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章學誠通過反思乾嘉考據學風,對“六經皆史”觀進行了全面而深刻的總結,以挽救日趨尖銳的漢宋之爭和門戶之見,力圖將學術發展導向客觀理性的經史合一、史學經世的道路,糾正當時經學研究沉溺于訓詁考證,脫離社會的弊端,為經學和史學研究理論開創了新局面。
[關鍵詞]章學誠;六經皆史;考據;
[中圖分類號]B249.7[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8—1763(2007)02—0049—05
章學誠《文史通義》首句就提出“六經皆史也”,《易教》、《書教》、《詩教》、《禮教》、《經解》、《原道》、《史釋》諸篇,都是圍繞這一觀點展開的。他提出“六經皆史”,是因為乾嘉考據學過于瑣碎,而“世之溺者不察”,反而盲目追逐這種風尚,導致學術研究中“道之不明”,因此力圖挽救這種學風上的偏差;而針對宋明理學學風空疏,他在晚年又提出“言性命者必究于史”,從而完整的建立起自己學術思想體系。
章學誠主張治學應發揚求實精神,以“持世救偏”目標。具體的說,“君子茍有志于學,則必求當代典章,以切于人倫日用;必求官司掌故,而通于經術精微;則學為實事,而文非空言,所謂有體必有用也。\"[1](P271)強調學術研究要與歷史制度和社會現實聯系起來,驗于人事?!傲浗允贰庇^正是把《六經》還原為歷史著述,用歷史的眼光看待經學,這種平等、理性的學術觀在近代學術史上的有著重大影響,它預示者籠罩在“六經”上的神圣光環開始褪色,作為政治學說和意識形態權威經典的地位開始動搖,為近代經學崩潰、儒學轉型提供了理論素材。
一、“六經皆史”解析
我們要弄清楚章學誠的“六經皆史”,首先就要明白他對“六經”的定位。章學誠認為,“古人不著書,古人未嘗離事而言理,六經皆先王之政典也?!保?](P1)《六經》都是先王的政典,夏商周三代的“政典”出自專掌文獻典制的“史”之手,“易”掌于太卜,“書”藏于外史,“禮”歸宗伯,“樂”隸司樂,“詩”在太師,“春秋”存乎國史。他通過探索《六經》產生的過程,從學術源頭揭示出六經的本質為三代之史,而非圣人為萬世立法,三代以后的人事變遷,應當求之于三代以后之史。“古之所謂經,乃三代盛時,典章法度,見于政教行事之實,而非圣人有意作為文字以傳后世也?!保?](P77)六經只是“先王得位行道,經緯世宙之跡”,歷代“學者崇奉六經,以謂圣人立言以垂教”,卻不知道三代時,六經皆為“專官之掌故,而非圣人有意作為文章也”。[1](P271)章學誠從六經的起源上來考察它的性質,指出不論后世給予六經何等的尊榮,其本來面目只是三代帝王的政教典章,也就是當時社會的制度典籍的殘留。
其次,便是他所說的“史”究竟是指什么,這是“六經皆史”說引起爭議最多的方面。胡適解釋為“一切著作,都是史料”;[2](P137)周予同、湯志鈞則認為是指六經中蘊涵“史意\";[3](P711)倉修良則進行了一下調和,認為雖是指史料,但“史料本身就包含有史義,決不會有脫離史料的抽象史義”。[4](P114)《文史通義·史釋》中說,雖然府史與所謂內史、外史、大史、小史等,官屬等級、職守判若霄壤,“然而無異義者,則皆守掌故,而以法存先王之道也。”所以,“古無私門著述,六經皆史也”[1](P827),“史”就是有關政教的事件、掌故等記載和典章制度殘留,這是他“六經皆史”中的“史”所指的史料含義?!傲浗允贰敝械摹笆贰边€有另一層思想含義,就是他所特別提出的“史意”,也就是孔子說的“其義則丘竊取之矣”的義。他指出,“史之大原本乎《春秋》,《春秋》之義昭乎筆削。筆削之義,不僅事具本末,文成規矩而已。”[1](P252)“六經皆史”就是力圖把六經的涵義導向這種“史義”,在這里史意和史義是相通的。所以,章學誠的本意是決不是把“六經”僅僅只當作史料或者史意,這里的“史”指史學,也就是說六經是史學著述,其中既保存了大量史料又闡發了史意,這種史意是對歷史的主動詮釋,而不是僅僅通過史料選擇和筆法來實現。用他自己的話說,歷史研究就是要做到“綱紀天人,推明大道,所以通古今之變而成一家之言?!保?](P252)因此,有學者把“史義”的概括為:一是明大道,二是主張通古今之變,三是重家學,四是貴獨創。[5](P616)
湖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7年第2期李江輝:“六經皆史”與章學誠對乾嘉考據學風的反思歷史絕不僅僅是對文獻、典制、事件的記錄,它還有著內在的含義,去發掘隱藏在歷史變遷中的這種內在含義才是史學更為重要的任務,這也是歷史真正魅力所在?!读洝方允墙浀涞氖穼W著述,“六經皆史”觀所指的“史”具有六經所代表的最完善史學形式體例和思想意義兩層含義,力圖去掉籠罩在經典之上的神圣不可侵犯的權威性,剝除任何覆蓋其上的抽象的非理性外衣,把“經”還原為“感性”和“具體性”的“歷史”,這也意味著讓失去“本來面目”的“經典”,恢復它的本來面目。
最后,要正確認識經與史的關系。章學誠認為,“經史者,古人所以求道之資”[1](P709),學術根柢在于經史,并用“道”將經、史聯系起來。“且古人之于經史,何嘗有彼疆此界,妄分孰輕孰重哉!……《通義》所爭,但求古人大體,初不知有經史門戶之見也。”[1](P759)認為而經史密不可分,“經史之不可判也,如道器之必不可分也?!保?](P300)如章學誠說,“夫道備于六經,義蘊之匿于前者,章句訓詁足以發明之。事變之出于后者,六經不能言,固貴約六經之旨而隨時撰述,以究大道也?!保?](P104)但是,“六經”是“器”,而“道”恰恰就在蘊涵在“器”中,而且,道、器都是隨著時代變化的,二者相互依存,根本沒有離開“器”的“道”,但是“器”本身絕不是“道”。
所謂的“道在器中”,更具體言之,就是說“道”蘊涵在“典章制度”、“掌故\"和\"人倫日用\"之中。“道因器而顯,不因人而名也。自人有謂道者,而道始因人而異其名矣。”[1](P102)因此,“求道于器\"也就是首先要關心社會政治和日常生活,關注人類社會歷史的發展。\"《易》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啦浑x器,猶影不離形。后世服夫子之教者自六經,以謂六經載道之書,而不知六經皆器也?!蜃邮隽浺杂柡笫溃嘀^先圣先王之道不可見,六經即其器之可見者也。后人不見先王,當據可守之器而思不可見之道,故表章先王政教,與夫官司典守以示人,而不自著為說,以致離器言道也。夫子自述《春秋》之所以作,則云‘我欲托之空言,不如見諸行事之深切著明’。則政教典章人倫日用之外,更無別出著述之道,亦已明矣?!保?](P100)在這一理論支撐下,他批評了兩種錯誤的學術傾向。一種是錯誤的以天人、道德、性命之學為“道”,認為“于學問、文章、經濟、事功之外,別見有所謂道矣?!保?](P822)這種對道的誤解,使以宋明理學為代表的儒學研究嚴重脫離現實,“儒家者流,守其六籍,以為是特載道之書耳。夫天下豈有離器言道,離形存影者哉?彼舍天下事物人倫日用,而守六籍以言道,則固不可與言夫道矣!”[1](P101)其實,“道非必襲天人、性命、誠正、治平,如宋人之別以道學為名,始謂之道。”[1](P708)另外一種是乾嘉考據學為代表,“又坐宋學太不講耳”[1](P822),像這種純粹學術研究,也脫離現實,為考證而考證,沉溺章句訓詁之中。“君子茍有志于學,則必求當代典章,以切于人倫日用;必求官司掌故,而通于經術精微,則學為實事,而文非空言?!恢敶院霉牛煌ㄕ乒识越浶g,則之文,射覆之學,雖極精能,其無當于實用也,審矣!”[1](P271)
可見,“故舍器而求道,舍今而求古,舍人倫日用而求學問精微,皆不知府史之史通于五史之義者也。”[1](P271)空談性命或者純粹考據都不是章學誠認為的真正學術,都是不知“史意”,也就無法“究明大道”。
二、“六經皆史”與“著述”觀
任何思想理論若要澤被學林,傳諸后世,都必須筆之于書,歷史更是這樣。如何作史,作怎樣的史,是每個史學家都必須面對的問題。“六經皆史”是章學誠對經學的本質和歷史的意義思考的結晶,這一理論的現實表現就是他的史學著述觀,即方法論。在《報孫淵如書》中,章學誠指出,“盈天地間,凡涉著作之林皆是史學。《六經》特圣人取此六種之史以垂訓耳。子、集諸家,其源皆出于史。”[1](P721)此書作于1788年,余英時認為這是章學誠首次發表關于“六經皆史”的見解。那么可以說章學誠從一開始就把“六經皆史”與著述緊密聯系在一起,把《六經》視為圣人的著作。在這種史學思想的指導下,他主張史學家在作史時不可空談性命,必須切近人事,“即器求道”,對“史意”進行探討和詮釋,撰寫出“別出心裁”、“綱紀天人”、“推明大道”、“成一家之言”的專家著述。
他指出,史學著述從風格特點上可以分為三種,“主義理者,著述之立德者也;主考訂者,著述之立功者也;主文辭者,著述之立言者也?!保?](P714)雖然著述的風格不同,但都是學者成就不朽功業的途徑。他同時把所有史學著作從體例、形式上分為撰述和記注兩種類型,“《易》曰:‘筮之德圓而神,卦之德方以智?!g嘗竊取其義以概古今之載籍,撰述欲其圓而神,記注欲其方以智也。夫智以藏往,神以知來,記注欲往事之不忘,撰述欲來者之興起,故記注藏往似智,而撰述知來擬神也。藏往欲其賅備無遺,故體有一定而其德為方;知來欲其抉擇去取,故例不拘常而其德為圓?!保?](P36)因此,在三代以前,“圓而神\"的撰述“無定名”,“方以智\"的記注則“有成法”,二者各有優劣。“圓神方智,自有載籍以還,二者不偏廢?!保?](P36)這是對史料和史學進行區別,史料重“例”,史學重“義”。記注有成法,則在史料選擇上須遵循原則,不能隨意去??;撰述無定名,故隨能時移世變,人事變化,推明大道。但是,在當時考據盛行學術背景下,“史家著述之道,其可不求義意所歸乎!自(司馬)遷、(班)固而后,史家既無別識心裁,所求者徒在其事其文”[1](P250),著作大多不知“史意”,不明大道。“而世之溺者不察也。太史公曰:‘好學深思,心知其意?!斀裰?,安得知意之人,而與論作述之旨哉!”[1](P253)《六經》體現了“史意”,這種“史意”便是“道”的表現,明白這一點就成為“知意之人,便是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者”。因此,他專門對以往的史書加以批判,“以博稽言史,則史考也;以文筆言史,則史選也;以故實言史,則史纂也;以議論言史,則史評也;以體裁言史,則史例也。唐宋至今,積學之士,不過史纂、史考、史例;能文之士,不過史選、史評,古人所為史學,則未之聞矣?!保?](P767)這些史纂、史考等便屬于不知“意”,因此在章學誠看來不是真正的史學,也算不上是著述。
章學誠列舉王應麟為例,“王氏諸書,謂之纂輯可也,謂之著述則不可也;謂之學者求知之功力可也,謂之成家之學術則未可也?!保?](P117)“功力之與學問,實相似而不同?!保?](P807)王應麟被清代考據學者視為鼻祖,章學誠卻否認他的書為著作,無疑是對這些人的當頭棒喝。當時的學者們大都喜作筆記、札記,均為“比類之書”,徒似王應麟的纂輯之書龐雜,而不能得顧炎武《日知錄》嘔心瀝血之深意,與專家著述有根本的差異。所謂“綜核前代,纂輯比類,以存一代之舊物,是則所謂整齊故事之業也?!保?](P253)這固然是“藏往似智”,但是如果僅僅做到這樣,就不可能在死的文獻中取得活的知識,也就談不上更加重要的“推明大道,所以通古今之變”。
據所處時代的學術風氣而言,章學誠自己也說,“鄙則以為風氣所尚,有利即有其弊,著書宗旨,自當因弊以救其偏,但不可矯枉而生于過爾?!保?](P653)明末顧、黃、王倡經、史之學以救理學空疏,其后來者則矯枉過正,反溺于風氣。錢穆就曾指出,清代學者“比類纂輯,拾遺搜隱,正所謂藏往似智也。即名物訓詁,典章考訂,究其極,亦藏往似智也。此皆記注纂類之事,不得即以是為著作。纂輯記注之不得為著作,正即是功力之不得為學問也。學問不能無籍乎功力,正猶著述不能無籍乎纂類記注?!保?](P438)
章學誠要求的史學家通過著作展現對歷史的獨到見解,著作的撰寫義例和獨到見解來源于史家的學術修養,前輩史家成就雖高但還不夠完美。“鄭樵有史識而未有史學;曾鞏具史學而不具史法,劉知幾得史法而不得史意,此予《文史通義》所為作也?!保?](P887)在他看來,史家的才學只是基本的能力,“史識”是史家的具體論斷,“史意”則是史家的思想。優秀史家之所以必須具備才、學、識,是因為非此無以明“史意”,“史所貴者義也,而所具者事也。所憑者文也?!亲R無以斷其義,非才無以善其文,非學無以練其事。”[1](P265)由此可見,雖然“史之義出于天,而史之文不能不籍人力以成之。”[1](P266)所以“作史貴知其意,非同于掌故,僅求事文之末也。夫子曰:‘我欲托之空言,不如見諸行事之深切著明也。’此則史事之宗旨也?!保?](P202)實際上是主張進一步發掘文獻和事件具有的歷史涵義,并加以重新詮釋,著作要反映作者思想觀點、邏輯方法、價值標準和學術素養的史學詮釋思想。
他自信和以劉知幾為代表的史學家的不同,“吾于史學,蓋有天授。自信發凡起例,多為后世開山,而人乃擬吾于劉知幾。不知劉言史法,吾言史意;劉議館局纂修,吾議一家著述,截然兩途,不相入也。”[1](P817)可知,這種自信源于他對“史意”的創見。史學的本質完全體現在《春秋》一書中,所以史學家要體會孔子“筆削《春秋》”的“史意\",就是要求“通古今之變而成一家之言”的史學家,“詳人之所略,異人之所同,重人之所輕,而忽人之所謹,繩墨之所不可得而拘,類例之所不可得而泥,而后微茫杪忽之際,有以獨斷于一心\"。[1](P252)在著作中滲透自己的歷史理念,體現、闡明“所以然”的原因,堅持“持世救偏\"、“獨斷于一心”的理論立場,體現“道\"的涵義。
三、“六經皆史”與史學風氣反思
章學誠指出,由于“三代以還,官師政教不能合而為一,學業不得不隨一時盛衰而為風氣。”結果導致“服、鄭訓詁,韓、歐文辭,周、程義理,出奴入主,不勝紛紛,君子觀之,此皆道中之一事耳。未窺道之全量,而各趨一節以相主奴,是大道不可見,而學士所矜為見者,特其風氣之著于循環者也?!保?](P712)所以,史學研究的目的是為了經世,以拯救時代學術風氣之偏頗,學者但凡有所著述就應當是有所為而作,不能流于空談。
歷觀古今學術,循環盛衰,每個時代都會形成特有的學術風氣,隨社會歷史的變化而改變,他在《原學》下篇中論述了“風氣”的形成變化?!八F君子之學術,為能持世而救偏。一陰一陽之道,宜于調劑者然也。風氣之開也,必有所以取,學問文辭與義理,所以不無偏重畸輕之故也;風氣之成也,必有所以敝,人情趨時而好名,徇末而不知本也。……而世之言學者,不知持風氣,而惟知徇風氣,且謂非是不足邀譽焉,則亦弗思而已矣!”[1](P112)真正的學者可以做到“持風氣”,等于是把握住了時代的脈搏和學術發展的趨勢,除舊開新,超越了一般的俗儒。他要“逆于時趨\",挽救學術,走上一條孤獨的叛逆之路。章學誠在致錢大昕的書札中說,“世俗風尚,必有所偏,達人顯貴之所主持,聰明才智之所奔赴,其中流弊必不在小。載筆之士不思救挽,無為貴著述矣。茍欲有所救挽,則必逆于時趨。\"可見,他認為挽救的關鍵在于明白學術風氣“必有所偏”,但如果“不問天質之所近,不求心性之所安,惟逐風氣所趨而徇當世之所尚,”[1](P712)那么必然會產生這種對潮流、風氣毫無主見、盲目追隨的弊端。
為學的目的是求“道”,“道者,萬事萬物之所以然,而非萬事萬物之當然也。人可得見者,則其當然而已矣?!保?](P94)學術研究就是要“為所當然,而又知其所以然者,皆道也?!保?](P708)“道不遠人,即萬事萬物之所以然也;道無定體,即如文之無難無易,惟其是也。人生難得全才,得于天者必有所近,學者不自知也。博覽以驗其趣之所入,習試以求其性之所安,旁通以究其量之所至,是亦足以求進乎道矣?!保?](P712)道就在身邊的人事日用之中,各人應當根據自己天性之所近,通過博覽以求觸類旁通,開辟出適合自己的求道之路,最終殊途同歸。“學問之事,非以為名,經經史緯,出入百家,途轍不同,同期于明道也?!保?](P708)基于對道的上述理解,章學誠指出:“夫考訂、辭章、義理,雖曰三門,而大要有二,學與文也,理不虛立,則固行乎二者之中矣。學資博覽,須兼閱歷;文貴發明,亦期用世,斯可與進于道矣?!保?](P714)這三者正是可以相互補充,義理與考證各有其長,不可以義理來菲薄考證,義理與考證之間不可人為的劃分界限,正是“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后君子?!逼鋵?,將著作按特征劃分為義理、辭章、考據,是由程頤發端,戴震正式提出,姚鼐和章學誠分別進行了發揮。章學誠把對著作進行這種劃分,同學術風氣的循環轉移結合起來,“由風尚之所成言之,則曰考訂、辭章、義理;由吾人之所具言之,則才、學、識也;由童蒙之初啟言之,則記性、作性、悟性也。考訂主于學,辭章主于才,義理主于識,人當自辨其所長矣。”[1](P713)著作特點的最終形成取決于時代風氣偏好與作者的個人學養、品性所向三大因素,清代學者“人人賈馬,家家許鄭”,突出考據而輕視義理與辭章,只是得道之一偏。“古人本學問而發為文章,其志將以明道,安有所謂考據與古文之分哉!……天下但有學問家數,考據者,乃學問所有事,本無考據家。”[1](P643)究其原因,則是學者拘于風氣,凡“風氣所在,毀譽隨之”,缺乏獨立見解?!皩W問之途,有流有別?!赜鞣珠T戶,交相譏議,則義理入于虛無,考證徒為糟粕,文章只為玩物?!甲C即以實此義理,而文章乃所以達之之具?!保?](P800)他認為最理想的史學著作是將三者完美結合,其中貫注“史意”,能夠充分體現撰著者的才、學、識。
“六經皆史”并非章學誠首先提出,其源頭可以追溯到唐代王通,但論述比較明確的則要從王陽明算起,“以事言謂之史,以道言謂之經,事即道,道即事,《春秋》亦經,《五經》亦史?!庇终f“《五經》亦只是史,史以明善惡,示訓誡?!保?](P177)關于這一淵源錢鐘書在《談藝錄》中作了細致的梳理,但不可否認的是,這一學術觀是到了章學誠這里才得以成熟,他不僅對以往的經史關系理論作出批判的總結和發展,促進了關于歷史的涵義問題的探討,更是在此基礎上聯系時代學術發展的特點,提出了自己一套比較完整地學術實踐的方法論,也就是他的史學著述理論。章學誠的“六經皆史”理論為晚清代以來經學向史學的過渡提供了思路,可以說對近代學術的轉型也具有重大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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