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論羅馬法的形式主義特征

摘要：羅馬古法極重形式，凡為法律行為必依一定形式進行，否則不具法律效力。形式重于實質內容是早期羅馬法形式主義的一個重要特征。本文從法律關系的主體、客體及法律行為的形式與內容的關系等方面對羅馬法的形式主義特征作了較為系統的探討。

關鍵詞：羅馬法；形式主義；特征

中圖分類號：Ｄ909．9文獻標識碼：Ａ文章編號：1003－854Ｘ（2007）01－0056－03

羅馬法在其千余年的發展歷程中先后經歷了市民法、最高裁判官法、萬民法及市民法和萬民法的統一幾個階段，就法律行為的形式主義而言，羅馬法經歷了由重形式到不重形式的發展過程。羅馬法早期階段即市民法階段極重形式，凡為法律行為，必依一定形式進行。若不依法定方式而為，或稍有差錯，縱有意思表示，也未有法律效力，行為人的權利也就得不到保護。可以說，嚴格的形式主義是早期羅馬法的一個重要特征。本文擬從法律關系的主體、客體及法律行為的形式與內容的關系等方面對早期羅馬法的形式主義特征作一較為粗淺的分析。

一、法律關系主體狹隘

羅馬法形式主義特征的一個重要表現就是其主體狹隘，在其早期階段其主體主要是羅馬市民，即享有羅馬市民權的人。而且享有市民權的人只是羅馬居民的一小部分，因而其主體具有很大的局限性。依早期羅馬法的規定，羅馬市民身份的取得基本上采取血統主義原則，出生為取得市民身份的最基本的方式，而根據市民法的規定以出生而取得市民身份的條件卻非常嚴格而苛刻，因而通過出生方式取得市民身份的人也就相應很少。據史家考證，羅馬共和國初期，羅馬成年公民只是其居民人數的四分之一①。

市民權即公民權，為羅馬市民專有的權利，包括公權和私權，公權指選舉權和被選舉權，私權則指結婚權、財產權、遺囑權和訴權等。事實上即使在羅馬部族內部，最初僅有奴隸主貴族享有完全的市民權，是市民法的主體，平民則不得享有市民法上的權利。經過斗爭，平民的市民權在《十二銅表法》中才得以規定。羅馬市民也即羅馬公民，享有完全市民權，最初也僅限于羅馬部族居民（包括原來的氏族貴族和平民），后來市民權逐漸被授予羅馬部族外的居民，羅馬市民的范圍才有所擴大。在羅馬對意大利的征服及在向意大利外的擴張過程中，羅馬統治者賦予了不同地區的居民以不同的權利，根據是否享有市民權或享有市民權的多少，可以將羅馬境內的人分為羅馬市民、拉丁人、外來人和奴隸。

拉丁人是介于羅馬市民和外來人之間的自由人，按照享有權利的多少，可以分為古拉丁人、殖民地拉丁人和優尼亞拉丁人三個等級。古拉丁人是指羅馬城市附近拉丁姆地區的居民，后來擴大到意大利境內的所有拉丁人。由于古拉丁人同羅馬人同種族、同語言、同文化和同宗教，所以羅馬人授予他們除被選舉權以外的全部市民權。到公元1世紀，全體居住在意大利的拉丁人都被授予了公民權，古拉丁人這個類別不再存在。殖民地拉丁人是指羅馬殖民地的居民，它們沒有羅馬市民的公權和結婚權，但享有財產權、遺囑權和訴權。優尼亞拉丁人是指從未依法定方式解放的奴隸轉化而來的自由人，他們沒有公權和結婚權，只享有私權中的部分財產權、部分遺囑權和訴權。外來人是指與羅馬保持友好關系的友邦人。在早期羅馬法即羅馬市民法階段，廣大的外來人被排除在市民權主體之外。只是在公元212年羅馬帝國境內的所有外來人都獲得羅馬公民（市民）權之后，才逐漸取消了這種限制。

羅馬法的主體之所以如此狹隘有限，這與羅馬早期為一個地域狹窄的奴隸制蕞爾小邦密切相關。由于當時農業是其主要的經濟部門，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占主導地位，因而整個社會基本上是封閉式的，對外來人是持排斥態度的，其權利也只能為本城邦的一小部分居民所享有。羅馬國家與別的古代國家的情況大致相同，也是從部落的基礎上發展而來的，因而早期羅馬社會也是靠血緣關系聯接在一起的。盡管古代羅馬國家是建立在以地域和財產原則劃分居民的基礎上，不再依靠血緣關系來維持，但它還是不可避免地保留了一些原始社會的痕跡。正如梅因所言：“在古代世界中，一個社會的本地公民常常自以為是由于血統而結合在一起的，他們反對外來人主張平等權利，認為這是對于他們生來固有權利的一種篡奪。”② 因此，初生時的羅馬法律具有很強的封閉性，羅馬人不愿意把獲得法律保護的權利賦予外來人。此外，占人口絕大多數的奴隸，甚至享有市民權的婦女以及處在家父權之下的家子（家屬）也被排除在羅馬法主體之外。可見，在羅馬具備法律關系主體資格的人只占其人口的一小部分。

二、法律關系客體范圍窄小

羅馬法在其形式主義嚴重的時期，其客體范圍非常狹小，這也是其形式主義特征的顯著表現。茲以羅馬法所有權客體為例予以論證。

一般地說來，在古代社會中，土地是非常重要的生產資料，法律一般都對土地的所有權予以嚴格的保護，但即便如此，早期羅馬法的土地所有權的客體范圍也是非常狹窄的。換言之，在早期羅馬法階段，不是羅馬境內的所有土地的所有權都能平等地得到法律的保護的。在羅馬法的早期階段即羅馬市民法階段，法律僅調整意大利土地的所有權（最初只限于拉丁姆地區，范圍更為狹窄），而大量的外省土地則不是市民法所有權的客體。

其時羅馬國家的土地被分為兩個部分，即意大利土地和行省土地。羅馬人在意大利境內擴張時，采用賦予被征服地區的居民以完全的市民權或將該地區的土地分配給羅馬市民的方式，從而使意大利境內的土地全都具有了“羅馬地”的資格，對于這一部分土地，羅馬市民可以私有，受所有權制度的保護。但對在意大利以外設立的行省土地（被授予“意大利邦”的除外）則由羅馬國家公有，任何人包括羅馬市民在內只能行使占有權或用益權而不能享有所有權，占有者或使用者應向國家交納賦稅。換言之，羅馬行省的土地不在羅馬市民法所有權的保護范圍之內，其所有權最初只受裁判官法，后來又受萬民法的調整，先后形成裁判官法和萬民法所有權。然而裁判官法所有權畢竟只是事實上的所有權，依羅馬市民法規定，事實所有權人不享有法律上的所有權，僅享有訴訟上的“抗辯權”，這對保護當事人的權益無疑極為不利。后來在最高裁判官法的基礎上形成的萬民法所有權雖然較之裁判官法所有權能得到法律的保護，但市民法依然不承認其所有權，一旦有人依市民法向萬民法所有權人追索所有權，后者只能依“長期時效”制即長期占有某物（該制度規定，凡是占有人和所有人居住在同一行省的，取得時效為10年，兩者不居住在同一行省的，取得時效為20年）而請求法律的保護。可見，萬民法所有權制度對所有權人的利益的保護仍不充分。這反映出早期羅馬法的客體范圍十分狹小。

早期羅馬法律關系客體范圍之所以如此狹小，同早期羅馬社會的經濟發展水平密切相關。前已論及，早期羅馬是一個以農業為主的奴隸制小邦，農業是羅馬最普遍的產業③，也是最關鍵的部門，有著牽一發而動全身的作用。與此相適應，其財富表現形式主要為土地等農業生產資料，而動產相對來說，價值并不大，因而其時的羅馬法主要關注于土地，對土地的保護格外重視，因為土地是農業社會的主要生產資料，而采取嚴格的形式主義有利于加強對土地的保護。

三、法律內容保守

早期形式主義的羅馬法內容相當保守，可以說是達到了固步自封的地步，這也是其形式主義的一大表現。早期羅馬法的婚姻制度就鮮明地體現了這一特征。

首先，按早期羅馬法規定，婚姻的目的在于生男育女、繼血統、承祭祀，以宗族利益為基礎，具有濃厚的宗教色彩。依羅馬法看來，婚姻既是世俗事務，又是宗教事務，所以婚姻是宗教（神法）和世俗（人法）關系的結合。在這種婚姻目的支配下，羅馬實行的是“有夫權的婚姻”制度，按該婚姻制度的規定，女子出嫁后，即與母家脫離親屬關系，加入夫方家族，完全處于夫權之下，如夫為他權人，則由家長代行夫權。同時妻對夫處于女兒的地位，無任何權利可言，妻不過是夫生男育女的工具而已。因此，這種婚姻的主要目的當然不是為了夫妻本身的利益，而是為了家族的利益，即為了生男育女、繼血統、承祭祀，其內容的保守性于此可見一斑。

其次，早期羅馬法還規定，婚姻雖可在羅馬市民之間自由地締結，但是卻存在著身份條件的諸多限制，也就是說，婚姻雙方當事人身份的不同，會對婚姻的締結構成障礙。如《十二銅表法》規定，平民與貴族不得通婚④，后來法律又規定，生來自由人與解放自由人不得通婚，元老院階層和從事“賤業”者如女優、娼妓等不得通婚⑤。這些婚姻的法定限制，是其法律保守性的又一個生動體現，反映出其婚姻的締結限制在一個狹小的圈子里，不具開放性，因而各階層缺乏互動和交流，整個社會呈現出死氣沉沉的氣氛。

再次，早期羅馬法在婚姻的締結和解除的方式上也同樣存在著保守性。如在結婚方式上，羅馬市民法規定有買賣婚，把子女當作奴隸與牛馬一樣，作為買賣的標的物，必須在全部完成了像移轉所有權的方式后，結婚才可成立。另外，還規定有一種共食婚，結婚時，男女雙方要找十名證人，在大僧丘比特神官面前，用大麥制成的餅祭天神，念詠規定的言詞，然后共食麥餅，表示雙方有共同生活的意思，結婚才告成立。與結婚的方式相對應，市民法還規定離婚的方式有再賣式和離食式，前者即由丈夫把他的妻子出賣給第三者，再由第三者把她解放，以此完成再賣，方為正式離婚；后者即與結婚時完全相同，只是男女雙方不再共食麥餅，并做離異的宣言。由此我們看到，早期羅馬法的婚姻制度呆板而毫無生氣，具有相當的保守性。

四、形式重于實質內容

形式重于實質內容是羅馬法形式主義的實質特征，即在羅馬法中法律行為的形式是決定性的因素，而內容則是次要性的因素。英國法史學家梅因在談到羅馬法的這個問題時指出，“儀式不但和允約本身有同樣重要性，甚至比允約更為重要”⑥。如果一個固定形式被遺漏或誤用，法律行為便失去效力。相反，如果所有程序和儀式均已正確進行完畢，則法律行為是否反映了當事人的真實意思，法律并不重視。茲以早期羅馬法所有權的轉讓方式為例來論證羅馬法該方面的形式主義特征。

早期羅馬法即羅馬市民法從所有權移轉方式上，把物分為要式移轉物和略式移轉物。依羅馬市民法規定，凡要式移轉物所有權的移轉必須采用“要式買賣”（又叫“曼兮帕蓄”）和“擬訴棄權”的方式才能發生移轉所有權的法律效力，僅有當事人的合意和物件的交付，不能發生法律效力。采用“要式買賣”時，當事人主要是羅馬市民必須親自到場，并由已達婚齡的市民五人出場作證，另由一已達婚齡的市民為司秤人。買賣時，由司秤人持秤，買受人一手持標的物或其象征物，一手持銅塊說，“依照羅馬法律，此物應歸我所有，我是以此銅塊和秤買來的。”說畢，以銅塊擊秤，隨即交給出賣人，買賣就告成立，買受人立即取得所有權⑦。“擬訴棄權”則是一種模擬確定所有權的訴訟形式以取得所有權的方式，其當事人必須為羅馬市民且需親自到場，標的物須為羅馬物，其要求比“要式買賣”更為嚴格。其具體方法為：買賣雙方當事人持買賣標的物或其象征物，親自到裁判官（法官）前，買受人充原告，出賣人充被告，偽稱訴訟，由原告手持標的物或其象征物，并聲稱：“依羅馬法，此物為我所有。”裁判官則問被告（出賣人）：“你對原告的主張有無異議？”出賣人不提出異議或是默不作聲，裁判官便裁定該物為原告（買受人）所有，買賣就告成立⑧。其實，這里所謂的原被告之間并無真正的糾紛，二人早已有默契，僅是走過場而已，只不過是借助這種方式來達到移轉所有權的合法性。易言之，在羅馬法看來，一個法律行為是否有法律效力取決于該法律行為的外部形式，而其實質內容則在所不問。

總之，羅馬法在其早期階段形式主義色彩極其濃厚，只是后來隨著羅馬社會的發展及文明的進步，羅馬法才逐漸從形式主義的陰影下走了出來，進而發展為古代世界最輝煌的法律。

注釋：

① ［法］孟德斯鳩：《羅馬盛衰原因論》，婉玲譯，商務印書館2001年版，第13頁。

②⑥ ［英］梅因：《古代法》，沈景一譯，商務印書館1997年版，第28、177頁。

③ ［德］特奧多爾·蒙森：《羅馬史》第1卷，商務印書館1994年版，第175頁。

④ 江平：《十二銅表法》，法律出版社2000年版，第53頁。

⑤ 周楠：《羅馬法原論》，商務印書館2001年版，第185－186頁。

⑦⑧ 曲可伸：《羅馬法原理》，南開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79、80頁。

（責任編輯 劉龍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