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說與中國古代小說

內容提要：神仙是道教的基本觀念。先秦以降的神仙觀念和神話傳說為道教神仙小說的出現提供了思想的資源和豐富的素材。道教小說作為一種文學形式，其形成、演變和發展過程與神仙觀念息息相關。

關鍵詞：神仙 道教 小說

中圖分類號：I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8750(2007)01—34—5

神仙觀念是中國傳統的大觀念，也是道教的基本觀念。神仙觀念起于何時，有待稽考。從“神仙”的基本含義“不死”和“升天”看，它基于人的超越性沖動，是人關于生與死的形上思考。生命有何意義?對這一問題的追問，必然涉及永恒與不朽。從宗教的角度看，永恒有兩種，一是靈魂不朽；一是肉體成仙，長生不死。中國人沒有產生西方基督教意義上的靈魂不朽的觀念，卻產生了肉體不朽的理想。

神仙是美好的。早在道教出現的戰國時代，神仙觀念已廣為流傳，神仙已經成為人們仰慕的人生理想。《老子》、《莊子》、《韓非子》和《楚辭》等先秦典籍不乏對生命完滿性、超越性的神仙理想的贊美、追求與渴望。其中，莊子的描述最具代表性：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倬約若處子。不食五谷，吸風飲露。乘云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

至人神矣!大澤焚而不能熱，河汗冱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飄風振海而不能驚。若然者，乘云氣，騎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

古之真人，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食不甘，其息深深。

莊子所說的神人、至人、真人，就是神仙。莊子本人的精神氣質，是典型的神仙家氣質，和后世的神仙家相比，莊子的精神更具有哲學高度，境界更為博大。神仙家葛洪關于神仙的概括亦具有代表性：“仙人者，或辣身人云，無翅而飛；或駕龍乘云，上造天階；或化為鳥獸，游浮青云；或潛行江海，翱翔名山；或食元氣，或茹芝草；或出人人間而人不識，或隱其身而莫之見。面生異骨，體有奇毛，率好深僻，不交流俗。”莊子和葛洪關于神仙的界說，基本上是一致的，且準確地界定了神仙的本質和特征。

和莊子差不多同時代的大詩人屈原也極為仰慕神仙之道，他的不少詩篇充滿著神話幻想的色彩，表現了屈原對飄然、自由、神奇的神仙生活的向往。在《涉江》中，屈原幻想飄然遨游，長生不死：

駕青虬兮驂白蠣，吾與重華游兮瑤之圃。登昆侖兮食玉英，與天地兮同壽，與日月兮同光。

在《遠游》中，屈原以其豐富的想象力，給我們描繪了一幅仙游太空的瑰麗神話。在神話中，屈原成了一位仙人，他吸六氣，飲清露，精神清新純靜，行為無拘無束；他載著晶瑩的魂魄，乘著漂浮的云彩飛向天空。神奇般的天仙世界，光耀千里，五光十色的云霓彩旗迎風飄揚。屈原在眾仙的簇擁下，駕馭著八龍長車在浩渺云霧中飛馳，在空曠無垠的天國里遨游。

既然神仙神通廣大，超然絕俗，無憂無慮，自由自在，既然神仙生活如此快樂，如此美好，那么，人們心儀神仙，就是理所當然的事。在中國歷史的長河中，心儀神仙并非一個抽象的愿望，而是一個活生生的心理事實和歷史事實。秦漢之際，神仙思想已經深入人心，成為當時人們的一種普遍的精神追求。“及至秦始皇并天下，至海上，則方士言之不可勝數”，“求蓬萊安期生莫能得，而海上怪迂之方士多更來言神事矣”，“海上燕齊之間，莫不自言有禁方，能神仙矣”。從《史記·秦始皇本紀》和《史記·封禪書》所提供的史料中，我們完全可以得出結論說，秦始皇接二連三派方士人海尋訪仙人，漢武帝周圍云集眾多神仙方士，最根本最直接的原因是當時神仙說的風靡。

文學是社會生活的反映。在一定意義上，我們可以說，有什么樣的社會文化氣氛，就有什么樣的價值欲求和精神追求，反之亦然。無庸置疑，道教小說作為特定時代神仙信仰與小說形式相結合的產物，折射出社會的精神面貌和人們的情感愿望。從歷史上看，道教小說作為一種文學形式，有一個形成、演變和發展過程。它從一開始就與神仙觀念結下了不解之緣，并且始終與神仙觀念難分難解。魯迅先生在《中國小說史略》中說：“中國本信巫，秦漢以來，神仙之說盛行，漢末又大暢巫風，而鬼道愈熾；會小乘佛教亦入中土，漸見流傳。凡此，皆張皇鬼神，稱道靈異，故自晉訖隋，特多鬼神志怪之書”。從淵源上看，道教小說的孕育可以追溯到先秦時期的神仙觀念和神話傳說。正是先秦以降神仙觀念的流行，豐富了人們的想象，為道教神仙小說的出現提供了思想的資源，而《山海經》和《穆天子傳》等書中的神仙傳說故事，為道教神仙小說的出現提供了豐富的素材。漢末以降，隨著道教的建立，道教活動的逐步展開，道教勢力的日益擴大，道教思想的不斷傳播，各種新的神仙傳說層出不窮，著名的《列仙傳》、《神仙傳》、《洞仙傳》等，正是特定的文化背景和社會心理的產物，符合事物的歷史發展邏輯。但它們還說不上真正的小說，只能屬于小說的萌芽。中國小說的濫觴，發韌于魏晉時期，真正可以稱為小說的，是在古代神仙傳說基礎上發展起來的六朝志怪小說。這即是說，中國古代開小說先河者，是魏晉時期的道教神仙小說的特定類型——六朝志怪小說。

所謂志怪小說，龐雜離奇，大都涉及道教神仙鬼怪，仙山瓊閣，災異變幻，不死之方等；就內容而言，大致可以分為三類：一、《十洲記》、《洞冥記》、《神異記》等，以記述仙人、仙山、池閣、仙藥為主，其中也摻雜一些神仙方術之事；二、《漢武帝內傳》、《漢武帝故事》描寫漢武帝出生、求仙、崩葬等神異故事，著重描寫西王母、上元夫人降臨漢宮，武帝與她們的關系等情節，道教符篆和神仙色彩極為濃厚；三、《搜神記》、《搜神后記》等，以鬼神災異、吉兇禍福之類內容為主。文學是社會生活的反映。這一時期大批志怪小說風行一時，顯然與道教神仙觀念流行、尋仙訪道的時尚息息相關。

六朝志怪小說，大都出自神仙家方士之手。托名班固的《漢武帝內傳》、《漢武帝故事》，后人多認為是神仙家葛洪所作。《拾遺記》的作者王嘉是一個辟谷隱遁的道士。《搜神記》的作者干寶好神仙五行，言陰陽術數，他在《搜神記序》中說，他編撰《搜神記》的目的，就是“明神道之不誣”。《神異記》、《十洲記》署名東方朔，乃是偽托，現在人們普遍認為，兩書的作者只能是六朝文人或方土。總之，六朝志怪小說基本上是道教思想流行的產物，較充分地表現了神仙鬼異思想。《漢武帝內傳》、《搜神記》等不少志怪小說后來被《道藏》收人，充分說明了志怪小說與道教的親緣關系。

六朝志怪小說大都改造古代神話和民間傳說素材而成。《漢武帝內傳》通過藝術想象和改頭換面，把《山海經》中人面虎身、有紋有尾的西王母改變為一位美麗的女仙，其中西王母降I臨漢宮一節文字華美，想象豐富：

到了二更之后，忽見西南方白云起，郁然直來，徑趨宮庭，須臾轉近。聞云中蕭鼓之聲，人馬之響。半食頃，王母至也。懸投殿前，有似鳥集。或駕龍虎，或乘白麟，或乘白鶴，或乘仙車，群仙數千，光耀庭宇。既至，從官不復知所在，唯見西王母乘紫云之輦，駕九色斑龍。……王母唯扶二侍女上殿。侍女年可十六七，服青綾之佳，容眸流盼，神姿清發，真美人也。王母上殿，東向坐，著黃金褡褐，文采鮮明，光儀淑穆，帶靈飛大綬，腰佩分景之劍，頭上太華髻，戴太真晨嬰之冠，履玄璃風文之舄，視之可年三十許，修短得中，天姿掩藹，容顏絕世，真靈人也。

這種描述已與零星散亂，片語只語的神話記述方式不同，不但文字華麗，而且結構也比較嚴謹，描寫也比較細致，和古代神仙故事相比，內容也大大豐富了。《漢武帝內傳》既是道教神仙說啟發人們想象力的結果，同時滿足了人們心理投射的原始愿望。《漢武帝內傳》不僅開后代小說之先聲，而且關于神仙降臨的描述，為道教神話所沿襲。后來道教虛構的種種神仙降臨的故事，其情節大致與上述描寫方式相同，趨于格式化和雷同化，著力渲染神仙下臨的氣氛，以拱托其莊嚴性、神秘性。至于神仙乘白鶴駕仙車之類的描述模式，在道教神話中比比皆是。

六朝志怪小說的代表作是《搜神記》，其影響價值在其他志怪小說之上。《搜神記》并非于寶本人的創作，而是在收集前人的著述、神話傳說和民間故事基礎上整理集成的一部神怪短篇小集。這一事實本身就是道教神仙說廣泛長久影響的有力證明。書中多神鬼怪異之淡，也不乏一些優秀的神話傳說故事。這些故事，雖然數量很少，也帶有一層神異的非現實的色彩，但卻有較濃的人間氣味，它們或表現人民的反抗情緒，或揭露一些不公平、不合理的社會現象，或抨擊上層統治者的罪惡等等。其中《韓憑夫婦》、《董永》、《干將莫邪》、《李寄斬蛇》、《東海孝婦》等較有價值，后世不少優秀戲曲和小說就是在發掘或改造這些故事的基礎上產生的。明戲曲《織錦記》、清話本《董永遇仙記》以及經久不衰、家喻戶曉的黃梅戲《天仙配》，其原型就是《董永》。著名的戲曲《梁山伯與祝英臺》與《韓憑夫婦》結尾有相似之處，很可能就是受到后者的啟發。關漢卿、王實甫、蒲松齡甚至魯迅都從《搜神記》中發掘資源。魯迅《故事新編》中的《鑄劍》，取材于《干將莫邪》(這個故事最早見于《吳越春秋》和《越絕書》，但主題不明確，情節簡單，《搜神記》加以改造，使之成為一篇頌揚古代游俠義烈精神的優秀小說)。關漢卿、王實甫從《東海孝婦》中獲得素材、營養和啟迪，《竇娥冤》關于竇娥臨刑前指天為誓以自己冤，死后血濺白練，六月降雪，大旱三年以及其父后來為之昭雪的浪漫主義描述，就創造性地運用和改造了《東海孝婦》的有關情節。上述簡要事例說明，文學創作幾乎不可能憑空而起，它內在于繼承、發展和創新的機制中。不言而喻，道教小說為中國文學的發展提供了豐富的滋養。

志怪小說在中國文學史上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它們為唐代傳奇的出現提供了素材，準備了條件。宋以后的筆記、平話、小說，如宋人章炳文編的《搜神秘錄》、金代元好問的《續夷堅志》、元人秦子晉的《搜神廣記》、明代瞿佑的《剪燈新話》、清代蒲松齡的《聊齋志異》等等，都與志怪小說的傳統有密切的關系。

唐代傳奇小說源于六朝志怪小說。魯迅說：“傳奇者流，源出于志怪，然施之藻繪，擴其波瀾，故所成就乃特異”。唐代傳奇雖然不像六朝志怪小說那樣，多出于方士之手，只是輔教傳道之書，它們更傾向于世俗化，內容題材更多樣豐富。但是，唐代傳奇自始至終處于道教的影響之下，神仙怪異的作品仍占相當大的比例。它們或直接運用道教題材，渲染道教神話，或以世俗故事宣傳道教思想，構成了唐代崇道思潮的一部分。

《古鏡記》是最早出現的一篇傳奇小說，作者王度。小說寫一面古代寶鏡制妖、顯靈、治病的故事，完全與六朝志怪如出一轍，充滿著濃厚的道教氣味和神仙色彩，但小說文字華美，情節聯貫，在藝術形式上有一定價值。鏡是道教法器，道教用以驅鬼避邪。葛洪在《抱樸子·登涉》中說過，妖魅能假托人形，以眩惑人目，但“唯不能于鏡中易其真形”，入山人背掛一面鏡，鬼魅則不敢近。在道教中，鏡具有“神”性，一切魑魅魍魎都得原形畢露。因此，門前掛一神鑒以照妖，身上掛一神鏡以驅鬼，煉丹掛上它，作法掛上它，簡直就是靈驗無比的護身符。王度的《古鏡記》以道教法器為題材，反映了當時普遍存在的道教信仰觀念，從中我們可以感受到唐以前和唐以后道教對中國人產生影響的心理原因。神鏡觀念在中國源遠流長，至今還可以看到它的影響，這都與《古鏡記》之類的小說宣傳分不開。

唐傳奇《枕中記》亦然，神仙幻化色彩也極為濃厚。小說寫盧生在邯鄲客店中遇道土呂翁，自嘆其窮困之苦，呂翁拿出一個枕頭給他，盧生遂人夢中，先娶妻崔氏，貌美而賢，后又舉進士，屢屢高升，最后位至宰相，子孫滿堂，其婚親皆天下望族，歷盡了人間榮華富貴。但醒來原是倏忽一夢，連主人蒸的黃粱都未熟。后世“黃粱夢”這一典故，就出于此。這篇小說原型出自《搜神記》，其構思與《搜神記》中楊林臥神機夢娶趙太尉之女，后生六子，皆高官厚祿的故事很相似。所不同的是，《搜神記》情節極為簡單，而《枕中記》不但內容豐富，文字簡練，藝術構思巧妙曲折，而且中心明確，以神仙點化的夢幻形式，凸出了富貴如煙，人生如夢的思想。

《枕中記》后來被明戲劇家湯顯祖改編為《邯鄲記》。湯顯祖通過盧生在夢中赴試行賄，得中封官，一時享盡榮華，但因官場傾軋遭貶，后又復官等宦海沉浮的描寫，抨擊了帝王的昏庸、政治的腐敗和官場的險惡，揭露了人情的狡詐和科舉的黑暗，鞭笞了丑態百出、寡廉鮮恥的士大夫階層。《邯鄲記》充滿失望、仿惶與消沉色彩，并借仙人呂洞賓點化來表現人世間的無常、虛無和空幻——世俗人生沒有意義，永遠處于沉浮與無所歸依之中，只有皈依道門，學仙修道，擺脫人間的一切誘惑和羈絆，才是唯一的出路，才能一勞永逸獲得永生。

唐代傳奇有不少描寫愛情的優秀作品，但就是在這些以現實人生為主題或以神化形式表現現實人生主題的作品中，也處處留下道教神秘主義的色彩。《霍小玉》結關于小玉死后，化作歷鬼作祟于李家，鬧得李家雞犬不寧的描寫，顯然受到道教人死為鬼，繼續與人間相往來的傳統迷信的影響。《柳毅傳》是一篇歌頌愛情的浪漫主義小說。整篇內容具有人間味，具有反封建包辦婚姻的意義。但形式則是神話，男主人公柳毅是俗人，女主人公龍女是神仙。柳毅見義勇為，搭救龍女，由此產生愛情。后仙化為俗人，柳毅娶范陽盧氏，乃龍女化身，結尾又發生轉換，柳毅成了仙人。如果說，隨著源遠流長的神仙觀念和道教神話的深入人心，神仙理想已經成為古代中國人的集體無意識過于絕對過于夸張的話，那么，我們有充分的理由說，唐傳奇至少部分凸顯了古代中國人精神指向的一個側面——神仙至上。

唐代俠義小說風行于晚唐時期，作為這時期唐代傳奇的代表，俠義小說具有濃厚的神奇怪異色彩，與上面提到的《枕中記》、《柳毅傳》以及《南柯太守傳》等大異其趣。這批小說，質量不太高，數量卻不少，除少數散佚外，保留下來的有《玄怪錄》、《續玄怪錄》、《三水小犢》、《傳奇》、《集異記》、《虬髯客傳》等等，作品大都富于玄想，著力于超現實的描寫，渲染騰云駕霧之術，神刀怪劍之事，書中的主人公，不少是一些武藝超群，半人半仙的人物。俠義小說的紛紛出現，與晚唐神仙方術盛行大有關系。小說的作者，不少是道教信徒，如《虬髯客傳》的作者就是晚唐大名鼎鼎的道士杜光庭，《昆侖奴》和《聶隱娘》的作者裴鍘也以好神仙方術聞名于世。這批小說中，流傳最廣，影響最大的是杜光庭的《虬髯客傳》，該書情節曲折，波瀾迭起，虬髯、紅拂、李靖三個主要人物形象鮮明而又生動，歷來被稱為“風塵三俠”。明清以來的武俠小說的源頭，至少可以上溯到唐代的道教俠義小說甚至更遠。

明清以來是我國小說昌盛興旺的時期，大批優秀古典小說如《三國演義》、《水滸傳》、《西游記》、《紅樓夢》、《聊齋志異》等等紛紛問世，此外，還有不少思想藝術水平相對不太高但仍有一定價值的神魔小說如《封神演義》等也相繼出現。明清出現的各類小說中，神魔小說是道教宣傳品，專言神仙鬼魔。其主要作品有《許仙鐵樹記》、《呂仙飛劍記》、《薩真人咒棗記》、《西洋記》、《四游記》等等。這些作品，基本以道教神仙奇異為主。《西洋記》雖參照明永樂年問鄭和下西洋的歷史事件，但整本書充滿神仙魔怪情節，其中以碧峰長老與張天師斗法的描寫尤為離奇怪誕。《四游記》即《東游記》、《西游記》、《南游記》和《北游記》四種小說的合集。《東游記》敘八仙得道的故事，民間流傳的八仙姓名，正式確定于此。《南游記》記王顯靈官大帝光華報父仇、尋母跡、上鬧天宮、下鬧陰司的神話。《西游記》是吳承恩《西游記》的刪節本，作者楊志和，但楊本較之吳本，相差甚遠。該書佛教思想濃厚，但孫悟空形象有明顯的道教印記。《北游記》描寫真武大帝得道降妖的故事，淋漓盡致地表現了得道高人的魔力。道教本來就有世俗化的特征，把歷史故事和神仙故事融會在一起，將民間流傳的神仙故事進一步加工，是道教小說的主要手法之一，上述作品就是典型。其結果，既符合人們的接受心理，滿足了人們的閱讀期待，又有利于道教義理的傳播。

神魔小說中，最有名的是《封神演義》，全書共一百回，以神話形式描寫武王伐紂，姜太公封神的故事。該書根據《武王伐紂平話》，再參考古籍和民間傳說敷衍而成。《封神演義》儒、釋、道三家思想都有，不能說全然是道教作品，但它主要受道教思想影響無疑。該書不但充滿大量超人間的神話情節，而且還構建了一個龐大的神仙世界。在這個世界中，有德高望重的道長，有歷盡劫數的真仙，元始天尊、通天教主等道教神魔皆成了主要形象。書中大量仙佛斗法的描寫，是道教津津樂道的幻術、道術的反映，許多神仙妖怪的法術，如土行孫可以在地底行走，“目能觀看千里，耳能詳聽千里”等等，表現神仙神通廣大，而所謂元始天尊掌管的“闡教”與通天教主掌管的“截教”之間的爭斗，正好是道教內部正道與左道旁門斗爭的表現。此外，《封神演義》有明顯的崇道抑佛傾向。佛教兩尊大菩薩普賢、文殊在書中成了元始天尊的弟子；觀音菩薩通過改頭換面，變為慈航道人，成了元始天尊的玉虛宮十二弟子之一；燃燈佛被拉人道教，稱為燃燈道人，雖然師承不明，但比老子、元始大尊晚一輩。總之，作為神魔小說，《封神演義》具有濃厚的道教色彩，神仙魔法與道教教派之間的爭斗成了小說的主軸。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說《封神演義》“其根柢，則方士之見而已。”由此可見該書的淵源和思想傾向。

除了神魔小說外，明清古典小說，無論是長篇章回小說還是短篇小說，其他優秀古典小說，如以上提及的《三國演義》、《水滸傳》等，雖然基本以歷史人物、歷史事件和社會世俗風情為題材，但或多或少仍留有道教的痕跡。《水滸傳》有“張天師祈禳瘟疫”，“宋公明遇九天玄女”、“公孫勝斗法破高廉”等章回，渲染道教神怪色彩。小說一開始就推出仙人陳摶，以后又借洪太尉祈請龍虎山張天師而走了妖魔，從而敷衍出一百零八將的故事。《三國演義》中諸葛亮的形象，也滲透有道教色彩。他能預斷吉兇，呼風喚雨，純然是一個儒道結合的理想化神仙，書中關于諸葛亮登壇祈風一節的描寫，活龍活現地再現了道教齋醮儀式的神秘氣氛。《紅樓夢》出一僧一道形影不離，跛足道人的“好了歌”與甄士隱的注解，寓意深刻，暗示了全書的中心和悲劇結局。《三言》、《二拍》有不少篇章與道教有關，如《呂洞賓飛劍宰黃龍》、《灌園叟晚逢仙女》、《一窟鬼癲道人除怪》等等，或直接以神仙為題材，或間接表現道教思想。《聊齋志異》深受六朝志怪小說和唐代傳奇的影響，與道教神仙觀念有密切聯系，其中不少故事源于道教仙話。蒲松齡在《聊齋志異》的自序中說：“才非干寶，雅愛搜神”。這雖是他自謙的話，但可以看出道教神仙對他的影響。道教神仙思想對中國古代小說的全面輻射，略見一斑。

神仙說對古代中國歷史、文化、傳統、心理、觀念產生的影響，難以估量。僅就小說而言，從上述極為簡要的敘述中，我們可以得出結論說：道教小說是中國古代小說的重要組成部分，乃至在明清以前的大部分時間里無論在數量方面還是在影響方面都獨占鰲頭。道教小說的核心是神仙說，道教小說是神仙信仰與小說形式相結合的產物。中國傳統的神仙觀念，是道教的根本觀念。千百年來，神仙觀念通過道教小說的神化與宣傳，對中國人的精神視野和情感世界產生了巨大而長久的牽引力。“中國的根柢全在道教。”。魯迅這句話，部分可以從道教小說的影響得到解釋。

責任編輯：黃萬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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