍械機器之精,巧力百倍,炮彈所到,無堅不摧,水陸關隘,不是限制,又為數千年來未有之強敵”,以“數千年來未有之變局”與“數千年來未有之強敵”的著名命題來概括并突出西方軍事威脅的空前嚴峻性,李鴻章可謂中國士大夫的第一人。在鴉片戰爭中彌漫不散的天朝舊夢中,他的議論展示了中國人觀看外部世界的另一番眼光。
曾、李等人危機意識以及變局思想的形成,既有出自他們的感性體驗,也有來自幕府內文化精英的有力推動。云集于曾、李等人幕府中的人才固然不乏傳統型士大夫,但更為活躍的是具有現代取向的文化精英。他們進入曾、李幕府,使原來處于自發分散狀態下的現代化推進力量以幕府為中介實現了一次大聚合。時局劇變的強烈刺激與幕府中文化精英的推動決定了曾、左、李等地方大員必然走向以擺脫危機為宗旨的改革,李鴻章明確指出:“外患之來,變幻如此,而我猶欲以成法制之,譬如醫者療病,不問何癥,概投之以古方,誠未見其效也”,他們大聲呼吁并積極引進西方先進技藝,從而順理成章地完成了由傳統統治集團成員向現代化權力精英的轉化。
在晚清軍事現代化推進力量的形成過程中,盡管曾、李等人所代表的地方分權勢力與中央集權體制存在著不可化解的矛盾,但在主動回應西方挑戰與變革成法上,他們又與中央領導集團不謀而合,思路一致。1861年7月,奕訴奏請購買法國槍炮,曾國藩積極支持“恭親王奕訴等奏請購買外洋船炮”,認為此舉“為今日救時第一要務”,“辛酉政變”發生后,曾國藩在日記中記敘說:“京師自十月以來,新政大有更張”。這種上下呼應恰恰構成了晚清軍事現代化啟動的重要契機。
以奕訴為首的中央勢力和以曾國藩、李鴻章等為代表的地方力量的聯合,從而形成了軍事現代化啟動所必需的現代精英集團。他們出于“剿發逆”和“勤遠略”的雙重目的,發起了一場以學習西方“長技”為主要內容的自強運動,在“自強以練兵為要,練兵又以制器為先”的思想指導下,除了大量進口西洋火器,又創辦了兵工廠,制造先進的武器裝備,從而開啟了晚清軍事現代化的閘門。
二、晚清軍事現代化的成果評定
鴉片戰爭前夕,“以武功定天下”的大清帝國已陷入了嚴重頹勢,國運衰微,政治腐敗,軍備廢弛,兵器落后,軍事發展水平遠遠落后于西方列強。當年身經百戰,擅長軍事的驍勇民族早已不復存在。在鴉片戰爭中,以40:1的優勢兵力,卻以慘敗、締結不平等條約的方式結束了。這次戰爭給中國社會帶來的震動和沖擊是十分巨大的,有識者把這次戰爭看作是“古今一大變局”,但先進的中國人幾經反思,逐漸認識到,“以中國益遠人,大害也;以遠人助中國,大利也……去害就利,一切皆在我在之自為”,其關鍵在于“得其道而順用之”,睜眼看世界的一代,諸如林則徐、魏源等有識之士更是認真總結鴉片戰爭的教訓,提出“師夷長技以制夷”的著名時代命題。但可惜的是,在西方的扣‘擊下,向來以“天朝上國”自居的晚清政府,卻表現出了驚人的麻木,沒有認清世界大勢的變化,依然抱著“中國中心”的殘破羅盤。錯誤的傳統觀念造成了中國早期軍事現代化的延誤。
及至1851年,太平天國運動爆發,國家常備軍八旗兵和綠營兵,屢戰失利,為鎮壓農民起義,清政府急令各地鄉紳舉辦團練。1853年,曾國藩編練的湘軍應運而生,他以“忠義血性”相號召,“略仿戚元敬氏成法,束伍練技”,采用嚴格的紀律和訓練方法,戰斗力遠較八旗綠營為優。雖然湘軍是鎮壓太平天國運動的死敵,但從其軍隊訓練、武器裝備乃至戰術思想的運用上看,洲軍仍稱不上為現代軍隊。隨著前方戰事的進行,湘軍暮氣漸重,已成強弩之末。曾國藩在致友人的信中,無奈地談到“近日各營流弊甚多,不僅缺額事。鄂中積習有更甚于此間。若軍務不速竣,正不知遷流之何極耳”,更重要的是,湘軍開啟了清代“兵為將有”的先河,成為民國軍閥割據的肇始。曾國藩考慮到因兵權過重已遭疑忌,于是借李鴻章之手創立了淮軍,正因為如此,羅爾綱先生說:“淮軍領袖是李鴻章,而創立淮軍的人卻是曾國藩”。
淮軍初創時,正處于清政府同西方列強由全面對抗走向初步合作的轉折期,也是晚清軍事現代化推進中的發軔期。在聯合鎮壓太平天國起義的過程中,淮軍將領看到,“西洋火器之精”,使用外國武器攻打太平軍,“功效之速”,“無過于是也”,紛紛采用新式武器,配備洋槍洋炮,以增強軍隊的實力。淮軍的發展能夠順應時勢,在一定程度上采用先進技術來彌補舊式軍隊的不足。首先,在對待西洋武器的引進上,李鴻章遠較“深信用兵在人不在器”的曾國藩開明,從19世紀60年代對西洋武器的大規模運用到80年代淮軍勢力的鼎盛時期,淮軍武器之精“不僅雄于各省,并且和日本比較起來也沒有遜色”,所以,單從武器改進的現代化角度來看,“中國近代軍隊首先有計劃的有步驟的改用西洋新式兵器,使那運用古老簡陋兵器的軍隊,改變為近代化兵器的軍隊,實自淮軍始”,其實,從訓練來看,淮軍采用了一種西洋式的軍事技術訓練。經過幾年的訓練,曾國藩檢閱淮軍歸來后在日記中記述:“操演陣法,純用洋人規矩,號令亦仿照洋人聲口,步伐極整齊,槍炮極嫻熟,平日所見步隊不逮此遠矣”。盡管淮軍在晚清軍事現代化的過程中邁出了堅實的一步,但由于整體機制的僵化和環境的制約,其現代化水平遠未達到一定的高度,僅僅局限在“從應用舊式兵器改為應用新式兵器,并取法德國營制編立幾營炮隊罷了”。在訓練上,盡管從外觀上看,采用洋操訓練出來的軍隊“步伐整齊,號令嚴肅”,但其致命的弱點是僅做技術層面的變革,沒有對更深層次的軍事制度進行更新,伴隨著新式武器運用而出現的新戰術沒有得到應用。加之,李鴻章為提高淮軍訓練水平而設立的北洋武備學堂,是一種典型的“有新教育而無新軍隊,學生卒業,僅人營為教習,無指揮軍隊之權也”。所以,從訓練水平、指揮能力、戰術意識來看,淮軍的軍事現代化水平都僅僅處于起步階段。
在改造舊式陸軍的同時,曾國藩鑒于英、法、美“恃其船堅炮火,橫行海上”的嚴峻局面,產生了仿造輪船的想法,也曾進行過仿造輪船的早期嘗試。1874年,日本侵略臺灣事件發生,引起朝野震動,清政府感到:“海防一事為今日切不可緩之計”,于是決定購買鐵甲戰艦,開始組建海軍。到80年代初,北洋、南洋、福建、廣東四支海軍已初具規模。1884年,福建海軍在馬江海戰中覆沒,清政府認識到“上年法人尋釁,疊次開仗,陸路各軍屢獲大勝,尚能張我軍威,如果水師得力,互相應援,何至處處牽制”,于是決定“大治水師”,在北京設立海軍衙門,并優先擴充北洋海軍。到1888年,北洋海軍成軍時,已擁有大小艦艇25艘。就其規模來講,已成為引起當時世界注目的誨上武裝力量。然北洋海軍的致命弱點除了海軍發展戰略上的模糊外,還在于選將不當,李鴻章“任人唯親”,常常以親屬、淮籍及淮系為用人之資。丁汝昌系安徽廬江人,久隨李鴻章轉戰南北,統帶銘營,在鎮壓太平天國和捻軍的戰爭中“迭著戰功”。李鴻章認為“水上人才甚少,各船管駕由學堂出來者,于西國船學操法,固已略知門徑,而戰陣實際概未閱歷,必得經大敵者相與探討砥礪,以期日起有功,緩急可恃”,在他看來,丁汝昌既是淮系,又“經大敵”,遠非學生出身而“戰陣實際概末閱歷”的劉步蟾、林泰曾等可比,因而統率全軍重任只能落到丁汝昌的肩上。其實,丁汝昌雖有陸戰經驗,但對海戰卻芒無所知,福建御史安維峻抨擊他說:“性情浮華,毫無韜略,雖為海軍統帥,而平日宿娼聚賭,并不在營中居住。且一登兵輪,即患頭暈之疾,左右翼總兵林泰曾、劉步蟾輕其為人,不服調度”。由于李鴻章選將不當,致使軍中派系畛域很深,時人姚錫光說:“軍官多閩人,提督丁汝昌本陸將,且淮人,孤寂群閩之上為閩黨所制,威令不行”。
客觀地講,19世紀60-90年代,從軍事現代化的早期啟動到漸成規模,晚清政府致力于西式武器裝備的大量引進與生產,在一定程度上沖破了封建社會的頑強藩籬,推動了晚清的軍事現代化進程。但由于軍事制度、戰略指導和作戰指揮等方面落后于作戰的實際,導致了甲午戰爭的慘重失敗,從而宣告了自強運動的頓挫。
在甲午戰爭中,“專用西法取勝”的日本重創了陳腐不堪的清軍,朝野有識之士紛紛條陳時務,主張采用西法,編統新軍。清政府痛定思痛,決定全國改革陸軍軍制。1895年10月,袁世凱受命在小站督練新建陸軍,雖僅有7000余人,但“勇丁身量一律四尺以上,整肅精壯,專練德國操,馬隊五營各按方辨色,較之淮練各營壁壘一新”。同一時期,張之洞在南京聘清德人,編練了“自強軍”。八國聯軍的非法入侵,使中國處于亡國之地。為茍延殘喘,1903年12月,清廷設立了練兵處以統——全國的新軍編練,截止1906年,在袁世凱的籌劃下,拱衛京畿的北洋六鎮相繼編練成功。新軍編練的成功之處,不僅在于采用西式練兵方法,而且更重視現代軍事教育的推廣,在主持訓練期間,他創辦了各式各樣的軍事學堂。這樣可使軍官的現代軍事認知能力得以提高。不幸的是,晚清軍事現代化的推進者袁世凱是個野心突出的政客,他把個人能力的展示融入到對權力追求的現代化事業中。在對北洋軍的訓練中,他更注重對其私軍性質的塑造。而當時“老百姓的國民程度是很低的,他們當兵原來不是要保衛國家,是要解決個人生計問題的。如不加以訓練,他們不知道大忠,那就是忠于國家和忠于主義,只知道小忠,忠于給他們衣食的官長,和忠于他們同鄉或同族的領袖”。整個北洋軍視袁世凱為“衣食父母”,只知有袁宮保而不知有大清朝。這直接為袁氏稱帝失敗后,整個社會陷入了軍閥混戰的局面留下了隱患。
縱觀晚清歷史進程,盡管在世界潮流的推動下,晚清政府推動的軍事現代化也取得一些成就。但晚清社會對軍事現代化的感知是膚淺的,始終沒有完成軍事思想、軍事制度的現代化。盡管經過軍事現代化的推動,軍人的社會地位完成了由“邊緣化”走向“權力中心”的歷史過程。晚清末年,“從整個國家的角度來看,軍人在政治上的首要的領導地位已經奠下了基礎,軍人不再是紳士階級的附庸,不再是馴服的政治斗爭的工具,而變成了政治斗爭的主角”。但由于沒有完成整個社會制度、體制的現代化,過分凸顯了軍事的社會功能,形成了軍事上的單騎突進,其結果只能墜入軍閥割據的深淵。
如果按照張朋園先生對軍事現代化的定義,軍事的現代化,蓋即專業化。所謂專業化,其要求有兩方面:第一,訓練及裝備日益改進,合于時代的需要;第二,軍隊國家化,不輕于干政。如果按這個標準來衡量,中國軍事現代化的目標遠未達到。
三、晚清軍事現代化目標未達到的根源
在100多年之后的今天,重新審視晚清軍事現代化進程找尋其成敗的歷史緣由時,我們不得不感喟歷史給改革者帶來的缺憾。為什么同期的日本在西方的沖擊下,能夠迅速做出成功的反應,而晚清卻遲遲走不出現代化的困境呢。
1、傳統社會結構的阻滯。盡管在晚清軍事現代化的啟動過程中,產生了一個通曉世界大勢的現代精美集團,但由于堅固的傳統社會結構對軍事現代化所造成的阻力,使中國社會很難步入現代化的軌道。“晚清之所以不能成功地適應近代世界潮流,其障礙不是帝國主義的侵略、不是滿清統治,不是官場愚昧,更不是偶然的歷史事件,而是儒家學說體系本身的基本構成因素”。此說雖失之偏頗,甚至帶有為帝國主義侵略辯護的成分,但它對阻礙中國現代化進程的認識不是全無道理。
殷海光先生認為:“從事現代化要能普通而又深入地有效,必須滿足兩個條件”,除了我們上述談到的一個現代精英集團的崛起外,“一個富有彈性的社會系統也是至關重要的”。而晚清社會顯然不具備這些條件。中國人原本就是一個相當自我中心的民族,因有的文化自視甚高,外來的事物,則多輕視之。中西最先的接觸是商人帶來的鐘表玩物,中國人認為屬于奇技淫巧,不足以效法。加上,中國兩千年來形成的經濟、政治和文化結構的牢固性,以及由此產生的缺乏應付外來挑戰的手段和能力,自己自足的農業經濟、發展到極至而僵化的君主專制制度和燦爛輝煌的古代文化三者結合,造成了大一統的“天下國家”觀念和“夷夏之防”的自大和封閉心態。而在“一個封閉的社會里,傳統的風俗習慣的支配力太大,由這些條件作底層面建構的制度,對創新的妨礙力可能更大,文化愈古,對于前此文化成規之依賴往往愈深,而且文化的繁縟化也愈多,以至于整個的文化動彈不得”。這種社會結構為晚清軍事現代化的推進帶來了強大的阻力。現代精英集團在軍事現代化的推進過程中,困難重重,以致造成“處在反對聲浪高漲之際,腳步只有緩慢下來,不敢用力沖刺,以免引起守舊勢力的死力反擊。另一方面現代化派放慢腳步,不僅是顧慮反對派的阻撓,他們在心理上也不能擺脫儒家思想的拘束。整個自強運動的局限性,雖然有種種原因,現代化派的自我約束,不能不說是關鍵所在”。于是在這種特定的歷史環境中,為了調和中西,“中體西用”作為晚清現代化的指導理論應運而生,它因嚴峻的軍事問題而提出,并以一種文明應對與文化交融的哲學模式為其歸屬。既作用于軍事現代化又遠遠地超越軍事現代化的范疇,它曾在一定時期作為新領導階層引進西方技術和利器的有力盾牌,對中國軍事現代化起到觀念牽引作用,又像一道無形的絆索,對晚清軍事現代化長期進行著制約。
“中體西用”從理論上為晚清軍事現代化的推動提供了一個特有的空間,然而令人遺憾的是,這個空問是極其狹窄的,缺乏應有的寬松度,因而它對晚清軍事現代化所起的推動作用也是相當有限的,使其僅停留在“器物”變革的層面。這種缺憾使晚清軍事現代化的推動始終明顯地缺乏活力,最后也很難產生真正有助于提高軍隊戰斗力的成果。一方面,這一時期中國人在軍事制度和軍事觀念兩方面沒有什么突破,與日本在明治維新時期積極接受西方的軍事文化觀念,積極推行軍制改革形成了鮮明對照。另一方面,超過舊的制發觀念可供容納的限度,技術變革必將失去動力。而且即使是已經引進的新技術新裝備,電難發揮其應有的效能。“中體西用”在本質上是“第一次試圖在不對中國傳統價值觀和體現這些價值觀的制度進行革命改造的條件下改善中國政府、使之在現代中立于不敗之地的努力”,但這種細枝末節的慘補,“僅將西方的榜樣嫁接到本土的傳統制度上,結果,本土的惰性阻礙了現代化的進程并扼殺了革新的需要”,所以,在當時的中國若想推動社會的進步,全面改造社會結構,促使其內部組織向現代模式轉化是十分必要的,就是說對西方的學習決不能僅僅停留在“器物”層面,還要有制度上的借鑒和思想上的改進。
2、現代精英集團的視野局限
以李鴻章為代表的晚清軍事現代化推進者,與其時代相比,有著比較開闊的視野,能用變通的眼光去看世界。但其對現代知識的了解畢競有限,仍不足以滿足軍事現代化的要求,缺乏對軍事現代化推進所需要的綜合社會條件的清醒認識,仍舊認為晚清社會制度“至善至美”,始終堅持“中體西用”的指導思想,妄圖通過“自強運動”的努力達到晚清社會的延續,沒能因應時事變化,沖破舊的制度、觀念的藩籬。由于眼界的限制,他們沒有也不可能為晚清軍事現代化的發展開創一個富有彈性并具有現代化取向的社會氛圍。在對西方軍事現代化的學習中,沒有把孕育現代化的土壤遷移過來。所以,不論是練兵,還是創辦軍事工業,都僅僅是襲其皮毛。另一方面,由于晚清社會整體的視野差距所形成的守舊勢力的制約比比皆是,在馬關會談時,李鴻章曾對伊藤博文說:“貴大臣之所為,皆系本大臣之所愿為;然使易地而處,即知我之難為,有不可勝言者”。對于在這種社會環境下推行的軍事現代化,費正清教授評論說“他做了一些事情,是不錯的,但他領導清末實行現代化的努力,不過是在無可救藥的環境中不斷的推推搡搡和玩弄權術而已”。
慈禧太后通過一場宮廷政變實現了對晚清社會的最高統治權,盡管有時她會表現出某種程度的開明,但一切都是取決于鞏固她個人權力的需要,為了能保持政治力量的平衡,她往往有意識地讓保守派去制止革新派。加上,軍事現代化的推進者中也不乏有強烈地追求功名利祿者,這一切無不或多或少地弱化他們對現代化追求的功效。“中國的現代化就成為少數官員的一種游戲,他們認識到它的必要性,試著籌措資金,羅致人才,制訂方案,但總的來說,處于一種更不能說不友好,至少是無動于衷的漠然環境中”。
3、腐敗因素制約著軍事現代化的推進
晚清社會官場腐敗,大小官吏以貪圖享受為能,北洋海陸軍的重要將領及主管人員賄賂朝廷要員的來源不外克扣軍響,侵吞公帑,李鴻章為討好慈禧不惜挪用海軍經費為其建頤和國。據英人蒲蘭德記述,李鴻章欲購買克魯伯廠所造的大開花彈,命令已簽署了卻難實行,原因是遭到了當時主持中央軍需事務的張佩綸的反對,張認為對他們主管軍需事務人不合算便加以反對,而置國家大事于不顧。官場之私弊,可見一斑。
而李鴻章主持北洋事務期間,在人事任用上的腐敗也極于地損害了軍事現代化的推動。早年李鴻章依靠淮軍勢力權傾天下,這種成功的發展模式對他影響很久,使他以后在軍隊的發展中更重鄉誼、重舊部,“李鴻章待皖人,鄉誼最厚,晚年坐鎮北洋,凡鄉人有求,無不應之。久之,聞風麇集,局所軍營,安置始通,外省人幾無容足之所”。殊不知這種“任人唯親”的劣行嚴重削弱了軍隊的素質,無形中淡化軍事現代化的推進中的人才因素。1888年,北洋海軍建成,贊頌之音不絕于耳,李鴻章志得意滿,以為大功告成。競降低了對耗其一生心血建成的北洋海軍的訓練標準,以致造成了《北洋海軍章程》“賞罰有條例,而將官多不遵行”。因此,軍紀廢弛,“自左右翼總兵以下,爭挈眷陸居,軍士去船以嬉。每北洋封凍,海軍歲例巡南洋,率浮賭于香港、上海”。有些船只不務正業,平時不但不進行操練,反而忙于商業運輸。這“使歐洲人很吃涼,認為這是很不尋常的”,“定遠”“震遠”艦上的士兵常在炮艦上曬衣褲,為此外國人評論說:“以此類巨艦紀律尚如此,其海軍實不足畏”。李鴻章創辦海軍,“用人以私,行政以賄,官中府中相習成風”。濮蘭德指出:“在他周圍的一切,在他的船的甲飯上,在他的一切衙門機關里,有的都是他自己委派的許多無賴漢,他們只是忙著把錢裝到荷包里,出賣了國家的安全”。北洋海軍成了李鴻章“為他家屬和親信謀利的奶牛”,對于北洋海軍的腐爛情狀,“識者早憂之”,但李鴻章卻視而不見,繼續采取放任態度。所以,《國聞備乘》評論說:“清末腐敗之風熾烈,其始作涌者,李鴻章蓋不能辭其責也”。
總之,鴉片戰爭后的半個多世紀里,在西方“堅船利炮”的打擊下,晚清政府為挽救危勢,開啟了軍事現代化的閘門。但由于傳統社會結構的阻滯和現代精英集團的視野局限,以及理論上的誤導,晚清軍事現代化遲遲難入正軌。但是在軍事現代化的推進過程中,或多或少地完成了一些現代性因素的引進,對晚清社會進行了一次早期現代化的思想啟蒙,具有深遠的社會意義。
責任編輯:王¥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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