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二元勞動力市場下農民工人力資本提升的制度困境

摘要：二元經濟結構的社會制度塑造了中國特色的勞動力市場分割制度，鮮明地體現在農民工為主要特征的次級勞動力市場上。在成熟的勞動力市場上，人力資本的提升可以提高社會經濟地位。但在中國的次級勞動力市場上，農民工人力資本卻因為傳統市場用人制度的慣性影響無法提高自身的社會地位，僅僅表現為經濟收入的絕對提高和參照群體的相對改善。教育程度的提高并不能帶來收入水平的差異，從而導致了知識性人力資本的失靈。分割的勞動力市場對一些勞動密集型產業的同質性需求導致了對技能性人力資本的農民工的青睞。正是由于技能性人力資本的稀缺性原因，使得農民工體制外人力資本的外溢效用越來越強。

關鍵詞：勞動力；市場分割；人力資本；制度

中圖分類號：Ｆ241．4文獻標識碼：Ａ文章編號：1003－854Ｘ（2007）01－0084－03

一、研究問題的提出

現代人力資本理論發端于20世紀60年代，其形成標志是舒爾茨在1960年美國經濟學年會上發表的題為《人力資本的投資》的著名演講。在他的表述中，人力資本的增長比物質資本要快得多。如果將這部分無形的資本加到有形的資本上去，資本/收入比率就會隨著經濟的發展而上升。

在舒爾茨提出人力資本理論以后，各國政府都認識到教育的重要性，開始加大教育投資，以推動經濟的發展，并解決貧窮和不平等等社會問題。可是，事實并非如此，勞動力市場的貧困問題繼續存在；收入不平等現象和歧視現象等依然非常嚴重。而這些現象用人力資本理論無法解釋。伴隨著新制度經濟學的興起，一些勞動力經濟學家將新制度經濟學的制度、政府管理制度等引入勞動力市場的研究當中，批判和繼承了勞動力市場古典模型，尤其是人力資本理論，形成了勞動力分割理論。

除“人力資本理論”以外，“身份達成理論”認為個人的家庭背景（如父親的教育和工作）和社會經濟資本（如本身的教育水平或第一份工作）是決定個人當前職業地位的最重要因素。“社會資本理論”則提出除了人力資本外，個人的社會網絡，即其社會資本，亦是決定勞工勞動結果的重要因素。但是，這些微觀理論都不同程度地默許了勞動力市場是同質的，即個人若能提升自己的資產或生產力，便能在工作階梯上獲得較高位置。工作的競爭就是以個人的技能或特定職業所需要的專業知識為準則。

相反，分割的勞動市場理論則假設：勞動市場分開為若干部分，而每部分在決定勞動結果時均有其獨特結構。經濟中好與壞最大的區別在于職位本身，而非個人的技術水平或生產力。區別勞動市場的結構因素遠比說明勞動結果的個別工人的特性重要。這也為本文預設制度環境的改善遠比農民工個體人力資本的改善更為重要提供了理論支撐。

在勞動力市場分割理論中，最具影響力的是二元勞動力市場分割理論。它認為，勞動力市場存在著主要和次要的分割；主要勞動力市場收入高、工作穩定、工作條件好、培訓機會多、具有良好的晉升機制；而次要勞動力市場收入低、工作不穩定、工作條件差、培訓機會少、缺乏晉升機制。對于主要勞動力市場的勞動者而言，教育和培訓能夠提高其收入，而對次要勞動力市場的勞動者而言，接受教育和培訓對于提高其收入沒有作用。另外，主要勞動力市場和次要勞動力市場之間的流動較少。

中國作為世界上農業人口眾多的發展中國家，尤其反映在以農民工為特色的二元勞動力市場分割上，其人力資本的提升機制是如何與二元勞動力市場發生聯系的？制約其素質提升的瓶頸在哪里？本文將在分割的勞動力市場背景下，分析農民工人力資本提升的制度框架。在宏觀分析上，筆者認為中國農民工的出現應該放在國際都市二元化脈絡中來進行分析。近年來，世界上許多大城市都面臨著收入不均、工作機會及穩定性下降等等緣于經濟二元化的問題。而中國也開始遭遇這些問題。許多學者分別從不同的角度給予了界定和分析，比如說正式就業部門與非正式就業部門，面向城市居民的主要勞動力市場和面向農村勞動力的次要勞動力市場。或者分為城市正式部門、城市非正式部門中待遇相對較好或勞動強度較輕的部門（指國有企業分離出的人員）、以及城市非正式部門中待遇相對較差或勞動強度較高的領域（指進城農民）①。蔡昉通過對國有企業和新生部門就業吸納和工資決定機制的分析，提出城市勞動力市場的二元結構②。研究發現在這兩種城市勞動力市場上，勞動力素質、制度約束程度和就業條件等等都是不同的。而以新生部門就業和工資機制為特征的勞動力市場，代表著勞動力市場發育的方向。有的學者認為，由于沒有城市戶口，農民工不能夠進入到城市的正式就業體系中來，所以，非正規就業體現了勞動力市場的分割性③。

以往對勞動力市場的分析都有一個共同的著眼點，就是以戶籍為背景的城鄉分割制度導致了我國轉型期勞動力市場的斷裂。這種斷裂同時產生了社會分層的效應，農民工則被排斥在次級勞動力市場中就業。這種分割的二元勞動力市場制度又加劇和制約了農民工在個體職業流動過程中人力資本的提升和增值。

二、二元勞動力市場下的農民工人力資本提升分析

在二元勞動力市場條件下，社會更加鐘愛什么樣的人力資本投資呢？什么樣的人力資本才會更加有效呢？人力資本的提升對二元的勞動力市場有什么樣的反作用呢？以下將圍繞這些問題分別展開討論。

1． 受到傳統用人制度慣性的影響，社會更加鐘愛技能型人力資本的農民工群體

研究表明，受教育程度的提高可以明顯地增加農民獲得非農職業的機會。現在的關鍵問題是，農民工從事了非農職業，他們的教育程度和其他人力資本機制（如累積的工作經驗）是否會繼續提高他們的收入水平。研究表明，在進城農民群體中，教育對收入沒有顯示出明顯的影響。在城市中的非正式勞動力市場上，留給進城農民去競爭的工作大都是初級的體力勞動或服務性工作（屬于非正規就業形式），它對受教育程度的要求是很低的，而對勞動技能的要求較高。

而且，一項有關農民向非農職業轉移的研究表明，農民向其它社會階層的流動更多地受制于國家高度主導型的工業化、城市化進程。工業化、城市化的進程決定著城市向農村招募勞動力的規模和對人力資源的素質要求。以初級產品制造和加工為主的低度工業化過程，對勞動力素質要求也只需要達到一定的基本標準。如果沒有更為高昂的制度成本的限制，這些行業和部門的資本總會去追求邊際效益更高的其它出路，而不會在人力資源的獲取上付出更大的投資。因此即使是在市場化過程中，市場所偏愛的個人獲致性因素（如教育），在農民向其他社會階層流動的過程中，并不一定能起到比計劃經濟時代更大的促進作用④。也有的研究表明⑤，城市農民工的先賦因素對其職業聲望的影響有限，自致因素的作用十分顯著，突出表現在工作經歷和職業技能的積級影響上。分析進一步說明了工作經歷和職業技能等“新型人力資本”的作用。因為城市農民工在流入城市之前基本上是一個同質群體，各自的“原始人力資本”差異不大，所以進城后的經濟地位差異主要取決于他們能否獲得城市中的生活經驗和工作技能。從某種意義上說，主要取決于其自身的“新型人力資本”。由此，可以得出以下結論：在轉型期的勞動力市場上，由于受到傳統用人制度慣性引導，當前社會更加鐘愛訓練有素的技能型農民工群體，教育程度的高低并不成為勞動力市場中的分層遴選機制的決定因素。

2． 受到市場分割制度的影響，農民工的體制內人力資本將越來越弱，體制外人力資本將越來越強

制度在決定人力資本投資、配置和使用的微觀機制中能夠起到規范、約束和激勵的作用。人力資本與其他生產要素只有在有效的制度組織下才得以發揮各自的功能，并實現數量和質量上的增長。因此，將制度納入人力資本形成的分析是對傳統的人力資本理論的重要突破，可以拓展人力資本理論研究的范圍和內涵，有利于深入考察人力資本形成和積累中具體的微觀機制。

根據勞動力市場分割理論，勞動力市場主要劃分為主要勞動力市場和次要勞動力市場，那么，與此對應，人力資本的利用也將在不同的兩個部門發揮作用，在主要勞動力市場，為體制內人力資本類型。它是計劃經濟時期延續下來的產物，其特點是它的存在須由國家認可，包括通過從小學到大學的正式教育體制而獲得的文憑，作為單位人而具有的職務和職稱，工作年限也是一個重要的因素。它有一整套制度化的程序為不同的人力資本分級排序，并據此分配相應的社會資源，這些社會資源有工資、福利補貼、住房、被提拔的機會等等。如果說在前20年，農民還有較大的機會通過招募等形式進城成為制度內群體，可隨著國企改制等一些列制度改革使得農民工更與此無緣，不能享受到此等國民待遇。雖然戶籍制度等逐漸放開，但社會保障和用工制度依然存在著社會排斥，要進入正規部門就業還十分困難。

在次要勞動力市場上，為體制外人力資本類型，典型地反映在農民工群體身上。這里更多地是為滿足市場經濟的內在要求而產生的。它并非不考察受教育程度，但是，這是經實際的能力而不是以文憑為標準而言，體制外型人力資本的特點在于沒有一套制度化的固定標準來指定其級別和分配資源。由此，可以得出以下結論：

在二元勞動力市場分割制度條件下，體制內人力資本更接近于制度學派對教育回報的解釋，而體制外人力資本更接近于人力資本學派對教育回報的解釋。在市場轉型過程中，農民工所能獲得的體制內人力資本將越來越弱，體制外人力資本將越來越強。由于教育與工齡帶離制度性人力資本的特征，因此，對于農民工的外溢效應來講，并不是很明顯。

3． 受到市場分割制度的影響，農民工人力資本越高越可以提高勞動力市場的異質性，但卻不能降低市場上的不平等性

勞動力市場上，不同的要素和屬性有不同的分布狀態，也就是存在工種的異質性。隨著社會分工的日益完善，勞動力市場的分化會越來越細密，即異質性程度提高。在次級勞動力市場上，農民工主要在勞動密集型產業及工種如建筑、保潔、保姆、餐飲等領域工作，所以他們的工作基本上非常單一。但從整體上看，進城農民文化程度較低，原有的人力資本要素幾乎起不到任何作用。進入城市后，一切都是重新開始，所以僅僅是城市生活的經歷就是一個非常明顯的優勢，能夠交到城里的朋友也是一大社會資本。在務工求業者群體中，收入也較為平均。那么，隨著城市經濟的發展和分工的細化，對第三產業服務業必然需求的就越來越強烈，特別是隨著農民工知識素養的提高，再加上城市居民日益緊張工作背景下所衍生出來的大量服務業，這樣就為更多的進城農民從事更多樣的工種提供了前提條件。這樣看來，農民工人力資本提升以后只會加大勞動力市場的異質性程度。

勞動力市場上，不同的要素和屬性之間還存在著等級式排列，也就是存在著不平等性。這不僅表現在收入上的不平等，也表現在地位和身份上的不平等。一般來說，個體人力資本的提高可以起到降低勞動力市場不平等程度的效用。可對農民工群體來說，人力資本的提高可以提高個體的經濟收入，起到降低經濟地位不平等的效果，但不能提高個體的社會地位，又無法起到降低社會地位不平等的效果。這些表現在社會歧視導致市場分割上。市場分割是社會歧視的直接后果。目前在北京存在外來勞動力市場、勞動力市場和人才市場三種勞動力市場。這種歧視來源于更廣泛的社會意識。流動民工雖然生活在城市中，但并不享有市民的一切權利，不僅在就業的社會福利待遇方面與城市正式職工有相當大的差距，而且在住房、醫療、勞動保險、就業穩定性、孩子入托上學等一系列城市服務方面，流動民工都遇到比一般城市居民更多的困難。尤其是城鄉分割的戶籍制度，是他們從制度上和心理上從農民轉化為居民的巨大屏障。由此，可以得出以下結論：

從勞動力市場的異質性來看，農民工人力資本的提升會不斷加大勞動力市場的異質性程度；而從不平等來看，農民工人力資本越高越可以提高其經濟收入，降低勞動力市場中經濟維度的不平等，但依然不能降低社會維度的不平等。

總之，國內外無數的研究都證明：在成熟的市場經濟體系中，一個人的人力資本與其工作收入具有正相關關系。因此，隨著市場經濟體制的逐步成熟，主次勞動力市場將會不斷融合，使得人力資本的外溢效應發揮邊際遞增功能。我們深信，隨著市場經濟體制的逐步成熟，人力資本越高的農民工將越有機會和能力進行人力資本的再生產，從而加快農民工群體內部的分化；人力資本越低的農民工將越難于進行人力資本的提升，從而保持較低收入并繼續維持貧困。

三、結論與思考

既然在分割的勞動力市場下，農民工的人力資本不能有效運轉甚至失靈，其根源在哪里呢？從深層次分析，我國傳統的二元經濟結構產生的城鄉分割和地區分治制度是問題的根本性原因。大家知道，農民工流動就業沖擊了傳統的以固定就業為特征的城市就業管理制度，也沖擊了地區分割為特征的經濟和社會管理體制。當前的管理體制是財政“分灶吃飯”，政府只對本地的城市居民負責，農民工在內的外來人口不包括在內。對許多不規范的企業來講，在工人沒有通過組織的力量形成壓力，在政府難以進行干預的情況下，往往就設法逃避政府的監管，拖欠工資、超時加班等現象較為普遍。這是目前在勞動力市場秩序監管、農民工維權以及就業服務方面面臨諸多問題的深層次制度原因。

而且，現行的戶籍制度造成了農民工在事實上的不平等，如求職與求學的不平等。最突出的反映在就業和受教育兩個方面，如有的城市規定：某些行業和工種必須持有所在城市的戶口才能被錄用；教育方面也是如此，許多農民工在城市里工作多年，有著穩定的經濟收入，但因為子女沒有所在城市的戶口，不得不交納一定的借讀費，平等受教育的權利也因“戶籍制度”而失去。這樣，對于許多農民工人口的子女來說，目前的教育制度只能使得農民工在城市社會更加邊緣化，造成了邊緣化的代際傳遞，嚴重損害了社會公平。

反過來看，農民工的受教育程度普遍比城市居民低，農民工所受的技術訓練也遠未達到現代化生產要求。因此，在農民工勞動力過剩的同時，符合勞動生產技能要求的農民工卻又明顯不足。由于自身勞動力素質的原因，必然會產生市場歧視現象，而勞動力市場歧視和市場分割的延伸所造成的高昂流動就業成本和就業門檻，又會使得許多農民工無奈的選擇了在技能上要求較低同時工資水平也較低的非正規部門就業。低微的收入使得農民工沒有足夠的經濟能力進行人力資本投資，同樣，低的人力資本投資預期收益也使得他們不愿意或者很少進行人力資本再投資。這種惡性的循環往往會導致農民工低人力資本的再生產，久而久之，就會使得二元勞動力市場結構固化，從而產生大量的新城市貧民。

總之，農民工人力資本的特殊性根源于歧視性的經濟社會管理制度。從長遠來看，政府及非政府機構應注重加強對市民的教育和宣傳力度，提倡多元及包融的社會風氣，消除對進城務工人員的社會歧視，保障他們在社會文化和政治領域上應得的資源、人際關系和權利。這樣才能防止特殊的社會群體陷于永久性的貧困困境。

注釋：

① 李培林、張翼、趙延東：《就業與制度變遷：兩個特殊群體的求職過程》，淅江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5－6頁。

② 蔡昉：《二元勞動力市場條件下的就業體制轉換》，《中國社會科學》1998年第2期。

③ 李強、唐壯：《城市農民工與城市中的非正規就業》，《社會學研究》2002年第6期。

④ 劉精明：《向非農職業流動：農民生活史的一項研究》，《社會學研究》2000年第6期。

⑤ 陳成文、王修曉：《人力資本、社會資本對城市農民工就業的影響》，《學海》2004年第6期。

（責任編輯 陳金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