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小最大”是一個古老而樸素的經濟學常識,但卻被我國經濟學界公認為是孫冶方公式。
孫冶方是上個世紀初踏上革命道路的老一代無產階級革命家和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50年代中期開始,他以自己創造性的理論研究,引領了一個時代經濟學的發展方向;他以崇高的道德情操和治學品德,給經濟學人樹立了做人治學的榜樣。在黨的十二大,當選為中央顧問委員會委員,以他命名的“經濟科學獎”在全國享有崇高威望。
孫冶方經濟思想可以歸納為一句話:價值規律內因論和商品生產外因論。用最小的勞動消耗取得最大的有用效果,即“最小最大”是他整個經濟學思想的一條主線?!白钚∽畲蟆北緛硎且粋€古老而樸素的經濟學常識,但孫冶方卻以恩格斯“價值是生產費用對效用的關系”的思想立論,創造性地運用于我國經濟實踐,用“最小最大”總結社會主義經濟建設教訓,批評在“政治掛帥”下所出現的高消耗、低效益的痼疾;用“最小最大”判斷社會主義公有制的真假,批評自然經濟論和“大鍋飯”的弊??;用“最小最大”批評蘇聯政治經濟學教科書,重新編寫中國的理論經濟學。他用大半生的科學研究實踐,使“最小最大”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綻放出了新的理論光彩。
孫冶方由“最小最大”而形成的主要理論包括:價值規律是任何社會化大生產都不能取消的規律,社會主義建設效益低、浪費大,就是因為缺乏價值觀念,要改革集權的計劃經濟體制;企業是獨立核算的生產單位,屬于簡單再生產范圍以內的事是企業應該自己管的“小權”,國家多加干涉,就會管死,要改革國家對企業的管理體制;利潤是考核企業經營好壞的綜合指標,在價格合理的條件下,降低成本和增加利潤,都是企業技術水平高低、經營管理好壞的綜合指標,利潤指標是企業管理的“牛鼻子”,要改革企業內部經營管理體制。流通是社會再生產的物質代謝過程,要研究流通中的各種具體問題,包括:流通渠道、購銷形式、網點設置等等。到70年代末,孫冶方把批判的矛頭直接指向了斯大林和《蘇聯社會主義經濟問題》,他批評斯大林對生產關系的定義,認為斯大林把所有制形式從生產關系中獨立出來,簡單地看作是一種“歸屬”關系,用政治運動來調整財產歸屬,把基于經濟的所有,變成了基于暴力的占有,破壞了社會正常的經濟利益關系。
孫冶方經濟思想和改革主張,是左的指導思想日益膨脹的50年代中期后逐漸形成的。在那個令中國知識界心悸的年代,孫冶方獨樹一幟,為宣傳和發展馬克思主義經濟學,把一個共產黨員的堅強黨性和經濟學家的科學性高度統一,歷經坎坷,進行了艱苦不懈的努力,在中國社會主義經濟學思想史上寫下了光輝的一篇。經濟學界公認:孫冶方是我國經濟學界對自然經濟論的最早批判者;是對傳統社會主義經濟體制實行改革的最早倡導者;是創建社會主義經濟學新體系的積極探索者。他的理論活動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下極具開拓性。孫冶方在他從事科學研究的大半時間里,面對無休止的運動、批判和斗爭,很少享受到一個科學家所應有的人格尊嚴,但他不畏權勢,獨立思考,始終堅持理論聯系實際,為真理而勇于獻身。60年代初,他曾被當作“中國最大的修正主義者”遭受批判,他毫無顧忌之慮,坦然地對批判者說:“錯誤的觀點已經流行了半個世紀,要解決幾十年的疑案,是要冒幾分險的,盡管你們給我敲警鐘,提警告,說這是修正主義,但我還是堅持自己的觀點,以后也不準備檢討。”“文革”開始后,孫冶方被投入了監獄,他卻毫無怯懦之意,坦誠地對監管人員說:“死不足惜,名聲毀了也不要緊,但是我長期從事研究的經濟觀點不能丟,我要為自己所堅持的真理活下去,要在死之前,把自己的見解留下來讓群眾去裁判!”在監獄的這一特殊環境中,他堅持對經濟學問題的思考,用默憶的方法,對《社會主義經濟論》22章183節在腦海中過了八十五遍,堅持每月一次,長達七年。他出獄上車對接他的軍宣隊員的第一句話是:“我是一不改志、二不改行、三不改變自己的觀點!”表現了一個共產黨員的錚錚鐵骨。但是,孫冶方在學術討論中,卻平等待人,虛懷若谷,歡迎來自各方面的批評和意見,勇于放棄那些被實踐證明是錯誤的觀點,構建嚴密完善的理論新體系。他不唯上、不唯書,把經濟學研究始終面對實踐,身體力行,多次深入農村、工廠,寫了大量的研究報告,把實踐中存在的問題提高到理論上加以研究,提出針對性很強的政策建議,表現了一個科學家務實求真、強國富民的胸懷。孫冶方的高尚情操和治學品德,是經濟科學發展的一筆寶貴財富。
經濟學歸根結底是一門實踐的科學。進入90年代,我國經濟實踐的發展已經遠遠超出了孫冶方經濟理論的基本框架。孫冶方價值規律內因論,是在對斯大林“自然經濟論”的批判中確立的,具有不可磨滅的歷史貢獻。但是,他的商品生產外因論卻又受到了傳統思想的影響,否認全民所有制內部還存在商品貨幣關系,這真實的反映了一位經濟學家對歷史的抗爭和歷史對他的束縛。從孫冶方留給我們的眾多學術遺產看,他撰寫《社會主義經濟論》的本意是要用馬克思的《資本論》模式去取代斯大林的《政治經濟學》教科書,他以社會主義全民所有制的產品為出發點,以最小的勞動耗費取得最大的有用效果為貫穿全書的紅線,把費用對效用的比較即價值范疇貫穿于各章節,分析社會主義的生產過程、流通過程、社會再生產總過程,從而揭示社會主義經濟的內在運行規律。這種“過程法”即對經濟運行過程的研究方法,無疑要比“政策匯編法”、“規律排隊法”高明得多。但實踐表明:我們對什么是社會主義,怎樣建設社會主義這樣一個最根本的問題,在一個很長的時期內并沒有搞清楚!不成熟的實踐,自然也就很難產生成熟的經濟學理論體系。所以,他的《社會主義經濟論》時至今日,也僅僅是我國經濟學思想史上一篇很有價值的學術思想資料。
經濟學研究,需要良好的社會環境。孫冶方的一生,有兩個頗讓后人不解的數字:一個是他從事革命活動而被投入白色牢獄七天;另一個是他從事理論探索而身陷紅色囹圄七年。何罪之有?是鬧劇,還是悲劇?為了克服這種荒唐,有了區分政治與學術、思想問題的政策界限。這似乎很高明了,但孫冶方在1981年5月4日的日記中寫道:“……此話現已為大家所接受,我也欣賞過。但是仔細一想,把政治、思想、學術(或科學)三者并列提,這對不對?如承認是對的,那就承認政治可以是無思想或非思想的,可以是不學無術或非科學的,而思想和科學則是超政治的。問題出在何謂“政治問題”,根據一般含義,“成了政治問題”即是“違反黨紀國法的問題”,這是對政治的曲解。”因此,在他晚年,以自己的親身體會,反對“以言治罪”的文化專制主義,也以辛辣的筆調批評那種聞風起哄的“風派”,從而為經濟學研究呼喚一個有體制基礎和法律保障的社會環境。
1983年2月22日,孫冶方離開了我們。30多年來,中國的經濟、社會、文化、政治等領域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鄧小平關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論述和社會主義也可以搞市場經濟的理論為人文社會科學的繁榮提供了廣闊的天地;堅持科學發展觀與構建和諧社會的新理念為人文社會科學的發展奠定了新的方向,一代代新人不斷涌現,一個個新思想層出不窮,中國在和平發展,中國在和平崛起,如果孫冶方還在世的話,他一定也會對這個空前的歷史變革感到深深的欣慰。
(冒天啟:現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研究員(博士生導師)。1987年底開始隨孫冶方撰寫《社會主義經濟論》,任孫冶方的學術秘書并讀在職經濟學博士,孫冶方病逝后,受托參與整理遺稿。1985-1987年,1995-1996年先后去蘇聯莫斯科大學、列寧格勒大學等高校訪問研究。曾任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副所長、《經濟研究》常務副主編、《經濟學動態》主編?,F任孫冶方經濟科學獎勵基金評獎委員會副秘書長等職。)
(責任編輯 蕭 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