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戰后美國華人的就業特征及成因

摘要：二戰后美國移民政策的調整特別是《1965年移民法》的實施為華人移民美國提供了良好的條件，美國華人社會也發生了深刻變化：學歷構成有所提高，來源結構更加豐富，性別比例日趨平衡；在就業市場上，職業層次空前提升，地域上的分散化趨勢有所加強，華人社會內部就業的多樣性特點也日趨明顯。但作為外來移民，華人仍面臨種族歧視、語言障礙等諸多困難。

關鍵詞：美國華人；移民政策；就業趨勢；種族歧視

作者簡介：李秀紅（1976-），女，河北唐山人，東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博士研究生，燕山大學文法學院教師，從事美國史研究。

中圖分類號：D771.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7504(2007)01-0138-07收稿日期：2006-11-02

美國是一個由外來移民及其后裔組成的國家，華人是這個多民族國家的少數民族之一。華人真正融入美國社會是一個漫長而復雜的過程，而就業狀況的優劣是其中的關鍵環節，它最能反映華人在美國政治、經濟、社會與文化等方面的融合程度。雖然近年來國內關于美國華人的研究成果豐碩，但對其就業結構的趨勢、特征及其原因等問題未作深入的探討。為此，本文擬從這一問題入手進行剖析，以期拋磚引玉，為美國華人史的研究提供一個切入點。

一、涌動的華人移民潮及其結構性特征

從現有史料看，華人是第一個大批移民美國的亞裔集團。盡管美國從1820年就開始有華人移民入境的記錄，但其人數很少，到1849年，旅美華人僅43名。自1848年加州發現金礦的消息傳到中國后，成千上萬的華人帶著淘金的夢想，歷經顛簸，紛至沓來，從此便掀起了華人大規模移民美國的浪潮。據統計，到19世紀80年代初先后入境的華人達到20多萬，后因排華浪潮席卷全美，許多華人紛紛回國。到1890年，美國的華人移民人數近11萬［1］（P129）。盡管當時這些被稱為“苦力”的華人勞工安分守己，勤勤懇懇，任勞任怨，用自己的雙手開采礦山，修筑鐵路，開墾農田，或投身于制造業和服務業，為19世紀美國西部的發展作出不可磨滅的貢獻，但是，隨著就業市場競爭的加劇，一部分美國人認為，在膚色、語言、文化和生活方式等方面與美國人迥然不同的華人搶去了白人的職業，加劇了社會問題，所以，在19世紀50年代初加州開始排斥華人之后，排華浪潮像一場瘟疫，迅速向美國各地蔓延，并促使美國國會于1882年通過了臭名昭著的《排華法案》。此后該法案幾經修訂，并在20世紀初成為一項永久性的政策，徹底將華人排斥在美國的大門之外。

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后，特別是在美國參戰后，隨著美國各地華人要求廢除排華法案的呼聲日益高漲，美國政府也出于聯合中國抗擊日本侵略的需要，終于在1943年廢除了實施達61年之久的《排華法案》。在戰后初期，美國政府又相繼頒布了一系列特別法令，如照顧美國軍人與其外籍家屬團聚的《戰爭新娘法》和《軍人未婚妻法》、旨在促進文化交流的《知識與教育交流法》以及涉及華人赴美深造或任教的《對外經濟援助法》等。雖然這些法令并非是純粹為華人移民制定的專門立法，法案中的限制性依然十分明顯，實際入境的華人移民人數寥若晨星，但是，華人移民能夠入境的事實表明了美國移民政策中限制性條款松動的開始。1952年，美國國會基于國內外形勢的變化的需要，在修訂已有移民政策的基礎上，頒布了影響深遠的《外來移民與國籍法》。該法案最突出的特點之一是設立了“亞洲—太平洋三角區\"條款（以下簡稱“亞太三角區\"），該區域內各國每年享有100名移民限額。這項規定的實施意味著更多的亞洲國家重新獲得了其居民移民美國的機會，因而也標志著美國移民政策開放性的進一步增強，但不能回避的是，該項條款只是放寬而非終止了移民法中的限制性，有色種族仍然是美國政府歧視和限制的主要對象。

到20世紀50年代末60年代初，美國經濟的高速發展增強了國民對未來的信心及對有色人種的寬容心理，同時，在震撼全國的黑人民權運動的推動下，美國國會從1964年開始也頒布了一系列《民權法案》，在法理上和制度上終止了在政治、經濟、社會和文化等各方面對少數民族長期奉行的歧視與隔離制度。在這種背景下，1965年頒布的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外來移民與國籍法修正案》（以下簡稱《1965年移民法》）也廢除了移民政策中長達半個多世紀的種族歧視條款，它在一視同仁的前提下重新調配了對各國的移民限額。法案規定，每年的移民總限額為29萬，其中，西半球地區不分國別，每年設立總限額12萬；歐洲、亞洲、非洲和大洋洲等地區的總限額每年為17萬，各國每年的移民人數不得超過2萬人（《1990年移民法》增至5萬）。該法的突出特征是重點照顧美國公民和獲得永久居留權的外僑及其外籍親屬的家庭團聚，這類移民占總限額的74%，技術類移民（包括熟練工人、受過高等教育的企業管理人員、工程師、教授和科學家等）占總限額的20%，難民類占6%［1］（P167-168）。由于《1965年移民法》將移民限額的分配原則建立在國籍基礎之上，各國移民能夠在平等條件下入境，因此該法案實施后，許多華人根據自身的條件，充分利用移民法中的各項條款，為尋求家庭團聚或謀求自身事業的發展，紛紛遷移美國，其規模呈迅速增長之勢。據統計，在1961-1990年間，每10年華人移民入境人數分別為3.47萬人、15.01萬人和45.18萬人。到1990年，在美華人總數達164.5萬人，占美國人口的0.61%［2］(P237)。到2000年，在美華人總數飆升至285萬，占總人口的1.02%［3］(P1)。大批華人移民入境后，對美國華人社會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使其由1970年以前的以當地土生華人為主的社會逐漸轉變為一個以外來移民為主的社會。2000年美國人口統計顯示，外國出生華人占華人總數的70.9%，美國土生華人僅為29.1%［3］(P9)。在這種背景下，當代華人移民具有如下特征：

首先，從移民來源的國家和地區看，與19世紀末期相比，當代華人移民的多樣化特征更加突出。除中國大陸的華人外，不僅有許多來自中國香港和臺灣的華人，而且還包括來自日本、韓國、菲律賓、馬來西亞、新加坡、印度尼西亞、緬甸及古巴和拉丁美洲一些國家的華人［4］(P1)。這種特征在當代美國各地的唐人街可以耳聞的語言中得到了充分體現。例如，在紐約的唐人街就能聽到數種不同的中國方言，包括臺山話、廣東話、普通話、客家話、寧波話、潮州話和臺灣話等等［5］（P1）。

其次，19世紀后期的赴美華人中絕大多數為單身年輕男子，他們一心想賺錢回國，因而屬于典型的“旅居者”；而當代移民的性別比例平衡，形成以家庭為基礎的社會。在“葉落歸根”思想支配下，19世紀后期的多數華人并未攜帶家人，結果在美國政府實施排華法案之后，華人社區就形成了一種生態組織結構失衡的“單身漢社會”。據統計，1950年美國華人的男女性別比例為190∶100，1970年為111∶100，1980年為102∶100，性別比例基本趨于平衡［6］(P235)。20世紀70年代之后“單身漢社會”開始變成了以家庭為基礎的社會。這種轉變主要得益于前文提到的二戰后美國政府實施的許多有利于華人婦女移民的立法。例如，1945年《戰爭新娘法》實施后，有六千多名中國婦女作為美軍妻子入境［7］（P104）。在《1965年移民法》實施后，許多美籍華人的親屬尤其是婦女便利用該法案中的“家庭團聚”條款紛紛入境，而她們到達美國后又如法炮制，從而形成了一種無休止的“鏈條式移民”。因此到1975年，婦女占所有華人移民的52%［8］（P180）。再次，在1965年以前，美國各地的唐人街以孤苦伶仃的老人為主，而1965年以后逐漸成為以青壯年移民為主體的社會。1961-1981年間，年齡在19-44歲之間的華人占美國華人總數的59%，美國人同比為42%；65歲以上的老年人中，華人僅占6%，美國人同比高達19%［9］(P158-160)。可見華人青壯年的比例遠遠高于美國人。人口的年輕化是華人及其他亞裔所具有的共同特點，如1997年，只有7%的亞裔年齡在65歲以上，美國人為13%［10］(P16)。與此并行不悖的是，當代美國華人的學歷與技術構成之高受人矚目。1970年，美國25歲以上的華人、白人、黑人平均接受教育年限分別為12.4年、12.2年和9.8年，華人在三個群體中最高，但差距不大。如果從高學歷比例看，在具有大學以上學歷的人中，華人高達36.6%，白人為22.3%，黑人僅為10.3%。然而，由于華人中的文盲率較高，兩極化現象同樣不可小覷。1970年，華人的文盲率比美國白人和黑人分別高6倍和2倍多［11］(P57)。在華人中間，土生人與移民之間又有差別。1980年，25-64歲的華人男性中，土生華人平均教育年限為14.9年，居各族之首，而移民為13.58年，7年以下學歷者占13.9%，高于白人的10.1%［12］（P55，91）。低教育水平移民的增多，主要是因為“鏈式移民”增長較快。20世紀70年代以前，移民主要以專業技術人員身份入境，他們獲得永久居留權后，其親屬按“家庭團聚”條款來美，而這些移民的教育及技術構成較低。如1990年，來自中國大陸的成年移民中31%具有大學學歷，但6%只受過不到5年的教育［13］(P105)。這種格局必將對華人移民的就業產生深遠影響。

最后，在區域流向方面，19世紀至20世紀60年代華人移民基本上集中在西海岸地區，從1970年開始，華人集中而居的狀況才開始發生變化，區域分散化趨勢日漸明顯。在1970-1980年，居住在美國南部和中西部的華人分別增長了10.3%和6.8%，遠遠高于東北部和西部地區［8］(P180)。當然，這種分散化的趨勢并未撼動華人高度集中于西部的傳統格局。1990年，西部華人占全美華人的52.4%，東北部為27%，中西部和南部分別為8.1%和12.4%［2］(P32)。從各州看，在華人最集中的10個州中，加州占全美華人總數的42.8%，紐約為17.3%，夏威夷為4.2%，得克薩斯、新澤西、馬薩諸塞和伊利諾斯分別在3%到3.8%之間，而華盛頓、馬里蘭和佛羅里達等州均在1.9%-2.1%之間［14］(P112)。這就是說，加州、紐約和夏威夷三州集中了在美華人的64.3%，集中化程度之高由此可見一斑。就城市化而言，由于19世紀末以來多數華人從事非農業勞動，因而其城市化比例較高。到1910年，近50%的華人居住在城市，1940年超過70%［15］(P30)。1965年以后的新移民則更傾向于各地城市的華人社區，因為那里華人集中，語言障礙小，適合于他們的就業機會相對較多。

二、華人就業的結構性特征及其成因

二戰后華人移民紛紛進入美國的時候，也是當代美國不斷完善和實施旨在促進民權平等、推進社會充分就業的政策體系的時期。《1964年經濟機會法》、《1973年全面就業與培訓法》、《1964年民權法》以及“肯定性行動計劃”等諸多立法和具體措施的實施，為包括華人在內的各少數民族積極參與社會、政治和經濟生活等提供了前所未有的良好氛圍和環境。華人也逐漸地沖破長期以來囿于本民族社區技術低下的服務業的藩籬，進入了主流社會的就業市場，并在各行各業嶄露頭角，取得驕人成績。整體而言，當代華人就業趨勢呈如下特點：

1．與1960年以前相比，當代華人的職業層次明顯提高。盡管洗衣和餐飲業等傳統服務業仍是當代華人就業的主要領域之一，但其比例逐漸下降；而教師、科學家、醫生、經理、工程師等專業技術較強的職業中的比例與日俱增并漸居主導性地位。例如，在1970年，16歲以上華人男性所集中的10種主要職業中，專業技術性職業和服務性職業比率最高，分別為28.9%和23.6%。在專業技術人員中，華人最集中的是工程師和科學家。1980年，16歲以上的專業技術人員中，華人工程師和科學家占41%，而白人僅為18.4%，黑人為8.1%［15］(P203)。到2000年，華人從事管理和專業技術及相關職業的比例為52.3%，達到歷史最高水平，遠遠高出全國平均值的33.6%，僅次于印度裔的59.9%。同時，華人從事服務業的比例下降到13.9%，略低于全國平均水平的14.9%［3］(P14)。

華人的就業結構之所以在如此短的時期內發生如此巨大的變化，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以下兩個方面：首先，華人的文化素質相對較高。在2000年25歲以上的美國華人中，具有學士及其以上學歷的占全美華人的48.1%，是美國人教育平均水平的兩倍［3］(P12)。華人學歷構成較高與儒家傳統中“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思想密切關聯。而這種思想在實踐上又與美國就業市場上就業競爭的性質是相互吻合的，接受教育因此被普遍認為是每個人在經濟上走向成功的最有效途徑。對于長期受到美國主流社會歧視與排斥的華人來說，這一點至關重要。正因為如此，一位華裔說，教育就是一切。“他們（按：種族主義者）能燒毀你的房子，甚至整個唐人街，但他們絕對搶不走你所受的教育。”［16］(P214)在這種思想的支配下，許多華人無論工作多么艱辛，也不管生活多么拮據，都不遺余力地攢錢供子女上學，希望他們能憑借良好的教育而在美國社會立足。其次，在1965年移民法中確立的限額優先制度中，第三優先權是受過高等教育、具有突出才能的移民（占總限額的10%），第六優先權是美國急需的熟練與非熟練勞工（占10%）。這兩項條款實施后為許多受過高等教育、擁有技術且在美國沒有親屬的華人提供了移民的機會。1969年，有21%的移民是按技術優先權入境的。1976年以后，由于美國移民局要求所有申請專業技術類限額的移民入境時必須持有勞工部頒發的就業許可證，加之到80年代許多在美國定居的華人技術類移民開始幫助其家屬移民美國，結果專業技術類移民的比例略有下降，而家庭團聚類移民人數卻與日俱增。

2．隨著1965年移民法的實施和大批華人移民的到來，在政治、經濟與社會文化等諸多方面長期被邊緣化的唐人街也開始出現轉機，其民族經濟也因煥發生機而呈蒸蒸日上的繁榮景象。二戰前，餐館和洗衣業是唐人街的支柱產業，但到20世紀70年代，隨著家庭洗衣機的應用與推廣，洗衣業的經濟效益在提高的同時，其就業市場卻逐漸萎縮，取而代之的是具有民族傳統優勢的服裝業。如在20世紀80年代末的紐約市，由華裔商人經營的服裝廠超過500家，雇傭華人女勞工2萬余人。與此同時，紐約市唐人街的第一支柱產業——餐館業也一如既往地迸發出前所未有的勃勃生機。據統計，華人經營的餐館由1958年的304家增至1988年的781家，雇傭的移民至少達1.5萬人［17］(P318)。此外，華人還涉足其他行業，從雜貨店、禮品店、理發店、美容店等小型企業到出版、銀行、珠寶、法律、保險、傳媒、高科技等大規模的企業，可謂應有盡有。在各移民群體中，華人開辦企業的比率之高僅次于韓國人。1987年的一項調查報告顯示，華人創辦的企業達到89 717家，與1982年相比增長了286%，而同期全美范圍內的企業數目僅僅增長了14%［18］(P111)。可見，華人企業無論在數量還是效益上都有了質的突破。作為和黑人一樣集中于中心城市的華人，其企業能夠蓬勃發展，原因可歸納如下：

首先，對于初來乍到的華人移民來說，無論是開辦企業還是尋找安身立命之所，其親屬幫助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一方面，許多華人就是通過在美國的親屬資助移民的。在這種裙帶關系下，親屬既是移民創辦企業所需資金的重要來源之一，也是其企業運作過程中不可多得的廉價勞動力來源。據統計，親屬占華人企業雇員的46%［１９］(P43)。在日常生活中，這些親屬還通過分擔家庭房租或抵押金等固定支出，照顧孩子，為失業的家庭成員提供經濟保障等方式，使作為經濟單位的移民家庭更高效地運作。其次，與大多數城市黑人不同，華人能夠通過家族、同鄉或者本民族社區的集體力量，籌措創辦企業的資金，進而在本民族社區內創造就業機會。無論是作為企業主還是普通勞工，經濟收入中相當大一部分又投入到企業擴大再生產的流通過程，這種周而復始的資本積累過程既能使華人企業的生產規模與生產力水平與時俱進，日漸擴大，又能使民族市場在擴展中創造出更多的就業機會。例如，舊金山的一項調查顯示，在華人商業社區，1美元的投入會周轉5到6次，而在大多數黑人社區多數情況下只能周轉1次就消失了。為此，《黑人企業雜志》指出，70%的黑人企業家因缺乏本民族社區的支持而難以為繼。一位黑人記者也不無感慨地說：“華人在幫助華人，韓國人幫助韓國人，古巴人幫助古巴人，而黑人卻在幫助所有其他人。我們領導了美國歷史上最成功的自我商業抵制”［19］(P43-44)。如此鮮明的反差說明，強大的民族凝聚力是華人企業繁榮發展的決定性因素之一。最后，隨著新移民的日益增多，國外華資也隨之源源流入。來自中國臺灣、香港、大陸和東南亞的華人移民中不乏立志在美國開創企業的富商，他們利用自己攜帶的巨資開辦企業。例如，在1980年的房地產業中有99億是來自香港貨幣的投入。從投資的流向看，源源不斷的資金被投入到華人集中的城市。如洛杉磯，有250多家華裔美國人擁有的房地產公司，紐約也有150多家［20］(P49)。如此眾多的企業投資意味著華人社區經濟的繁榮發展，投資者自己在受益的同時也為廣大華人提供了眾多的就業機會。

3．由于華人在美國的區域分布不均，他們就業的類型與層次難免會受當地經濟結構和發展速度等方面的影響。為此，筆者將洛杉磯和紐約的華人社區進行比較，因為前者所在的加州是當代美國經濟發展最迅速的地區之一，而紐約市則位于產業結構滯后、經濟缺乏活力的東北部地區，兩個地區的鮮明對比同樣也體現在華人的就業結構與走向方面。在紐約，華人主要就業于餐館和服裝廠，多數人以藍領職業為主；在洛杉磯，華人主要就業于專業技術領域，以白領職業為主。這種差異的根源在于：首先，兩地經濟發展模式不同。紐約曾是顯赫一時的老牌工業化城市，但自二戰后，隨著東北部經濟的衰退，紐約市的商業資金不斷外流，導致就業機會減少。例如，服裝業的業主將紐約的工廠遷往美國南部，或遷移到香港、臺灣、新加坡及其他東南亞地區。另有許多資本密集型工業，如電子、汽車等，也于20世紀60至70年代大規模南遷。華人就是利用這些廢棄的廠房，苦心經營，才使紐約的服裝制造業再顯生機。相比之下，在二戰期間，電影、飛機、汽車及相關產業的發展促進了洛杉磯經濟的騰飛。二戰后，洛杉磯繼續從聯邦政府在國防和航空領域的投資中獲益，成為世界上主要的高科技地區之一。更重要的是，它在與舊金山競爭中脫穎而出，不僅成為美國西部和亞太地區金融與商業中心，而且，它在工業產值超過紐約后，又因為金融業和對外貿易的發展而在20世紀60年代以來已成為世界性都市。其次，兩地華人就業的差異也與華人移民的職業背景密切相關。1990年，洛杉磯成為臺灣移民的首選地，42%是按技術優先權入境的移民。同年，紐約成為大陸移民最喜愛的城市，其中83%是依“家庭團聚”條款來美。來自大陸且有工作經驗的移民，60%從事體力、農業和服務工作，而臺灣移民同比僅為15%［18］(P22)。由此可知，職業背景的差異是導致美國華人就業地區差異的主要因素之一。最后，華人就業的職業類型與層次既與所在華人社區的規模密切相關，也有賴于華人自身在當地與主流社會的融合程度。例如，在夏威夷，由于亞洲裔人口比重較大，華人的融合程度相對較高，因而從事服務業的比例僅為11.4%，是美國各州華人中最低的，而在加州、紐約、伊利諾伊和馬薩諸塞等州，華人屬于少數民族，在這些州人口中的比例中依次排列相對較小，所以，從事職業技術較低的職業的比例呈由低到高的曲線，基本上位于20.6%到39.4%之間［11］(P59)。

4．如前所述，由于華人的來源結構紛繁龐雜，他們不僅帶來了所在地區接受的生活習慣，而且也因為接受的教育程度差異懸殊，因此，華人的就業結構具有明顯的地緣性特點。首先，在美國出生的華人中，從事高職的比例較高，而從事服務業的比例較低。如1980年，25-64歲之間的就業華人男性中，美國出生的華人中有42.6%和26.5%從事管理和專業技術性職業，只有7.5%從事職業技術較低的服務業，相比之下，外國出生的華人在上述三類職業中的比例分別為38.4%、16.8%和26.3%［12］（P78)。其次，由于華人移民來自許多國家與地區，它們之間的學歷構成差異也難免影響到就業方面。據1990年統計，與來自大陸、香港和其他國家或地區的華人相比，中國臺灣移民中大學畢業的比例最高，是美國人平均比例的4倍［17］（P317)。許多臺灣移民入境后，首先選擇洛杉磯及周圍地區定居，因為那里的高科技、航空工業及亞太商業環境提供了無窮的機遇。相反，來自大陸和香港的移民在教育、工作經歷、英語能力等方面與臺灣移民相比大為遜色。所以，許多人進入唐人街后不得不在餐館或服裝廠從事體力勞動或服務性職業。最后，在性別之間，男性的職業層次高，女性的職業層次相對較低。如前所述，男性中多數在管理和專業技術領域，而女性多數從事了技術水平較低的體力勞動。如1970年，16歲以上華人女性所集中的10種主要職業中，售貨員、出納、秘書、打字員和操作工人比例較高，僅操作工人就占就業女性的22.5%［11］（P71）。20世紀70年代以后，在服裝業中就業的華人女性之多，已經超過了猶太裔和意大利裔。

三、華人就業中面臨的障礙

從總體上看，無論是在經濟繁榮發展時期還是在經濟蕭條時期，當代美國華人的就業率一直較高，備受美國社會的關注。例如，1970年，美國白人男子的失業率為3.6%，黑人為6.3%，華人只有3.0%。女性中，白人失業率為4.7%，黑人為7.7%，華人為3.7%［11］（P151）。這一現實，加上就業華人中的高職比例引人注目，華人被美國學界譽為“模范少數族裔”。然而，在這種假借褒揚華人之名而實質上批評黑人懶惰的“光環”之下，華人在就業市場上仍存在著許多無法回避的問題，其中除所有美國人共同面臨的經濟發展中的周期性波動、區域發展差異和產業結構調整所帶來的就業難題外，還有下列問題：

第一，種族歧視的痼疾。20世紀60年代以后，盡管美國政府通過了旨在消除種族歧視與隔離的《1964年民權法》等立法，并且實施了“肯定性行動計劃”，從而在法律上和具體措施上確保了各民族在就業市場上平等競爭的條件和環境。但是，在現實中，種族歧視依然是制約少數民族就業的主要障礙之一。1982年，美國人口普查局對28個大都市區企業主的調查顯示，93.5%的黑人企業中一半以上雇員是少數民族，而只有23.2%的白人企業達到這一水平，有57.8%的白人企業中根本沒有少數民族［23］(P44)。少數民族在求職時會面臨形形色色的種族歧視，因此，即使他們發現工作機會，遞交求職申請，也會遭到雇主間接的歧視。在多數情況下，他們往往是最后被雇傭、最先被解雇的勞工。即使華人中不乏高科技人才，他們作為專業人員和管理人員就職于白人公司，但所從事的工作大多數屬于高學歷低職位的工作，與土生白人相比，同工不同酬的現象也十分突出。例如，1990年，受過高等教育且全職工作的華裔男性中，盡管有許多人具有研究生學歷，但其收入卻比從事相同工作的白人男性低10%［13］（P110）。在職業階梯上，由于“玻璃天花板”（Glass Ceiling）①的存在，他們雖然成績顯著卻很難晉升到高級管理層。來自主流社會的排斥與歧視，顯然阻礙了華人融入主流社會的進程。

第二，公民資格的制約。在1943年之前，華人因受排斥而無公民權。1943年《排華法》廢除后，華人才逐漸取得美國公民權。公民權對就業意義重大，所有聯邦政府的機構都對非公民勞工關閉，尤其是與國防相關的電子、雷達、導彈、飛機、造船等工業部門則更為明顯。1970年以后，雖然地方政府放寬了這一限制，但聯邦政府卻趑趄不前。外來華人移民要歸化為美國公民，最少也需五年，在此之前，華人移民在就業市場上顯然處于不利地位，即便是具有高等學歷的專業人士，也不得不接受低報酬、不穩定的工作。此外，在美華人中還有許多非法移民。尤其是紐約市，眾多非法移民的到來已使唐人街擴展到意大利裔和曼哈頓東界的原猶太人聚居區。華人非法移民之所以選擇紐約，是因為那里有其親朋好友形成的社區網絡。除非法入境的偷渡者之外，非法移民中還包括那些合法入境而逾期不歸者，如學生、游客、商人等。根據美國官方統計，1991年，居住在美國的華人中，約50萬為非法移民［22］(P6)。實際上，由于很多非法移民躲避政府的統計，所以許多非法華人移民未被統計在內。非法移民的大量存在使華人整體收入水平和就業狀況大為降低，尤其是偷渡客，大部分就業于華商經營的餐館和服裝廠。他們工作時間長，工資低于法定標準，且沒有醫療保險和其他福利。

第三，城市產業結構的變化。自20世紀20年代以來，由于美國城市的郊區化進程明顯加快，并在二戰后進入了前所未有的高速發展時期。到1970年，美國郊區居民人口超過居住在市區內的人口，形成了繼1920年美國城市人口超過農村人口以來的又一次歷史性轉折。隨著人口的郊區化，制造業也開始向郊區遷移。在20世紀60年代，大都市區內新建工廠有3/4位于郊區。1960-1970年，在全國15個最大的大都市區內，郊區就業人數增長了310萬，而中心城區就業人數下降了83.6萬［23］（P178）。在這種背景下，成千上萬的低技術職業，如零售業、家電與汽車維修、餐飲業、教育娛樂設施等也紛紛出現在郊區。與此同時，中心城市的產業也出現了功能上的轉變，完成了從工業經濟向服務性經濟的轉換和升級，其制造業的空心化趨勢日漸增強，而流通、信息和技術服務性功能則趨于強化。在這種背景下，華人與同期入境的其他外來移民一樣，因為自身經濟條件所限而只能進入各地的中心城市謀生，可是，中心城市產業結構的技術化趨勢，增加了移民就業的難度。因而在一些華人集中的大城市，失業率、就業不足和社會貧困問題令人觸目驚心［24］（P281-285）。

第四，語言障礙。熟練使用英語是融入美國社會的標志之一，然而，長期以來，語言成為制約華人移民就業與流動的主要障礙之一。1980年，25-64歲之間外國出生的華人中，能熟練使用英語的只有38.2%。而來自菲律賓、日本和印度的移民中能熟練使用英語的分別占64.1%，42.9%，79.9%，均高于華人［12］(P58)。到2000年，這種尷尬的窘境不僅沒有改變，反而更趨惡化，華人中有49.6%不能熟練使用英語［3］(P11)。由此可見，華人無英語優勢，他們在很大程度上仍是華語集團。大部分華人要么鉆研于實驗室，整日面對機器或實驗器具，要么置身于唐人街內民族企業，因而其英語水平無法提高，與外界交流的能力也受到限制。近年來，華人因為英語水平有限而面臨的歧視問題日益凸現。很多華人由于不能通過語言測試而失去了就業機會。無奈之下，許多華人不得不蜷縮在華人社區依靠救濟度日，或依靠出賣苦力為生。無論屬于哪一種類型，他們都只能在困境中徘徊。

綜上所述，隨著美國戰后移民政策的不斷調整，華人移民人數激增并成為美國眾多族裔中的重要一支。由于美國社會經濟的人文環境日益寬松，加上華人移民在教育和職業技術等方面的結構性變化，華人的就業狀況明顯改善。然而，隨著新移民的不斷涌入，來自主流社會的種族歧視、華人自身的語言障礙等諸多困難將長期存在，所，華人要完全融入主流就業市場將是一個漫長而曲折的過程。

注解：

①“玻璃天花板”一詞指的是因種族和性別歧視而人為制造的一種看不見但又確實存在的障礙，它阻礙有資格有能力的婦女和少數族裔上升到私人企業、公司或公共、社會事業機構中的管理層或領導職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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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娟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