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飛冤案平反何其難

我和蘇飛在《人民畫報》社同事多年，他一生坎坷多難，曾三次被捕入獄，流放和服刑前后達十五年之久。而最令人無法理解的是蘇飛在文化大革命中以“蘇修特務”的罪名被捕入獄，1981年8月刑滿釋放后，他這個罪名至2006年沒有得到改正和平反！這是我二十多年來一直希望能揭開的謎團。

蘇飛1933年春在哈爾濱入黨，在黑龍江省委的領導下，為東北抗日聯軍做過大量工作，對革命是有貢獻的。他1935年12月因遭叛徒出賣，被日本憲兵隊抓捕，后經組織營救而暫時獲釋。但日本憲兵隊仍對他暗中盯梢，準備隨時再次逮捕他。黑龍江省委鑒于蘇飛當時處境很危險，遂于1936年1月派他去蘇聯學習。

可是蘇飛萬萬沒有想到，他在蘇聯東方大學學習一年多之后，于1937年4月22日突然被克格勃的秘密警察逮捕，硬說他是“日本特務”，并把他流放到北極圈地區，服刑達五年之久。這件事使蘇飛百思不得其解，他是為抗日救國才被日本憲兵隊抓捕的，而到了蘇聯之后他這個抗日戰士竟變成了“日本特務”，這完全是黑白顛倒。直到2002年此事才真相大白。有人于1997年在蘇聯克格勃的解密檔案中，找到了王明和康生給克格勃提供的一份“絕密”〈存檔文件〉即“35個有問題的中國人名單”，這份名單中就有蘇飛的名字。這份文件的落款是“中共駐共產國際執行委員會代表：王明、康生”，有兩人的親筆簽名。王、康二人竟不分青紅皂白，不經審查甄別就建議克格勃將這35人“隔離（流放）”或者“驅逐出境”。蘇飛閱后才恍然大悟，原來陷害他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當年十分敬重和信任的中共駐共產國際執委會代表！正是在他剛到莫斯科不久就找他談話的康生！這使蘇飛回憶起那次談話的情況，康生挖空心思地追問當初日本憲兵隊抓捕他的每一個細節；緊接著他又追問蘇飛的入黨動機，整個談話持續了七個小時之久。蘇飛感到康生那次談話根本不像同志之間的談話，而是在審問犯人。

蘇飛于1942年刑滿釋放，并于1943年應征入伍，但由于他的“日本特務”罪嫌沒有得到平反而只能當蘇軍的后勤兵；1945年反法西斯戰爭勝利后，也是由于同樣原因，他找不到工作，只能再回北極圈去干地質勘探隊工作。蘇飛于1947年同蘇聯姑娘蘇瑪麗結婚。他被流放，和后來當后勤兵以及在地質隊工作期間都是在北極圈地區，前后共18年，那里天寒地凍，滴水成冰，生活極其艱苦。直到1954年蘇飛才在我駐蘇大使館的幫助下，攜妻子回到了祖國的懷抱。

蘇飛回到祖國后，到北京火車站去接他們的是中央組織部副部長帥孟奇大姐。1956年組織上給蘇飛恢復了黨籍，定為行政級十三級，分配在外文局工作，繼后被任命為《人民畫報》社編委、總編室主任和外文局出版部副主任等職務。

在60年代初，中央成立了《毛澤東選集》翻譯委員會，蘇飛被借調去任翻譯工作。這個《毛選》小組的組長是康生，有一次他召集全體組員會面，當編譯局領導向康生介紹蘇飛時，說“蘇飛同志俄文水平很高，在蘇聯又是坐牢，又是勞改。”康生聽到此神情一愣眼睛盯著蘇飛好一陣子，似已認出了蘇飛。從此他的厄運又開始了。1966年，文化大革命開始不久，蘇飛就被外文局的造反派揪出去批斗，戴高帽游街，并被打得遍體鱗傷。蘇飛的妻子蘇瑪麗也于1970年5月7日被當作“蘇修特務”遣返回蘇聯。到1971年8月蘇飛被北京市公安局以“蘇修特務”罪名逮捕，被關押五年之后，才于1976年由北京市中級法院宣判他犯的是“反革命罪”，判刑十年。蘇飛被關押期間，專案組人員對他施用種種手段進行逼供信。當時負責蘇飛案件的不是外文局，而是中央專案組，誰都知道中央專案組是康生負責的。真是無獨有偶，這一次陷害蘇飛的又是康生！現在康生的猙獰面目已盡人皆知。當時他為了掩蓋其在莫斯科期間同王明勾結的陰謀和許多不可告人的勾當，對于凡是了解他的情況的革命同志都挖空心思加以陷害，甚至連在伊萬諾沃第一國際兒童院學習的那批中國學生都不放過，他們當中大多數人在文化大革命中都被扣上了“蘇修特務”、“叛國”和“通敵”等帽子關進牛棚或監獄，受盡各種酷刑折磨?，F在這些同志早已得到了平反，而蘇飛的問題至2006年仍然被掛在那里。雖然蘇飛曾多次提出過申訴，要求對他的不白之冤平反。可是，這些投訴如石沉大海，迄今無下文。蘇飛還能有多少時間等待呢？北京市中級法院給蘇飛定罪的唯一證據是在1970年5月至1971年8月蘇瑪麗被遣返回國這個期間蘇飛給她寫的四封信，專案組硬說那四封信是向“敵國”提供重要的“軍事”和“政治”情報。蘇飛給他妻子那四封信究竟寫了些什么呢？文化大革命初期國內政治異常混亂，國家主席劉少奇被揪斗，并冠以叛徒、內奸和工賊三大罪狀；開國元勛彭德懷元帥以及許多其他元帥和副總理等重要干部被靠邊站，游斗、毒打，甚至有不少被折磨致死；李立三和陳昌浩等被逼自殺……蘇飛對這一切很不理解，就在信中告訴了他的妻子?？墒撬鰤粢矝]有想到這竟成了他“通敵”的罪狀。在當時絕大多數群眾對此都不理解，街頭巷尾議論這些事的現象比比皆是。而且各大專院校的大字報所透露的情況遠多于此。

蘇飛于1981年8月刑滿釋放，出獄后生活十分悲慘。他沒有公職，沒有工資，沒有公費醫療，近30年來他每月只能領到少得可憐的一點生活費養家糊口。蘇飛妻子蘇瑪麗于1988年再次來到中國同老伴蘇飛相聚，心中一直期盼著蘇飛的冤枉能得到平反，到2000年，她因身體不適又回到俄國，于2002年懷著無限的遺憾離開了人間，終年79歲?，F在蘇飛已是91歲高齡的孤寡老人，一旦生了病，身邊無人照料不說，連就醫的錢都沒有。

年復一年的等待，年復一年的期盼。在蘇飛的反復申訴下，在一些有關方面的關注和支持下，蘇飛的冤案終于平反了。2007年2月12日北京市高級法院正式通知他：經法院調查，北京市中級法院1976年對蘇飛“反革命案”的判決是錯誤的，現宣布蘇飛“無罪”。蘇飛的苦難總算走到了盡頭。

（責任編輯 杜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