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馬項王故里（外一篇）

是巧合?還是天意?去蘇北，每每天高氣爽的秋。

多年前的那個秋日，當我第一次踏上這塊父性的陽剛與母性的柔媚完美結(jié)合的土地，感覺走進一幅畫：澄澈如洗的藍天下，稻谷飄香，棉花堆雪。而田疇衛(wèi)士，那些層層疊疊的意楊，因了季節(jié)輪回艷陽照耀，枝葉煥發(fā)美輪美奐的金燦燦光澤。

鐘情這片土地，還有一種英雄情結(jié)。這塊誕生劉邦、韓信的土地，是以怎樣的精血孕育出這等威震天下彪炳千古的丈夫?尤其那個不以成敗論英雄的項羽?

血，是熱的，更是紅的。自古英雄與血色交融，陡增一分壯烈。

霸王別姬，人間悲情。揣摩項羽、虞姬廝守難、別也難的復雜心緒，最好在秋日靜謐的晨昏：紅日如血，斜掛意楊梢頭，濕濕的水汽凝成薄薄的霧模糊了大地，一位長劍在手的威武男子，一位白裙飄逸的婀娜女子，并肩漸行漸遠……誠如年歲已久的照片，他們的面容難以辨別，但執(zhí)子之手的知遇，以及身后斑斑猩紅折射的蒼涼，催生后世不盡的嘆息。

宿遷，中國意楊之鄉(xiāng)，項羽、虞姬的故里，江蘇大地我最后涉足的城市，這個金秋的清早，汽車載著我沿著朝旭的指向前行，思緒于綿延不絕的意楊綠浪中信馬由韁。

四通八達的高等級公路，縮短了城市距離。從南京出發(fā)，兩小時車程，宿遷就到了。

沿著發(fā)展大道，自西向東，黃河故道、大運河間隔的城市，意楊林般方方正正，棱角分明。寬闊的街面，人流、車流熙來攘往；清澈的水路，貨船、漁船如梭穿行。奇怪，宿遷鬧市，乍就安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細思尋，是蔥蘢蓊郁的綠化帶，降低了喧囂的分貝，捎來寧靜與從容。

綠，生態(tài)優(yōu)劣的標尺。下榻的飯店，一座綠樹環(huán)抱的建筑，曾因綠化不力受到通報“表揚”。推窗，或遠或近的建筑，綠，為其裙擺，簇擁城市漸次成長，直至一處賞心悅目的生態(tài)家園。時間給予了肯定。精心養(yǎng)護城市心肺，今日宿遷人的自覺行動。

去宿遷，必當拜謁項羽，與這位兩千年前將生命定格在3l歲的天之驕子促膝，笑談“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的豪邁!

黃河故道大堤東側(cè)的項王故里，有項羽當年親手所植，如今依舊枝繁葉茂的“天下第一槐”；有一聲嘶鳴敵膽寒的霸王坐騎烏騅馬的拴馬槽；有司馬遷《史記·項羽本紀》巨型石刻，訴說不以成敗論英雄的項王偉業(yè)……而我，最是親近那尊不怒自威的項王塑像。

塑像，當?shù)厮嚾怂鶠椤ＴS是血脈相通，當對先賢的景仰上升到窮盡心血追逐的高度，一方本無思想的頑石，在匠人手下蘇醒，眉宇間英氣凝聚，宛如呆呆秋陽下昂首挺立的意楊，閃耀人性的輝光。

項羽是威武雄壯的。駱馬湖呢?這個位居江蘇四大淡水湖之列，有著375平方公里水面的湖泊，以她母性的溫情，悉心維護著楚漢大地的風調(diào)雨順。

用什么詞匯描繪向晚駱馬湖的風韻?煙波浩淼，形容其博大寬宏；漁舟唱晚，滿載而歸的漁船，往一湖安詳?shù)南φ绽镒⑷雱痈械脑娨猓汇y盤玉波，展示湖畔馬陵山上的石英石經(jīng)歷雨水沖刷流入湖中，形成可與北海銀灘相媲美的白色沙灘景觀；水中白銀，那通體透明如玉的銀魚，連同湖中盛產(chǎn)的其他55種魚類，獻給沿岸的富庶……

駱馬湖，秀色可餐。同樣秀色可餐的，還有駱馬湖畔的宿遷兒女。

坐在農(nóng)家樂餐館品嘗駱馬湖水產(chǎn)，同行者中有位年輕的服務員身手敏捷是個可塑之材，試探女孩愿不愿意南下發(fā)展?待落落大方地問清待遇，女孩回答肯定。

在文化高度融匯的今天，不從束縛人性發(fā)揮的禁錮中跳出，勇敢地嘗試，生活永遠是一潭死水。宿遷兒女儼然前輩項羽、虞姬，敢作敢為!

秋走宿遷，滿目生機。大運河畔，乾隆下江南五次歇腳的皂河古鎮(zhèn)龍王廟乾隆行宮，乃皇家建筑極品。其間，乾隆寢室前一字排開長勢旺盛的柏、柿、桐、椿、槐、楊六棵古樹尤為神奇。取諧音，四棵樹一組連在一起誦讀，分別是“百世同春”、“百世淮楊”，昭示怎樣的一種氣勢與前程啊!難怪乾隆皇帝盛贊宿遷為“第一江山春好處”。

以往，每去一處，歸途總有介紹當?shù)匚幕臅喟椤６捱w不需要。因為，她像一棵入畫的意楊，淺笑盈盈地在我心之土壤扎根。

碼頭古鎮(zhèn)

但凡好山好水，常用鐘靈毓秀形容。倘若走出個把叫得響的人物，可謂人杰地靈。如果孕育諸多名震天下的英雄，則與神奇匹配。地處蘇北大平原淮安腹地，長江、淮河、黃海、洪澤湖、故黃河五水在此交匯的碼頭古鎮(zhèn)就是神奇。

這里有秦時的明月，公元前221年即為淮陰縣治；這里有漢時的風云，為淮陰侯韓信故里……南北經(jīng)濟文化交流中心、漕運咽喉、兵家必爭之地，碼頭，一路血雨腥風又歌舞升平，在漢賦里發(fā)揚光大，在《史記》里名垂千古。

拜會這般翹楚，首選秋：意楊披上黃衣，與陽光同輝；田疇里，是稻谷香里唱豐年的喜悅和耕耘下一季的青青希望。時分，當數(shù)正午：此時的古鎮(zhèn)是一幅凝固的油畫。偶或可見老人在紅磚黑瓦的屋前假寐，連同神情慵懶的貓咪、糾纏成片的炊煙，調(diào)和人間煙火的氣息。

不要用懷疑的眼光揣度，碼頭，每寸土地都包容著悠遠的故事。

在鎮(zhèn)北一個叫二閘的村子，民居墻體大多摻雜色彩斑駁的磚石——毀于上世紀那場文化災難的天妃廟的殘存。碼頭多水。建造能給百姓避水患祈福的神廟，舊時盛行。始建于明正德三年的天妃廟氣宇軒昂聲名遠播，引得下江南的乾隆皇帝在此駐足，為清朝政府樹碑立傳，留下一塊現(xiàn)今蘇北地區(qū)保存最為完好的手書御碑。

天妃廟500年的風光轉(zhuǎn)瞬即逝。然較之同一片土地上雄渾綿長的秦漢文化，顯得稚嫩又單薄。不說12歲即為秦丞相的甘羅，不說漢賦鼻祖枚乘父子，單韓信，就重越千鈞了。

站在古鎮(zhèn)西南端的韓信故里，白云悠悠，漢風依舊，韓信釣臺、胯下橋、兵仙殿……默立無語。溫習歷史，與韓侯相關的聲東擊西、背水一戰(zhàn)、獨當一面、以德報怨等飽蘸智慧光華的典故，電影膠片般放映。

身處和平年代，“以德報怨”極具分量。

孤兒韓信年少時曾在淮陰城里遭受屠夫之子的胯下之辱。但在受封楚王榮歸故里時，韓信不僅不計前嫌，還封其為官?？柘轮瑁岉n信學會了寬容、忍讓，明白了“小不忍則亂大謀”的道理。因此，出人頭地的韓信，行事自然處處體現(xiàn)“德”字光輝。

韓信有德，離不開一個叫漂母的女人。

黃昏時分，我們肅立在鎮(zhèn)東頭突兀而起的漂母墓前，咀嚼“一飯千金”的內(nèi)涵。

史載：這座高22米、周長178米的土墓，是至情至性衣錦還鄉(xiāng)的韓信追念漂母，命令十萬將士兜土堆成。幼時，饑寒交迫的韓信曾經(jīng)受到一個在淮水邊靠漂洗衣物為生的無名婦女的接濟，每天分食她的口糧。韓信感恩承諾日后回報，遭漂母訓斥：“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孫而進食，豈望報乎?”一句話，激勵了韓信一輩子，終成“熟知六韜三略，胸藏百萬兵甲”的一代將才。

典故，一把度量大丈夫?qū)捄甏罅總b肝義膽的標尺，一架衡量母性深明大義寬厚仁慈的天平!那一刻，我豁然醒悟風云際會后不變的唯有人性，心頭驟然翻滾強烈的膜拜泥土的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