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性的戲謔與溫婉的寓言

[摘 要]本文通過兩個鄉村老漢對城市的熱切向往而遭到的誤解、冷漠與拒絕的智性戲謔，寓言了在商品經濟大潮席卷而來、紅塵滾滾、人欲橫流的當下，農業文明與工業文明的尖銳沖突、商品法則對傳統人際關系的無情顛覆，也讓我們看到在社會轉型期，人們的思想觀念、倫理道德、價值取向的劇烈演變。

[關鍵詞]戲虐 工業文明 農業文明 沖突

[中圖分類號]1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489(2007)05-0074-02

曾經讀過契訶夫的一篇小說《苦惱》，我深深地被那里的情節所震撼：孤苦無依的車夫，在偌大個彼得堡竟找不到一個可以傾訴悲苦的人。最后，在漫天的大雪中，他只能與自己的小馬訴說悲情。那種孤獨和冷漠令人感到徹骨的悲涼。鬼子的《瓦城上空的麥田》，又使我接受了相似的審美體驗。透過這個沉重得叫人喘不過氣來的故事，通過兩個鄉村老漢對城市的熱切向往而遭到的誤解、冷漠與拒絕的智性戲謔，我感悟到了很多很多。這像一個作家娓娓敘述的溫婉的寓言，讓我們看到在商品經濟大潮席卷而來、紅塵滾滾、人欲橫流的當下，農業文明與工業文明的尖銳沖突、商品法則對傳統人際關系的無情顛覆，也讓我們看到在社會轉型期，人們的思想觀念、倫理道德、價值取向的劇烈演變。當然，我也被桂軍主將鬼子小說創作的手法超越而感嘆。

《瓦城上空的麥田》對城市文明和鄉村文明的尖銳對立及其城市化(商品化)進程中對親情血緣關系的沖擊和消解做了寓言式的，然而是極為精確的描摹。鬼子敘述的故事并不復雜，這個故事里，是一個叫李四的老人與他的三個子女——李香李瓦李城的“誰是父親”的糾纏。“故事講述了子女對父親的兩次丟失，頭一次丟失是可以原諒的，因為他們也括得不容易，為了生存他們也都很忙，忙得把鄉下的父親都給忘了；而第二次卻是在懺悔中把父親給丟失的，這一次丟失雖然無辜，然而則應該是有罪的。”在當今的現實里，我們有著太多的如此這般的“那個冉阿讓式的想證明自己是父親的男人，面對的不是沙威的追堵較量，所以所有的智慧在此變得無用，他面對的是李氏家族的整體背叛”，而那背叛又有著相當堂皇的理由，作家把一切故事的發生歸于偶然和人們的不經意，都是無辜的人們在不經意之間演出的悲劇。他們寧愿接受他已死的事實卻拒絕一個真正活著的父親的哀告，短兵相接，大打出手，肉體的，心里的，父親在經過一切失敗與絕望之后擁抱了已經早在子女們心中認定了屬他的死亡。李四的血，灑了一地。在他腦袋一閃。撞向一輛飛奔的大卡車前，作者寫到：他突然笑笑地回過頭來。他笑笑地看著他們，“麥田”是李四的驕傲，可是自從到了城里以后，“麥田”發生了變化，而李四并不知曉，他像一個麥田的守望者，守望著一個破碎而又不真實的夢。于是，當夢被破碎以后，他死了。是啊，冉阿讓與沙威爭奪的只是原則，而執拗地在城中尋找“麥田”被稱為“瘋魔”的李四面對的卻是牢不可破卻又經不起吹彈的血緣。邏輯上敘述這個故事是困難的。因為所有的起因只在一個老人60歲生日的要求，耳順之年的李四最終知道了他的子女們設計等待的那一個結果，雖然殘酷，他還是以迎上去滿足了他們，而那個一直是旁證的少年的“我”在經歷這一系列無情之后，也還是義無返顧地奔向城市，仿佛那里的吸引力蓋過了他親見的冷漠與麻木。

這個類似荒唐的鬧劇何以發生?李四的那些孩子為什么會這樣?在這里我認為任何道德的審判官都難以找到鞭辟人里的結論，任何是非的判斷都是蒼白無力的徒勞無益的。正確的解析、破譯應從兩種文明的沖撞上去尋找。應該看到李四、胡來對于城市文明的艷羨和追求，雖然使他們“上窮碧落下黃泉”、上下求索九死不悔，并因此付出了很多(如胡來成為城里的垃圾客，李四丟失了親子之情)。但是，他們并沒有對城市文明的理性皈依，而只是一種外力的刺激(老婆跟著人跑到米城)，或是一種虛榮的追求(致使三個孩子都成為瓦城市民)。當城市文明成為主流文化時，他們又固守自己農耕文化的領地與之對抗。李四為了合家歡慶生日而犧牲了自己生命的代價，即使是虛構的戲謔也不能為之晞噓再三。這種堂吉訶德戰風車式的“悲壯獻身”在贏得人們的一掬同情之淚后，將給人們什么樣的啟示?這里《瓦城上空的麥田》及鬼子的其他小說向我們透露了這方面的信息，似乎在向我們啟示：以家族為中心的農耕文明，已經“流水落花春去也”。鬼子筆下的：從孤苦伶仃的女孩，到獨立不羈的青年，最后是哀哀無告的老人。三個人，三場人生段落，卻落腳于一個：無依。三部小說，作者帶有研究式的探索三種關系，父與子，母與女，到最后，是父母與子女，三種親情，其實說的是一個題目：血緣的解體。看來，血緣的解體、家族的崩潰，這是現代文明不能回避的話題了。

與此相關聯的則是以血緣、家族為核心的也正是華夏文明引為驕傲的人與人之間的親情關系的演化和消無。小說中，終日在現代城市中快節奏、主旋律、多角度生活著的李香、李瓦、李城，這些飄浮到瓦城上空的“麥田”，已經完全不同于他們的父輩。在艱苦的生活中，他們完全為利益所征服，記憶中的溫情已經遠離而去，甚至消失殆盡。生活改造著他們。他們也改造著生活。整個社會彌漫著冷漠疏離。在這種態勢下，一個無關宏旨的父親生日，又有誰能記得起呢?又有什么必要記起呢?因此，當李四憤而導演的“骨灰”鬧劇上演時，一種他沒料想過的悖謬及其悲劇結局，就是不能避免的了。于是，“麻木與冷漠像一扇緊閉的鐵門，拒絕了親情，也拒絕了良知”。于是，我們又看到了《苦惱》中發生的類似舊俄彼得堡那徹骨的悲涼。這樣，我們不能不嘆服鬼子對當下世風世相入木三分的揭示。

時代向前發展，歷史的潮流不會后退。如果說張煒、韓少功的文學作品中仍堅持民間理想主義，表現對民間那種“根深蒂固的道家精神的不由自主地欣賞、贊嘆之上”，“從外表而深入到‘同情的理解’”，從無道理找出內在的道理或雖有迷惘傷感的情緒，卻也尋找一種真實與安慰的話，那么鬼子選擇的是放棄，他沒有固守家鄉的“精神家園”，而是面對現實。作品的余尾用了一種象征的筆法，文中再次描寫了站在麥田中的稻草人，與前段呼應。它像一位老人站在女兒的生長的土地，眺望著麥田，稻草人倒下了。因為腳下的麥田已經不堅實，草人手中的塑料袋更具象征意蘊。它在風中飄動，只留住了清風，其余一無所有。塑料袋飛走，飄向瓦城，似有所指，私有所寓。然而只能意會，令人回味無窮，這一筆法深的魯迅的神韻。在新、舊價值的沖突中，作者無奈的把天平偏向了城市文明中。當“我”送回李四，在瓦鎮的晚上做的夢，與其說是夢，不如說預示著李四的人生悲劇在這個道德失衡、價值觀念轉變的時代里會不斷的重演。即使冷漠疏離，每個人真正向往的仍是這種都市的工業文明，傳統的農耕文明逐漸被都市的利益所取代。在鄉村與都市的沖突中，傳統文明的必然失落與都市文明的最終確立將是不可逆轉的時代潮流，小說中雖然從未出現作者的價值評判，但文章中仍然流露出作者對傳統價值失落的無限惋惜、傷感的情緒，帶有濃厚的鄉土作家風格。只不過作者在選擇“瓦城上空的麥田”這個題目時，就已經把這種哀傷深藏在濃濃的詩意中了。

《瓦城上空的麥田》這篇寓言式的小說，藝術上的穿透力，無疑歸于鬼子慣用的現實主義和現代主義雜糅的手法。在談到他的創作時，鬼子曾坦言：我的小說不是我們傳統意義上的現實主義，是一個貌似現代主義的小說，其方法應該說是現代主義的，從內容到形式，都是對我國當下現實主義的一種反叛。這種寫作手法使他看重世俗性，一種世俗的但卻永恒的力量。正式這種世俗性，使他的作品不致重蹈到云里霧里，而繚繞著人間的煙火與氣息。小說運用了象征、雙關、反諷、虛構、傳奇等手法，使其對傳統小說的形式進行了徹頭徹尾的解構。很難設想，倘若鬼子不采用這種現實精神與現代敘事的手法，瓦城上空的麥田還會有這樣的奇光異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