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環境爭端解決機制研究

摘 要：解決和避免國際環境爭端已成為近年來備受關注的論題。無論是在1992年聯合國環境與發展大會期間還是新近多邊環境協定的談判和實施過程中，國際環境法的遵守問題都引起了各國政府和國際法學者的關注。多邊環境條約、聯合國海洋法公約以及WTO規則，是國際環境爭端解決機制的主要法律淵源。在一定范圍內，這些多邊條約和條約體系相互影響、相互推動，又相互矛盾和沖突，呈現出國際環境爭端解決機制的獨特發展形態。

關鍵詞： 國際環境爭端；爭端解決機制；多邊環境條約；WTO規則

中圖分類號：DF521

文獻標識碼：A

在經濟與科技高速發展的當今世界，全球環境問題日趨嚴重，由此引發的國際環境爭端也變得更加繁覆，并涉及國際社會各方的利益。《21世紀議程》認為在國際環境法的實施中需要國際機構和環境保護組織的參與，在承認國際環境爭端解決機制存在缺陷的前提下，號召國際社會“研究和考慮擴大和加強各機制，特別是聯合國系統的能力，以在有關各方的同意下斟酌情況查明、避免和解決可持續發展方面的國際爭端，要充分考慮到現有雙邊和多邊協議，以解決這些爭端”［1］。由聯合國環境規劃署（UNEP）制定的21世紀第一個10年中環境法領域的行動計劃——《蒙德維的亞方案三》，也引人注目的將國際環境爭端的避免和解決作為其重要組成部分。在我國法學教育中，一般國際環境法教材大多單列國際環境爭端解決一章（節），也有一些學者撰文對此予以評述，但主要沿襲傳統國際爭端解決模式，從國際機制的視角進行觀察的似不多見。國外學者則對《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的爭端解決機制研究的比較充分而深入，而對國際環境爭端解決機制的研究則僅限于一般描述而較少有評議。為此，筆者試就此問題作進一步闡釋，以期對國際環境爭端解決機制的基本構件及其在解決國際環境爭端中的效用進行較為達觀的闡述和評判。

一、《聯合國海洋法公約》和MEAs[注：多邊環境條約——Multilateral Environmental Agreements，簡稱 MEAs。]對傳統國際爭端解決機制的傳承與創新

（一）《聯合國海洋法公約》對國際環境爭端解決機制的貢獻

1994年生效的《聯合國海洋法公約》（下稱《公約》）是目前國際海洋環境保護領域最具權威性的法律文件，它所設立的一整套解決國際爭端的原則、規則、準則以及決策程序對國際環境爭端解決機制的進一步發展產生了重大而深遠的影響。《公約》對《聯合國憲章》第33條第1項所指的談判、調查、調停、和解、公斷、司法解決、區域機關或區域辦法作了詳盡而系統的規定，在此基礎上，又對傳統爭端解決方法作了一定的改良，如強制調解、強制仲裁等，其中有兩項重要創新是值得我們關注的。

1．導致有拘束力裁判的強制程序[注：參見公約第XV部分第2節導致有拘束力裁判的強制程序。]

《公約》第286條規定：“……有關本公約的解釋或適用的任何爭端，如已訴諸第1節而仍未得到解決，經爭端任何一方請求，應提交根據本節具有管轄權的法院或法庭”，本條所指的第1節就是前述《聯合國憲章》第33條第1項規定的傳統爭端解決方法，而“具有管轄權的法院或法庭”是指國際法院、國際海洋法法庭及其海底爭端分庭。可見，《公約》所建立的爭端解決機制是政治方法與法律方法、傳承與創新和諧相濟的統一體，也顯示出“軟法”的“硬化”和環境爭端解決模式的系統化，從而使爭端的解決能獲得較大的保證。

另一方面，作為一種全新的常設國際司法機構——國際海洋法法庭及其海底爭端分庭的設立，進一步打破了由國際法院行使單一國際司法權的局面，體現了國際司法權平行擴散的趨勢。由于海洋爭端既涉及科學技術也涉及法律思想，因此在法官人選上，《國際海洋法法庭規約》規定，每一地理區域集團應有法官至少三人，而且必須是在國際海洋法領域有較高威望和公認資格的人士，使法庭較國際法院更能體現廣大發展中國家的利益而獲得這些國家的認同，也反映出在解決海洋環境爭端上的專業化特征。

2．私主體介入國際環境爭端解決機制所產生的影響

傳統意義上的國際爭端其當事方主要是國家，并不包括國家以外的私主體。然而，有關海洋環境資源保護與開發的海洋爭端，愈來愈直接關涉國家以外的如非政府組織、自然人和法人等私主體的權益，對此，《國際海洋法法庭規約》第37條規定，不僅締約國，而且締約國以外的實體包括國際海底管理局、企業部、國營企業以及自然人或法人均可成為海洋法法庭的訴訟當事者，這必將對傳統國際法的理論和實踐產生歷史性的影響。但是，我們可以肯定，環境爭端解決機制朝多元化發展以適應私方參與的趨勢已在所難免。

（二）MEAs對傳統國際爭端解決機制的傳承及變革

《公約》規定了一個最全面、系統的爭端解決機制，并在實踐中被證明是行之有效的。這一成功范例為之后的MEAs所效仿，一些MEAs中就有關于強制仲裁、強制調解及其附件中規定建立仲裁庭等條款。然而，《公約》畢竟不是專門的國際環境條約，其爭端解決規范遠不能適應國際環境爭端的特殊需求，而MEAs正是解決這類專門性問題的重要國際法依據，在國際實踐中呈現其獨特的發展形態。

1．談判與磋商的普適性及利益平衡問題

幾乎所有MEAs都規定以談判和磋商解決環境爭端，可見談判和磋商具有普適性的特點。一方面，作為爭端解決的一種基本和常用的方式，談判和磋商確有其一定的優點：如談判雙方可自由掌控談判的進程，而不必囿于一些嚴格的規則，有利于維持雙方的友好關系而不致“劍拔弩張”；當事方“可以充分考慮爭端所涉及的歷史、政治、經濟、法律和現實的種種因素，反復交換彼此看法、見解和要求，以使爭端得到完全一致的合理解決，具有較大的靈活性與合理性，易于溝通思想而趨于一致”［2］。但另一方面，由于缺乏外力的介入，爭端雙方政治、經濟力量的對比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談判和磋商的走向，有可能導致力量較弱一方的利益受損，同時，也會損及第三方的利益。

基于上述原因，有學者認為，在談判和磋商中，利益平衡或利益均等原則應作為基本指導原則［3］。這實際上是公允及善良原則（ex aequo et bono）在環境爭端解決中的具體體現。要做到這一點，主權國家就應“以合作的、互利的、長期的、共同的利益觀取代爭斗的、利己的、短視的、單一的利益觀”［4］，尤其是面對相互依存的生態環境問題更應要求如此。

2．國際仲裁的“勃興”

仲裁作為國際法上的一種傳統制度，從19世紀初到20世紀初，曾被廣泛應用[注：據統計，1820年至1840年有仲裁案8件； 1840年至1860年有30件；1860年至1880年有44件；1880年至1900年高達90件。（王鐵崖.國際法［M］.北京：法律出版社，1995 ：583.） ]。1899年海牙和會達成的《和平解決國際爭端公約》就將仲裁作為其主要內容之一，制定了系統的仲裁規則，并對常設仲裁法院的組成和工作程序作了具體規定，1900年常設仲裁法院（Permanent Court of Arbitration）正式成立。然而，20世紀以后，常設仲裁法院受理的案件數量卻每況愈下，至20世紀90年代國際仲裁才再度受到國際社會的重視。1994年第49屆聯合國大會一致同意接納常設仲裁法院為聯合國大會觀察員，從而使其有可能在今后的和平解決國際爭端方面發揮更積極的作用［4］67。

新近達成的一些MEAs也顯示出加強仲裁的作用，不但多數MEAs都規定有仲裁條款[注：如1973年《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第18條；1979年《保護野生動物遷徙物種公約》第13條；1985年《保護臭氧層維也納公約》第11條3（a）；1989年《控制危險廢物越境轉移及其處置巴塞爾公約》第20條2、3（b）；1992年《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第14條2（b）；1992年《生物多樣性公約》第27條3（a）；1992年《跨界水道和國際湖泊保護和利用公約》第22條2（b）；1997年《國際水道非航行使用法公約》第33條2；2001年《關于持久性有機污染物的斯德哥爾摩公約》第18條2（a）等。]，而且有的將仲裁作為爭端解決的強制方法。一些MEAs為加強仲裁的實效，通過其附件或附則詳細規定了仲裁的有關程序問題，如1989年《控制危險廢物越境轉移及其處置巴塞爾公約》（Basel Convention on the Control of Transboundary Movements of Hazardous Wastes and Their Disposal，下稱《巴塞爾公約》）等。這是仲裁解決機制本身所具有的靈活性所致。

3．國際司法體制的專業化和區域化

采用司法解決方法解決環境爭端受到了許多MEAs的重視，特別是20世紀80年代中期后制定的MEAs都包含司法解決的條款。一些MEAs規定，締約國可選擇在批準、接受、核準或加入公約或其后任何時候，將爭端提交國際法院（International Court of Justice，ICJ）作為爭端解決的強制性方法。然而，在實踐中，很少有國家做出這樣的選擇。

國際法院從1946年成立至2004年，共受理105起訴訟案件，24件咨詢意見請求［5］，但是從1990年至2000年的10年間，國際法院只受理了5件有關環境保護的案件。3件是關于核武器或核武器實驗對環境的影響，兩件是因環境損害而發生，而只有對“蓋布斯科夫—納基瑪諾工程案”國際法院做出了確定性的判決。此外，國際法院于1993年7月專門成立了由7名法官組成的環境事務分庭，但迄今為止該分庭尚未得到應用［6］。主要原因是冷戰后國際法院日益受到眾多國際司法機構的挑戰，一些專門性和區域性的國際法庭和裁判機構（International Courts and Tribunals）急速擴散(proliferation)，至少包括國際海洋法法庭、歐洲人權法院、歐洲法院等10多個國際司法機構，這些機構在處理特殊領域內的爭端上具有較強的專業優勢，體現了國際司法體制的專業化、區域化發展趨勢。

二、國際環境爭端解決的全新模式——“不遵守程序”

自上世紀80年代以來，在MAEs中包含有一種“不遵守程序”[注：對《議定書》第8條及締約國第一至第十次大會各項決議的內容進行比較分析后，筆者認為“不遵守程序”是指建立一套特定的規范體系評估締約方遵守公約義務的狀況，當某一締約方有可能不遵守或不遵守公約義務時相關締約方可建議采取適當的行動和措施，并由公約所設立的專門機構負責監督管理的一種爭端解決方式。［2007-2-10］http://www.unep.org/ozne/.]，1985年《保護臭氧層維也納公約》（Vienna Convention for the Protection of the Ozone Layer）締約國在1987年通過的《關于消耗臭氧層物質的蒙特利爾議定書》（Montreal Protocol on Substances that Deplete the Ozone Layer以下簡稱《議定書》）是第一個設立不遵守程序的MAEs[注：為彌補《保護臭氧層維也納公約》第11條的不足，《蒙特利爾議定書》第8條首次提出設立不遵守程序的動議，但此時對該程序的表述是非常模糊的，至締約國第一次大會的第I/8號決定才明確為：“不遵守程序”。由此，《議定書》成為MEAs中最早規定有該程序的國際法律文件。［2007-2-10］http://www.unep.org/ozne/.]。而1989年《巴塞爾公約》締約方大會建立的促進履約和遵約的機制則對不遵守程序的完善作了有益的嘗試。

（一）“不遵守程序”的緣生及其構成

1．不遵守程序產生的背景

《保護臭氧層維也納公約》第11條對傳統爭端解決方法進行了詳細列舉。然而在實踐中，爭端一經發生，則表明締約方的某一行為可能或已經違背了公約義務，甚至造成了某種損害結果，即使爭端最終得以解決，但其損害結果往往是不可逆轉的，這無疑與公約的目的和宗旨相背離。因此，采用各種有效措施幫助締約方遵守公約，遠勝于事后補救，但傳統爭端解決機制卻未能對此提供有效的方式。為彌補這一缺憾，《議定書》創設了一種全新的模式——“不遵守程序”，締約國最終在《議定書》第四次大會IV/5號決議中正式通過了該項程序并對此作了詳細規定。

2．《議定書》“不遵守程序”的構成

（1）程序的啟動

議定書規定了三種程序啟動的方式，當事方可任選其一：第一，如果一個或多個締約方對另一締約方在履行《議定書》所規定的義務持有保留意見，則可將該意見以書面形式提交秘書處，一締約方也可為締約方的共同利益而發起程序；第二，秘書處應向締約方收集有關損耗臭氧層物質的數量、進出口統計數據，以提交締約方大會，由此發起程序；第三，由某個認為自己沒有能力充分履行義務的締約方本身發起。

在實踐中，不遵守程序大多以第三種方式發起，表明不遵守程序的非對抗性特點；另一方面，不遵守程序的發起是不以遭受實質性損害為前提，在爭端和損害實際產生前即避免之，體現了不遵守程序所蘊涵的“預先防范”概念。對此，筆者將在下文予以闡釋。

（2）實施委員會的性質與職責

實施委員會是不遵守程序的專門性常設機構，由“締約方大會”根據“公平的地域分配” 原則（equitable geographic distribution）選舉產生的10個締約國組成，任期兩年。該委員會是一個咨詢、調解機構，主要負責處理提起不遵守程序的相關文件、資料和信息，并向締約方大會遞交報告，以便保證有關各方在尊重《議定書》各項規定的基礎上以友好方式解決問題。

(3)締約方大會的職權

《議定書》規定，締約方大會在收到實施委員會的報告后，可以決定并采取措施協助各締約方遵守《議定書》和推動實現《議定書》的各項目標。這些措施有：① 提供適當援助；② 發出警告；③暫停有關締約方在《議定書》下享有的具體權利和特權。

《議定書》盡管包括了一份指示性清單，其中開列了締約方大會可以針對違約行為采取的措施（包括執法措施），但締約方大會在采取這些措施時是非常審慎的，其重點仍然是協助締約方履行義務。

3.“不遵守程序”與《保護臭氧層維也納公約》第11條的關系

對于不遵守程序與《保護臭氧層維也納公約》第11條傳統爭端解決機制的關系，《議定書》未有明確規定，因為這是《議定書》第四次締約國大會頗具爭議的問題。如西班牙代表認為，《議定書》第8條和《保護臭氧層維也納公約》第11條應構成一個整體來決定“不遵守情事”[注：根據《Stockholm Convention on Persistent Organic Pollutants》Article 17：Non-compliance “The Conference of the Parties shall， as soon as practicable， develop and approve procedures and institutional mechanisms for determining non-compliance with the provisions of this Convention and for the treatment of Parties found to be in non-compliance”，結合《議定書》第8條及締約國第一至第十次大會的各項決議的內容，“Non-compliance”是指“締約方不遵守《議定書》條款所載明的義務的情況和事實”——“不遵守情事”，故“不遵守程序”也稱“不遵守情事程序”。［2007-2-10］http://www.unep.org/ozne/.]以及對不遵守締約方的處理，二者不可或缺；而日本代表認為，《議定書》第8條是《保護臭氧層維也納公約》第11條的附屬措施。我國學者則認為，“兩個程序是互相區別的單獨程序，平行存在，在任何特定情況下，締約國應有權采取其中的一個”［7］。事實上，秘書處一旦收到關于某締約方可能不履行義務的書面報告， 不遵守程序就不可避免的啟動。雖然《議定書》并不禁止各當事方就爭端解決措施的選擇達成共識，但締約方大會一旦決定采取其他措施保證義務的履行，則他們無需考慮當事方為此所達成的協議。因為，《議定書》就是意圖使締約方大會在爭端解決上擁有最后決定權［8］。

4．《議定書》“不遵守程序”的目標與缺失

與傳統爭端解決程序相比，不遵守程序旨在成為一個非對抗性、進行協調與合作的嶄新的爭端解決機制，其目的是協助和鼓勵不履行義務的締約方充分遵守《議定書》而不是對抗與報復［9］。在不遵守程序內，建立一種能夠形成各締約方自由選擇爭端解決措施的協議而不帶有指控和對抗性的制度，更有利于實現《議定書》的目標。但是，不遵守程序本身仍然存在若干可能嚴重阻礙其發揮作用的問題。在該程序運行中，雖然不遵約方有“合理的機會”就該不遵守情事向申請發起程序的當事方和秘書處提交一分書面回復，但在此書面回復中不必載明解決爭端的建議，況且，當事方就爭端解決措施所達成的協議，不能對抗實施委員會和締約方大會對不遵守情事所作的決定，由此，必然挫傷各當事方主動采取措施解決爭端的積極性。有學者批評不遵守程序因“缺少靈活性”而有可能遭到來自發展中國家的抵制，并擔心將導致當事方自己采取措施解決爭端，甚至會阻卻產生一種較好的爭端解決方法的機會［10］。

（二）《巴塞爾公約》對“不遵守程序”的完善［11］

2002年12月9-13日在瑞士日內瓦召開的《巴塞爾公約》締約方第六屆會議正式確定促進履約和遵約機制的有關職責范圍。從具體規定來看，《巴塞爾公約》與《蒙特利爾議定書》的模式有著很大的相似之處，譬如：都規定其機制的性質應是非對抗性的、透明的、符合成本效益的和防范性的，在機構設置上，兩者也并無二致。但是，《巴塞爾公約》所確立的爭端解決機制對不遵守程序進行了一定的完善。首先，在程序啟動上，對于可以發起程序的三種情況中的第二種情況，《巴塞爾公約》特別規定締約方應首先就此事項向其遵約狀況出現爭議的有關締約方發出通報，然后雙方應通過磋商努力解決這一事項，增強了不遵守程序的靈活性；其次，就不遵守程序與《保護臭氧層維也納公約》第11條傳統爭端解決機制的關系問題，《巴塞爾公約》明確規定“本機制不得損害關于爭端解決的第20條的條款”[注： 《巴塞爾公約》第20條規定了爭端解決兩種模式：一是合意模式，即爭端發生時，有關締約國應通過談判或以它們自行選定的任何其他和平方式謀求爭端的解決，如果有關締約國無法以上述方式解決爭端，據以爭端各方的同意，應將爭端提交國際法院或按照關于仲裁的附件六所規定的條件提交仲裁；二是自愿強制模式，即在批準、接受、正式確認或加入本公約時或其后的任何時候，一個國家或政治和(或)經濟一體化組織可以聲明，它承認對接受同樣義務的任何締約國而言，下列辦法為強制性的當然辦法并無需訂立特別協定：(a) 將爭端提交國際法院和(或) (b) 按照附件六所規定的程序進行仲裁。]，給當事方自由選擇爭端解決方式留有較大的空間；最后，《巴塞爾公約》允許締約方采用由民間社會提供的說明遵約所遇困難的適當資料，從而在MAEs中為私主體參與國際環境爭端解決提供了一個珍貴的機會。

（三）“不遵守程序”的法理基礎——“預先防范”概念

從前文可見，與傳統爭端解決機制相比，不遵守程序的一個顯著特征是以爭端的避免或防止為目的，其中所涵蓋的“預先防范”概念是值得研考的。

預先防范概念首先出現于國內環境法，隨后進入國際環境法領域。德國的城市環境政策被認為是這項概念出現的起點［12］。1972年《聯合國人類環境宣言》原則21就含有預先防范的因子，而《里約宣言》原則15對預先防范概念作了初步闡述，即“遇有嚴重和不可逆轉損害的威脅時，不得以缺少科學的充分確實證據為理由，延遲采取符合成本效益的措施防止環境退化”，在國際環境法領域為預先防范概念的形成奠定了基礎。雖然，目前預先防范概念在內涵上仍有待明確，但有四項內容普遍載于相關的國際法律文件中：風險、損害、科學不確定性和差別能力。

1．風險：它是預先防范的規定性特點。預先防范在國際環境法內考慮了一種新類別風險——生態風險。此類風險的主要困難在于評估，即在風險發生的或然率的定量和定性方面的敘述。

2．損害：損害是風險所可能導致的后果。損害的特點通常是其嚴重性的閾限，因此，只能在有限的范圍內應用預先防范。閾限在這里指的是“嚴重”和“不可逆轉”的概念。

3．科學不確定性：科學不確定性是合法應用預先防范措施的必要條件。有人擔心，這是否可能帶來沒有經濟和技術活動的社會？答案是否定的。因為，預先防范措施的范圍必須基于知識，亦即根據科學成果呈現一定程度的一貫性。預先防范要求不斷地審查風險，只要定性和定量識別取得進展，就可以不斷改善預先防范措施，從而更有能力管理和控制風險。

4．差別能力：即按照一國的情況，考慮其能力，把預先防范同比例適當的辦法聯系起來。就風險和損害的評價而言，各國并不具有同等科學水準的技能，對于發展水平不同的國家，在執行預先防范措施方面，不能作同樣的規定。為此，《議定書》在序言部分就明確規定，“決心采取公平地消耗臭氧層物質全球總排放量的預防措施，以保護臭氧層，而最終目的則是根據科學知識的發展，顧及到技術和經濟考慮，來徹底清除此種排放，要銘記發展中國家的發展需要”，并以此為指導原則建立起一整套較為完備的非對抗性和具有防范性的、旨在協助締約方履行公約義務的不遵守程序。

三、WTO與MAEs爭端解決機制的沖突與協調

與WTO復雜而精細的爭端解決機制相比， MEAs的有關爭端解決條款在很大程度上尚處于發展的初始階段。從表面上看，WTO和MEAs在兩條平行的軌道上運行，在各自的領域內發揮作用，似乎互不相干，但在特定情形下，二者卻存在著某種重疊，而可能導致爭端解決機制的沖突，筆者對此問題進行初步分析并試圖得出一些并非結論性的意見。

（一） WTO和MEAs爭端解決機制的沖突

1．沖突之源

聯合國環境規劃署（UNEP）已確認WTO的一些特定規則將導致與MEAs的潛在沖突。實體法規則的沖突以致法律程序的沖突[注：WTO與MEAs爭端解決機制具體構件的差異也可能導致爭端解決機制之間的沖突，對此，本文雖有所涉及，但因限于篇幅殊不作專門闡釋。]，在WTO和MEAs環境爭端解決機制的運行中表現得尤為突出。

GATT第11條規定禁止配額和進出口許可證，因為這些措施較之關稅更易扭曲國際貿易自由化。然而，一些MEAs（如《巴塞爾公約》等），卻給締約國施加了許可證義務［13］。WTO也確認大約有30個MEAs包含了規制特定物質或產品的貿易措施條款，即允許東道國以禁令的方式在對外貿易中采取某種限制措施。GATT第1條要求各締約方相互間給予最惠國待遇，而一些MEAs則要求其締約方對非締約方適用更為嚴格的貿易限制條款。由于產品的生產方式和生產過程會經常引起環境問題，一些MEAs規定了“生產過程方法”（production process method）的要求，這就與GATT第3條的“相同產品” （like product）國民待遇標準相沖突。可見，MEAs以貿易措施作為對國際環境問題的跨界性和國際經濟行為模式的邏輯上的應對，已成為越來越普遍的現象。

2．沖突的可能性和現實性分析

WTO和MEAs實體法規則的矛盾潛伏著其爭端解決機制沖突的可能性。我們可以設想：如果A國和B國均為WTO締約方，A國同時還是某個MEAs的締約方而B國不是，A國對B國適用了該MEAs規定的較締約方更嚴格的貿易限制條款，那么A國的行為就違反了GATT第1條的規定。若雙方因此發生爭端，則在該MEAs和WTO爭端解決機制之間，應付諸何者解決？這被外國學者稱之為“挑選法院”（forum shopping）。“歐盟訴智利劍魚爭端案”[注：雖然本案所涉及的“法院選擇”是國際海洋法法庭，但《聯合國海洋法公約》是目前國際海洋環境保護領域的權威性法律文件，因此，從廣義上看它也屬MEAs范疇，故援引本案作為WTO與MEAs爭端解決機制沖突的例證。]便是一個明顯的例證。1991年智利頒布一項禁令，禁止在其200海里專屬經濟區內外捕撈劍魚的外國捕撈漁船在智利港口轉卸，歐共體認為，這違背了GATT“數量限制的一般取消”的規定。雙方于2004年分別將爭端提交WTO爭端解決機制和國際海洋法法庭［14］。雖然雙方最終中止了各自的程序，但足以說明，這種沖突不只是一個邏輯推論，而是現實中已經發生的事實。

（二）WTO和MEAs爭端解決機制的協調

WTO秘書處曾指出，如果爭端雙方都是某個MEAs的締約方，同時也是WTO的成員方，那么，爭端可以在MEAs的框架內解決；但如果一方訴諸WTO爭端解決機構，則也可在WTO內解決［15］。這種明顯模棱兩可的意見并不能使問題得到實質性解決。1994年《貿易與環境的決議》將多邊貿易體系和MEAs爭端解決機制的關系作為貿易與環境委員會有權討論的事項之一，但迄今該委員會未曾取得任何確定性的結論。就此問題的解決，筆者嘗試從下列幾種方案考察：

1．以《維也納條約法公約》進行協調的困惑

WTO和MEAs爭端解決機制產生沖突的原因之一是其規則的沖突，那么《維也納條約法公約》第30條的規定是否可用以解決這一問題？

審視該公約第30條規定，涉及同一事項的先后幾個條約，如果后訂條約的當事方并不包括先訂條約的全體當事方，那么，在同屬于這兩個條約的當事方之間，后訂條約優先適用。然而，WTO和MEAs都有非常復雜的常設機制，一項條約往往附隨一系列的修正案和決議，為判斷WTO規則和MEAs的時間順序帶來了極大的麻煩。此外，一個根本問題是，第30條適用的前提是有關爭端必須涉及“同一事項”，而在實踐中，某一環境與貿易爭端是否涉及“同一事項”，是令人困惑而難以確定的。

2．WTO爭端解決機制的力量與弱點

與MEAs相比，WTO爭端解決機制更富強制力和高效率，其專家組和上訴機構的決定和裁定一經通過即對成員方發生效力，除非“全體一致否認”［16］。因此，當貿易與環境爭端發生時，當事方可能更愿意將爭端訴諸WTO爭端解決機構。

然而，WTO爭端解決機制是為解決國際貿易爭端而設立的，其專家組和上訴機構的成員主要是國際貿易專家，由此，在爭端解決中，環境因素能否得到應有的、客觀的考量是足以令人憂慮的。雖然在處理有關爭端時，一些環境組織和環境問題專家會主動提供意見，但WTO《關于爭端解決規則與程序的諒解書》第16條規定，WTO專家組并沒有義務采納這些意見。況且，目前這一機制可以說已經是超負荷運轉，[注： 自1995年1月1日成立以來的10年多時間里，WTO爭端解決機制共處理案件329起，可見運行得非常頻繁。(See WT/DS/OV/23，7 April 2005)]因此，在解決貿易與環境爭端上對它不能有過多的依賴。

3．“不遵守程序”的潛能

《議定書》所建立的不遵守程序，允許締約方提起關于不遵守情事的申訴，締約方大會有權采取一系列措施包括“援助”和“制裁”，協助和監督締約方履行義務。此后，一些MEAs相繼建立起這種激勵和遏止雙管齊下的不遵守程序，在實踐中日益顯現其特殊的效應。因此，在WTO和MEAs爭端解決機制發生沖突時，可考慮發揮不遵守程序的潛能。當環境與貿易爭端可能或已經發生時，應要求當事方盡先啟動不遵守程序避免之，而不是直接訴諸WTO爭端解決機制——這可被稱為“用盡不遵守程序”原則。當然，這種方案的有效運轉，不但要求不遵守程序的進一步完善，更要求加強MEAs和WTO兩種機制之間的合作，如信息資源的交流、決策過程中的相互理解甚至給予對方一定的參與權，還可聯合建立包括國際貿易專家和環境問題專家在內的專家名冊，以高效、準確地解決環境與貿易爭端。

四、結語

無論MAEs的傳統爭端解決機制或是以預先防范概念為基礎的不遵守程序，似乎都未給個人、跨國公司和非政府組織等私主體多少活動空間，依舊是以主權國家為其主要參與者。事實上，國際環境爭端影響深遠，將個人、非政府組織等私主體排除在外，并不利于爭端的解決。

國際社會的現狀是：人類的生存“環境”被主權國家分而治之，以主權為根本屬性的各國的環境治理行為卻常常存在著“短視”和“以鄰為壑”等情形，不利于環境保護國際協調意志的形成。而諸如國際環境保護非政府組織等私主體，因其所具有的公益性，能通過其行動推動各國對一些環境問題達成共識，而在全球環境治理中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在這方面，MAEs以外的國際爭端解決機制倒已有了更大的作為。如：WTO對待環境保護組織等“法庭之友”的陳述意見，在“美國汽油標準案”、 “荷爾蒙案”、“海蝦－海龜案”、“英國鋼鐵公司案”等判例中，已經從開始的拒絕到傾向于接受；聯合國海洋法公約則允許自然人或法人等私主體參與國際海洋法法庭的訴訟；世界銀行專家檢查組程序還允許“受影響團體”介入爭端解決機制，專家檢查組在1994年的“艾倫河三號大壩案”中成功地運用了這一模式，并產生了巨大的社會效應。這實際上反映了國際環境爭端解決機制的一種潛在的趨勢，至于以何種方式將私主體納入MEAs爭端解決機制，是一個具有重要的理論和現實價值而有待學界共同關注的論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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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責任編輯：徐 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