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10月,武漢淪陷,第五戰區司令長官李宗仁和他統率的戰區部隊,在極為復雜、嚴峻的局面中,經襄樊抵達老河口。
日軍為鞏固對武漢的占領,力圖以武力與“謀略”分化、瓦解國共抗日力量,“覆滅”敵后新四軍和正面戰場部隊。國民黨五中全會作出積極反共的決定,同時對李宗仁、桂軍及其它雜牌軍監視掣肘吞并;后方貧困,民不聊生,面對十分艱難的處境,李宗仁仍以民族大義為重,基本堅持了他自己提出的“先國難而后私仇”與日寇“焦土抗戰”不為瓦全、打敗侵略者,收復大好河山的愛國主義思想。
日軍占領武漢后,“華中派遣軍”司令官岡村寧茨力主“西進”,中路經隨縣、棗陽、襄樊、老河口,由陜入川,直逼重慶。五戰區部隊(包括新四軍五師)是時轄有18個軍43個步兵師,部署于武漢外圍鄂中、鄂西北大洪山、桐柏山、隨、棗、襄樊、老河口和南陽。日軍無論是鞏固其對武漢地區的占領還是繼續“西進”,五戰區部隊首當其沖為其嚴重障礙。而襄東的得失,對全國正面戰場戰局影響重大。1939年5月,日軍糾集第3、13、16師團10萬之眾,妄圖在襄東一舉“覆滅”五戰區部隊主力。李宗仁作了相應部署。戰役展開于大洪、桐柏、隨、棗數百里的廣闊地區,戰斗十分激烈。史志記載:“174師在隨縣與敵激戰于襄花公路沿線,日軍充分施展機械化優勢,坦克開路,輕重機槍排射,中國軍隊既無平射炮,又無穿甲彈,敵人坦克所過之處,狀況慘烈。174師犧牲之大,為抗戰以來所罕見。”174師與敵拼殺急需友軍呼應支援,而擁有10萬之眾的中央軍嫡系部隊湯恩伯軍團卻與敵稍一接觸,即擅自放棄陣地,從隨陽店一帶后撤至南陽,致使李宗仁的全面部署敞開大口,日軍無所顧忌地長驅直入,形勢急轉直下。此時,李宗仁又接到重慶統帥部的“電令”,“一、令孫連仲部以主力推進至新野、鄧縣,協調湯軍掩護漢中;二,湯集團軍爾后可以南陽為后方,聯系孫連仲部掩護京西公路;三,張自忠爾后準備以南漳附近山地為游擊根據地,孫震部擔任襄樊方面之游擊。”
李宗仁如執行這個命令,將放棄襄東全部地區,不僅部隊、群眾傷亡慘重,而且因隨、棗、襄樊、老河口被日軍攻占,敵人可以東保平漢鐵路交通,鞏固對武漢三鎮的占領,北控信陽,與華北日軍相呼應,南掩漢宜公路側翼,西扼川陜咽喉,形成縱橫鄂豫、威逼川陜之勢。是時,日軍主力已對大洪、桐柏五戰區主力構成包圍。
在此緊要關頭,李宗仁果斷嚴令湯恩伯自豫西南下投入戰斗,同時命令原部署的39軍、13軍夾擊隨棗公路之敵,以縱隊變橫隊對敵形成反包圍,向日軍發起攻擊。1939年5月15日,五戰區全線反攻,遼闊的鄂西北戰場,狂風怒吼,黃沙蔽日,遍地烽火,敵我尸橫溝渠。李宗仁指揮的隨棗之戰,如襄樊史志所評:“是抗日的國民黨軍隊正面作戰、共產黨領導下的游擊隊敵后作戰、人民群眾配合作戰的一次全面抗戰,給囂張一時的日本侵略者以沉重打擊,促進了抗日戰爭的戰略相持。”
在此后的棗宜會戰、豫南會戰、鄂北會戰等戰役中,李宗仁堅持背水安營,在老河口坐鎮指揮。在華北日軍騎兵竄至距老河口50華里的孟樓鎮、老河口市民惶惶不安之時,李宗仁則悠閑地帶著養子李志圣騎在馬背上逛街;他在田埂觀察敵機轟炸,參謀剛把他拖向掩體,炸彈在距他所站田埂不足百米的地方爆炸,他鎮定自若,還在詢問老河口機場擴建問題;1942年五戰區軍隊反攻日軍據點隨縣擂鼓墩,李宗仁由老河口奔赴前線,偕22集團軍總司令孫震、127師師長陳離,在可以清晰聽到槍炮聲的一個師的火線指揮所督戰。“……戰斗在向白熱化發展,李宗仁房內電話鈴響聲不斷,戰斗非常激烈,官兵們因為李長官和孫總司令親臨前線,戰斗情緒非常高昂,……李宗仁拿起話筒,通訊兵同時接通總部、軍、師部電話,李宗仁下達命令,孫震復述:正面進攻打得很好……全力阻擊隨縣城內增援之敵,爭取時間,一舉而殲滅之……戰斗勝利結束,李宗仁舒展了嚴肅的面孔。在鄂西北老河口6個年頭中,李宗仁統率五戰區部隊在正面戰場與戰斗在敵后戰場的新四軍的共同對日作戰中保衛了大片國土,使人民免遭日寇蹂躪。
1939年,在中華兒女同仇敵愾軍民共御日寇最關鍵的時候,蔣介石卻數次派代表在香港、澳門與日本政府代表秘密和談。1939年1月,在蔣介石的授意下,國民黨五屆五中全會作出了“溶共”、“限共”、“防共”、“剿共”的符合于日寇誘降和反共的決定,制訂了《共產黨問題處置辦法》等一系列反共文件,同時向五戰區派遣了集“三工”——黨工、政工、特工于一身的軍統、中統特務張元良和特務機構,多次電令李宗仁“鄂中非新四軍防區,必須立即撤走,否則第五戰區當以武力解決”。還下達了“解決江南新四軍方案”和“江北新四軍限期撤至黃河以北”的命令,任命李宗仁為華中剿共最高總司令。同時,蔣介石默許了山東沈鴻烈提出的“寧亡于日,勿亡于共,日可以不抗,共不可不打”的反共口號,在各地八路軍、新四軍與日寇浴血奮戰之際,從背后襲擊八路軍、新四軍及后方機關,慘殺工作人員和親屬。一直支持正面戰場對日作戰的新四軍鄂豫挺進縱隊,遭到反共派的多次襲擊。蔣介石極力要把李宗仁推向反共最前線,然而,兩人當時對共產黨的態度還是有所不同,蔣是“日可以不抗,共不可不打”;李則是“先國難而后私仇”。李宗仁清楚地知道新四軍配合正面戰場支援友軍的重大意義,在隨棗、棗宜及其它戰役、戰斗中,新四軍五師李先念司令員率部橫渡漢水,分兵兩路,攻大洪山,破北兆山,威震武漢,武漢日軍被迫戒嚴3天。共產黨領導的各地方武裝如鄂北抗日游擊隊等,在不同地區配合正面戰場,從敵后、敵側給日軍以沉重打擊,牽制、削弱日軍的進攻力量。日軍檔案資料中評述新四軍:“這支出沒無常的游擊軍,是對皇軍的極大威脅,”李宗仁的部下125師師長陳仕浚記述:“如果不是新四軍從敵后牽制,削弱了日軍大量兵力,拖住敵人,現在正面戰場形勢更為嚴峻。”幾次戰役中日軍不敢深入,正是懼怕新四軍從大洪、桐柏、大別群山地區出擊,直插日軍在華中的指揮中心武漢。誠如李宗仁說“抗戰像一道箍,把國共兩黨緊緊箍在一起。”
1940年,中共華中友軍工作部部長項乃光叛變,向李宗仁一股腦兒把在五戰區軍隊和地方的共產黨員及與中共關系密切的軍隊將領和地方人士向李密報。其實,此前李宗仁對戰區共產黨的情況,如他的機要秘書尹冰彥所說已“了如指掌”。李宗仁對在抗戰中有赫赫戰功的77軍副軍長何基灃、127師師長陳離、副軍長劉汝珍等“不捕不殺”。重慶電李宗仁追查何基灃“通共”,并不顧當時正在棗宜之戰前夕,將何押解重慶嚴厲審訊。戰事開始,李宗仁異常焦急,電蔣把何放回。蔣不準。當戰役進行激烈,張自忠將軍率部與日軍奮力拼殺期間,李再電蔣放回何基灃,蔣仍不準,直至張自忠將軍犧牲。李宗仁長嘆“如果何基灃在,不會有襄河之敗,張自忠將軍不致于犧牲。”127師師長陳離與陶鑄、李先念“關系密切”,陳向新四軍五師贈送子彈、電臺、棉背心等,支援五師抗日。中共鄂西北地下組織交通員邱東泉在老河口一次空襲中,丟失了200多名黨員的名單,經戰區調查室中校科長龐郁生經辦,李宗仁將名單交中共鄂西北黨組織負責人王翰。對著名的共產黨人錢俊瑞、胡繩、曹荻秋、張佐華等,李頂住蔣介石的壓力予以安排,將錢俊瑞安排在戰區干部訓練團任政治總教官,張佐華也被安排到干訓團;對進步文化人臧克家等“禮送出境”。李宗仁司令部參議劉仲華是中共黨員,李宗仁常與劉促膝交談;由延安派到老河口的使者面見李宗仁,由當時在老河口作地下工作的中共黨員馬識途接應也受到李的禮遇。故而,當李宗仁五戰區向蔣介石所作的“剿共報告”中說到“一年間桂軍第7、第8、第84軍及游擊部隊,共發動剿共作戰124次,傷死俘獲共軍6700多人”時,蔣介石不予深信。
據日本陸軍省軍務科石井秩大佐的記敘,日軍大本營一直認為“支那國共合作是抗日的最大力量……”必須瓦解這個聯合。“陸軍中央部看到國內外形勢的發展,痛感有必要進行‘桐工作’和‘和知工作’,其它謀略可以緩行”。這兩項“工作”,是日本離間國共兩黨聯合抗日,對蔣介石、李宗仁誘降,分化瓦解的“謀略”計劃。其中“和知工作”是日軍第十一軍特務機關針對第五戰區的。其核心內容是“對五戰區的敵軍,置重點于策動廣西、四川軍的反叛,借此使戰區走向崩潰;其次,如能對該戰區的中央軍及旁系軍加以影響,也要不失時機進行工作……引導其喪失戰斗意志和走向投降、逃亡……”
在日本軍國政府的謀略下,繼汪精衛投降日寇之后,僅在1943年以前,就有20多個國民黨中央委員、58個國民黨將領投敵。
面對日寇的分化、誘降謀略,李宗仁態度鮮明。1939年1月,“李宗仁、白崇禧電請國民黨中央明令通緝汪精衛”。3月,上海《申報》發表了李宗仁親筆題字:“……日軍閥不思悔改其侵略之計,必自掘墳墓,凡我國民,只宜團結一致,有中途徘徊妄想妥協求和者,即是甘心屈辱投敵,中國人皆得而誅之……”
對受中央軍排擠并隨時有可能被推上“剿共”和對日作戰前線而被消滅掉的雜牌軍隊將領,李宗仁總是以情,理,曉以民族大義,并給予必要的幫助。對于深受委屈的張自忠,李宗仁更是充滿了理解、同情和尊重。張自忠見李宗仁時,李“對張握手讓座,溫言撫慰,親如家人”。張更是早聞李為抗日的“熱血將軍”、當年曾與蔣平起平坐,如今為了抗日而甘作蔣下屬一個戰區司令,內心甚為敬佩。張說:“像這樣的好長官,今后我必矢志矢勇,報國報效知己、肝腦涂地,在所不惜”。后來張自忠壯烈犧牲,李宗仁“哀痛特甚,為之食不甘味者累日”,揮筆題寫了“民族之光”四個大字刊載于戰區《陣中日報》上,正如他對川軍將領鄧錫侯、孫震所談:“過去的事不必提了,諸位和我都在中國內戰中打了20多年,回想起來,也大無意義,敗不足恥,勝亦不足武。現在總算時機到了,我們各省軍人,停止內戰,大家共同殺敵報國。我們都是內戰炮火中余生,幸而未死,今后如能死在救國戰爭里,也是死得其所,希望……從今以后,大家一致和敵人拼命。”
為鞏固后方,增強國民抗戰意志,李宗仁積極支持在司令部駐地老河口周邊地區辦工廠、建學校,并嚴令少將警備司令蘇新民(后為梁家齊)嚴肅軍紀,認真治理,禁煙禁賭,“軍民人等一律執行”。蘇新民堅決執行李的命令,與違令賭博的司令部將領黃建平、地頭蛇蘭震甲等,都曾直接對面交鋒,李宗仁本人也婉言規勸部隊中有吸鴉片惡習的將領戒掉煙毒。為籌建“平民醫院”,李宗仁帶頭捐款,又把自己的隨身保健醫生孫蔭坤調到這個醫院任職。在戰爭年月,“平民醫院”治愈了無數傷、病軍民,仙人渡一位雷姓農民的大腿被日機炸成重傷,曾在這個醫院免費住院一個多月,直至傷愈出院。
在老河口,人們至今仍記得另一樁事:美國14航空隊P47機隊人員,在機場旁調戲光化中學一女學生,該女生嚇得掉進一條深溝里,傷勢嚴重,李宗仁聞訊后十分氣憤,他召來美國P47機隊負責人加以申斥,表示一定要嚴肅處理。后由中美雙方聯合組織軍事法庭,調查審訊,最后裁定:將肇事人員開除軍籍.十日內由美方押送回國。P47隊負責人向光化中學道歉,送受傷學生進醫院治療。中美“備忘錄”四份,副本由中國政府寄送美國軍部,一份寄美軍在華總部查照。
當時,五戰區境內有兩股著(下轉第51頁)(上接第45頁)名的地方武裝勢力,一為豫西十三縣民團總指揮別廷芳,此人是個抱著“人不離土,槍不離手”的土霸王;另一個是老河口袁沖山區的陳別山,陳是擁有槍彈武器和“內三保”、“外三保”勢力很強的幫伙。李宗仁委派原五路軍參謀長張任民,參議劉漢川為代表,專程會見別廷芳,告誡他在國難當頭應抗戰保國安民;對陳別山也派人去曉以大義。在以后的豫南會戰中,別廷芳動員民兵7000余人與國民黨軍隊共同對日作戰;陳別山也為抗日作過一些貢獻。
抗戰后期,蔣介石為了便于發動內戰“剿共”,特別是便于進攻華中新四軍的需要,同時也為使李宗仁不能“擁兵自重”,改任積極反共的劉峙為五戰區司令長官,而任李宗仁為“位尊而無實權”的漢中行營主任。
當1945年2月李宗仁離開老河口時,群眾夾道簇擁相送,鞭炮聲由司令部門前鳴響數里直至漢江河邊。李宗仁下車步行走過浮橋,頻頻回首,與送行者依依惜別,離開了他曾馳騁數載,英勇抵抗日軍侵略而銘記于心的鄂西北大地。老河口人為紀念他抗日的業績,特地在第五戰區司令部門前立下一塊上書“李上將軍德鄰公駐節之地”的雕刻石碑。
李宗仁離開老河口距今60多年了,在中華民族遭受空前苦難的悲慘年月和老河口人共同度過六個年頭,在漫漫歷史長河中,李宗仁在那一段的表現,一定程度影響著歷史。
(責任編輯 趙友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