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大林違背列寧關于蘇維埃政權高于一切政黨原理的歷史教訓

摘要：是蘇維埃高于黨，還是黨高于蘇維埃？這是一個關系到能否建立社會主義真正民主的黨和國家的領導制度問題。對于這個問題，本文根據近百年歷史發展的事實，闡明了斯大林違背列寧關于蘇維埃高于一切政黨的原理所帶來的災難性后果及其歷史教訓。

關鍵詞：黨；蘇維埃；黨和國家的領導制度

中圖分類號：Ｄ1文獻標識碼：Ａ文章編號：1003－854Ｘ（2007）11－0014－04

俄國十月革命勝利不久，人們就提出了一個關系到黨和國家領導制度的問題：是蘇維埃高于黨，還是黨高于蘇維埃？這是一個關系到能否把蘇維埃政權建設成“比最民主的資產階級共和國要民主百萬倍”的問題。對于這個問題，列寧與斯大林的答案，正好相反。但長期以來，人們都把《論列寧主義的幾個問題》中的論述，當成了列寧的答案。其實，斯大林所著《論列寧主義基礎》和《論列寧主義的幾個問題》，與其說是列寧主義，倒不如說是引用列寧語錄編串起來的斯大林主義更恰當。今天，我們考察斯大林違背列寧關于蘇維埃政權高于一切政黨的原理，就可管中窺豹，略見一斑了。

一

在進入20世紀無產階級革命的時代，對俄國革命勝利后應建立一個什么樣的國家，列寧在十月革命前已著手研究，寫了許多文章，特別是在十月革命前夜寫的《國家與革命》，全面系統地闡述了這個問題。歸納起來，主要有以下三點：第一，列寧認為在俄國革命勝利后，必須建立無產階級專政的國家。他說：“這個時期的國家就不可避免地應當是新型民主的（對無產者和一般窮人是民主的）國家和新型專政的（對資產階級是專政的）國家?！雹偎^新型民主國家，是指“無產階級民主比任何資產階級民主要民主百萬倍；蘇維埃政權比最民主的資產階級共和國要民主百萬倍”②。所謂新型專政的國家，“是指正在消亡的國家制度”③。第二，在俄國革命過程中產生的蘇維埃應成為無產階級專政的形式。第三，“徹底發展民主，找出這種發展的形式，用實踐來檢驗這些形式等等，都是為社會革命進行斗爭的任務之一?！雹?/p>

在列寧寫成《國家與革命》一個月后，十月革命就爆發了。在十月革命取得勝利的當晚召開的第二次蘇維埃代表大會上，選舉101人組成全俄蘇維埃中央執行委員會，選舉成立人民委員會，以代替推翻的臨時政府。這樣，蘇維埃作為無產階級專政的國家政權就建立起來了。

在新建的全俄蘇維埃執行委員會中，除布爾什維克（即共產黨）外，還有左派社會革命黨人以及其他人士。那末，政黨與蘇維埃是一種什么關系呢？是黨高于蘇維埃，還是蘇維埃高于黨呢？列寧在《全俄鐵路員工非常代表大會》報告中，明確回答了這個問題。他說：“蘇維埃政權既不是遵照誰的指令，也不是根據哪個政黨的決議建立的，因為它高于一切政黨，它是根據革命的經驗，根據千百萬人的經驗建立的”⑤。他還進一步指出：“我們需要的不是資產階級的代議制，而是能同剝削者進行無情斗爭的被剝削者和被壓迫者的代議制。這就是蘇維埃政權的主張；它既不要議會，也不要全民投票。它比這些都高，它使勞動者在不滿意自己的政黨的時候，不必進行任何革命，只要改選自己的代表，就可以把政權交給另一個政黨和改組政府?！雹?/p>

蘇維埃政權建立不久，就爆發了帝國主義者的武裝干涉和國內戰爭。蘇維埃政權的民主建設，受到嚴重干擾和影響。盡管如此，列寧還是非常重視民主建設。他說：“蘇維埃政權在原則上實行了高得無比的無產階級民主，對全世界做出了實行這種民主的榜樣，可是這種文化落后性卻貶低了蘇維埃政權并使官僚制度復活。蘇維埃機關在口頭上是全體勞動者參加的，……而實際上卻是通過無產階級先進階層來為勞動群眾實行管理而不是通過勞動群眾來實行管理的機關”⑦。因此，必須努力經過由低到高的發展過程，使全體勞動者自己真正管理國家。為此，國內戰爭一結束，列寧就主張對“政治制度實行一系列改革”，廢除一切委任制度，黨和國家的“一切機關都實行普選制、報告制和監督制”⑧；建立工農檢查制度，吸收工農群眾參加國家管理；充分發揮工會的兩種保護作用：即“保護工人免受自己國家的侵犯，同時也……組織工人保護我們的國家”免受官僚主義的侵蝕⑨。同時，列寧還要求黨政分開，“黨應當通過蘇維埃機關在蘇維埃憲法范圍內來貫徹自己的決定”⑩。在十月革命勝利后，蘇維埃司法機關對違法犯罪的共產黨員無權進行獨立審判。到1921年6月俄共（布）中央通過的關于黨的機關與司法偵查機關的相互關系問題的通告中，仍然規定不經地方黨委的同意，不能對共產黨員進行審判。經過列寧的堅決反對，才在1922年1月把這個通告廢除了，并強調黨員犯罪受民事審判或革命法庭審判時，絕對必須加重判罪{11}。同時，列寧對莫斯科市委姑息犯罪的共產黨員，建議“給莫斯科委員會嚴重警告處分”。他說：“可恥荒唐到了極點：執政黨庇護‘自己的’壞蛋?！眥12}列寧在病中就預感到社會主義國家可能會出現個人集權制的危險，所以他在口授遺囑中指出：“斯大林同志當了總書記，掌握了無限的權力，他能不能永遠十分謹慎地使用這一權力，我沒有把握。”“因此，我建議同志們想個辦法把斯大林從這個位置上調開，另外指定一個人擔任總書記，這個人在各方面同斯大林一樣，只是有一點強過他，就是更耐心，更忠順，更和藹，更關心同志，少任性等等”{13}。

可惜，列寧在十月革命勝利后，只活了短短七年時間，還沒有來得及建設他所設計的新型民主與新型專政的社會主義制度，就過早地逝世了。

二

斯大林受到列寧批評后，不僅沒有改正自己的缺點，繼承列寧要大力推進民主建設的遺愿，反而更加無所顧忌地攬權、專權。為了制造個人集權的理論根據，斯大林在《論列寧主義的幾個問題》中，完全違背列寧關于蘇維埃高于黨的原則，采取斷章取義的手法，硬把黨高于蘇維埃的思想，強加在列寧的頭上。斯大林摘引了大量列寧語錄，證明在無產階級專政體系中，黨是高于蘇維埃的，而蘇維埃只是在黨領導下，和工會、青年團、合作社并列的“引帶”。斯大林說：“工會是無產階級群眾組織，它首先在生產方面把黨同本階級聯系起來；蘇維埃是勞動者的群眾組織，它首先在國家事務方面把黨同勞動者聯系起來；合作社主要是農民的群眾組織，它首先在經濟方面，在吸引農民參加社會主義建設方面，把黨同農民群眾聯系起來；青年團是工農青年的群眾組織，它的使命是幫助無產階級先鋒隊新一代進行社會主義教育并培養青年后備軍；最后，黨是無產階級專政體系中的主要指導力量，它的使命是領導這一切群眾組織，大體說來，專政機構的情況，‘無產階級專政體系’的情況就是如此?！眥14} 為了表明這完全是列寧的思想，他還特別強調指出：“用列寧的話來說：‘總之，這是一個形式上非共產黨的、靈活的、比較廣泛的、極為強大的無產階級機構，黨就是通過這個機構同本階級和群眾取得密切聯系的；階級專政便是在黨的領導下通過這個機構來實現的’。”{15}在這里，只要我們把斯大林引證列寧的原著拿來一對照，就不難看出他是怎樣違背列寧原意，違背馬克思主義的國家學說的。

第一，斯大林引證列寧的兩本原著，列寧只是論證工會與國家的關系問題，都不涉及青年團與合作社的問題。而且斯大林摘引的列寧語錄，也是斷章取義的：其一，列寧在《論工會、目前局勢及托洛茨基的錯誤》中說：“工會就它在無產階級專政體系中的地位來說，是站在——如果可以這樣說的話，黨和國家政權之間的?！眥16}斯大林從這句話中摘取“無產階級專政體系”這個詞，閹割了“工會是站在黨和國家政權之間的”這句話的含義，換成工會、蘇維埃、合作社、青年團都是站在黨領導之下的“引帶”。其二，斯大林引自列寧《共產主義運動中的“左派”幼稚病》中來做結論的那句話，是列寧論述革命家應不應當在反動工會里做工作的問題，根本沒有只言片語涉及到青年團、合作社的問題。

第二，列寧所說的共產黨是“無產階級專政體系”中的領導者，是從“國體”意義上說的，而不是從“政體”意義上說的。在當今實行政黨政治的民主國家，都是由政黨領導的。但這種領導是政治領導，即路線、方針、政策的領導。政黨的這種領導，在民主國家，不是自封的。只有政黨提出的政綱獲得公民大多數的贊同，在民主選舉中成為執政黨，才能取得領導地位。如果失去公民的支持，也就會喪失領導地位。這正如列寧所說：“勞動者在不滿意自己的政黨的時候，不必進行任何革命，只要改選自己的代表，就可以把政權交給另一個政黨和改組政府。”而斯大林把列寧所指的“國體”意義上的領導，變成了“政體”意義上的領導，即構成政權機關的制度問題。這樣，蘇維埃只是在黨領導之下的像工會、青年、合作社一樣的“引帶”，那么，蘇維埃怎能成為國家最高權力機關呢？正因為這樣，列寧才在斯大林引證的《論工會、目前形勢及托洛茨基的錯誤》中特別指明：“我這里所說的工作中的復雜引帶，并不是指蘇維埃機關而言?！眥17}

第三，斯大林把全國人民最高權力機關蘇維埃，看成和工會、合作社、青年團一樣平列于黨領導之下的“引帶”，完全違背了馬克思主義國家學說，嚴重混淆了國家政權組織、政黨組織、社會團體組織和企事業經濟組織的界限。列寧在講到蘇維埃、工會、黨之間的關系時，界限劃得是非常清楚的。他說：“國家，這是強制的領域。……黨呢，黨是無產階級的直接執政的先鋒隊，是領導者。……工會是國家政權的蓄水池，是共產主義的學校，是學習主持經濟的學校?！眥18}

三

斯大林違背列寧關于蘇維埃政權高于一切政黨的原理，不僅根本改變了列寧所設計的“蘇維埃政權比最民主的資產階級共和國要民主百萬倍”的建設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路線，而且，他還把列寧適應革命戰爭需要而論述的有關加強集中統一的言論，以形而上學的手法加以系統化、絕對化，作為他集黨、政、軍大權于一身的理論依據。他利用黨內禁止派別活動的決議和總書記的職權，開始同季諾維也夫和加米涅夫結成“三人幫”，隱瞞和抵制貫徹執行列寧的遺囑，保住了總書記的位置，擴大與發展了自己的勢力。在1924年召開的“十三大”戰勝了托洛茨基。接著，斯大林又聯合布哈林和李可夫在1927年召開的“十五大”戰勝了托季聯盟。在1930年召開“十六大”時，就依靠自己培植的力量，戰勝了布李集團。至此，斯大林就把黨內反對自己的派別一一打倒了。接著就對那些不滿斯大林統治的黨員干部，扣上“人民敵人”的帽子加以殘酷血腥鎮壓。經過這樣10年的經營，到1934年召開所謂以“勝利者代表大會”載入史冊的“十七大”時，斯大林領導模式就基本上形成了。

1941年斯大林兼任人民委員會主席（后改為部長會議主席），黨政完全合一了。衛國戰爭爆發后，他又兼任國防部長、蘇軍最高司令，1943年封為元帥，1946年封為大元帥。這樣，黨、政、軍大權完全集中于斯大林一身了。而今，斯大林雖早已逝世，連他的尸體也被搬出紅場火化了，蘇聯也已解體了。今天，我們重溫這段歷史，心情是沉重的，歷史教訓是深刻的。

第一，斯大林把黨凌駕于蘇維埃政權之上，使蘇維埃這個全國人民的最高權力機關有名無實，造成黨政不分、以黨代政，難以發場社會主義民主。

在十月革命后，蘇聯開始出現黨政不分、以黨代政時，列寧就很注意劃清黨政職責權力的界線，以便黨政分開，充分發揮蘇維埃代表大會和人民委員會的作用，提高它們的威信。但是，斯大林把黨置于蘇維埃之上，并片面地引用列寧所說“我們共和國的任何國家機關未經黨中央指示，都不得解決任何重大政治問題或組織問題”{19}這句話作為理論依據，把國家機關和群眾組織的一切權力都集中于黨委。這樣，就把黨委機關變成了蘇維埃政權系統中真正的立法機構；蘇維埃國家機關則變成了黨委機關指示的無條件的執行者。因此，一切立法的提案都來自黨委和執行機關，而不是來自蘇維埃代表，只不過是在形式上履行一下立法的手續罷了。有時甚至不經過這一立法手續，就由黨委付諸實行了?？傊谶@種領導體制下，只有黨作主，哪有民作主的社會主義民主？

第二，在斯大林高舉黨高于一切、領導一切的大旗下，把黨的民主集中制變成了家長制。

十月革命后，黨和國家的領導制度是按照民主集中制的原則實行集體領導的制度。黨中央委員會是民主的集體領導機構，中央全會和代表大會必須定期召開。為了防止家長制的發生，沒有設主席，也沒有設總書記。在中央委員會下，只設有政治局、組織局和書記處，作為中央委員會閉幕期間的辦事機構。那時，列寧雖是公認的領袖，但在黨內的職務也只是一個政治局委員。他在政治局會議上提出的主張，有時也通不過，簽訂布勒斯特和約就是著名的例子。

1922年4月第十一屆中央委員會鑒于書記處的日常事務日益繁重，認為有必要設一個總書記來總攬書記處的工作，并推舉政治局委員斯大林任總書記。當時總書記也不是黨內最主要的職務，只是書記處的總負責人，只管黨內事務，不能干涉國家管理。因為書記處只是從屬于政治局的一個處理日常事務的工作機構。

但是，斯大林當了總書記以后，為了體現黨高于一切，黨領導一切，就設立“斯大林辦公室”（公開文件稱“斯大林秘書處”）。其主要任務就是預先討論和提出黨和國家的方針政策，提交以斯大林為首的書記處和政治局通過；審查和提出黨和國家干部任免名單，交組織局批準；還負責斯大林的安全工作等。這樣，斯大林就把黨的一切權力集中于政治局及其總書記一人之手，把中央委員會變成了總書記領導下的協商機構了。因此，斯大林常常不經中央委員會，甚至不經政治局的討論通過，就獨斷獨行。例如1929年12月強令推行“全盤集體化和消滅富農階級”的方針，事先連政治局也未討論。又如聯共（布）“十七大”選出139名中央委員和候補中央委員會中，有98人即70％被斯大林下令逮捕和處決。沒有按照黨的決議規定，征得中央委員會的同意。這方面的情況，還可用召開黨代表會議的事實加以證明。列寧在十月革命后到1923年共計6年，召開了6次黨代表大會，5次黨代表會議，79次中央全會。列寧逝世后7年（1924—1930）里，召開了4次黨代表大會，5次黨代表會議，13次中央全會。在斯大林領導模式形成以后的20年（1934—1953）中，只召開了3次黨代表大會，1次黨代表會議，23次中央全會。而且“十八大”到“十九大”相隔13年之久?？梢?，在這種家長制下，哪里還有黨內民主可言！

第三，在斯大林強調黨的統一領導下，削弱中央監察委員會，使黨中央政治局無任何監督和制約。

十月革命后，列寧預見到黨的高度集權可能帶來個人獨裁的危險，因此，他主張建立和健全黨的監察機關。1920年9月俄共（布）第九次代表大會根據列寧的提議，通過了成立中央監察委員會的決議：中央、地方監察委員會，由各級代表大會選舉產生，和黨的各級委員會平行行使職權，并向本級代表會議和代表大會報告工作。列寧在病中還口授文章，強調監委獨立的原則，建議擴大監委名額，擴大監委權限等等。

但是，在列寧逝世后，斯大林不僅沒有遵照列寧囑咐擴大監委名額和權限，反而逐步把監委的平行獨立地位加以削弱。到1934年1月召開“十七大”時，就根據斯大林提議，決定派一名中央委員會書記為中央監察委員會的領導者。這樣，就把原來同中央委員會平行的中央監察委員會，變成了中央委員會之下，隸屬于書記領導的只檢查中央決議執行情況的機構了。因此，黨中央政治局就無任何監督和制約了。

總之，斯大林關于黨和國家的領導模式，不僅窒息了蘇聯社會主義民主的發展，造成了災難性的嚴重后果，而且也給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建立的社會主義國家帶來了災難性的后果。凡是效法斯大林領導模式的社會主義國家，必蹈斯大林的覆轍，重演斯大林的悲劇。這已為斯大林逝世后50多年的歷史事實所證明。所以，鄧小平說：“斯大林嚴重破壞社會主義法制，毛澤東同志就說過，這樣的事件在英、法、美這樣的西方國家不可能發生。他雖然認識到這一點，但是由于沒有在實際上解決領導制度問題以及其他一些原因，仍然導致了‘文化大革命’的十年浩劫。這個教訓是極其深刻的。不是說個人沒有責任，而是說領導制度、組織制度問題更帶有根本性、全局性、穩定性和長期性。這種制度問題，關系到黨和國家是否改變顏色，必須引起全黨的高度重視。”{20}

注釋：

①②③④⑦《列寧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200、634－635、243、238、784－789頁。

⑤⑥《列寧全集》第26卷，人民出版社1963年版，第467、468頁。

⑧《蘇共決議匯編》第2分冊，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54頁。

⑨{16}{17}{18}《列寧全集》第32卷，人民出版社1963年版，第7、2、5、88頁。

⑩《蘇共決議匯編》第1分冊，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571頁。

{11}{12}《列寧文稿》第4卷，人民出版社1978年版，第483、342頁。

{13}《列寧全集》第36卷，人民出版社1963年版，第617、618頁。

{14}{15}《斯大林選集》上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413－414、414頁。

{19} 《列寧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203頁。

{20}《鄧小平文選》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333頁。

（責任編輯 劉龍伏）