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韓愈論文氣,主要表現為三個方面:提出創作前的準備功夫一“終吾身而己矣”的思想和文化藝術修養;闡述創作前準備功夫的最高境界一“氣醇”并口“氣盛”;論述“氣”與“言”的關系。他的散文所表現出的文氣之美,即文氣在他的散文創作實踐中的表現,主要是有以下四個方面:字句、音調、節奏、字法順序。
[關鍵詞]韓愈;散文;文氣
[中圖分類號]1262/26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9—2234(2007)05—0167—02
一、韓愈論文氣
我國古代文論,論文尚“氣”,始于曹丕。曹丕《典論·論文》以“氣之清濁有體”分析評論作家之才性在其作品中的體現,有清峻陽剛與沉濁陰柔的個性區別。但是曹丕所謂的氣是指才性;是指作家所具有的一種才氣和性格,而這種性格直接反映在作品的風格中。一個作家有什么樣的才性,作品就有什么樣的風格,與韓愈所說的文氣是不太一樣的。
南朝文學批評家劉勰在其《文心雕龍》里,將“氣”納入創作論,更有精辟的論述。劉勰所謂的“務盈守氣”.就是強調順應自然,適應本心,反對勉強而為。劉勰的“氣”傾向于指先人的生命元氣和才氣,絕不雷同于孟子所言的后人養成的那種“至大至剛”的浩然正氣。劉勰“守氣”的方法與孟子“養氣”的方法也不相同。孟子的浩然之氣必待之于后天的刻苦修養,也即“配義與道”、“集義所生”。而劉勰的守氣則只須順應自然、清和心志,以逍遙無拘之心,談笑從容之態,即可達“調暢其氣”之境。因此我們發現韓愈是直接繼承孟子之說的,與劉勰的不太相同。
韓愈論文氣,雖散見于各篇,卻自成系統。
首先是創作前的準備功夫——“終吾身而己矣”的思想和文化藝術修養。他在《答李詡書》中說:“始者非三代、兩漢之書不敢觀,非圣人之志不敢存。”他在《答侯繼書》中自述:“自五經外,百氏之書,未有聞而不求,得而不觀者。”在《上兵部李侍郎書》中也自述:“自唐虞以來,編簡所存,靡不通達。”他還在《進學解》中教育學生:“業精于勤荒于嬉,形成于思毀于隨。”他的學生則評價他“先生口不絕吟于六藝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編,記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鉤其玄,貪多務得,細大不捐,焚膏油以繼晷,恒兀兀以窮年:先生之業可謂勤矣。”這些知識的累積是他養氣的準備工作,只有厚積才能薄發,有點類似于劉勰在《文心雕龍·神思》中說的“積宇以儲寶。酌理以富才。研閱以窮照。馴致以繹辭”。
其次深入闡述創作前準備功夫的最高境界——“氣醇”和“氣盛”。思想修養的化境在于氣醇,文學藝術的化境在于氣盛。所謂“氣醇”,就是思想醇正統一,始終把學習儒家仁義思想作為思想修養的根本,這是作家內在的東西。氣盛則是指作品思想感情的醞釀和表達,能夠深而顯,微而著,蘊藉深沉,意境融徹,具有較強的感染力,關系整個作品思想藝術的品位,而不限于氣勢問題,“氣盛”是以“氣醇”為指導,經過醞釀的思想感情和經過揚棄與錘煉的文化藝術,在作品中的表現和運用,這是反映在作品外在的東西。氣醇是與個人思想道德的修養分不開的,思想道德修養到了一定的境界就是“氣醇”了,韓愈不僅把儒家經典作為自己信奉的對象,更是在生活中培養自己正直剛毅的氣魄、氣概,這大概就是孟子所說的“至大至剛”的境界了,韓愈是非常推崇孟子的,他的這種努力提高內在修養以達到“氣醇”境界的思想與孟子的“浩然之氣”是密不可分的。《孟子·公孫丑上》云:
(公孫丑曰:“敢問夫子惡乎長?”曰:“我知言,我善養吾浩然之氣。”“敢問何謂浩然之氣?”曰:“難言也。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于天地之問。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也。是集義所生者,外義襲而取之也。行為不謙于心,則餒矣。……”
孟子的“浩然之氣”是與長期的道德修養分不開的,它指的是人們經過長期道德修養而形成的一股正氣或氣節。孟子稱他“知言”是由于他善養浩然之氣,知言就是能夠分辨人們各種不正確言論的意思,韓愈要做到的不僅是“知言”,還要“立言”,他要把浩然之氣作為寫文章的理論之一進行貫徹和發展,這樣才可以樹立優良的文風。
最后是“氣”與“言”的關系,打破僵化的語言模式,而使之與“氣”相諧相合。韓愈在《答李詡書》中說道;“氣,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畢浮。氣之與育猶是也。氣盛則言之短長與聲之高下者皆宜。”韓愈用水和物的浮沉關系來比喻氣和言的盛衰關系,頗能形象地抓住了問題的實質,說明器皿中積水越多,可以漂浮的東西必大;積水越少,可以漂浮的東西也小,甚至無法漂浮起來,這是一種自然現象,誰也不能改變。在韓愈看來,文和氣也有類似的地方,氣若充沛,志趣盎然,感情激越,那么寫成的文章必然汪洋恣肆,猶如行云流水,行乎其所不得不行,止乎其所不得不止。倘若氣衰力竭,勢必左右支吾,不可能寫出高質量的文章的。這就是韓愈對孟子“知言”的一個發展,他把“知言”擴充為“立言”。
二、韓愈散文的文氣之美
韓愈散文的文氣主要可以字句、音調、節奏、字法順序等方面來體會。清代的劉大槐在《論文偶記》中說“神氣者,文之最精處也;音節者,文之稍粗處也;字句者,文之最粗處也,然論文而至于字句,則文之能事盡矣。”劉大落認為論文應該是從字句到音節再到神氣,由表及里,由粗入精,于音節以求神氣,于字句以求音節。所以我們先從韓愈文的字句著手看看他是如何用字句來表現文氣的。
第一,韓愈在文章中善用排比句以營造氣勢。以《原道》為例。這篇文章中的排比句比比皆是。如“其所謂道,道其所道,非吾所謂道也;其所謂德,德其所德,非吾所謂德也。凡吾所謂道德云者,合仁與義言之也,天下之公言也;老子之所謂道德云者,去仁與義言之也,一人之私言也。”《原人》中“形于上者謂之天,形于下者謂之地,命于其兩間者謂之人。形于上,日月星辰皆天也;形于下,草本山川皆地也,命于其兩間,夷狄禽獸皆人也。”《原毀》這篇文章則更有意思,它整篇的結構就是一個排比。文章的前幅兩大段是“古之君子”和“今之君子”相對比,就“重、周(詳)”、“輕、約(廉)”論理;后幅揭出其本原“怠”和“忌”。這樣的文章結構既簡潔明了,又使他有一股氣勢,很有說服力。
第二,長短句自由運用以流暢地抒發感情。這是散文優于駢文的地方,散文可以自由地規定句子的長短自述不必受限制,句子有時可以長達十幾字,有時可短至兩三字。《原道》中“嗚呼!其亦幸而出于三代之后,不見黜于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也;其亦不幸而不出于三代之前,不見正于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也。”《送董邵南序》中“燕趙古稱多感慨悲歌之士,董生舉進士,連不得志于有司,懷抱利器,郁郁適茲土,吾知其必有合也。董生勉乎哉!夫以子之不遇時,茍慕義疆仁者皆愛惜焉,矧(況且之意)燕趙之士出乎其性者哉?”感情的變化通過長短句的配合使用表現得很明顯,長句悲涼,似乎在嘆口長氣,短句憤慨,感情激烈。
劉大槐說:“音節高則神氣必高,音節下則神氣必下,故音節為神氣之跡。一句之中,或多一字,或少一字,一句之中,或用平聲,或用仄聲;同一平字仄字,或用陰平、陽平、上聲、去聲、人聲,則音節迥異,故字句為音節之矩。積字成句。積句成章,積章成篇,合而讀之,音節見矣;歌而泳之,神氣出矣。”
節奏是與音節聯系在一起的,音節若多用仄聲或用仄聲結尾就會使節奏變得急促而有力,如果多用平聲或用平聲結尾就會使節奏變得舒緩而平和。因此善于寫文章的人就懂得運用音節以及節奏來表達他所想要表達的感情,這一168一樣文章的“神氣”就通過音節表現出來了,也就達到了劉大板所說的“音節為神氣之跡”。
《雜說四首》中“龍噓氣成云,云固弗靈于龍也。然龍乘是氣,茫洋窮乎玄間,薄日月,伏光景,感震電,神變化,水下上,汨陵谷,云亦靈怪矣哉!”這段話里就是一個典型的以音節和節奏來運氣的例子,其中多用短句、仄聲字,尤其是“薄日月,伏光景,感震電,神變化,水下上,汨陵谷”這一句用了六個三個字的短句再配上仄聲字,使得整個句子有氣勢,并且把龍的那種遨游于天氣之間的氣魄表現得淋漓盡致。
《送董邵南序》中“燕趙古稱多感慨悲歌之士,董生舉進士,連不得志于有司,懷抱利器,郁郁適茲土,吾知其必有合也。董生勉乎哉,夫以子之不遇時,茍慕義疆仁者皆愛惜焉,矧燕趙之士出乎其性者哉?”開篇即為十一字長句,“燕趙古稱多感慨悲歌之士”,中間不借任何虛詞作停頓,且一句中平仄相配有序,最后以仄聲字結束,從而使文章開篇即氣勢磅礴。第二句,作者講述董生之不得志,連用幾個短句,且多以仄聲收尾,形成一種急促憤慨之氣。然后作者又寬慰董生,其語氣也顯得平緩一些,于是句子有所加長,平聲字收尾增加,且運用了“也”、哉”、“焉”等虛詞來舒緩憤慨之氣,同時又增加了一層悲涼。
最后一個體現是字法順序上。韓愈的散文的氣勢往往在一開頭就表現出來了,他起筆便很有力度,讓人覺得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勢。他的文章多開門見山,一看即明了作者要表達的思想,看以下幾個例子:
《師說》:“古之學者必有師。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
《原道》:“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己無待于外之謂德。”
《伯夷頌》:“士之特立獨行,適于義而已。”
《與于襄陽書》。“士之能享大名顯世者,莫不有先達負天下之望者為之前焉;士之能垂休光照后世者,亦莫不有后進之士負天下之望者為之后焉。”
《送孟東野序》:“大凡物不得其平則鳴。”
韓愈的散文在逆筆的運用上也頗有特色。所謂逆筆就是不正面論證觀點,而是從其反面人手,這樣的筆法有斂氣的效果,比正面論說要有氣勢,文氣從此而出。看《雜說其二》“善醫者,不視人之瘠肥,察其脈之病否而已矣;善計天下者,不視天下之安危.察其紀綱之理亂而已矣”,“是故四肢雖無故,不足恃也,脈而已矣;四海雖無事,不足矜也,紀綱而已矣。”馬其昶就評“其行文全以逆人。”《師說》“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無惑?惑而不從師,其為惑也,終不解矣。”“師道之不存也久矣,欲人之無惑也難矣”“今之眾人,其下圣人也亦遠矣,而恥學于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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