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學問的人,多力求博大精深,但這并不是最高的境界,最高的境界要說是原創。而什么是原創性的工作呢?要言之,就是提出和解決前人沒有提出和解決的問題。這又有三種情況:
一是提出了問題但沒有解決。如德國數學家歌德巴赫,1742年6月7日寫信給當時的大數學家歐拉,提出了以下的猜想:(a)任何一個≥6之偶數,都可以表示成兩個奇質數之和。(b)任何一個≥9之奇數,都可以表示成三個奇質數之和。歐拉在6月30日給他的回信中說,他相信這個猜想是正確的,但他不能證明。
二是解決了別人提出的問題。如挪威的布朗(1920)、德國的拉特馬赫(1924)、英國的埃斯特曼(1932)、意大利的蕾西(1937)、蘇聯的布赫夕太勃(1940)、匈牙利的瑞尼(1948)、中國的王元(1956,1957)、中國的潘承洞和蘇聯的巴爾巴恩(1962)、蘇聯的布赫夕太勃和小維諾格拉多夫(1965)、意大利朋比利(1965)、中國的陳景潤(1966),雖然沒有提出歌德巴赫的猜想,卻先后對這一猜想進行了自己的證明。雖然至今也沒有最終徹底證明歌德巴赫猜想,但它們所作的都屬于原創性的工作。
三是提出并解決了前人沒有提出的問題。這樣的事例就數不勝數了。尤其在人文社會學科領域,由于一般不會面臨數學上的困難,一旦問題被提出,也就解決了一半。
有人說過,人文社會學科的學者,并不能告訴人們不知道的東西,他們的原創性工作,就表現在能夠察常人所未察,發常人所難發。學者一說,常人就知道,學者不說,常人也許就意識不到。人文社會學科的原創,相當于創作。哲學家馮友蘭就這樣認為。他把學者的工作分為兩種,一種是“照著說”,另一種是“接著說”。他最初治中國哲學史,自認為是“照著說”,后來進行“哲學創作”,自認為是“接著說”。實際上,“照著說”也是很必要的?!罢罩f”,在認識上并不是簡單的勞動,這方面的學者,必然要運用專業化的方法,應用理論的標準,從雜亂的原始資料中理出頭緒。不過這又的確不是學問的最高境界,學問的最高境界就是思想的原創。更進一步說,如果沒有那些原創性的“接著說”,“照著說”也是不可能的。
要做出原創性的貢獻,我以為還有一個重要的前提,那就是做學問的人需要認識到思想創造和學術研究的區別。說實話,這兩者有時候很難區別,尤其在現當代社會,學術已經成為一種事業,并形成了自己的世界——學術界。學者們的思想創造常常發生在學術研究的過程中。他們在學術界相互交流和碰撞,有時也可以進發出思想的火花??墒牵绻M行原創性的思想創造,我們還是要認真地區別學術研究和思想創造。這二者最根本的區別在于,思想創造者是以真實的世界為對象的,而學術研究者是以思想文本為對象的。以教育研究為例,真正的教育學原創只有可能發生在以真實的教育活動、教育事業和教育思想為對象的認識活動之中。教育活動和教育事業是實在的教育狀態,教育思想是觀念的教育狀態。如果我們從對教育活動和教育事業的研究中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思想,就屬于教育學原創;如果我們從對教育思想的思考中獲得了啟發進而走進了一個新的思想世界,就屬于原創。反過來,從對教育活動和教育事業的研究中沒有獲得新的思想,從對教育思想的思考中不能獲得超越原有教育思想的成果,莫說原創,甚至跟“有一定的創造性”也難有瓜葛了。
(選自1月25日《社會科學報》作者為山西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