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隨著新課標的出臺、新教材的廣泛使用,語文教學中輕視文學、忽視學生情感體驗的現象有了根本改觀,記敘性、抒情性文體成為作文教學的主打內容。只要翻翻近幾年的高考優秀作文集,就不難發現,高分大都是情愫濃烈、文采飛揚的文學類文章;零星夾雜其中的若干篇議論性文章,或者干癟寒磣、平庸膚淺,找不到任何思想的鋒芒,或者語言華麗、詩意淋漓,已進化為詩化的美文。這種現象告訴我們:感性、靈性、文學性的東西已經成了高中作文教學的主旋律,而講究邏輯推理、著眼抽象思維的科學理性精神則日趨邊緣化。華東師大中文系教授王光祖先生說:“現在高中生進大學后一個比較普遍的現象是,寫散文、隨筆還可以,文體比較規范的議論性文章(小論文)卻寫不好。”〔1〕
二
產生這種現象,原因有多方面,撮其要者,大致有以下幾點。
1.對作文教學目標認識的偏差。
對語文學科性質的歧見直接影響到對中學作文教學目標的認識。中學作文教學到底是干什么的?是重精神,還是重實用;是重感性,還是重理性;是重具象,還是重抽象?……不同的語文教學觀有不同的選擇。遺憾的是,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我們的作文教學,尤其是高中階段的作文教學,只注重議論性文體的訓練,整天在論點、論據和論證中折騰,以致空間逼仄,思想貧乏,情趣偏枯。將寫作的理性和實用性作過分工具化的理解,如在高三階段集中訓練計劃、總結、申請書及倡議書等應用文體,以為非此不足以體現作文教學的實用性。這樣,過多過濫的議論性、說明性及其他應用類文體的訓練,在一定程度上抑制甚至禁錮了作文中的文學性表達,使高中作文教學情思索然,面目可憎。近些年來,文學教育得到重視,學生作文情思濃郁、靈氣充盈,但過分強調文學性,便有了矯枉過正之弊,甚至到了以呢喃低語的私密性感悟、天馬行空的文學性表達為貴的地步,文學性與思辨性、感性與理性又產生了新的失衡。在有些人看來,中學作文就是文學創作,能否看出學生文章的好壞,就在于“有沒有基本的文學感覺”,并將之強調到“教育也可以滅國”的嚴重程度。〔2〕在這樣的輿論導向下,高中作文教學只會在過度偏重文學性而極度輕視思辨性、邏輯性上越走越遠,也離作文教學的基本目標——培養公民的基礎寫作能力越來越遠。
2.對高中學生認知特征的忽視。
皮亞杰認為,兒童心理發展有一定的階段性,教育必須按照學生年齡階段特點進行工作。顯然,任何教育都不能脫離甚至違背學生的心理特征和心智發展規律,否則,有可能無助甚至影響學生心智的正常發展。從心理學研究的結果來看,在青少年認知心理發展的六個階段中,后三個階段依次為故事期(10~15歲)、純文學期(16~17歲)和此后的理性思想期。高中學生的心理認知水平已經由純文學期漸次上升到理性思考期。皮亞杰甚至認為,12~15歲階段,即為已經接近成人思維的抽象邏輯思維階段。〔3〕根據高中學生的這種心理特征,我們在寫作教學中應重視情感、審美、具象等文學性因素,讓學生“煉就一雙文學的眼睛”,“真正幫助學生用文學的方式來把握世界”,〔4〕豐富情感體驗,展示青少年的綺思麗想;尤應重視實證、邏輯、思辨等科學理性的因素,培養其縝密思考、理性分析的能力。這樣,作文教學中“人類心靈被賦予了兩種程序,即直觀知覺和理性分析。這兩種能力具有同樣的價值,同樣的不可或缺。”〔5〕如果僅順應學生心理的感性需求,而忽視甚至漠視其理性發展,只能使高中學生的理性思維萎縮,以致“思想缺席”。2003年的高考作文題,不少人就難以接受,甚至手足無措,這不能不說是對我們高中作文教學中無視學生心理發展實際、忽視理性教學的一種“回報”。
3.對傳統思維習慣的褊狹體認。
東西方文化的顯著差異,突出表現為思維方式的不同,而且這種不同主要體現在思維層次的差異上。“每個思維層次的思維都有各自獨立的價值,無法相互替代。”〔6〕與重實證、重思辨、重邏輯的西方思維方式不同,中國傳統思維重感悟、重靈性、重混沌,可以說是“詩化的文明”。在整個多元文明的思維格局中,它們均為獨一無二、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各有其作用和價值。因此,不宜簡單比附并判定其優劣高下。據此,若固執地依憑“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一元化思維,其結果只能歸于失敗。百年語文教育的致命錯誤——“盲目地學習西方——學習以拼音文字為基礎的印歐語系的教學模式;盲目地否定自己——否定我國千百年一整套行之有效的、符合漢語言特點的語文教學傳統”〔7〕給我們的深刻教訓,可以說是極好的注腳。而當下的情況是,因為漢民族傳統思維的主導方式及其語言觀是直覺感悟、詩意靈性的,于是不少人便將適應這種特征作為語文教學回歸傳統的唯一訴求,以為作文教學只要憑借具象、詩意棲居,便是尋到了不二法門。于是,不看學生的年齡層次,不看具體的寫作目的,只重視文學類文章,推崇縹緲的思緒、飄逸的文字,而貶抑邏輯推理及抽象思維訓練,且有愈演愈烈之勢。
三
要根本改變作文教學中文學性與思辨性失衡的局面,我以為以下幾方面應該是努力的方向。
1.平等對話,加強東西方文明交融。
如上所述,在我國傳統文化中,思維方式呈現不重視抽象的思辨論證、不講求嚴密的邏輯推理的特征。這并不是壞事,它譜寫了中華古代文明長期領先于世界的輝煌歷史;但我們不能不看到,這在一定程度上對學生的科學理性思維產生了限制。“忽視語言及語言教學的共性將使中國語言學及語言教學偏離語言作為全人類共同生物屬性一部分的認識方法,從而走向孤立主義的道路。”〔8〕這樣,大而言之,一個民族便會喪失精確思考的意愿,喪失縝密思考的能力,喪失多元思考的維度;便只能物質地體驗,不能抽象地思索。小而言之,學生作文只剩下一團感情和一堆情緒化的東西。理想的思路是,構建一個能容納各種異質思維方式的新的形式化系統,“其中每個層次的不同思維方式都各有其獨擅勝場的領域而又互不對立,互不排斥,卻具有井然有序的有機聯系”。〔9〕就作文教學而論,依據學生的心理特征、寫作的文體特征、交際的語言環境,或“詩意地棲居”(荷爾德林語),或“貼著地面步行,而不在云端跳舞”(維特根斯坦語),〔10〕將感性和理性、詩意和思辨有機地結合起來,使學生心智得到全面發展。
2.拓展視野,把握新課標的精髓。
如果高中作文教學能真正面向世界,面向未來,面向現代化,那么,學生寫作的內容就不應該僅僅是個人經歷和體驗的摹寫,更不應該是浮泛情感的演繹宣泄、虛無調侃的生存態度、故作深沉的玄談高論、名言警句的拼盤集錦,而應該是對生活現象的深刻思考、對社會現狀的冷靜分析、對人類歷史的回溯和對未來的展望,即便是科學性的材料也可以成為作文的話題。就寫作的方法而論,不應該僅僅是文學化的描述和抒情寫意,還應該透過生活的現象,直抵本質,從滿足于感性到重視理性的關照。即便是寫作《我的父親》,也完全可以試著寫成調查報告,讓學生去訪問爺爺奶奶,采訪母親,采訪父親的同輩伙伴及上下級人士。這樣,思考辨正,思路嚴謹,思想有深度,思維有層次,也就成了作文的重要目標。
課程標準明確提出:“對自然、社會和人生有自己的感受與思考”,“培育科學理性精神”,這為我們高中作文教學指明了方向。
3.鼓勵思考,培養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的能力。
堅定的科學理性精神不是源于信仰,而是源于思想。只有讓學生的頭腦復雜而又清晰、豐富而又冷峻,才有可能掙脫流行話語的遮蔽,在放飛心靈、激揚才情的同時,客觀、實證、多元地思考,將寫作當成“人類心靈的壯麗探險”(卡爾·波普爾語),〔11〕做到不唯書、不唯上,既不盲從于流行話語,也不屈從于外在壓力,更不迷信權威和既有理論。
要培養科學理性精神,必須讓學生學會具體問題具體分析,能理性地懷疑,聯系一定的條件和對象,在事物復雜的關聯中,勇敢地揭示矛盾,避免陷入非此即彼式的絕對化的思維模式中。命題,給學生一個思考的起點,不要給學生提供明確的結論,切忌使之誤以為這已是真理的盡頭;作文內容,超越修身內省,將目光投射到更為廣闊的時空坐標上,由“書齋作文”走向“策論作文”,將人類命運、社會現狀、科學發展等重點、熱點乃至大千世界種種景象納入我們的視野;作文方式,由閉門造車,轉向溝通生活,注重調查,搜集材料,整合信息。這樣,高中生的寫作在獲得靈性、才氣的同時,必將獲得鐵錚錚的骨感和磅礴的大氣。
〔1〕楊虹《上海專家反思高考試卷作文套題寫成“四不像”》,《新聞晨報》2003年6月23日。
〔2〕http://sp.k12.com.cn/bbs/index.php?t=msgth=6097 rid=639454s=70367……
〔3〕朱智賢《兒童發展心理學問題》,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82年版,第228頁。
〔4〕錢理群《〈品味文學〉序二》,選自《品味文學》,上海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5頁。
〔5〕魯道夫·阿恩海姆《直覺與理智:心靈的兩個方面》,《新華文摘》2002年第4期。
〔6〕〔9〕張遠山《中西思維層次之差異及其影響》,《書屋》2003年第3期。
〔7〕余彤輝《我國中小學語文教學的病根到底是什么?》,《中學語文教學》2001年第1期。
〔8〕隋然、趙華《東西方對話中的中國語言教學》,《中學語文教學》2002年第3期。
〔10〕轉引自謝凱《貼著地面步行》,《南方周末》2000年4月21日。
〔11〕轉引自喬文娟、李建珊《當代科學研究的人文取向》,《南開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4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