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庫全書總目》的小說觀及其原因探析

內容提要：《四庫全書總目》(以下簡稱《總目》)作為體現清代官方文化思想的大型叢書，在“小說家類”的提要編撰中集中反映了清人傳統的小說觀。清人小說觀的形成有著多方面的原因，作為清代官方叢書，《總目》對小說觀有著一定的歷史貢獻。

關鍵詞：《四庫全書總目》 小說觀原因探析歷史貢獻

中圖分類號：K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8720(2007)01—83—5

清朝統治者為了加強封建統治，通過殘酷的文字獄和嚴厲的文化禁令，在思想文化領域實行高壓統治。思想上，實學思潮盛行，講究經世致用，博學考證；文化上，文人被禁錮于故紙堆從事考據之學，乾、嘉年間達到高峰，以乾嘉考據學派為代表。清朝統治者收集整理前代書籍并進行文化清理的活動是乾隆年間大型叢書《四庫全書》的編撰。早在乾隆初年，周永年(后為四庫館臣)就提出“目下宜先聚書籍，分劇變輯，目錄既定，易購之書則購之，或秘本不甚流傳者，則先為活板印之”。乾隆帝力倡“稽古右文”，于乾隆六年、三十七年和三十八年三次下詔收集天下圖書。從乾隆三十八年到五十三年，歷時十四年編撰成《四庫全書》，收集了乾隆以前涉及經史子集的幾乎全部書籍，同時又編撰《四庫全書總目》(又稱《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對《四庫全書》中收入和未收入的書籍進行了提要編寫。《總目》以“辨章學術，考鏡源流”為宗旨，幾乎對每部書的提要都要做到論述“各書大旨及著作源流”、“列作者之爵里”、“考本書之得失”、辨訂“文字增刪，篇帙分合”等，透過內容提要和書目經、史、子、集的編排以及“類”與“存目類”的類屬劃分，我們可以比較清晰地了解到清人的學術風氣和學術觀點。本文就《總目》中“小說家類”和“小說家類存目”來探析《總目》所反映的清人的小說觀并探析其原因。

一、《總目》產生前傳統小說觀的簡要回顧

封建正統文人，往往從史學的角度把小說看作史學的附庸，對小說褒貶不一，基本上是輕視態度，“小道”、“街談巷語”、“叢殘小語”就是小說的代名詞。一方面以史學的“實錄”原則批判小說內容的虛妄無根，另一方面又肯定小說“有可觀之辭”，可以補史、證史、參史。目前所知“小說”一詞首先出現于《莊子》“雜篇·外物篇”，“飾小說以干縣令，其于大達亦遠矣”，另外“內篇·齊物論”中“小言詹詹”之“小言”，即“小說”。“小說”和“小言”，曹礎基先生注釋為“低微瑣碎的言論”。這里的“小說”或“小言”并不是文體意義上的小說，但已具備了傳統小說觀中小說文體語言的一個特點：低微瑣碎。孔子視小說為“小道”，但肯定“必有可觀者焉”；東漢桓譚《新論》視小說為“叢殘小語”、“短書”，但可“治身理家，有可觀之辭”；東漢班固《漢書·藝文志》視小說為“街談巷語，道聽途說”，“閭里小知者之所及”，“芻蕘狂夫之議”，但“或一言可采”；六朝時期小說已有“史”意義，所記神道怪異之事并不是小說意義上的虛構，而是作為事實來記載，干寶《搜神記序》指明其創作目的是“發明神道之不誣”；唐代劉知己以正統史學家的眼光視小說為“史氏流別，殊途并騖”，“可自行一家，而能于正史參行”，并按史學標準把小說分為十類，其中除逸事類、瑣言類和雜記類外，其余的偏記、小錄、郡書、家史、別傳、地理書、都邑簿等類并不屬于真正小說的內容；明代胡應麟《少室山房筆叢》把小說分為六類：志怪、傳奇、雜錄、叢談、辨訂和箴規(后三類并不屬于小說的范圍)，肯定小說可“談說理道，或近于經；又有類注疏者。紀述事跡，或通于史，”仍然是小說為史學附庸的傳統小說觀念。傳統小說觀的r史學“實錄”原則，不同時期不同學者理解的意義各家又硝有不同。六朝小說所記之神道怪異之事本身就是實錄，以“發明神道之不誣”；劉知己的“實錄”是記載歷史上實際存在的事物，而不包括存在的神道怪異傳說。“若《語林》、《世說》、《幽明錄》、《搜神記》之徒，其所載或詼諧小辯，或神鬼怪物。其事非圣，揚雄所不觀；其言亂神，宣尼所不語”；胡應麟的小說“實錄”觀與劉知己相同．要求小說所記之事必須是實有之事，如唐傳奇《鶯鶯傳》、《霍小玉傳》等，但反對虛妄之事，如批評《柳毅傳》“夫詩中用事，本不論虛實，然此事特誑而不情”，因此“極鄙誕不根，文士亟當唾去”。唐以來這種注重實錄反對虛妄的小說觀使小說作者有意識地注重描寫現實的人的世界。

二、《總目》反映的傳統小說觀及其原因

從唐傳奇、宋元話本到明清小說，小說逐漸脫離史學附庸的地位，成為獨立的文體，但清代官方編撰《總目》仍以史學“實錄”原則衡量小說，強調小說補史、證史、參史的功能，反對小說語言的浮華和內容的虛構。《總目》的小說觀是與清代統治者對學術的鉗制、實學思潮的興盛以及乾嘉學派的考據之風分不開的，但不能就此否定其一定的進步性。《總目》從目錄學的角度對前代的小說家類作品進行了比較系統的重新整理劃分，如把前代史書列入史部雜史類或子部雜家類、集部詩文評類中的作品劃入小說家類。雖然《總目》編撰者把不符合史學體例的書目劃入小說家類，以此來規范文學體例，但客觀上承認了小說不同于史學的特性，肯定了其文體的獨立性。

《總目》的小說家類和小說家類存目占五卷(卷一百四十至卷一百四十四)，前三卷“小說家類”，是《四庫全書》收入的小說的提要，后兩卷“小說家類存目”，為未收入的小說的提要。小說家類總序對小說的源起、流別和分類標準作了一個概括說明。關于小說源起，《總目》根據張衡《西京賦》和班固《漢書·藝文志》所載虞初小說九百多篇，指出小說興起于西漢武帝時期，但戰國時期屈原的《天問》“雜陳神怪”，已是“小說家言”，這里指出小說家言的一個特點：神怪。關于小說流別，《總目》指出唐宋以前，有三個派別，分別是敘述雜事、記錄異聞、綴輯瑣語，與劉知己、胡應麟等的小說分類相比，集中具有小說體的內涵，但同時從實錄原則出發則批評唐宋以后“作者彌繁，中間誣謾失真，妖妄熒聽者固為不少”，但有很多可取之處，如“寓勸戒，廣見聞，資考證”。《總目》“小說家類”收錄“近雅馴者，以廣見聞”，“小說家類存目”收錄的則多是內容駁雜，怪誕無根，不合經典，體例混亂，難以歸類，語言淫艷猥鄙，無益于勸戒、見聞、考證的作品。其實《總目》的這種小說觀念在唐李肇《唐國史補自序》中就已經有敘述，“言報應、敘鬼神、徵夢卜、近帷箔悉去之，紀事實、探物理、辨疑惑、示勸戒、采風俗、助談笑則書之。”

《總目》小說家類總序明確指出以“寓勸戒”、“廣見聞”、“資考證”為收錄小說的標準，另外一些觀點散見于各部小說的提要，以下具體分析《總目》所體現的清人小說觀及其原因。

1、寓勸戒

寓勸戒，就是在作品中寄予勸善懲惡的意義。東漢桓譚“治身理家，有可觀之辭”觀念可以說就確立了小說“寓勸戒”的重要功能，從六朝小說的神怪類，唐傳奇的虛構性，宋元話本的娛樂化，明代小說的市民化，到清代小說的經世致用，小說的這一原則都沒中斷，尤其在清人編撰的《總目》中“寓勸戒”功能達到極致。《總目》小說家類所收小說即使是內容或駁雜或錯誤或虛妄，如果有勸戒內容也給予積極的肯定。如唐張同《幽閉鼓吹》“多關法戒”，宋張齊賢《洛陽縉紳舊聞記》“載事實以為勸戒”，唐劉肅《大唐新語》“取軼聞舊事中有種勸戒者”，元楊瑀《山居新語》“有裨于風教”，“可資勸戒”等。

2、廣見聞。

從孔子讀詩經可以“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開始，中國傳統文學就有廣見聞的特點，小說也不例外。如唐張鷟《朝野僉載》，雖“諧噱荒怪，纖悉臚載，未免失于纖碎”，但“耳目所接，可據者多”，故“裨見聞”，宋王明清《玉照新志》“裨見聞”，宋曾敏之《獨醒雜志》“間及雜事，亦足見聞”等。明人對這一點發展到極端，幾乎無所不包，受到《總目》“冗雜”、“不合體例”的批評，如施顯卿《古今奇聞類記》分為天文、地理、五行、神祜、前知等16門。

3、資考證。

明末清初經世致用的實學思潮反映在文學領域就是講究考據，如詩歌領域翁方綱的“肌理說”，散文領域桐城派的“義理、考據、詞章”，學術領域乾嘉學派的考據學，小說領域也不例外。如唐趙璘《因活錄》所記雖有些不符史實，但“多可資考證者，在唐人小說中部之中，猶為善本焉”，宋孫光憲《北夢瑣言》“可資考證”，宋張浪《賈氏談錄》“皆足資考核，較他小說固猶切實近正也”，宋錢易《南部新書》“于考證尚屬有裨”，宋歐陽修《歸田錄》“大致可資考據”等。

4、補史說。

小說作為史學附庸由來已久，補史、證史、參史是小說依附史學的最著表現。如唐趙璘《因話錄》“足與史棚參”，唐無名氏《大唐傳載》“多為史采用”，宋李濬《松窗雜錄》之“李泌的總語論明皇得失”事可補《資治通鑒》之闕，南唐無名氏《金華子》所記“唐末朝野故事”，“多足與正史相參”，《資治通鑒》就采其幾條內容，宋王說《唐語林》“多與正史相發明”，元劉祁《歸潛志》所記可補大金國志、金史、元史等。

5、持實錄。

《總目》的小說“實錄”觀，同劉知己《史通》，要符合史事，符合經典，與六朝小說神怪不誣，胡應麟以實有其事即為實錄的觀點不同，認為即使實有其事，但如果語涉虛妄淫艷，無益于助成教化者就排斥，如批判《鶯鶯傳》、《霍小玉傳》等是傳奇體。因小說多非“實錄”，所以批判有些史書以小說所載為據，如《新唐書·張九齡傳》取宋葉夢得《避暑錄話》所記之事。

6、抵虛妄。

《總目》從“實錄”原則出發反對小說虛妄無根，“小說妄談，于古無徵”(《獨醒雜志》提要)，“傳聞失真”是“墮小說窠臼”(《東南紀聞》提要)。尤其是涉及淫艷者，故《總目》極力排斥唐傳奇，凡是涉及此類之小說者都視為傳奇類，如后人依托之作《漢雜事秘錄》(明沈德符《敝帚軒剩語》認為是明楊慎偽作)“文淫艷，亦類傳奇”，宋康有之《昨夢錄》“連篇累牘，始如傳奇”。對于小說故事的情節，《總目》否定了作者的想象和虛構，認為非作者所親歷或目睹就不可能寫出類似情節，這里把生活真實和藝術真實混為一談，《飛燕外傳》提要云“閨幃媟褻之狀，嫕雖親狎，無目擊理。即萬一竊得之，亦無娓娓為通德縷陳理。”與《四庫》總編撰官紀昀批判《聊齋志異》“令燕呢之詞，媟狎之態，細微曲折，摹繪如生，使出自言，似無此理；使出作者代言，則何從而聞見之”之言同理。

7、反造偽。

《總目》稱后人依托作品為“偽書”，這類作品多是后人所作，只是偽托前人名字而已，而明代的偽書卻往往是抄襲前人作品并堂而皇之地稱為己作，這是《總目》多把明代小說放人小說家類存目的主要原因，明代小說占存目類一半之多。其實在明代，造偽書籍是一種公開的風氣，從造偽者角度而言，或書商雜抄諸書編撰成書以謀利，或編撰者炫耀自己博學以贏名，或借偽造古書表達某種思想，以與對立思想抗爭，或受復古思潮影響；從讀者角度而言，讀者階層普遍市民化，對文化的需求多方面，而且形成好奇好逸的風氣；從媒體角度而言，明代印刷出版業發達，明人有條件對前代大量的古書進行收集整理。如嘉靖年間有名的造偽家豐坊，其造偽除了客觀條件如其藏書豐富，精通古體書法，學問淵博外，主觀原因想“在那些沒有材料可以佐證或沒有材料可以否證的空隙之間搭建自己的系譜”。如有尚書文本之爭，豐坊就偽造《古書世學》，有詩經文本之爭，就有《魯詩世學》偽造本，有《大學》古今本論爭，于是有《大學》石經本(魏三體石經拓片)。豐坊之《大學》石經極力反對朱子之學，也不贊同王陽明之學，之所以在明未受到推崇，并不是思想界名流沒有認識到它是偽書，而是借其來排斥對立派觀點。

明人造偽的同時想盡辦法防止后人發現其偽，“他處處在想象一種被發覺的可能性，所以預先回答了可能被質疑的問題。”如可能為明代俞安期偽書的《續世說》序稱其為宋本，宋本翻雕未印行而沒，此本從焦竑處得之而校，實乃雜抄南北二史而成，故《總目》批評“其序中所設之疑，正以防后人之攻詰。明代偽書，往往如是，所謂欲蓋彌彰也。”可謂一針見血。

《總目》對唐李肇《唐國史補》的評價就綜合了上述小說觀點：批判報應、鬼神、夢I、等內容的虛妄曲筆，肯定其“有裨于風教”，“有名理”，“資考據”，“紀事實、探物理、辨疑惑、示勸戒、采風俗、助談笑”，其實李肇本人的小說觀點就是這樣。這類評語還有宋高晦叟《珍席放談》“可為法戒”，“可補史文之闕”，“一代掌故，猶籍為考見大凡”，宋黃體復《茆亭客話》“雖多及神怪，而往往借以勸戒，在小說之中最為近理”，足以“廣異聞”，“訂小說之偽”。

總之，《總目》對小說文體特有的虛構性、藝術性、娛樂性的嚴格限制，究其原因，一是對明代小說大談個性解放而導致民眾思想放誕，生活不拘禮教的反對。明代小說的這種傾向是受明代心學提倡人欲即大理的影響，清人認為明亡國原因之一就是明代文人空談心性，提倡人欲。從借鑒亡國的教訓看，清人反對明代心學和明代小說意在維護封建統治秩序和封建禮教；二是在前一原因的基礎上，清人反對心學，提倡實學，即經世致用；三是從統一封建統治思想，嚴禁文人借文亂事的角度出發，大興文字獄，文人不再敢隨意談論時政國事，而是被禁錮在八股文的條條框框和故紙堆中。

三《總目》對小說觀的歷史貢獻

《總目》雖然基本上持傳統的、保守的小說觀，但并不能以此否定它對中國小說整理和小說觀念的貢獻。

一、以分類收錄體現褒貶

《總目》根據其小說觀念對小說家類進行分類編排。小說家類一、類二共收小說86部，皆“雜事類”，其中唐以前2部，唐五代19部，宋53部，元6部，明6部，清代作品沒有。小說家類三共收小說37部，其中“異聞類”32部，“瑣語類”5部，異聞類收唐前14部，唐10部，宋8部，瑣語類唐前2部，唐l部，宋2部。整個小說家類118部作品中，唐前作品約占15．2％，唐五代約25．4％，宋約53．4％，元和明各約5．2％。小說家類存目一收雜事類101部，存目二收異聞類60部，瑣語類35部，共196部，明前作品作者多不明，多后人偽托。小說類存目中開始收清代作品，共33部，約占16．8％，其中明人作品占多數，共114部，約占58．2％。

《總目》所收各個朝代小說所占比例不同，反映出清人對前代不同時期小說的觀點。一是宋元以前作品收入較多，明清作品較少，表現出清人對古籍的喜愛和收集整理的功夫；二是雜事類小說中宋代作品占一半多，而唐代作品相對較少，原因是唐人因好奇，所以唐傳奇多記異聞類，宋人較重視現實生活，故記雜事類多，而清人對小說持“實錄”原則，所以收唐傳奇少，收宋人雜事類多；三是小說家類中收明代作品只有6部，清人一部都沒有，小說家存目類中收入明代作品占一半之多，清人作品也占近1／6強，可見清人極力批判明小說家極盡造偽之能事，雜錄剽竊前人作品的習氣，同時電毫不留情地批判本朝同類作品，因為清代這類作品其實還是明代小說風氣的余波。

二、小說家創作客觀公允的要求

l、批評明代書商刊刻前人作品妄加刪改、增加、抄襲的習氣。“明人傳刻古書，每多臆為竄亂”(《泊宅編》提要)，如明馮夢幀、俞安期改唐劉肅《大唐新語》題目為《唐新語》，以便與唐李屋《經世說》合刻；商洛《稗海》刊刻家王辟之《澠水燕談錄》有所刪削，刊刻宋方勻《泊宅編》時刪削為三卷，而《宋史·藝文志》載為十卷。明小說編者或作者抄襲前代諸書雜糅成篇，內容駁雜，錯誤百出，體例不明的作品很多，如宋端儀《立齋問錄》、皇甫錄《明記略》、羅鳳《延休堂漫錄》、無名氏《翦勝野聞》等，《總目》此類作品“存目”中最多。

2、批評小說家黨同伐異、同類相攻的痼疾。如宋邵博《聞見后錄》提要針對作者邵博為護父“排程尊蘇賦”之事發表議論，云“怙權者務爭利，必先合力以攻異黨。異黨既盡，病利之不獨擅，則同類復相攻。講學者務爭名，必先合力以攻異黨。異黨既盡，病名之不獨擅，則同類亦相攻。因勢之必然，不足怪也。”

3、批評小說家借著述發表私怨的做法。這主要體現在對一些重大歷史事件的評價上，如從祖宗之法不可變的保守觀念出發，清人反對朝廷黨爭，故不贊成北宋王安石變法，《總目》批評宋高晦叟《珍府放談》“回護”王安石，“頗乖公議”；宋朱或《萍州可談》為護父而護父黨，“尊紹圣之政，薄元佑之人”，對元佑黨人蘇軾、蘇轍頗有微詞，“殊乖是非之公”；宋周宣《清波雜志》尊王安石，因周之曾祖與王安石為中表，所以“護親”。如從封建正統繼承觀念出發反對明世宗大禮儀之爭中的做法，故批評無名氏《雙溪雜記》對大禮一事，“曲循世家之意，歸過于楊廷和，非定論”。再如從程朱理學角度批判明代王陽明心學，如明耿定向《先進遺風》“陳先進懿行以救時弊”，欲圖通過名臣的佳言懿行來引導世人，而不用嚴板的說教，這與心學以“良知”教育人的理論是一致的，《總目》批判耿定向是“提倡姚江之學，亦未免門戶之見”。

三、肯定小說文體的某些特性

1、虛構性。《總目》雖然反對小說家言虛妄無根，但承認小說“真偽相參，自古已然”(《明皇雜錄》提要)，“然稗官所述，半出傳聞。真偽互陳，其風自古。未可全以為據，亦未可全以為誣。在讀者考證其得失者。”(唐康駢《劇談錄》提要)這里在肯定小說虛實相半的前提下，又對讀者閱讀小說提出了辨別真偽的要求。

2、獨立性。《總目》承認小說文體的獨立性，故列小說家類人子部而不入史部。指出“小說家言，自古如是，不能盡繩以史傳。”(宋郭彖《睽車志》提要)在此基礎上，《總目》分別從體例、語言上制定了小說的特點。體例上，指出“小說體”和“史體”為書之二體，如《南唐近事》有二體，但“顧近小說體”，明陶宗儀《輟耕錄》之“小說體”是“雜以俚俗戲謔之語，癉里鄙穢之事”，所以“頗乖著作之體”，這里的“著作之體”即“史體”。語言上有“小說家言”和“史家言”之分，史家言以實錄、考證為原則，如宋曾敏行《獨醒雜志》所記“小說妄談”是“以記錄為主，不以考證為主”；與同時代記“建炎以來朝野雜記”最為精賅的李心傳《中興四朝帝紀》相比，南宋葉紹翁《四朝聞見錄》亞之，但李書入史部，葉書人小說家，原因在于葉書涉及小說家言，“頗涉煩屑”。《總目》“小說家言”的特點主要有以下幾類：瑣，如《世說新語》(“軼事瑣語”)、《大唐新語》(“繁蕪猥瑣”)、《北夢瑣言》(“猥雜”“瑣語”)、《南部新書》(“鐵聞瑣語’)《畫墁錄》(“涉瑣屑”)、《石田雜記》(“頗涉瑣屑”)；諧，如《鑒戒錄》(“徘諧之言”)、《歸田錄》(“談諧之言”)：怪，如宋王鞏《甲申雜記》、《聞見近錄》、《雜錄》(“聞涉神怪”，“典故沿革”之語非小說家言)、宋玉鈺《默記》(“涉于語怪”)、元楊瑀《山居新語》(“參以神怪之事”)；妄，如《獨醒雜志》(“小說妄談”)。但是唐宋以來的小說往往在體例上雜“小說體”與“史體”為一，語言上“小說家言”與“史家言”相并，這種現象說明，即使小說文體的特性得到承認，地位得到提高，在中國傳統的小說觀中，小說并沒有完全脫離史學附庸的地位。《總目》稱這種現象為“唐宋以來說部之體”，在二體相雜的著作中，批判“小說體”的存在是“自穢其書”(叫陸容《菽國雜記》提要)，小說家言是“稗販耳食者”(明王士貞《觚不觚錄》提要)。

四、重新為某些小說歸類

《總目》雖然從規范史體的目的出發把前代史書劃人史類或雜史類的小說重新歸人小說家類，在主觀上是輕視小說的，但客觀上卻承認了小說文體的獨立性。如晉郭璞注《穆天子傳》，因記周穆王西游之事，諸書都列入起居注類，但《總目》認為此書所記“實則恍惚無征”，故置于小說家類；托名東方朔的《神異記》，《隋書·經籍志》根據其所記域外風貌方物列人史部地理類，《新唐書·藝文志》根據其多記神怪事列人子部神仙類，《總目》認為均不妥，因其所記皆“荒外之言”，“怪誕不經”，“多世外恍惚之事”，故從《文獻通考》列入小說家類；托名東方朔的《海內十洲記》，諸書歸人地理類，《總目》諸書歸人地理類，《總目》據其內容的“恍惚支離”列人小說家類；《新唐書·藝文志》卷五十八《藝文志二》把前秦王嘉《拾遺記》、唐李肇《國史補》、劉肅《大唐新語》、鄭處誨《明皇雜錄》、鄭綮《開天傳信記》、李德裕《次柳氏見聞》等收入史類之雜史類，把晉郭璞《穆天于傳》收入史類之起法注類，《總目》歸人小說家類；《新唐書》卷五十七《藝文志一》列唐崔令欽《教訪記》于經類之樂類等，《總目》認為“失當”，因其記載“多開元間猥雜之事”，有“示戒”之意，即以玄宗之事告戒后人勿“聲色之亡國”，故列入小說家類。

責任編輯：黃萬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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