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本欄目孫紹振和劉錫慶兩位教授的文章是對2007年第3期譚海生老師《中小學生寫作用語應提倡華麗反對樸實》一文的討論。
廣東譚海生老師認為,中小學生寫作用語應該鼓勵華麗,我想是有一定道理的。他引證的經典作家的論說和成長過程,可以說是比較常見的現象,甚至可以說是具有某種規律性的東西。
但是,規律也是復雜的,既有從華麗走向樸實的,也有從樸實走向華麗的。就是在大師中,也因個性而異,絕對普遍的、無所不包的規律是不存在的。在作文方面因為人的氣質不同而不同。如果說大多數青少年的成長過程,是由華入樸的話,卻并不能排除有一些孩子,從一開始就是以比較樸實的敘述和議論見長,而在成熟以后,卻變得有文采了。也許,這是比較少見的,但是只要是存在的,作理論概括時,就不能視而不見。反例正是理論發展的跳板。我這里舉一個七歲孩子的作文的例子,題目是“要說什么大?”,全文如下:
陸地真正大。我們全世界一看也看不到邊。我們還有什么大呀?是大海洋。海洋比陸地還要大。地球多大?大海放在地球里面,大家看一看海多大,地球比海大得多少也不懂得。再說比地球還大的東西是什么?那太陽比地球還要大得多。我們的東西一個比一個大。看我說,如果地球大,太陽比它還要大!又來一個比一個大了,天比太陽還要大。什么東西都是還有東西比它大。
這不是寫得很樸實嗎?不是樸實得很深刻嗎?從這里可以看到這個孩子,用他樸實而幼稚的語言,旁若無人地進行著哲理性的思考。這篇文章的作者,在三十多年后成為我國文壇著名的理論家和散文家,他的名字是南帆。當他的散文為中國當代散文開創一種審智的嶄新的風格以后,他把這篇文章和自己一篇有關大自然的文章作了對比。這篇有關大自然的文章是這樣的:
山,我不稀罕。即使在寢室里,我也能透過窗口望見山。遠方一帶山脈蜿蜒不絕,蠕動起伏。我所居住的城市,棲息于一塊不大的盆地之中。山時時從四周探頭垂顧這個城市,諦聽著這個地市的所有動靜。我不能想象,山從這個城市四邊撤走。喪失了山的庇護,這個城市仿佛會沿著傾斜的地表沒落到海洋城去。……沒有山作為太陽月亮的隱身之處,白晝與黑夜的交替,又將如何完成呢?
南帆對這兩篇文章的評價是:經過三十多年的文學訓練以后,想象和語言修辭都變得“成熟而雅致了”,“可是已經找不到童年時代那種縱論宇宙的氣魄和目空一切的神情”。他認為“這就是三十年的距離”。
我之所以要引用這樣一篇文章,不過是要為譚先生的論點提供一個反例。在作文走向成熟的過程中,并不是所有孩子都是從華麗走向樸實的。譚先生也許忽略了人在成長過程中,不但有文采的問題,而且有思想感情的獨立自由的問題,離開了思想和情感的自由,不管是華麗還是樸實的語言,都是空洞的。空洞的華麗和干巴的樸實,都是缺乏心靈自由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