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文博展銷會開幕式前,傳出了令人驚喜的消息:柳一明博士和柳凡夫大師將在開幕式后,在鑒賞齋里為藏家義務鑒寶。圈子里的人聽了,想不可能吧?柳一明強看人家奶子,羞得三個月沒出門了;柳凡夫更是在鑒定了那個宋代提壺后就深居簡出,能來鑒寶嗎?
開幕式一結束,呼啦啦,鑒賞齋就被擠得水泄不通了。
鑒賞齋里,果真坐著身材適中,眉清目秀,手捧茶壺兒的柳一明,一旁站著老板海軍,卻不見柳老爺子身影。
捷足先登的是隔壁軒寶齋的白雪原,說柳老師這是我店里收藏的《金陵十二釵》條屏,每條畫了一只老虎,落款為張善子,請人看了,說是偽作。請老爺子和您看看。柳一明和白雪原見過幾面,說老爺子怕是來不了了,雪原兄如信得過,在下先過過目如何?白雪原說那將勞駕您了。就先打開兩條,剛掛起,就有人說金陵十二釵是十二位女子,怎么成了老虎了?
白雪原卻不悅了,說閑人莫瞎摻和,聽柳博士
柳一明認真看了一會,點點頭,呷了口茶,說雪原兄這應該是張善子真跡。張善子是畫虎名家,只活了五十八歲。這是他早年寫意筆法畫的老虎,他借用《紅樓夢》里詞句,在每幅畫上題寫兩句,如這一幅這只老虎踞伏在山崖上,斜著眼往下窺視,山崖下是一只驚惶失措的兔子,似乎是老虎的獵物,畫面上題寫著“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顯然畫的是王熙鳳。這十二幅畫是用老虎來表現金陵十二釵的性格和命運,遠遠超出一般金陵十二釵仕女畫的立意,而這正是張的高明之處。白雪原聽了,笑逐顏開地說,柳老師,我那有瓶十年的茅臺,閑了給你送家去。
第二位是位老者,藏品是前不久淘來的一只四方壺。柳一明接了壺蓋,內有“申錫”橢圓形圖章款,壺面雕陽文漢篆,似磚文格局,底部有“茶熟香溫”四字。柳一明笑問老者,您喝茶嗎?老者說喝,天天喝。柳一明指著壺蓋說,那您見過茶銹生在壺蓋上嗎?老者一愣,哭喪著臉收起四方壺,說那碎娃黑心,一下就騙了爹老子八百塊。惹得人群里響起一陣轟然大笑。
又有人拿來吳昌碩的六尺橫披,柳一明只打開一半便說這是假畫。這人懇求說這畫是孩他舅在臺灣購的。他在臺灣請人鑒定是真品,您再打開看看。
柳一明說這是假畫無疑,吳昌碩是金石起家的,其畫風妙在能以詩、書、畫、印貫通一氣。他精于金文、石鼓文,并在繪畫中加入金文石鼓文的筆法,所以他的畫呈現一種恢宏的氣派。而這件假畫只求表面相像,并未考慮吳畫中滲透的金文、石鼓文的因素,那種磅礴的氣勢根本沒有體現出來。
柳一明就這么精辟、高效地鑒定了一件又一件藏品,他呷著龍井,侃侃而談,聽得大家如癡如醉。都說今天才知道什么叫學富五車,滿腹經綸了。
從上午一直忙到下午,臨收鋪時,羅布衣來了。羅布衣四十多歲,曾給現在的省委董副書記當過一段時間秘書。幾年前因病內退,愛上了古錢收藏,和柳一明有著不錯的交情。羅布衣說我剛從外地回來,聽說你出山鑒寶非常高興。你知道嗎,老弟仨月足不出戶,老哥擔心你一蹶不振呢。那事已經過去了吧?
柳一明不由臉就紅了。說布衣兄我那事你就莫說了,再說都羞死我了。
原來,柳一明畢業于北大中文系,老爺子柳凡夫是北京琉璃廠的鑒定專家,文革時因他的藏品莫名失蹤,被發配下來。柳一明受其影響,自修了文物鑒定師,是文史館最年輕的博士研究員,年過而立尚未婚娶,結果就出了那檔子事。
文史館地處郊區,員工上下班不方便,中午就在館里就餐。那天中午,柳一明喝高了酒,對他有意的青年資料員菇琴去他的辦公室送資料,見他醉了,就拿了毛巾給他擦臉,柳一明說菇琴,你真像那部電視劇里的小政委呢,菇琴杏眼一飛,又嫣然一笑,柳一明就酒為色膽,解開了人家的乳罩,菇琴的兩只奶子便活脫脫地蹦了出來。天哪,這是什么樣的一對奶子啊!這不就是長安剛出土的那件唐瓷畫上仙姑的那對天上下人間的奶子嗎!柳一明驚得整個人就跟傻子似的。
也是該著出事,館長馬朔風恰巧經過,從窗子里看到了這一幕。馬朔風掉頭就回了辦公室,同時叫了兩個對柳一明有成見的男女去找柳一明,抓了個現場。
馬朔風之所以出此損招,是因柳一明年輕氣盛,對他這位也算收藏界一角的館長不以為然,說他瞎鑒亂定,這就壞了官場和藏玩界的潛規則。更麻煩的是馬朔風也對菇琴有意,見了自己心儀的情人被人捷足先登,心里的妒火把口水燒得咕咕亂響。再加上菇琴事發后對他低眉順眼、小鳥依人,馬朔風為了獨占溫柔,對柳一明使了陰招,幾天后省主管文化口的董副書記就在檢舉信上批示,要開除柳一明。柳一明生就桀驁不羈,如何受得此氣。此處整爺們,爺自有去處。丟下一紙辭書揚長而去。
辭了職的柳一明,仨月足不出戶。就在人們為之惋惜時,他卻聯手海軍,以原來的文博齋為基礎,創辦了鑒賞齋有限責任公司,以作秀的方式重出江湖了。
柳一明早出晚歸,在鑒賞齋里坐了一個星期,展銷會也進入了尾聲。海軍一個勁地抱怨展銷時間太短了,最少應該開它三十天。店里的員工就笑話他是賺錢賺紅眼了。原來,從第二天起,鑒賞齋就來了個有價鑒賞,還相機買進不少價格合適,有升值潛力的東西。更絕的是,他和柳一明利用有些藏玩者以為仿品就是一錢不值的贗品的心理,以極低廉的價格吃進了不少仿品。柳一明私下估價,僅這些仿品起碼賺了二十萬。海軍驚訝地說,你要是早下來就好了,我哥倆怕是都開上寶馬了。柳一明半真不假地說看你這出息,寶馬算什么,只不過是個代步工具,今后有你煩錢的時候。
展銷會閉幕的那天下午,柳一明偷閑出了鑒賞齋,信步往展銷市場轉去。在市場旁邊,見一個二十多歲的矮個子傻乎乎地蹲在那里守著一件青花古瓷。四周圍著七八個人,大家七嘴八舌,議論紛紛。一個說這是康熙民窯的大花觚,可惜我沒帶錢來,誰買誰合適。另一個瞪著兩眼、指著那矮個子罵:你這個敗家子,這么好的瓶才賣一千元!這時,一個皮腰帶上掛有皮錢包的人當眾掏出八百元說:我是開古玩店的,我就帶著八百元,還欠你二百元,你隨我拿錢去。矮個子說啥也不肯,吞吞吐吐地說:俺不去,俺不去!你給俺一千塊,俺就賣你。帶皮錢包的人嘴里便不干不凈地說:你他媽死心眼,越跟你說好的,你越來勁兒。然后又提起古瓷對旁邊的人竊竊私語:錯不了,康熙的,說不定一會兒來個懂眼的就買走了。
柳一明笑笑,也不揭穿他這個西洋鏡。
展銷會場上冷清了許多,夕陽的光線懶散地依附在琳瑯滿目的物什上,閃著詭譎的色彩,那些擺文玩古董的鋪位四周,氤氳著一種曖昧的氣味,熏得買賣雙方都賊兮兮地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柳一明臉上溢著高深莫測的笑意,一排排地轉悠著,不時有熟人熱情地打著招呼,柳老師柳博士地叫著,柳一明心里很受用、很舒服。哪個攤位也沒停,時長的物什也沒買,很快就轉到最后一排攤位了,這時,在一個擺著瓷器的攤位前,柳一明的眼里瞬間長出了兩把刀子,直直地扎進一個瓷瓶里,再也拔不出來了。
這是一只天球瓶,通高約三十厘米,青花,白地,有細微裂紋,瓶內有少許灰漬,似做過容器。瓶底落款處沾滿油膩,還掉了塊瓷,用手抹了,隱約可見“嘉慶”二字。
柳一明就來了神了。
問:賣價多少?
答:此瓶有些年頭了,只是嫌品相不好,五百塊收來的。看來你是識貨之人,想要就給三千吧。
柳一明聽了一笑,想還有如此爽快之人。就托起瓶,對著陽光,欲再看看,一轉眼就看到菇琴在前面那排的攤位旁,柳一明忙放下瓶子,掏出手機拔了菇琴的號。見菇琴從坤包里拿出手機,看了顯示,卻不接。接著又看到馬朔風從里面走了出來,嘴角不由生出幾絲凄涼的譏笑來。這時攤主己把瓶子包好了,柳一明自嘲道雖打眼一寶,卻也淘得一寶。也不還價,付了款,無心再轉,徑直回家去了。
晚飯后,柳一明拿出天球瓶欣賞起來,瓶子外形品相不錯,外面的細微裂紋也未傷及內胎,再細看,卻見瓶底落款處掉的那塊瓷,并非脫落,而是被打磨掉的。如此低劣的伎倆,自己競未識破。細想,哪有賣主自貶器物,自亮底價的,這用的不就是姜太公釣魚之法嗎。柳一明汗顏地直搖頭。自己是讓菇琴分了心了。看來心浮氣躁玩不了古玩啊。三千塊錢就算買個教訓吧。
正自我安慰間,手機響了,是梅香。梅香說梅貴要調到電力局開車,馬館長卡著不放。你給想想辦法吧。梅貴是梅香弟弟,在文史館開車。柳一明說在文史館不是挺好的嗎?梅香說文史館工資太少,在電力一年要拿八九萬呢。柳一明驚訝地說那么多啊?你容我想想辦法。
這一夜,柳一明沒睡踏實。窗外一種叫不上名字的蟲子不知疲倦地傾訴著心事,聲音似溪水般噪切而悠長,扯得他的思緒也涌騰起來。先是想到菇琴的無情,又想到馬朔風的陰險,而自己為了梅貴的事還得去求他,接著又想到梅香對爸媽的照顧和她日子的艱難,覺得是應該幫幫她了。
原來,梅香家和柳一明家、海軍家八十年代住在一個院里,海軍剛成年就父母雙亡,柳凡夫夫婦把海軍當兒子關照,他那個博古齋就是柳凡夫資助開的,而在柳一明求學那些年里,梅香和海軍也像兒女似地照顧柳凡夫夫婦。為此,柳一明曾對大他月份的梅香有意,梅香卻自認與他差距太大,在柳一明完成學業那年,她已是一個有了三歲女兒的離異少婦了。
中午,柳一明提著紙盒出現在馬朔風的辦公室里,馬朔風像是見了外星人似地吃驚。柳一明將紙盒放到馬朔風的寫字臺上,說所長怎么像看恐怖分子似地看我?馬朔風這才回過神來,說請坐請坐,你現在是日理萬機的鑒定專家,咋有空到我這陋室來?
柳一明說你是我的領導,我來看你不行么?馬朔風忙雙手合揖說不敢當不敢當。我正準備哪天約你聚聚呢。
柳一明說你就莫破費了,給我個面子,高抬貴手把梅貴放了吧。馬朔風一愣,說梅貴的事你咋也管?柳一明說以前是鄰居。馬朔風說哦是這回事呀,所里也缺司機呢,他走了……柳一明打斷馬朔風的話,笑道現在滿大街都是司機,梅貴走了,你還可安排一個關系戶呢。馬朔風聽了也笑說,你這嘴從來就不饒人。柳一明卻收了笑,指著盒子說我給你帶了個瓶子,你看看。
馬朔風說一明你看你,你看你也給我來這一套,卻打開紙盒,取出,是一只燈籠瓶,白地粉彩,構圖嚴謹,施色淡雅,高古別致。瓶底有“洪憲年制”楷書款,是袁世凱稱帝時燒制的瓷器。馬朔風心里驚喜,剛欲說句感謝的話,卻見柳一明嘴角撇出一抹譏笑,想這小子莫不是弄個爛瓶子來捉弄我吧?心里吃不準,就一語雙關地說,多謝老弟了,這情分愚兄卻之不恭,不過我收了,也得讓它到該去的地方呆著。柳一明笑說,那你不會拿它去謀頂子吧。
馬朔風聽了不悅,正要開口,見到菇琴在門口探了下頭,肚子里的氣一下就跑了,得意地想你柳一明嘴損中屁用,你不是最珍愛菇琴奶子嗎,可如今這奶子沒你的份了。馬朔風立馬對柳一明有了一種優越感。也多了幾分胸懷。兩手一攤,作無奈狀說,你看真是拿了人家的東西手短呢,看來梅貴我是非得放了。就從文件夾里拿出梅貴的調動手續,龍飛鳳舞地簽了字。
柳一明剛出門,馬朔風就又迫不及待地拿起燈籠瓶,見胎體潔白,釉質細潤,實非一般粗俗之物可比。正欣賞間,馬朔風突然想起在一本藏玩手記中曾提示說袁世凱稱帝時訂制的瓷器,均用篆書題“居仁堂”三字,凡題有“洪憲年制”四字楷書款的,為民國年問的偽作。頓時,馬朔風就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一下把燈籠瓶砸了。又想如砸了柳一明見不著瓶子,他還認為我真當珍寶藏起呢。好好好,你既不仁我也不義,我也得想法子讓你再丟人顯眼一回。眼睛轉了幾轉后,竟將燈籠瓶盛了水,還往里倒了口水,又放了一支禿筆。做完了這些,坐到皮椅上,將兩腿架到寫字臺面,點了支煙,自得地欣賞起自己的杰作來。此時,他就盼望快點來人,好羞辱柳一明。沒想第一個來的人是菇琴,經過上次變故,茹琴俊秀的臉上失卻了青春的活力,蓄著沉水般的淡漠。她放下資料,就轉身欲走,馬朔風忙放下雙腳說,小琴你看我這瓶子怎樣?菇琴這才看到了桌上的瓶子,說真好看,你怎用來洗墨呀?馬朔風陰陽怪氣地說是柳一明剛才送的,我不用對不起他呢。菇琴聽了一怔,便用手輕輕撫了又撫,說是古瓷吧?
馬朔風對菇琴的舉動很上火,說狗屁,三十塊錢的爛瓶子,把我當傻瓜呢。菇琴聽了說,他在收藏上是不會騙人的。馬朔風想她這是還念著柳一明吶。心里那個氣呀頂得牙根發脹,恨不得扇她兩個耳光。
幾天后,馬朔風把柳一明送的假瓶子當筆洗的話,就傳到柳一明耳里,柳一明很吃驚,好一會兒才不陰不陽地打著哈哈說,也就是他才能想得出。
到了三月底,文史館開始申報副高以上職稱了,這天,王向陽給馬朔風送了一幅字,說這字是一明給我的,他說是贗品,不值錢。我知你喜歡字畫,就給你拿來了。馬朔風知道王向陽與柳一明關系不一般,這幅字他也曾在柳一明書房見過。是清成親王永理的書法,價值不菲。也知王向陽送字是為了副高職稱。收了就得辦事,拒了又心有不舍。為難問,見王向陽眼睛盯著燈籠瓶子看,心里一動,就說向陽你的意思我清楚,不過你這字我不收,君子不奪人之所愛,我能做這既傷感情又違法的事嘛。
王向陽急了,說館長你要是不收下,就是對我有成見,有戒心。我就當你的面把這字撕了,那屁職稱我也不評了。說著就要動手撕字。馬朔風見了忙說別別別,你的心意我收了,這字我就留辦公室掛吧,可我怎么也得給你找件相匹配的玩什吧。說了眼睛就盯著瓶子看。王向陽就驚詫地直叫喚,說哎呀館長這么好的瓶子你咋用來洗墨呀?馬朔風立馬接著王向陽的話茬說,向陽,來而不往非禮也。你要喜歡那就把瓶子送你吧。這也是一明送我的藏品呢。
王向陽急擺手說,這么貴重的瓶子我哪能要呢。
馬朔風說陶冶心情的東西,談不上貴重。你拿去得了。
王向陽說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馬朔風就親自倒了燈籠瓶里的污水,用它換了王向陽的成親王的字。
到了四月上旬,大敦煌拍賣行來城里舉辦春季拍賣會,請收藏協會出面協辦,馬朔風、柳一明、羅布衣都被聘為顧問。總顧問是柳凡夫。首席鑒定專家是西部收藏協會秘書長白圣陶先生。四月下旬籌備工作基本就緒,拍賣行將顧問們都請了去,先是在每人面前放一紅包,然后通報了籌備情況,介紹參拍品。馬朔風見宣傳冊頁上赫然印著一只令他眼熟的燈籠瓶,底價一萬元。悄聲問與他相熟的注冊拍賣師李鵬,果然是本市藏家送來的拍品。馬朔風起了猜疑,裝著上洗手間的樣子,去外面打了王向陽的手機,問:那個燈籠瓶呢?
王向陽說賣了。
賣了?多少錢?賣給誰了?
王向陽說賣給一個收古貨的,一千塊,我正想請你去吃烤鴨呢。
你糊涂呀,那么好的瓶子,咋一千出手了?要值上萬元呢。
王向陽聽了,喊天呼地得叫起屈來:你咋早不給我說呢,我看你用來洗筆,以為不值錢,還說遇了個冤大頭呢。
馬朔風急了,說人家是冤大頭,我看你才是個大肉頭。
拍賣會上,燈籠瓶以三萬元成交。中場休息時,柳一明找到馬朔風,說你咋把那瓶子出手了?馬朔風說我哪舍得,是向陽喜歡,就送他了。柳一明聽了,像不認識似地瞅著馬朔風的臉看,臨了又拍拍額頭,恍然大悟似地說,是了,是了。你以為我拿假洪憲瓷騙你吧。虧你還搞收藏鑒賞呢,衡量一件古董的價值,主要看器物自身的藝術性與觀賞性,并非仿制的器物都無價值,那燈籠瓶盡管不是洪憲瓷,但確是件民國年間仿制的精品。不瞞你說,那個以十二萬元成交的民國黃地粉彩開光象耳瓶,就是老爺子九二年用一萬元淘得的。說畢,揶揄地笑了起來。
馬朔風讓柳一明笑得心里發慌,想他不會和王向陽合起來耍我吧?真要這樣,那幅字的真假怕也就難說了。就急忙跑回家里,用放大鏡把那幅字研究一番,又與《大清書畫史稿》中的永理的字對照一番,還是吃不準,中午又帶到賓館請白圣陶鑒別,白圣陶見了,說這字我好似見過,戴了眼鏡,又擎了放大鏡,看了一會,說這是假仿。馬朔風說不可能吧,白老您再看看。白圣陶說你在藏玩界歷練多年,應該知道這成親王永理是乾隆皇帝第十一子,自幼專精書法,深得古人用筆之意,書法名重當時,與劉墉、翁方綱、鐵保并稱清中期四大書家。此書軸紙雖已泛黃,看似真跡,然仔細端詳,發現字與字間雖也有些變化,行楷也間出些節奏,但缺乏成親王書法所固有的挺峭、堅實和豪氣,是有形而無神。而且裝裱是用金蟬脫殼之法,是將原書畫本身挖去,利用原裝裱裝進偽本的,難道你沒看出。
馬朔風急了,失態地說怎么可能呢,這字柳一明曾當寶貝似地掛在書房炫耀呢。要是仿品,柳老爺子也不會讓他掛呀。
白圣陶聽了,連連擊著額頭說,對了對了,我說咋似曾相識呢,原來是凡夫兄家那幅,當初我問他,家中有那么多古今寶貝,為何偏掛此軸?凡夫兄說是一明認為此仿逼真,是為了練眼力辨假呢。
馬朔風聽了,跌足暗想,我這是又著了柳一明的道了。這小子原來也是個睚眥必報,搞陰謀詭計的小人。那臉就紅到脖子根了。
白圣陶見了馬朔風的窘態,動了側隱之心,安慰說:朔風你也莫過于在意,我前不久還打了眼,花了三萬八拍了個鄭板橋無名弟子的仿品。咱收藏界啊,真是應了那幾句話:氣死了藝術家,騙死了收藏家,煩死了批評家,難死了鑒賞家呢。
馬朔風訕訕地苦笑說,白老您這幾句是經典呢,夠我這輩子受用的了。
上午拍賣活動結束后,柳一明接到梅香電話,說梅貴己上班了,我在阿香婆餐廳請你吃蝦鍋。柳一明就打的去了阿香婆。梅香訂了一個小包間,蝦鍋上來后,服務員識趣地說有事叫我,就拉上門退了出去。
初夏的氣溫己很高了,小火鍋的熱氣蒸騰的包間里蓄滿了躁動。梅香是那種身材清秀,皮膚白皙,乖巧溫柔的女子,今天穿了件低胸內衣,臉色讓熱浪潤得桃花般鮮艷,彎彎的柳眉下一雙秀眼濕漉漉的,顯得比往日更加嫵媚。柳一明看著就不能自持了,想起在那段落魄的日子里,她善解人意變著法兒撫慰自己,對梅香的愛憐就又增加了幾分,就有了向梅香表白的沖動,說姐我倆的事,梅香忙捂住了他的嘴,幽幽地說,你什么都莫說,我就盼你早點選中意中人。柳一明聽了,一把將梅香攬進懷里,眼里涌出一串淚水來。
正纏綿間,手機響了,是羅布衣的號。柳一明不悅地問:有事?羅布衣說:有急事,我在車上說話不方便,到鑒賞齋說。柳一明不摸頭緒,抱歉地對梅香說老羅有急事,這飯我也不能陪你了。梅香說那你說完了莫忘吃點飯。柳一明心里很溫暖,順從地點了點頭。
到了鑒賞齋,羅布衣說一明喜事連連喜事連連啊,你要早來一會就好了,剛才董書記給我打了電話說他快退了,要掛帥收藏協會,我推薦你做秘書長呢。柳一明聽到董書記名字就反感,不屑地說,趙汝真在《古董辨疑》自序中說沒有文化的人搞收藏是胡日鬼。董書記雖是省黨校專科班的高才生,掛帥收藏協會,怕也是外行領導內行吧!
羅布衣知柳一明記恨董書記那個批示,嘴上不言心里卻在說:你一明這是恃才傲物。臉色就不大好看。
柳一明知他不悅,為緩和氣氛,故意抱怨說你房子上火似地把我喊來,就為了這事?羅布衣聽了,臉上立馬飛出了笑容,說看我這記性,把大喜事都忘了。我得了個寶貝,你快給看看。就掏出一個用黃緞子包著的小盒子,打開,是一枚刻有“順天齊福”四字的古錢。
原來,羅布衣藏泉不少,圈子里的人稱其為羅麻錢。他收有元代124枚古錢中的123枚,名噪一時。只需再尋得乃馬真后稱制二年,即1243年鑄的那枚“順天齊福”鐵錢,即可將元朝所鑄錢幣全部湊齊。便四處托人打探。前幾日,天津的朋友打電話來說東北藏泉大家馬不前去了你那里,住在迎賓館,他手里有你要的那枚元古錢。還給了馬不前的手機號。羅布衣大喜,馬上就聯系上了馬不前,約了時間去拜訪。馬不前果非等閑,住的豪華套間,說打折下來每天還要五千塊。驚得羅布衣舌頭伸出老長。客套幾句,羅布衣就說了元古錢的事,馬不前神采飛揚地說這枚古錢可編一本書呢。不過不在我手里。據說該錢是光緒帝取之內府,特賜給德王爺的。八十多年前,也就是馮玉祥把溥儀趕出紫禁城那年,德王爺將此錢以三千大洋出手,被大收藏家任中俊購得。后來日本考古家田中以兩臺英制自鳴鐘從任中俊手中換得,后又流傳至大英帝國東印度公司,曾在英倫三島展出,轟動一時。后乘歐戰之機被康有為得機贖回。又幾經周折,現存東北錢王完顏璽先生之手。完顏與我交情不錯,我幾欲得之因他視如命根,未能如愿,恐完顏兄不會出手。羅布衣說請不前兄代我聯系看看吧。馬不前礙于情面,說那我試試看,但羅兄莫報希望。羅布衣好生感激。馬不前當即與完顏璽接上線,把事情說了,果然對方一口回絕,羅布衣好生失望。
沒想第二天一大早,馬不前卻傳來喜訊,完顏璽要去天津嘉德福拍賣會競拍一套日本十三朝全幣,急需用錢,決定將那枚古錢出手,還從電腦上把古錢的照片都傳來了。羅布衣大喜,飛快趕往賓館,在馬不前的筆記本電腦上看了照片,果真與錢譜無二,羅布衣就用賓館電話與完顏先生談定五萬元,完顏先生說上午有個航班,即派人送去,十一點半到港,泉錢兩清。馬不前聽了,氣得也不用話筒,按了免提,說你不夠意思,早先我出四萬五你不給,如今羅兄加了五千你就賣了,你這不是重財輕友嗎!完顏璽連聲叫屈,說我并非為錢,論錢這枚鐵錢存世量不足十枚,稱得上是孤品絕品,二十萬買得去么。到了外國人手里,怕是兩百萬也買不回來呢。只因羅先生已有元代古錢123枚,這怕是全中國、全世界第一人了,配齊了對咱中華文化是個貢獻。也算我做了一件有益于國家的事吧。馬不前聽了,無奈地壓了電話,哂笑說這貨要名利雙收呢。
羅布衣覺得對不起朋友。說中午我做東酬謝馬兄。馬不前連連擺手說那些大餐吃膩了,你就準備錢去吧,我到街上整碗你們這的羊雜就行了。
羅布衣急急回去湊齊了錢,又泡了袋方便面吃了,時間已十二點了,又急忙趕到賓館,馬不前正在大堂沙發上和一個年輕人說話,見羅布衣來了,忙將茶幾上的好似是機票的什么物件裝進口袋里,介紹說這是收藏家羅先生,這位是完顏先生的表弟小金,剛到。我看咱也別上樓下樓的麻煩了,就在這辦吧。小金就在大廳沙發上打開密碼箱,取出那枚鐵錢,泉款兩清。又說了會客套話,羅布衣急于給柳一明報喜,便起身告辭,約好晚上給小金和馬不前接風洗塵,倆人爽快地答應了。
羅布衣敘述了傳奇,對柳一明說老弟,我這輩子終于了了一件心愿了,我……
在羅布衣津津樂道時,柳一明已將鐵錢正反看了幾遍,越看臉色越凝重,又讓海軍拿了鐵砂紙和放大鏡又擦又照地研究一番,失色說你被騙了。羅布衣說不可能。大家都是朋友。朋友?鬼迷熟人!要是沒有那個朋友你能人甕?人家這玩的是姜太公釣魚。
羅布衣慌了,近乎哀求地說一明你可別打眼了。
打眼?此錢實際上所鑄不多,明初即已絕跡。錢譜上只存一空名,那些神奇的經歷都是編造的,姓馬的住的那豪華套間,也是臨時租的,一個小時也就二百塊錢。還有那個小金原本就和姓馬的在一塊,假錢也隨身帶著,乘機送來是鬼話,也不可能赴你的接風宴,怕是早跑了。
羅布衣臉色慘白說,哎呀,我說他們咋不讓我上那總統客房,馬不前把機票已買了,怕是走了。
柳一明急問:他們訂機票了?
羅布衣肯定地說我親眼見的。
柳一明看了眼表說,下午飛北京的航班是3點25,還有40分鐘飛機才起飛,你趕緊找個人給機場打個電話,把姓馬的扣住。
羅布衣想了想就忙給董書記打了電話,卻把實情都說了,只是怕在圈子里落下笑話,讓董書記莫扣留馬不前。
打了電話后,羅布衣又說一明可不敢打眼了,鬧笑話不說,今后朋友都不好見面了。
柳一明生氣地說,虧你還叫羅麻錢呢,那么拙劣的騙局都沒看出來。說了,見羅布衣可憐兮兮地直眨眼睛,想五萬塊錢對他也不是個小數字,就換了口氣說,你為人過于敦厚,今后一定要多長個心眼,還要多看一些有關錢幣的典籍,有關重要的古錢知識,要爛熟于心。又對海軍說有麻錢你找些來,我和布衣兄探討探討。海軍立馬就提了半袋子來,嘩啦倒在地上,柳一明扒了扒說,這些錢幣有真品也有偽品,不過偽品不是現在所造,大多數是清末民國造的。你看,這一枚是將厚錢磨去原文,順形依式,改刻成版別稀少的文字的;這一枚是將常見的銅幣挖去其中一兩個字,改成其他六字的;而這一枚則是歷史上根本不存在的“貨幣”,是偽造者獨出心裁自己設計的。
羅布衣聽了,佩服得五體投地,頻頻點頭。
柳一明也很受用,又隨手抓起幾串用經線串起,磨擦得光亮的麻錢,說這幾串是農村老太太的藏品或頑童們玩——,說了一半,突然打住,神色專注地看了又看,吃驚地問海軍,這錢從哪來?海軍說從收破爛處按斤收的。柳一明興奮地說,這可是真正的寶貝呢。海軍不明就里,說這是三十八塊錢一公斤收的,能算什么寶貝?
柳一明說你聽我說,民國年間天津有兩位藏泉名家,人稱二方,一叫方若,一叫方爾謙,方爾謙是江蘇揚州人,早年為袁世凱西席,袁克廣曾從其問業。他藏泉與一般人不同,喜歡將收藏的錢用經線穿起來,纏于腰間,每天至少帶十來串,且冬夏間不離身。每到閑暇時便用手掌摩挲,擦拭。錢布學家鄭家相在其《梁范館談屑》中記述1917年他與方爾謙會面時的情景時說:爾謙“在其衣袋間出泉十余串,大小亦不一,唯錢經摩擦,色澤如新,真偽難辨。內中有紹定元寶大錢及貞佑通寶折二,為海內孤品。”方爾謙1936年病故后,所藏古錢遺落于諸妾之手,不知所歸,這幾串正是方爾謙的藏品。你看這幾枚大銅錢就是紹定元寶,每枚價在兩萬元上下呢。
海軍聽了欣喜若狂,羅布衣卻哭喪著臉眼睛死死地盯著錢串,海軍笑道羅哥你眼睛莫放光了,我害怕呢。就解下一枚給了他。羅布衣這才呵呵地笑道,好兄弟,老哥欠你情了。
這時,董書記的電話也來了,事情辦妥了。
羅布衣說老弟厲害,兄長服了。
柳一明說,不,還是官大人厲害。
了了羅布衣的事后,柳一明又想到了梅香,想人生難得一知己,自己也三十好幾了,應該成個家了,只是不知老爸老媽能否接納梅香,決定回家探探二老的口氣。進了家,老爺子和老媽正坐在沙發上發怔,見兒子回來了,柳凡夫說劉有齡廳長的事你聽說了。
柳一明說啥事?沒聽說。
柳凡夫說他前天被“雙規”了,說是因工程的事兒收了件國寶級殷墟銅器。
柳一明感嘆說你看劉廳長平時道貌岸然的,如今真不知誰是什么貨色了。
老爺子火了,百十萬的工程值得送件殷墟銅器么!
柳一明對老爺子的火氣很驚詫,想也沒見他和劉廳長接觸過,咋對劉廳長的事這么上心?就用眼神問老媽,老媽說當年你爸平反虧了人家,后來你爸給他刻了一枚印章,他還給送了一箱蘋果。你說這樣的人能收賄嗎?
柳一明隨口說道,想不通的事多著呢,那么多貪官誰缺錢?幾輩子都吃不完呢,還不是不擇手段巧取豪奪。沒想柳凡夫聽了,一下把拐杖砸在地上,嚇得柳一明也顧不上說梅香的事了,一溜煙鉆進了書房。
柳一明還是在書房里給羅布衣打了電話,說劉有齡廳長的事你聽說嗎?羅布衣說我剛剛知道,聽說是收了件國寶。柳一明說老爺子欠劉廳長的情,對這事很上心,他說盛世藏古董,領導愛好不能算是罪過。他還懷疑那件東西真假呢。羅布衣說這不好說,劉廳長文化造詣很高呢,假貨騙不了他。
柳一明說官場上你熟悉,能帶我看看那件銅器么?羅布衣說這是紀檢委管的。柳一明說你在董書記身上想想辦法,這事準成。羅布衣說行,我試試看。
一連三天,羅布衣沒個音信,打了手機,是呼轉。柳一明著急,柳凡夫也焦躁地在客廳里不停走動,拐杖把地板搗得咚咚直響。
第四天早上,柳凡夫早飯也不吃,泡了一壺茶,端起,呷了一口,放下,再端起,又呷了一口,就這么不停地重復著這個動作。柳一明見了大氣也不敢出,心里直埋怨羅布衣辦事拖沓。正煩惱間,電話響了,是海軍的。說檢察長請他去一趟。柳一明心里不由發毛,想檢察官上門,好事不多。不敢怠慢,打的奔了檢察院,一路上忐忑不安,想不出是何事打了麻煩。
進了檢察長的辦公室,見里面坐著幾個人,茶幾上擺著兩件青銅器,和一只放大鏡,一把直尺。柳一明稍稍放下心來。檢察長很客氣,說一明博士,今天請你來,是馬朔風館長推薦的,請你給這兩件青銅器做個鑒定。
柳一明聽了,完全放下心來,卻對馬朔風推薦的感到吃驚。
原來,羅布衣真的說動了董書記,董書記又說動了紀委書記,并推薦馬朔風來鑒定那件青銅器的真偽。沒想馬朔風動了心機,他聽說劉有齡和另一位廳頭爭政協副主席,在這關頭出了這檔子事,始作俑者怕不是等閑人物。而董書記快退了,要是糊里糊涂惹了哪路神仙,這館長怕也就當到頭了。靈機一動,就想到柳一明,想姓柳的喜歡出風頭,這馬蜂窩就讓他去捅吧。
就推薦了柳一明。
檢察長指著茶幾右邊的青銅器說先看這件吧。
柳一明未加思索,說這是象尊。
這件象尊品相極好,精巧、華美、形態逼真。通高53厘米,通長61厘米,只是左邊的一只牙殘缺一塊。柳一明仔細研究一番后,搖了搖頭。
檢察長問:是殷墟銅器?
柳一明搖搖頭。
是現在仿品?
柳一明又搖搖頭。
檢察長不解地說,那是哪個朝代的?
柳一明說我如果沒有看錯的話,這件象尊是民國時劉俊卿的作品。這說起來還有一段故事:民國時上海人吳啟周與美藉華人盧芹齋合辦了一家美國最大的古玩鋪,字號為吳盧公司,因吳本人年事已高就由其外甥葉叔重做掌柜。葉經常從美國回到上海,常去北京購古玩,同時在蘇州與古銅匠劉俊卿開辦了家古銅作坊。曾偽造三件殷墟銅器,其中有一只觥,一件提梁卣,一只象尊。1937年前后吳回國時,在上海以五萬美元合十二萬銀元從古董商洪玉琳手中將這幾件銅器錯當真器買下。后來葉叔重從美國回來,發現是自己作坊造的偽器,吳覺臉上無光,將象尊摔斷一牙尖,又在尊腹部刻一十字叉,以防貽誤他人。發誓從此不買古銅,并囑托他故去后將這幾件東西一起入葬。此物仍吳老先生陪葬品。所以我說它既非殷墟真器,也非現在的仿品。
檢察長說你怎能肯定是劉俊卿做的呢?
柳一明說近現代青銅器的偽制大體用五種手段,就是造偽器以充舊器法、冷沖法、屑湊法、添鐫款識法、補添鑲嵌法,這件象尊用的便是造偽器以充舊器法,此為一;二是此象尊折一左牙尖;三是腹部有磨熟刀痕,加以藥飾之痕跡。故是吳老先生打眼的那件象尊無疑。
在場的人聽了暗暗稱奇。說這件東西莫非是從吳老先生墓里盜來的?
柳一明說那三件偽器應與吳老先生隨葬,只不知為何流落到這里。
檢察長說那請你再看看這件。柳一明笑道這只青銅我一進來就看出是偽器。單從器形看沒啥問題,三足,兩柱,圓口、平底,但地紋——也就是上面的云雷紋過于古板,沒有真器的生氣。云雷紋是青銅器一種典型的紋飾,基本特征是以連續“回”字形線條所構成,常作為青銅器地紋。云雷紋中的云紋是圓的,雷紋是方的,交待的非常清楚,而且絕不刻板。而這件青銅的云雷紋規規矩矩,排列得整整齊齊,好像現在的人打方格一般。這說明作偽者只理解青銅器的一部分,并未理解它的全部,沒有很好地鉆研青銅器的紋飾規律。記得朔方收藏協會的秘書長王治國先生曾說過秦漢以上的青銅今日完整無缺者極少,而這樣品相完整,但銹色浮于器物之上,綠而不瑩,是極典型的表皮銹,所以說是偽器無疑。
檢察長聽了,臉上露出佩服的表情說,這真是聽了博士話,勝讀十年書呵。又對在場的說,你們幾位都是院里收藏大家,有何高見吶?
幾位都說檢察長你這不是出我們洋相嗎。人家柳博士是真正的學者、專家,我等哪敢班門弄斧。
檢察長便握著柳一明的手說,失禮了,這件酒器是我從一位古玩朋友處借來的,他也說是假的,但沒你說得透徹。不過,還得勞駕你把剛才對那件象尊的看法寫一寫,說不定今后會有用處呢。
柳一明聽了,已知讓他鑒定象尊的用意,也不落坐,就站在辦公桌邊刷刷刷一揮而就。檢察長見了就有了愛才之心,說柳博士你干脆調檢察院得了。柳一明忙說使不得使不得,我那檔子事鬧得滿城風雨,真來了你這里就不神圣了。
檢察長聽了,拍了柳一明一下,也不叫博士了,說你這小子呀,有個性。
半個月后,劉有齡的案子有了結果:免于刑事追究,退二線工作。原來送象尊的那個人承認,他當初送象尊是為了攬文化廳的裝修工程,劉有齡說這要是真品就無價,不要,還把他訓了一頓,他解釋說這是仿品,一百二十塊在路邊買的。其實是花了八千從賣古董的手中買的。卻也沒敢再提工程的事。
消息傳到了柳凡夫耳里,老爺子唉聲嘆氣地磕著拐杖說:看這個有齡,幾千塊錢的事,咋就犯糊涂呢。再看兒子,眼里就有了贊許的味道。
劉有齡全身而退,讓馬朔風大跌眼鏡。柳一明卻因此名聲大震。還上了陜甘寧江浙滬等十一省區的報紙。用羅布衣的話說,柳一明在古玩天地里怕要指點江山,叱咤風云了。
果真讓羅布衣說中了。這天,南京文博齋的江竹軒老板給海軍來了長途,說西部省份文玩古董書畫類市場開發、價格不到位,有發展空間,意欲搞一個松散性聯營公司,把業務做大做強。想恭請柳博士到南京,一是看看他的實力,二是來指點一二。海軍與江竹軒有過生意上的交往,江竹軒還送了他一件唐伯虎弟子的高仿,價值不菲。海軍覺得欠了人家的情,就極力促掇柳一明上了路。到了南京,江竹軒帶著兩輛寶馬接機,當晚在國際酒店擺了一桌,作陪的有南京文玩大佬皮雨儂,有中國標準草書第三代傳人陳墨石,還有蘇州古董商蘇得仙等人。席間,大家對柳一明交口稱贊,說他從槍口下救了劉有齡,功德無量。飯后,客人們告辭,江竹軒和柳一明、海軍談了有關聯營的設想,因是互惠互利,雙方一拍即合,皆大歡喜。
第二天早上,江竹軒陪著用了早餐,就請倆人去他的文博齋。
南京的街道很寬闊,兩旁高樓林立,華美壯觀;行車道上幾條車流穿來梭往,人行道上萬頭攢動,熙熙攘攘。大都市的氣派盡顯其中。文博齋在中華門正街上,是個被裝修得古色古香的二層小樓。海軍想這店面怕要值千萬了。再看牌匾,竟是徐悲鴻所題,地道的老字號。
進得店里,各種字畫古玩令人目不暇接,其中不乏奇珍異寶。柳一明和海軍心里都自嘆不如。
觀賞了店堂,江竹軒便將倆人請上二樓,樓梯是實木的,看起來也有了年頭,房子二邊并排放著一些古家具,有八仙桌、太師椅、羅漢榻、梨花案等,靠近南邊窗戶旁擺著幾只藤椅,一只藤制圓幾,已泡好了香茶;北面有兩個一胖一瘦上了年紀的人在整理雜物,房里有了些許灰塵。江竹軒抱歉說這是剛收來的物什,看能否找出點有年頭的。三人落座,剛品嘗了香茶,那邊喊開了,說有桿銅煙袋,有些累手,煙咀像是青玉做的。江竹軒聽了,出于禮節,便說那就請二位給掌掌眼吧。柳一明說在你江老板面前,不敢造次。卻起身隨同走了過去。見這桿煙袋長約兩尺,銅鍋,錫桿,青玉咀。看起來是老貨,卻也沒特別之處。江竹軒說拾掇一下,定個價,放下面尋個主家吧。柳一明隱約覺得這煙袋有點特別,隨手拿起來仔細看了又看。江竹軒說柳博士要是喜歡,就送你了。柳一明不接話,卻說快量量,這煙袋通長是否1尺9時9。瘦子聽了,便接了煙袋,用尺子量了,驚詫地說:正好1尺9時9。柳一明興奮地說江老板你這煙袋我可收受不起了,這是太平天國翼王石達開的煙袋,是真正的歷史文物呢。江竹軒聽了,驚得嘴唇直哆嗦,說柳博士你咋知這是天國遺物?和我開玩笑的吧。
柳一明說《天國野史軼聞錄》卷17中記載:“石達開嗜旱煙,所用煙袋長1尺9時9,取天國長久之意,金鍋銀桿青玉咀。聞韋昌輝殺害楊秀清,悲憤而擊之,口陷半圈,桿折。”你看這煙鍋口,這煙桿折痕,這青玉煙咀,與書中記載十分吻合,我斷定那桿煙袋就是此桿煙袋了。江竹軒聽了,喜得連連給柳一明作揖,說柳博士你真是大才子大君子,要換了別人,也識不了這煙袋面目,即使識了也不會說出,變著法兒自己淘走了。今后,聯營公司的總經理非你莫屬了。剛才要將煙袋送柳一明的話,卻再也不提了。自然,中午又是一頓宴請,又換了一些人作陪,少不了又是一番贊美之辭。此番柳一明就聽得心安理得了。
下午江竹軒又請了電視臺和報社記者,采訪了柳一明,柳一明是經歷過大場面的,就神采飛揚,引經據典一番神侃,把個電視臺的青年女記者崇拜得差點丟了話筒來擁抱他。
當天晚上,石達開的金煙袋和西北鑒賞專家柳一明就名滿石頭城了。讓柳一明沒想到的是,江竹軒的文博齋門前,一夜之間豎起一個巨幅廣告牌,說國家文物鑒賞大師柳一明博士慧眼識寶,發現二百年前太平天國翼王石達開的金鍋銀桿青玉咀煙袋,現決定與大家分享快樂,每人可用煙袋吸一鍋黃金葉煙絲,收費八十元,贈照片一幀,試吸三天。于是文博齋門前便人頭攢動,排起了一條長龍,其中竟然不少女性。
柳一明對海軍感嘆道,看人家這生意做的,這就是無商不精呀。
海軍說你比江老板也不差呀,這不又名震江南,由博士成了大師了。
柳一明聽了,自得地笑了,說大師就是身價,咱回去也得好好利用這名氣呢。
柳一明在南京呆了三天,和江竹軒達成了聯營意向,又看了大報恩寺碑、夫子廟、太平天國天王府遺址、掃葉樓等名勝,就又被蘇得仙請到了到了蘇州。走時,江竹軒送了柳一明陳墨石的四條屏,和一套民國時的宜興茶具,要值好幾萬元。柳一明心里很是過意不去。
路上,海軍問柳一明,你說那煙袋江老板為啥只讓人吸三天呢,如果吸三十天那得賺多少錢呀?反正那煙袋又吸不壞。柳一明說江老板深諳經營之道,我估計這三天只是試探一下反應,如政府不干涉,怕是三百天都打不住呢。
到了蘇州,蘇得仙老板接待得更為恭敬,言必稱專家。柳一明說不敢當。蘇老板說不必過謙,您當之無愧。怕是中央臺鑒寶節目請的那些專家中也沒一個博士呢。頭天,蘇老板陪倆人看了幾處名勝,第二天就請柳一明幫朋友鑒定藏品。柳一明當仁不讓,也出了幾次彩,當地電視臺也錦上添花,當晚就作了報道。第三天中午,鑒賞齋來了電話,說有人欲訂購一批文玩,數額不小。海軍和柳一明商量后,就在吃飯時告訴蘇老板,明早就返程。蘇老板一怔,想了想說有位祖上有來頭的朋友,家里有些玩意兒,下午務必請柳專家看看。柳一明盛情難卻,說行,那就下去看看吧。
朋友家住在一個新開發的小區,進了客廳,在條木沙發椅上落座,主人上茶,是明前龍井,香溢撲鼻。蘇老板介紹說主人是杜君杜先生,祖上中過舉人,是南京大戶。年前拆遷扒老房子時,整出一些玩意兒,還沒顧得上請人鑒定,聽說柳大師來了,就托我請你給掌掌眼,打打價,出售時心里也好有個底。杜先生寒暄一番后,從里屋搬出兩個紙箱來,說我得抓緊把他賣了,買個商鋪。蘇老板就和杜先生蹲下來,先打開一個箱子,里面是兩只陶罐、一只香爐、一尊木佛和一只鼻煙壺。拂去物件上灰塵,再遞給坐在條椅上的柳一明,柳一明就一一作了鑒定。很快一個箱子里的物件鑒定完了,鼻煙壺是清葉仲三內畫,值萬余元,其他都在千元左右,卻也無一偽品。
第二只箱子里裝的大多是鎮紙、筆筒、硯臺、大抓筆、墨床等物件。蘇老板打趣道,孔夫子搬家都是書,舉人老爺傳家都是文房四寶。說得幾個人都笑了。柳一明只看了抓筆、墨床兩件東西,心里就暗暗稱奇了。
墨床是放墨器具,供用墨臨時擱墨之用。杜先生的墨床是明代的,瓷制,實實在在有些年頭。抓筆是清乾隆年間制作的漆管鬃大抓筆,可惜筆尖稍禿,價值當在兩千元左右。蘇老板再遞上的印盒則是清道光年間的遺物,底部陽識“陳國治作”篆書款,價值過萬。接著是清康熙青花龍紐鎮紙、宋洮河石圓形硯等,都在萬元左右。柳一明邊看邊想,到底是舉人老爺家,都是好東西。只不知自家老爺子手里有多少寶貝,回去得問個清楚。
蘇老板也是行家,自印盒起,每遞一件都興奮地呀呀一聲,把個杜先生高興得直搓手。這時,就聽蘇老板咦地一聲,遞上了一個不知是什么玩藝兒的舊瓷器來。柳一明還沒吭聲,老杜急說,哎呀你看我這腦子,這是家父臨終前給我的,說是傳家寶呢,能換套房子呢。
柳一明接過,見這個舊瓷器中平淺底,似出自哥窯的筆洗,但又無哥窯瓷器所具有的冰紋特征。這是何物?一時難以斷定。
蘇老板見了又打趣道,我看你家舉人老爺,怕也和鄭板橋、紀曉嵐一樣是個怪人,不然咋能留下這么個怪玩意兒。杜先生陪著笑說老祖宗留下只飯碗都是傳家寶呢,可不敢瞎說。蘇老板還是不依不饒地說,我可不是給你家舉人老太爺抹黑,別人不說,你就說紀昀紀曉嵐不怪?連給后世留本《閱微草堂筆記》,也全寫的是狐仙鬼怪。杜先生有點急了,說那這件瓷器究竟是什么寶貝?蘇老板含糊其詞地說,這我也說不清,既然你家舉人老祖宗說是傳家寶,那可能與哪位文化名人有關吧。你莫著急,柳大師在此,埋沒不了你的寶貝。杜先生連聲附和:那就請柳大師多多費心,多多費心。正說話間,蘇老板手機響了,他打開手機看了顯示,卻不應答,笑著去了衛生間,一會兒出來說,柳專家對不起,我先告個假,有點急事要辦。哈哈腰,匆匆去了。
蘇老板剛才的一番話語如電光石火掠過柳一明的大腦,他急忙起身,走到窗前,將這件舊瓷又反復看了幾遍,看畢,卻不回身落座,而是雙眼微閉,嘴角隱隱抽動。他的腦海里,影印出《閱微草堂筆記》中的一段文字來:賣花人顧媼,拿著一個舊瓷器出售。這個舊瓷器好像筆洗,但是略為淺了一些,四周內外及底皆有釉色。似乎是哥窖,但沒有冰紋。中平如硯,獨露磁骨,邊線界劃分明,出入不差絲毫,絕對不是剝落的。不知是何器物,看后認為無用,又還給了顧媼……
柳一明的心竄到嗓眼了。
這件被蘇老板調侃打趣的玩藝兒就是令紀曉嵐后悔莫及的寶貝啊。什么叫文物?這就是文物,真文物,大文物。流傳千古的文物啊!這還能叫是文物嗎?是文膽,文人的魂,無法估價啊。
柳一明的心堵到嗓眼上了。他暗自告誡,不可驚了杜先生。就若無其事地坐回板椅上,猛咽了一口熱茶,又壓又疼地把心逼落回去。這才說道:杜先生你這件舊瓷是舊貨,好像是筆洗吧。說實話我很中意,不是說它多好,是喜歡;論價值,也就萬把塊錢吧,怎么也上不了兩萬。你若想賣,我兩萬收了。
老杜連連搖頭,說柳專家這可不行,這件物什是老父親留下的,老二也知道,他說這是個寶貝,要值二十萬呢。兩萬給你我就說不清了,我那弟妹是個胡桃子,不懂事理,還以為讓我黑了呢。如你真心要買,我也急著用錢,你就給個整數,十萬,行不?
柳一明聽了,想這老杜心也真狠,這東西兩萬頂天了,十萬買五件呢。轉念又想,這東西從商品價值、藝術價值上說絕對不值這么多錢,但文化價值卻是難以估量。這是紀曉嵐看走眼的,想得沒得到的,后悔眼發青的,寫進書里的東西啊。紀曉嵐是誰呀?華夏五千年才出這么一位,大文學家,大書法家啊。他打眼的寶貝,三百年后卻被我柳一明慧眼淘得,這既是收藏界一大軼事美談,這也證明我柳一明博士并非是浪得虛名。我要讓大家知道,柳一明是真學者真玩家啊。
柳一明就鐵了心非買下這件寶貝不成了。
說那就五萬,能成就成了,不成我走人。老杜見了,咬咬說,那就九萬,海軍見柳一明急著想買,一定有他的道理,說老杜你不講交情,柳博士鑒定都是按10%收費的。要汁較起來,這費用怕也過萬了。在南京時,給江竹軒老板看了根煙袋,人家就給陳墨石的四條屏外帶一民國紫砂壺呢。
柳一明聽了海軍提到石達開的煙袋,腦子里訇然飛馳起來,想江老板能在石達開煙袋上做文章,我就不能在紀曉嵐打眼的物件上生財嗎?把他這抓筆捎上再搞塊古墨,請名家題字作畫,怕就是一尺萬金了。
柳一明興奮的血管里的血液奔騰起來了。
說行,那就九萬。不過你還得把那抓筆、筆架、鎮紙、筆筒捎上,我也不虧你,我卡上有七萬元,再給你留件陳墨石的四條屏,少說也在四萬元,能行就行,不行交情還在,后會有期。放下茶杯,起身欲走。老杜忙說別別別,容我給老二掛個電話吧。進了臥室,關了門,壓著嗓子在說什么悄悄話。柳一明擔心有變故,就忙給蘇老板撥了電話,想讓他打打圓場,沒想蘇老板電話占線了。海軍很是擔心,說一明這是啥玩意能值這些錢?你要慎重,七萬元加上那四條不是小數目。
柳一明悄聲說,這東西的價值與錢無關,比石達開那煙袋強多了。
那到底是啥寶貝?
這就是紀曉嵐打眼放走的那個寶貝,將它與那幾件零碎組合起來,就是大策劃、大生意、大經營。一句話,它們可都是圈錢的道具呢。
海軍信柳一明,聽說比石達開煙袋還金貴,心里也便響起一陣緊密的鑼鼓,喘氣聲也就立馬粗了。
這時老杜也給他家老二打完了電話,滿臉笑容地出來說老二嫌您出價太低,不過他喜歡陳墨石的字,就同意了。柳一明這才把心落下,說那把箱子里的寶貝看完就去銀行辦款。老杜說還看什么,我知老太爺留下的都是寶貝就成了。柳一明知他是急于辦款,也怕蘇老板回來節外生枝。就讓海軍把舊瓷、大抓筆、鎮紙、筆架、筆筒包上,老杜給找了個袋子裝好,直奔銀行去了。
在銀行里辦好了款,老杜又跟著去賓館里取走了陳墨石四條屏。這時蘇老板也辦完了事來到賓館,得知柳一明收了那件舊瓷后,也不問那是何物,摸著下巴笑瞇瞇地說,貨唯賣與識主方得其價,馬唯遇伯樂方得其價。今晚我設宴,一為柳專家餞行,二為柳專家慶賀。
晚上,別了蘇老板的餞行宴回到賓館,柳一明就給羅布衣幾個打了電話,說我明早七點的航班,十點半到家里看寶貝,不去要和紀曉嵐一樣后悔。
柳一明到家時,剛過九點半,開門的是梅香,問咋來得這么早?梅香含情脈脈地說,陪大媽說話呢。柳一明心領神會地給了梅香一個飛吻。進了客廳,見老媽一人在,問爸呢,老媽說在里面校對他那部《收藏鑒定詞典》呢。柳一明拉開旅行包,拿出兩只板鴨,說媽這是你的,又拿出那只紫砂壺說這是民國年問的,給爸用。老媽歡喜地對梅香說,你一明弟也知道孝敬了。梅香抿嘴直笑。這時,柳一明就拿出一個紙盒,神神秘秘地對老媽說,這就是紀曉嵐在《閱微草堂筆記》中記載的那個得而復失的寶貝,我花了九萬才淘來。老媽雖是大學生,也看過《閱微草堂筆記》,卻不記得什么寶貝,驚呼,九萬?你也舍得!
說話間,約的羅布衣幾個都到了。柳一明便讓進了自己的書房,說知我為何把各位請來嗎?羅布衣說是呀正要問你呢,莫不是把翼王爺那金煙袋帶回來讓我們也過過煙癮吧。柳一明說金煙袋算什么,且聽我先說一段書。就從書架上取下一本精裝的《閱微草堂筆記》放在書桌上,卻不打開,說:紀曉嵐曾在集市見賣花人顧媼,拿著一個舊瓷器出售。這個舊瓷器好像筆洗,但是略為淺了一些,內外和底部都有釉色,有點像哥窯,但又沒有冰紋。看后認為無用,又退給了顧媼。后來,紀曉嵐在《廣異志》、《乾撰子》、《逸史》中都看到有關朱筆、朱盞、朱杯以及葉法善持朱缽畫符的記載,他猛然明白:唐代以前沒有朱硯,點校文籍時都是在杯盞中調朱色,顧嫗所賣的東西原來是朱砂盞!是真正的古董。便急尋顧媼欲買下來,顧媼說早二十錢賣雜貨攤上了。紀曉嵐深為惋惜,感嘆道:“世多以高價買贗物,而真正古器物卻往往遭到擯棄。”
眾人聽得一頭霧水,羅布衣卻從凳子跳了起來,驚呼:那只朱砂盞讓你得到了?
柳一明激動地從盒子里拿出朱砂盞說,正是,令紀曉嵐悔憾不已的朱砂盞就在這里。
眾人哇地一片驚嘆,這就是朱砂盞啊!是國寶吧?快說說你是咋弄到手的。
柳一明清了清嗓子,眉飛色舞地把經過演繹了一遍。
羅布衣感嘆道:緣分就是機遇+眼力+魄力,三者缺一不可啊!
接著柳一明又把那個圈錢的籌劃也說了,眾人又是一遍叫好。王向陽說九萬元淘得這么多寶貝,奇事,大奇事。搞活動那天,一定要讓我用乾隆的大抓筆寫幾個字喲。
羅布衣更是興奮,搖頭晃腦地說江老板得翼王之煙袋,我得爾謙之古錢,一明得老紀夢寐以求之朱砂盞,皆為人生一大幸事也。
又突發奇想地說,一明你把它拿到中央電視臺鑒寶欄目鑒一鑒怎樣?王向陽說扯蛋吧,一明鑒了還要他們鑒?你看他們一個個干巴巴的老生常談,說得清楚么?羅布衣不以為然地說,我是想讓全國的父老鄉親都見識見識這個國寶,知道知道一明的學識呢!
柳一明拊掌大笑,說布衣兄想法妙哉。正得意忘形間,就聽門口通地一聲響亮,驚得眾人心都大跳了一下,循聲看去,見老爺子柳凡夫拄著拐杖,滿臉通紅、眉毛胡子直抖,顫巍巍地立在書房門口,柳大媽神色慌亂地跟在后面。這時,柳一明猛然看到老爺子手里,競也拿著一只朱砂盞,這只盞釉色朦朧,光暈閃動,浸潤著一種厚重的歲月氣息,相比之下,自己手中這只盞的釉色則藍得輕薄、晃眼。柳一明的心揪了起來,腦子里不由地閃現出在老杜家的一幕幕來,頭腦里嗡地一聲,手中的朱砂盞“嗵”地跌成了兩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