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歷公審布哈林和蘇聯(lián)六十年變遷

我進入了東方大學

天空上陰云密布、風雪激蕩，這預示著一場暴風雪的來臨。1935年冬，我尚在東北一個大學讀書，時值學校放寒假，我是因事來校的。就在這一瞬間，一輛日本憲兵隊的小汽車戛然停在門前，從上面跳下來兩個窮兇惡極的憲兵，他們立即將我逮捕。

我雖然口中喊冤叫屈，但是心里明白，我是1933年參加中國共產(chǎn)黨的，在白區(qū)工作時間長了，不管你地下工作經(jīng)驗有多豐富，如何小心警惕，不可能一點也沒有破綻，一點也不留蛛絲馬跡。我也是一樣，我的第一次戰(zhàn)斗洗禮就這樣開始了。

世界上若論對待自己的犧牲品、獵物的殘忍性、狠毒性和劊子手的堅決性，除了德國法西斯蓋世太保外，恐怕沒有人可以和日本憲兵隊相媲美了。由于日本鬼子張冠李戴、證據(jù)不足，我又咬緊了牙關(guān)，死不承認，加上校方的營救，我算是死里逃生、幸免于難，獲得假釋。

出獄后，形勢并不樂觀，日寇緊緊跟蹤盯梢，毫不放松，后來又第二次逮捕我幸而脫險。在這種情況下，中共滿洲省委組織決定，派我去莫斯科東方大學學習。

東方雷鳴，1911年孫中山領(lǐng)導的辛亥革命推翻了中國千秋萬代的帝制王朝。時隔六年，在地球六分之一的土地上，列寧領(lǐng)導的十月革命洪流沖垮了根深蒂固的沙皇統(tǒng)治。這兩個具有劃時代意義的重大事件，都發(fā)生在東半球。

列寧和孫中山結(jié)下了偉大的友誼，1920年代，中蘇兩黨、兩國政府達成協(xié)議，在莫斯科建立一所為中國革命培養(yǎng)領(lǐng)導骨干的大學，這就是東方共產(chǎn)主義大學。大批的黨內(nèi)領(lǐng)導骨干，都來這所大學學習，如劉少奇、任弼時、蕭勁光、羅亦農(nóng)、劉伯承、葉劍英、傅書堂、楊尚昆、甘泗淇、周保中、伍修權(quán)、唐有章、陸定一、王明等。連蔣介石也親來莫斯科觀摩，至于他的兒子蔣經(jīng)國、馮玉祥的兒子馮維國，據(jù)說，都在這個學校學習過。后來東方大學又改名為斯大林東方共產(chǎn)主義勞動大學。

“九一八”事變以后，隨著政治形勢的改變，莫斯科決定將東方大學化整為零，改成幾個分校，設(shè)在莫斯科郊區(qū)。然而從中國不遠千山萬水，歷經(jīng)險阻、越過敵人的道道防線、邊境哨卡，能進入東方大學則更不容易。

1936年，我終于和在東北抗聯(lián)的一個大隊長，安全地抵達了莫斯科。

幽靜校園外肅反擴大化

早在列寧生前，斯大林就當上了聯(lián)共中央總書記。他是一個蘇聯(lián)少數(shù)民族格魯吉亞人，初露頭角，鋒芒畢露。列寧辭世后，他日益專橫，大權(quán)獨攬，踐踏黨內(nèi)的民主集中制，及至1930年代中期，黨內(nèi)的個人迷信，已經(jīng)發(fā)展到頂峰時期。全黨人人自危，包括黨中央、政治局、高層領(lǐng)導人士，老布爾什維克，功勛卓著的將軍元帥，被陷害者不計其數(shù)。這就是所謂肅反擴大化時期。

這個時候入境蘇聯(lián)求學，實際上是飛蛾投火。然而我們這些盲目的馬列主義信徒，毫無所知，全然不覺。

我們頭腦里充滿了革命意識，來到莫斯科以后，發(fā)現(xiàn)一派革命大好形勢，我們興高采烈，其實革命與反革命之間的距離只有一步之遙。

白云飄忽，疏影朦朧，悠悠天際，望斷紅塵。1937年暮春，莫斯科郊區(qū)東方大學分校。

學校的環(huán)境非常幽靜，周圍一片蒼翠，草細風微，云淡風輕，翠杉蒼檜，十分宜人。而學校院內(nèi)更是凝青綻翠，柳綠花紅，樹蔭深處掩映著一棟棟的小木樓，校舍就在這里。這里生活條件優(yōu)越，設(shè)備完美，在這里潛心學習，簡直就是一種享受。原來這里是過去沙皇貴族的一座莊園。

我們的教員都是蘇聯(lián)紅色教授學院畢業(yè)的專門人才，他們精通馬列，具有歷史、哲學、政治經(jīng)濟學等多方面的淵博知識，而且都是關(guān)心中國革命的聯(lián)共黨員。

和我們同聚一室學習的有，來自國民黨白區(qū)和東北敵占區(qū)的同志，有來自抗聯(lián)游擊區(qū)的戰(zhàn)士，有來自朝鮮本土的地下黨同志，其中中朝各有幾名女同志。有的滿目風塵，兩鬢飛霜；有的一身征塵，滿臉豪氣；有的風華正茂，氣質(zhì)非凡。大家一見如故，意氣相投。

正因此，我們對校外風云一無所知，我們與世隔絕，對籠罩社會的氣氛并無覺察。

我親歷了公審布哈林

布哈林是1920年代蘇共黨中央政治局委員，他對馬列主義有相當?shù)男摒B(yǎng)，列寧很器重他，曾經(jīng)稱他為“我們黨內(nèi)的理論家”。他曾寫一些有關(guān)共產(chǎn)主義知識的通俗讀物，后來譯成多種文字出版在世界傳播。他還曾提出過，要想建設(shè)發(fā)達的社會主義社會，必須讓一部分人，在農(nóng)村先富起來等等。

列寧謝世過早，黨內(nèi)斗爭激烈，斯大林把布哈林當作異己，視為政敵，必欲除之而后快。

頭兩天國際上（即共產(chǎn)國際）來人通知，說明天叫我們組織聽廣播，公審布哈林。聽后，組織討論，會議記錄國際上派人來取。組織上叫我負責組織聽廣播，開會討論，作記錄等等。

第二天蘇維埃法庭公審布哈林及其團伙的廣播開始了，我們?nèi)w學員都集中在一樓大廳里，鴉雀無聲，聚精會神地收聽廣播。

莫斯科沒有派人來，由我擔任翻譯，同聲傳譯，這對我來講，是個沉重而艱巨的任務。我在蘇聯(lián)初來乍到，俄文水平有限，還是個蹩腳半通的翻譯，只得勉為其難地承擔這一任務。

公審開始后，從一般程序逐漸轉(zhuǎn)到實質(zhì)性問題上來。對公訴人提出的布氏如何進行反黨、反列寧、反社會主義的活動等問題時，布哈林一一予以承認，對于他與國外反動勢力勾結(jié)，提供有關(guān)蘇聯(lián)國家機密的情報，甚至準備刺殺列寧等罪狀時，他也全部予以承認，尤其令人不解的是，他答復問題神態(tài)自如，若無其事，而聽眾席上倒有時嘩然。

整個公審過程進行得非常順利，如行云流水，十分流暢。公審過程中，也未出現(xiàn)任何意外，假如被告布哈林在法庭上，對他的指控一一予以否認，予以推翻，那會引起一場軒然大波的。

公審宣告結(jié)束了，一段時間里大廳里一片沉寂。有人鎖眉沉思，有人沉默不語，也有人表示不能理解，當然也有人表示憤慨，仇恨滿胸。我宣布稍事休息后開始討論。

討論會開始了，在廳里靜悄悄，人們面面相覷。入黨不久，涉世不深的同志，對布氏的生平經(jīng)歷不甚了解，對國際和蘇聯(lián)的情況所知甚微，不敢妄加評論。而有斗爭經(jīng)驗，比較資深的同志，若有所思，若有所憶，腦子里可能還翻騰著不少問號，還未得到解答。最后終于有人打破了沉寂的空氣，他似問非問地說：“布哈林何以墮落到這種令人震驚的地步，他的所作所為令人發(fā)指，我表示憤慨！既然他已經(jīng)承認了全部犯罪事實，無產(chǎn)階級的法庭，對他應該嚴加懲處！”

當時與會的人，無不認為無產(chǎn)階級法庭的權(quán)威，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接著有人頗有感慨地說：“看起來，一個共產(chǎn)黨員，不管你領(lǐng)導地位有多高，理論知識有多深，如果不徹底進行思想改造，蛻化變質(zhì)，腐化墮落，就有可能走上反革命的道路，布哈林就是一例。他完全是罪有應得，咎由自??！”

還有人情緒激昂，聲色俱厲喊道：“打倒布哈林，布哈林罪該萬死！”

最后大家提出處理意見，與會同志一致認為，對布哈林應該處以極刑，我也贊成并舉手通過了。

我神秘失蹤，到了反革命成堆的地方

1937年4月末，我突然神秘地失蹤。蘇聯(lián)內(nèi)務部神不知，鬼不覺，偷偷摸摸將我逮捕，校內(nèi)無一人發(fā)現(xiàn)。當時眾說紛紜。有人猜測：“要是他奉命回國，也不應該不辭而別?。　庇腥藢に迹骸八粋€人去莫斯科，也不至于走失，他能講俄語啊！”也有人想得更遠：“他是不是被國民黨、日本大使館綁架去了！”

但是誰也沒有想到，在蘇聯(lián)國土上能發(fā)生的事情。

學校的課程和一切活動都停下來了，因為我既是班長，又是翻譯，還是黨組織的負責人。這種狀態(tài)不能持續(xù)太久，過了一段時間，其他學員也開始步我的后塵，陸續(xù)失蹤。最后只剩下一個年輕的女孩兒，她還是一個孤兒，她算幸免于難（此人現(xiàn)還健在）。

1940年代后期，我在蘇聯(lián)北方見到了一個朝鮮女同學，她是在學校最后被捕者之一，我們一見面，她不禁失聲痛哭，我被捕后學校里的情況，是她提供的。

原來我們的分校早已被列為懷疑、監(jiān)視的對象，周圍布滿了克格勃工作人員。這是當時一個特工人員、專門負責我們學校的人，后來他也身陷囹圄，一次偶然機會相遇，他親自對我說的。學生的名字他都知道，我問他為什么入獄，他指指自己的舌頭，意思是禍從口出。他們長期跟蹤，一無所獲，這時中共駐莫斯科副代表康生，不止一次地向蘇方建議，將我們隔離起來。于是決定先下手為強，拿我開了刀，我們?nèi)W生都被逮捕，全部是反革命、日本特務等等。天下竟有這樣事，黨代表告發(fā)、出賣自己的同志。

我們這些人都是來自斗爭前線，在刀光劍影中和敵人周旋的地方，平時嗅覺靈敏，警惕性都很高，可是為什么在莫斯科我們卻這樣麻痹、毫無覺察而束手就擒呢？

我們這些狂熱的馬列主義信徒，來到莫斯科就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樣，如同回到母親的懷抱一樣，什么嗅覺、警惕性都已消磨殆盡。如果我們中間真有階級異己分子，混進來的奸細，日偽特務，我想，他們倒一定會有所覺察的。

在莫斯科“布特爾卡”監(jiān)獄，經(jīng)過了多少個不眠之夜，多少痛苦的思想斗爭，我們這些人含冤莫訴，有口難分，經(jīng)過拘留、審訊，都被打成了奸細、特務、反革命、人民公敵。刑期有長有短，流放地方各異。這時我，可能不僅我一人，想起了公審布哈林的情景，這是否同出一轍，是否大同小異，是否是一個翻版，縮影？

后來風餐露宿、跋山涉水，歷盡艱辛來到了勞改場所，服苦役的北極圈地帶。這里寒風凜冽，六月里還飄著雪花，是一個自然條件十分惡劣的極限世界。這固然驚人，但更為重要的是，我們到了反革命分子成堆的地方，周圍大大小小都是反革命！我們一塵未染、純潔的心靈在想，今后應該怎樣生活，什么是我們的處世哲學的原則？

和我們同樣罹難的人，是真反革命，抑或是假反革命，和我們同樣的反革命，還是和布哈林同樣的反革命？開始我們還有戒心，潔身自好。后來發(fā)現(xiàn)這里有原邊疆黨委書記庫茲緬科，蘇聯(lián)元帥羅科索夫斯基，著名學者、地質(zhì)學家克列姆斯，天才女高音歌唱家魯斯蘭諾娃，蘇聯(lián)足壇名將斯塔羅斯欽兄弟等等。與之相比，我們相形見絀、微不足道。

這就引起了我們一連串的思索，有時徹夜難以交睫。這個地方自然、生活、勞動條件十分惡劣，加上繁重的體力勞動，精神上的巨大壓力，我們學校除個別人從那里生還外，其余全部殉難，葬身于北極川冰雪之中。

看起來，對敵斗爭并不最可怕，可怕的是出現(xiàn)這種局面，即幾個人，更可怕的是一個人，他的權(quán)力無限大，唯我獨尊，獨斷專行，為了自身的需要，他有權(quán)力給別人貼上各種各樣的標簽，叫你有口難分，沉冤難訴，這種局面未免太可怕了。這里我想起了大仲馬的一句話，他說：“最可怕的槍子，不是敵人的槍子，而是自己人的槍子?！?/p>

斯大林執(zhí)政三十余年，數(shù)以百萬、千萬計的遭受迫害者，無辜慘遭殺戮，集中營勞改犯遍布全國，人們動輒得咎，恐怖氣氛籠罩全蘇聯(lián)，這樣驚心動魄、令人心寒膽戰(zhàn)的迫害、政治斗爭，損害了社會主義的形象，和馬列主義的原則立場是背道而馳的。

布哈林遺孀不辱夫命

關(guān)于布哈林的軼事，這里還有一段插曲。早在1930年代，布氏已有預感，他在劫難逃。一次他突然跪倒在他夫人的石榴裙下，他說：“你一定要答應我一件事，否則我就長跪不起?！?/p>

夫人滿口應允，并請他起來。

他說：“黨內(nèi)的斗爭形勢日趨嚴峻，看起來，我已難以幸免，我現(xiàn)在口述一遍我的申訴，你不能筆記，只能背誦下來。等有一天黨內(nèi)出現(xiàn)了真正的民主，你才能向中央申訴，為我申冤?！?/p>

等他的夫人背下來訴詞之后，布氏才放了心。過了不久，布氏去參加蘇共的一次會議，就再也沒有回來。

半個多世紀過去了，戈爾巴喬夫上臺以后，布哈林的遺孀認為時機已到，才向中央提出這次申訴。

布氏平反以后，他的遺孀還寫了一本有關(guān)布氏生平的書《布哈林》。這本書問世以后，風靡一時，暢銷全國，很難買到。我雖不惜重金，希望一觀而后快，但可惜未能買到。

《布哈林》一書發(fā)行后，社會上掀起一股對布氏在公審法庭上的表態(tài)的評價熱潮。當時流行一種說法是，布氏在法庭上根本不應該承認自己沒做過的事。也有一些飽經(jīng)世故，比較資深的人士則認為：“布氏當時的處境，唯一的希望就是盡快一死，別無他求。什么罪狀他都可以承認，但求速死是他唯一的解脫?！币灿腥苏J為，在公審的法庭上，根本不是布氏本人，而是替身。

這些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老黨員，在艱苦的革命歲月中、沙皇的監(jiān)獄、西伯利亞流放、充軍發(fā)配，什么滋味都嘗過了，而斯大林的迫害他卻不能忍受，斯大林時代的殘酷到何種程度，就可想而知了。

蘇聯(lián)解體前后我重訪舊地

1991年蘇聯(lián)解體。這在全世界引起了巨大的反響。72年鐵打的江山，固若金湯，世界上兩個超級大國之一的蘇聯(lián)，竟然毀于一旦。

十月革命的爆發(fā)和輝煌勝利，是上一個世紀具有劃時代意義的最偉大事件。它的失敗和消亡，也是上一個世紀人類社會最突出和重要的事件。十月革命改變了人類的歷史進程，給人類的思維輸入了新鮮的活力，豐富了人類文化。毫無疑問，它的消亡，不復存在也會對人類社會的發(fā)展產(chǎn)生巨大影響。

1980年代后期，我有幸重訪蘇聯(lián)、舊地重游，我心情無比激動。我登上了北京——莫斯科國際列車，往事哪堪記??？1935年隆冬，在夜色掩映中，我們?nèi)?，老交通，王隊長和我從邊境小鎮(zhèn)半截河出發(fā)，呈三角形，冒雪沐風向蘇聯(lián)行進。突然暴風雪來臨，在膝蓋深的雪中匍匐前進，邊境哨所日本軍的犬吠聲，一陣傳來，我們心膽俱裂。入了蘇境，邊防軍官迎接我們，他說：“大瓦里什，你們辛苦了！”

我們身上的汗水，已經(jīng)濕透了棉衣。

火車進入了蘇聯(lián)境內(nèi)，遠東、西伯利亞、貝加爾湖，我站在窗前眺望，參天古樹，煙云迷漫，岳林相接，湖光山影。一會兒出現(xiàn)了遙望無際的白樺林，像婷婷玉立的少女，婉約多姿，一塵不染。我神思遐想，心醉。及至到了貝加爾湖，水光激蕩，水天一色，山光云影，煙霧微茫。一路上風光無限，景物依稀，歲月易變，幽賞難期。

兩幅圖畫，兩種情景，兩種截然不同的心情，無限憧憬在困擾著我。

到了蘇聯(lián)，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蘇聯(lián)還是老樣子，絲毫未變。

這些年來，蘇聯(lián)經(jīng)歷了勃列日涅夫歷史停滯時期，他因循守舊，無所作為，時光虛度。后來上臺的契爾年科，未能顯示自己的才能就病危逝世了。這樣，戈爾巴喬夫就當上了蘇共（下轉(zhuǎn)第23頁）（上接第21頁）中央第一書記。

在寒風蕭瑟中，我重訪和我在一起度過北極圈白夜的老難友，孰知這些風雨患難中的朋友，幾乎凋零殆盡。我終于找到了一位還活著的鬢發(fā)披霜的老難友，他見著我哽咽不語，泣不成聲，滿腔幽怨，一言難盡。他說：“老朋友，咱們是怎么活下來的，簡直是天方夜譚！我們失掉的太多了，太多了……”

我思忖，這個無限委屈的閘門要是打開，不，不能打開，打開，一瀉千里，我們的感情是受不了的。我說：“咱們不是還活著嘛，你看，你是俄羅斯人，我是中國人，感情是沒有界限的，來，咱們共飲一杯酒?！?/p>

我的朋友，眼中飽含著淚水，笑了。

蘇聯(lián)解體后，我再次重游故地，這次是來到了俄羅斯。一如既往，先去莫斯科紅場，瞻仰列寧陵墓。從遠處就看見那里排著長隊，人們川流不息，絡繹不絕涌向克里姆林廣場中心。我也排隊，擁進人流。進入陵墓后，人們肅然起敬，圍繞列寧的遺體環(huán)行一周，只見這位世紀偉人，神態(tài)自如，態(tài)度安詳，像睡熟了似的躺在紅毯上。

人死無知，列寧豈知十月革命已經(jīng)被葬送了。從陵墓出來，陽光無限，天霽晴明，微風輕拂，心清似水。很多人還依依不舍，久久不肯離開這里。

蘇聯(lián)解體后，據(jù)說，當局曾數(shù)次計劃拆除列寧陵墓，把列寧的遺體遷出莫斯科紅場，移往他的故鄉(xiāng)烏里揚諾夫公墓。但是莫斯科市民和全國廣大群眾，反對此舉，數(shù)百人聲明，我們將靜臥在列寧墓周圍，要想移動他的遺體，除非先越過我們的尸體……

在暮色蒼茫中，我離開了紅場，列寧雖死猶生，他永遠活在我的心中。

公審布哈林事件，已經(jīng)是60多年前的往事了，早已被歷史的煙塵湮沒。新世紀展開了新的人生畫卷，那次收聽公審廣播，參加討論，后來神秘失蹤的人，可能一個也沒有了，我還活著，白發(fā)驚回首，當時的情景，風云變幻的人生，都給我留下了刻骨銘心、永遠難以忘懷的記憶，我不應該忘記，也無權(quán)忘記?。?003年5月）

（責任編輯 楊繼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