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戰后西印度群島黑人移民在美國的同化問題探析

摘要：20世紀初西印度群島黑人移民開始大規模進入美國，于二戰后達到高峰。他們在美國建立民族聚居區，積極投身于就業市場并取得可觀的經濟進步，同時也逐漸擯棄傳統觀念，主動尋求歸化，積極參與美國政治事務等。但作為特殊的黑人移民群體，西印度群島黑人移民在就業市場中仍存在一定的障礙，其同化進程既有與其他移民群體類似的特征，又具有自身的特性。

關鍵詞：美國；西印度群島；黑人移民；同化；三重認同

作者簡介：歐陽貞誠(1979-)，男，河南新縣人，東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博士研究生，從事美國史研究。

中圖分類號：D771.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7504(2007)01-0132-06收稿日期：2006-11-02

西印度群島黑人移民①（以下簡稱西印度移民）是當代美國族裔群體的一個組成部分。他們集移民與黑人的雙重身份于一體，其同化進程既有其他移民群體的共性，也有自身的獨特性。目前，國內學者關于美國移民問題的研究，多限于分析移民政策或亞裔、西裔等較顯著族群②。現有成果或籠統地將西印度移民涵括在拉美移民之列，或簡單地將其與美國黑人劃等號，忽視了該群體的獨有特征。本文主要從經濟、政治、自我認同三個角度，對西印度移民在美國的同化狀況作扼要分析，以期增進對該群體的了解。

一、歷史上的移民潮與民族聚居區

美國是一個由不同移民及其后代構成的國家，“從未有任何國家像美國那樣，匯聚并融合了如此眾多特征各異的族裔群體”［1］(Pxi)。西印度移民作為其中的組成部分之一，其遷移美國的歷史最早可追溯到18世紀，如美國開國元勛漢密爾頓即來自西印度群島的尼維斯。自19世紀30年代起該地區相繼廢除奴隸制后，獲得人身自由的黑人開始了空前的遷徙流動。此后，“移民活動成為西印度人行為模式中一個根深蒂固的組成部分”［2］(P34)。20世紀之前西印度人的遷移主要限于加勒比海各島之間，或進入中美洲地區，雖也有部分移民來到美國，然而數量非常有限。

進入20世紀后，西印度人的移民活動與遷徙范圍日趨頻繁和擴大，進入美國的移民數量急劇增加。該群體在20世紀移民美國的歷程，可簡要概括為三個階段：第一，從巴拿馬運河的修建伊始到1924年為移民萌發期。1904年，美國招募大批西印度人修建巴拿馬運河。1914年運河竣工后，大批工人遂前往美國，揭開了20世紀西印度移民進軍美國的序幕。在1899—1904年間，平均每年進入美國的移民僅1000人左右，而此后至1923年，每年約3000—7000余人，1924年更增至10000余人，達到了第一次移民高潮［3］(P7)。第二，從1924年到二戰結束為移民蟄伏期。美國《1924年移民法》對西印度移民產生了一定影響。盡管根據該法的規定，西印度移民的數量可計入其宗主國英國的限額內，但事實上此后進入美國的人數急劇下降，如1925年便迅速減少到300余人。隨后席卷資本主義世界的經濟危機及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爆發，更抑制了西印度人的移民勢頭。在1925—1944年間，進入美國的僅為9873人［3］(P7，19)。第三階段，自二戰以來至今為移民鼎盛期，其間出現了第二次移民高潮，其規模和影響都遠超過第一次。這次移民潮產生的原因在于：第一，戰后美國經濟的繁榮發展及戰爭對勞動力的損耗都擴大了對移民工人的需求；第二，自20世紀60年代始西印度群島各地區相繼獨立及美國《移民與國籍法修正案》的頒布，直接促進了西印度移民的迅速增長③。以牙買加、圭亞那、特立尼達和多巴哥、巴巴多斯四個主要國家為例，其在20世紀60年代向美國輸送移民共達11.18萬，70和80年代又分別達27.23萬和32.13萬④［3］(P11)。到1990年，美國的西印度移民為72.72萬，此外還有84.21萬土生美國人承認有西印度群島血統［4］(P10)。

入境的西印度移民多分布于就業機遇較多的城市地區。傳統移民港口城市紐約是其首要選擇。1910年，紐約市有1萬西印度人，占全美西印度移民總數的1/4，到1940年則增至5萬［3］(P18)。這些早期的先行者們隨后又吸引了大量同胞來紐約定居。如在20世紀80年代，45%的牙買加移民、49%的特立尼達移民、61%的巴巴多斯移民及70%的圭亞那移民，都居住在紐約市［5］(P36)。到1990年，紐約市西印度裔人口約達50萬［4］(P10)。此外，洛杉磯、芝加哥、休斯敦等也聚居著許多西印度移民，而邁阿密依據地理鄰近的優勢，日益成為西印度移民新的聚居中心。

由于入境初期的相對貧困及黑膚色的緣故，西印度移民多居住于當地黑人社區或與之毗鄰。隨著其群體人數的激增，獨具特色的民族聚居區日漸形成并不斷擴展。如紐約市的西印度移民聚居區，由早期的哈萊姆延伸到布魯克林、昆西、布朗克斯等。同樣，在其他城市也都形成了大小不一的聚居區。西印度移民在聚居區成立了許多互助的團體組織，為其同胞提供包括從日常生活救濟到創業資金等內容的各種援助。像1985年成立的“加勒比裔美國人工商會”，主要為西印度裔創辦的企業提供貸款、技術培訓、法律咨詢及制訂企業發展規劃等。不啻如此，聚居區內相對穩定的社區網絡系統還為移民提供了從就業到住房等各方面的信息與便利。此外，西印度移民在聚居區也舉行各種文化活動，如盛行于紐約、波士頓、邁阿密等地的西印度人狂歡節便是典型代表。

從表面看，聚居區內沿續的傳統文化與生活方式似乎是移民實現融合的障礙。然而，在美國政治、經濟、文化的沖擊下，生活于聚居區內的移民也吸納了許多新的因素。如在飲食方面，今天的西印度人仍喜歡咖喱羊肉等傳統飲食，但皮薩餅與百吉面包圈也成為日常食譜之一；聚居區的功能還在于提供了一個避風港，緩解了移民初到異國的苦悶心理并創造一個與外界接觸的平臺，以便他們更好地適應美國社會。

二、“模范少數族裔”神話與現實

移民根據意愿通常可分為自愿與非自愿兩類，美國人類學家約翰·奧格布（John Ogbu）對此二者作了詳細區分。他認為，自愿移民是為謀求自身幸福，因此有一種積極的工作精神［5］(P141-142)。西印度移民屬于自愿移民，通常能夠兢兢業業、不辭勞苦地工作，其勤奮品質贏得了多數美國雇主的賞識與信任，因而比較愿意雇傭黑人移民。西印度移民也隨之增強了融入勞動市場的信心，他們積極參與就業，從而有一個較高水平的就業率。1990年，紐約市西印度移民男性就業率為89%，女性為83%，而本土黑人男性、女性分別為77%和69%［6］(P59)。

西印度移民注重提高自身素質和工作技能，如通過參加成人夜校、職業技術培訓等，以便更好地適應美國勞動市場。他們也普遍重視子女教育，因此第二代西印度移民普遍具有較高教育水平。根據1980年美國人口統計，在美國出生的西印度移民與美國白人和黑人相比，前者中12.8%受過4年或以上的大學教育，而后兩者分別為11.7%和4.2%。從專業技術工人的比例看，前者高達18.8%，而后兩者分別為14.6%與8.1%［3］(P37)。

經過幾十年的不懈努力，西印度移民取得了明顯的經濟進步。首先，從職業分布看，其在醫藥、健康服務等領域的專業技術人員的比例不斷增長。如在1990年，紐約市16-65歲的牙買加女性中，近1/3為護士及其他服務人員［7］(P204)。其次，西印度移民創辦的金融信貸、保險業大量涌現。像“卡弗聯合儲蓄借貸協會”、“聯合互助人壽保險公司”等，皆為西印度人創立的較有影響的金融、商業機構［7］(P44-45)；此外，在出版、廣告、服裝零售等領域，西印度人均有不俗成就；再次，西印度移民的家庭收入穩步增長。在1970和1980年，西印度移民的家庭平均收入美國平均水平之下，到1990年已越過該項標準⑤。

西印度移民的經濟進步贏得了美國社會的廣泛關注。在某些黑人社區，牙買加人被稱作“猶太牙買加人”；一些學者也強調他們比南部黑人更“強調節儉、吃苦耐勞、投資和注重教育”［8］(P35)；美國學者索威爾借用西印度移民的“成功”范例，宣稱“那種認為膚色在美國經濟生活中能構成嚴重障礙的命題是站不住腳的”［9］(P282)。在他們看來，西印度移民克服重重障礙，取得顯著的經濟成就，因而同亞裔群體一樣，也屬于⑥。上述觀點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西印度移民勤奮自立的精神與任勞任怨的工作態度。不可否認，西印度移民的經濟狀況與其在故國以及初到美國時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語。然而，正如“模范少數族裔”之對于亞裔群體，是主流社會強加在處于被動地位的少數民族頭上的“一個虛構的光環”［10］(P85)，它對于西印度移民也是一種冠冕堂皇的溢美之詞，過分渲染了該群體的經濟進步并掩蓋了一些易忽視的問題。

第一，從整體職業狀況來看，西印度移民與“模范少數族裔”稱號不符。如西印度移民男性多為廚師、保安及商場、車站搬運工等，女性多為家庭保姆及醫療健康服務人員。盡管許多移民在入境前已擁有一定學歷或一技之長，但由于美國對工作資格的要求十分苛刻，他們很難立即找到對口工作，因而普遍經歷了一個職業降級的過程。他們多數人不僅工作時間長、待遇差，而且倍受歧視，像電梯操作員常被譏笑為“室內飛機駕駛員”［7］(P43)。

第二，較高的家庭收入不具有可比性。首先，西印度移民多集中于少數高薪大都市區，扣除相應的高額消費支出后，其優勢就無從可言；其次，與美國典型的核心家庭不同，西印度裔多屬三代同堂家庭，成年子女也與父母一起生活和工作，因而其就業人數多，總體收入當然較高；最后，西印度移民崇尚自食其力，其較高的家庭收入也與高就業率有關。因此，以家庭收入為評判標準則無法得出合理的解釋。

第三，就個人收入看，西印度移民實際處于劣勢。部分學者對西印度移民的經濟“成就”提出了質疑，認為較之相同背景的本土黑人，西印度移民并不存在收入優勢［11］(P265-284)［12］(P248-276)。維克曼（Vickerman）明確指出，1980年時，西印度移民的收入與本土黑人、白人移民及本土白人三者相比較，前者男性收入分別僅為后三者的88%、60.6%、59%；而女性收入為后三者的95.4%、98.5%及94.5%；到1990年，男性移民收入才大抵相當于本土黑人男性［7］(P46)。由此可見，西印度移民所謂的“收入優勢”根本無從談起。

總之，西印度移民的經濟“成功”缺乏令人滿意的說服力，其整體卑賤的職業地位和實際有限的經濟收入，在“模范少數族裔”光環下得以掩蓋。他們獲得此項“殊榮”的根源在于：以“模范少數族裔”為反光鏡來影射部分本土黑人無所事事、自甘墮落的思想意識和行為，激勵他們效仿西印度人，以自力更生來消除貧困，這才是該項桂冠被賦予的深刻原因。索威爾借用西印度移民的“成功”以強調美國黑人的貧困并非白人種族歧視的直接結果，也是基于同樣的政治考慮。

三、移民的歸化與政治力量崛起

對于任何移民群體而言，歸化與否是衡量其是否融合于美國社會的一個重要標志。多數西印度移民在抵美初期，由于受“僑居者”的心態影響，鮮有長期居留的打算，只關注自己的經濟利益，內心保留著對故國的忠誠。同時，許多移民顧慮一旦成為美國公民，就會失去原有公民資格，因而他們多數在入籍問題上遲疑不決，整體的移民歸化率長期偏低，如1990年時僅為36.7%⑦［3］(P19)。

但是，隨著在美國居住年限的增長，西印度移民逐漸熟悉并適應了美國的價值觀念、法律制度、生活節奏等。同時，由于不是美國公民，在政治上無法行使選舉權和被選舉權，沒有資格享有其他公民所享受的許多社會福利。這種尷尬的兩難境地，逐漸腐蝕著他們的故國忠誠信念。此外，隨著經濟實力的增長，西印度移民也要求改變政治領域無所作為的狀態。一些社區領導人開始積極奔走，號召同胞擺脫矛盾心理，積極申請美國公民資格，從而擴大本群體的政治影響。部分西印度族裔的新聞媒體也桴鼓相應，批評西印度人“在官員選舉方面卻沒有任何要求……因而未能獲得關注”［13］(P216)。

然而，美國政府在20世紀90年代出臺的一系列旨在加強移民控制的立法⑧，成為促進移民歸化的催化劑。這些法令一方面對非法移民予以嚴懲，取消其福利補貼，另一方面又取消了合法移民的部分福利待遇，這對移民中的貧困者不啻于雪上加霜。這種嚴峻的現實促使西印度移民開始積極尋求歸化。據統計，到1996年時，所有1985年前入境的牙買加移民已有44%完成了歸化［13］(P216)，這一數字與1990年37.9%的歸化率相比，無疑是一個巨大進步。

在社會與政治活動方面，西印度人趨向與美國黑人結盟，以期利益分享。由于擁有同樣的膚色與歷史淵源，并共同遭受著白人的種族歧視，因此，從馬庫斯·加維到馬爾科姆·愛克斯、斯托克利·卡邁克爾等黑人移民精英，均依靠本土黑人的力量發起了聲勢浩大的黑人運動。在各種選舉投票活動中，西印度移民也全力支持黑人。黑人領袖杰西·杰克遜曾兩度競選民主黨總統候選人，西印度人都不遺余力地給予支持；在紐約市1989年的市長選舉中，90%的克朗海茨居民投了戴維·丁金斯的票［13］(P215)，而該區是西印度移民密集的地區之一。另一方面，隨著20世紀60年代民權運動的蓬勃發展，美國各民族群體掀起了族性復蘇的浪潮，要求獲得和擴大政治權利。在其沖擊下，西印度人也開始尋求單獨的政治利益，并在某些問題上逐漸與本土黑人分道揚鑣。例如在紐約市，西印度族裔在一些政治事務中不再亦步亦趨于本土黑人，而是積極推出自己族裔的領導人，以維護其群體的政治權益。1991年，牙買加裔女政治家尤納·克拉克（Una Clarke）在西印度人的支持下當選紐約市議員，正是其族裔力量上升的體現。國會參議員馬蒂·馬克維茨（Marty Markowitz）曾感嘆道，西印度移民群體已成為紐約市“最重要的政治力量之一”［14］(P93~94)。

此外，西印度裔政治明星也大量涌現。除前文提及的諸黑人運動領袖外，像第一位黑人女國會議員雪莉·齊曉姆（Shirley Chisholm）曾在巴巴多斯度過七年的童年時光，紐約州第一位黑人議員伯特倫·L．貝克（Bertram L. Baker）出生于尼維斯島，加州前副州長及國會議員默文·戴莫利（Mervyn Dymally）則來自特立尼達。當然，最具影響的則是克林·鮑威爾將軍，這位牙買加裔四星上將是美國歷史上第一位黑人國務卿。這些杰出人物的存在，指引著其同胞在美國的前進方向，刺激和推動著該群體的政治力量與影響迅速增長，促進西印度移民進一步實現政治融合。

四、西印度群島移民的“三重認同”

“認同”(identity)是人文社會科學領域中的一個重要且復雜的概念⑨。從民族社會學的角度來看，它強調個人或群體的歸屬意識，是“一個關于自我的定義，關于特殊群體的身體、心理、情感或社會屬性的選擇”［5］(P44)。從本質而言，它是自我意識的反思，核心思想即“我或我們是誰”。任何移民群體進入陌生環境后，其認同意識便凸現出來。關于各移民群體在美國同化進程中的認同問題，我國學者錢皓借鑒美國學界的成果，認為古巴與墨西哥移民存在著一種“雙重認同”，即在認同美國的同時，也保持著對故國的認同，體現為對故國文化和美國文化的認同的和諧共存。推而廣之，她又將該理論擴展至亞裔及其他族裔，認為“‘雙重認同’已經成為美國社會的一種普通現象”。對于美國黑人，其“雙重認同”一方面表現為“對美國政治和法律的認同”；另一方面是對“美國黑人文化的認同”［15］(P3，290，291)。

不可否認，錢氏的分析無疑為研究當代美國少數族裔的認同提供了嶄新的視角。但對于西印度移民而言，它忽視了其作為特殊群體的獨有特征，無法闡釋其認同多樣化現象。既然美國黑人及其他移民群體各自都有一種“雙重認同”，那么筆者以為，集黑人與外來移民雙重身份于一身的西印度人卻存在著一種獨特的“三重認同”。

西印度移民的雙重特性決定其認同的特殊性。作為外來移民，他們在美國化進程中存在著與其他移民相似的經歷；作為黑人，他們又面臨著被本土黑人淹沒并同化的潛在可能。因此，具有這種雙重特征的西印度移民，各自根據不同的生存環境和社會條件，作出了移民認同、族裔認同、黑人認同的三種選擇。從文化角度看，它表現為西印度群島文化、美國主流文化和黑人文化在該群體間的共存。當然，這種“三重認同”是針對群體范疇而非個人而言的，具體體現在不同代際、階層的移民的認同方面⑩。

總體而言，第一代西印度移民多形成一種移民認同，即強調自己是外來移民而非美國人。在他們看來，變成美國人就意味著成為美國黑人。他們固守傳統母體文化，心懷“落葉歸根”思想。雖然部分移民已成為歸化公民，但在心理上仍保持著強烈的故國認同。盡管其外表特征與本土黑人毫無區別，但他們認為自己優越于后者。在與白人的日常交往中，他們經常刻意流露西印度群島口音，或是穿戴特殊服飾等，暗示自己是移民而非美國黑人。因此，在西印度人構建移民認同的過程中，本土黑人“扮演著‘他者’的角色”［4］(P65)。

第二代移民(即第一代移民子女)是在美國文化熏染下成長起來的一代，屬于西印度群島文化的“拔根者”。他們沒有在該地區生活及向外移民的經歷，故未形成其父輩特有的移民認同。相反，他們基本接受了美國的文化、價值觀念與思維方式，在不否認自己“美國人”身份的同時，依據其父輩及自身經歷，形成了各具特色的族裔認同和黑人認同。

族裔認同者強調自己是有別于他人的西印度裔美國人。持此認同者多為中產階級移民子女。他們通常獲得了良好教育，受黑人底層階級貧困文化的影響不深，同時又較多地沿襲了第一代移民勤奮進取的品質。他們對自己的血統產生一種自豪感，認為雖然自己既是美國人又是黑人，但卻不是美國黑人。一位牙買加人說：“你們是黑色的，但你們不是（美國）黑人。”［10］(P51)比較而言，黑人認同者認為自己就是普通美國黑人，與本土黑人沒有區別。持此認同者多為工人及其他下層移民的子女。他們由于受經濟條件的限制，多數長期生活于黑人貧民區，吸納了貧困黑人的價值觀念與思維方式。他們對自身的西印度群島血統喪失了興趣，只承認自己是美國黑人，因而堅持一種美國黑人認同。

西印度移民之所以呈現出“三重認同”的多樣化態勢，一方面源于一種對母體文化的眷戀意識，上文中提到的移民認同就是鮮明反映；另一方面，由于西印度移民是黑人，而美國土生黑人特別是其中的下層則為西印度移民未來命運提供了現實模版與前車之鑒。維持族裔認同是西印度移民為避免步美國黑人之后塵的一種主觀努力，而黑人認同的產生則是被美國黑人同化的客觀結果。另外，“三重認同”在西印度移民不同代際間的體現，也反映了該群體日趨融合于美國社會的客觀趨勢。第一代移民難以割舍其群體的傳統文化，移民認同的歸屬感促使他們潛意識地抵制美國文化，相應融合程度較弱；第二代移民在美國文化（或美國黑人文化）的熏陶下成長，在心理意識上認同自己的“美國人”身份，部分維持或基本喪失其父輩所珍視的文化，形成了族裔認同或黑人認同，相應融合程度較深。

盡管西印度移民在美國現實中與“模范少數族裔”形象相去甚遠，但不斷進步與走向融合是大勢所趨：在經濟領域表現為家庭收入持續上升、保持較高的就業率、職業狀況不斷改觀等；在政治領域，西印度移民也積極尋求歸化，政治參與趨勢不斷加強，進而尋求單獨的政治利益等；在自我認同方面，第一、二代西印度移民經歷著一個由堅持是“移民”到承認是“美國人”的認同轉變。所有這些表明，美國的西印度移民正逐漸走向同化。行文至此，筆者對于西印度移民在美國的同化問題，謹提出兩點淺陋看法：

第一，西印度移民必將同化于美國社會，但移民或族裔認同長期存在。西印度移民進入美國后，通過與主體民族長期的接觸、交往與融合，最終必將為主體民族所同化。但與此同時，由于美國社會對各非主流群體的態度日趨寬容，多元文化并存的現狀為西印度移民傳統文化的自由發展提供一個廣闊的空間。此外，隨著世界一體化趨勢日益加強，美國的西印度移民與故國的聯系空前密切，頻繁的旅游、探親等活動使他們不斷溫習了傳統文化，絡繹不絕的新移民又直接將母國傳統文化嫁接到美國，為西印度移民長期維持移民或族裔認同及時補充了能源。第二，西印度移民的同化前景是變成美國黑人。當西印度移民在美國遭遇到白人主流社會的種族歧視后，同病相憐之感促使他們不斷向美國黑人靠近，像第二代移民下層階級中的多數已經認同于美國黑人；盡管部分中產階級仍沉湎于“模范少數族裔”的光環之中并長期維持著一種族裔認同，但隨著時間的流轉，也將最終失去獨有的民族文化特征而成為地道的美國黑人，不過更有可能成為中產階級黑人而已。總之，分散在現代西印度群島和美國的黑人，均為非洲黑奴的后代，其祖先在黑奴貿易中經歷了由合到分的過程；而通過移民方式進入美國的西印度人經過長期同化后，又必將再次與美國黑人合二為一、化為一體。

注解

①本文的西印度群島黑人移民主要來自加勒比海原英屬殖民地，以牙買加、圭亞那、特立尼達和多巴哥、巴巴多斯四國移民為主，另外還包括巴哈馬群島、背風群島、向風群島等海島國家的移民，其中以黑人移民居多，故本文以考察上述地區的黑人移民為主。其他來自古巴、波多黎各和多米尼加等國的西裔移民則不在本文研究之列。

②相關著作有：鄧蜀生：《世代悲歡“美國夢”——美國的移民歷程及種族矛盾（1607-2000）》，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1年；黃兆群：《熔爐下的火焰——美國的移民、民族和種族》，東方出版社，1994年；梁茂信：《美國移民政策研究》，東北師范大學出版社，1996年；戴超武：《美國移民政策與亞洲移民》，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年；錢皓：《美國西裔移民研究——古巴、墨西哥移民歷程及雙重認同》，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年；其他相關論文不一一列述。

③美國1952年《外來移民與國籍法》規定，各未獨立殖民地的移民數量仍記入其宗主國的限額內，但每年不得超過100名。20世紀60年代西印度群島各國相繼獨立后，便不再受此限制。隨后美國1965年移民法又廢除了明顯的種族歧視條款，進一步為西印度移民進軍美國掃清了障礙。

④此數據為筆者依據引文數據計算所得，其20世紀80年代的數據含1981-1989年，不包括1990年的移民人數。

⑤1970年，美國白人的平均家庭收入為9763美元，土生西印度人為10 624美元，而西印度移民為白人的98.5%；1980年，美國平均家庭收入為17 710美元，而來自牙買加、巴巴多斯、圭亞那及特立尼達和多巴哥的移民的平均家庭收入在12 279-15 290美元之間；1990年，美國平均家庭收入為30 056美元，而此四支群體分別為30 461、33 480、33 904、30 305美元。見Ransford W.Palmer，Pilgrims from the Sun West Indian Migration to America，PP37，35.

⑥“模范少數族裔”“模范少數族裔”理論在美國興起于20世紀60年代，主要是贊揚亞裔移民自力更生、勤儉節約、不依賴社會福利和救濟的精神以及所取得的經濟進步。見黃際英：《模范少數族裔理論：神話與現實》，梁茂信主編：《美國社會發展與中美交流》，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年，第67-85頁。

⑦其中牙買加人、巴巴多斯人、圭亞那人、特立尼達和多巴哥人的歸化率，分別為37.9%、44.9%、38.4%、28% 。

⑧1996年美國頒布的三項法令分別為《非法移民改革與移民責任法》、《反恐及有效死刑法》、《個人責任及工作機會調整法》。

⑨“identity”一詞可以理解為“認同”、“身份”、“特性”或“同一性”等，其含義因不同場合而有所差別。詳細解釋也可見塞繆爾·亨廷頓：《我們是誰：美國國家特性面臨的挑戰》，程克雄譯，新華出版社，2005年1月，第20-23頁。

⑩美國學者沃特斯認為，盡管第一代移民的認同選擇呈多樣化，但多為“移民認同”；在第二代移民中間存在著移民認同、族裔認同與美國黑人認同的三種認同，其中移民認同者多為新來的移民，本文中筆者將其歸入第一代移民之列。當然，任一認同模式并非一成不變的，如第一代移民開始持移民認同，但隨著時間的流轉，最終也可能轉變為族裔或黑人認同。關于沃特斯的觀點見Mary C.Waters，Black Identities:West Indian Immigrant Dreams and American Realities，pp.45-93，285-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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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娟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